待回神來的時候, 烏夢榆方才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慢吞吞地從眼前的人懷抱掙脫出來,一抬眼, 正對上季識逍的眼神。

烏夢榆趕忙收回手來,臉上紅紅的, 問:“那你是什麽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季識逍:“想不起來了。”

烏夢榆想了想:“你肯定從送我霜翹的時候就喜歡我了!”

她想想更覺得開心:“好吧, 那我就勉為其難答應你喜歡我啦。”

“你要是對我不好,我就真的一輩子都不理你了!”

她神態很有幾分得意, 歡歡喜喜的時候也要說得神采飛揚。

季識逍:“好。”

他忽然覺得這一刻蓬萊的天和地都顯出一種透徹的明朗來。

“那你現在要去幹什麽呀。”

季識逍沉默一瞬,道:“今日該是練劍的時候了。”

烏夢榆大驚:“你才同我這樣表白了, 竟然不想和我待在一起嗎!”

季識逍:“我希望好好練劍, 希望你……可以不用再受傷了。”

微風從水榭處吹來,吹得人心緒癢癢的。

烏夢榆癟癟嘴:“那好吧,我也去看看師兄師姐他們怎麽樣了。”

“那你,你晚上的時候要給我做飯。”

她還特意強調一遍, “不能再做麵了,雖然你做的麵還挺好吃的, 但是我會很餓很餓的, 我想多吃一點, 要豐富一些。”

“好。”

烏夢榆看了看季識逍的臉,在他那好看的眼睛和嘴唇處停了停,道:“那我……先走啦?”

“嗯。”

她朝季識逍揮了揮手,才轉過身慢慢走,走了沒幾步之後,回頭望季識逍時他還站在原地。

他眉宇舒展開, 即使手負著劍, 也並不覺得如何孤寂似寒霜, 神色像溶在了溫柔的陽光裏。

烏夢榆眉眼彎彎的,再衝他笑笑,用力地揮了揮手,就這樣一步三回頭,好不容易依依惜別完,她才給師兄師姐們發傳音鶴詢問那位失蹤的歸雪弟子。

她發完傳音鶴,視線在路邊的碎石上掃了掃,漫無邊際地想著,為什麽臨別的時候,季識逍不能再……親親她呢。

其實現在想想昨天晚上,她還是覺得挺……開心的。

烏夢榆捂捂臉,正巧看到聽風呆呆地趴在前方的石頭上,正在用嘴啄自己的毛,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

“老麻,你幹什麽呀,你要做禿毛麻雀嗎?”

聽風聞言瞥了她一眼:“你的臉怎麽這麽紅?”

烏夢榆又不好意思又開心,理直氣壯道:“剛喝了酒啊。”

聽風狐疑地盯她一眼:“你和小季不是前兩天還誓死不枉來,今天就可以一起喝酒啦?”

“誰說的?我現在和小季天下第一好!”

*

季識逍慢慢地收回了目光,神色裏的溫和一點點消去,他凝望著這方天地,一直凝望了很久很久,眼裏的血色也未能消失。

從這片血色的地裏,像是魚兒出水那樣湧出來一群受了劍傷的“人”,最前方那人慢慢抬起頭來,是一張很熟悉的,經常出現在他夢裏的臉。

“季識逍,你殺了那麽多人,為什麽不該死在十年前的風月派裏呢?”曾死在他劍下的“人”這樣說道。

劍光一閃,眼前的虛影被天地明心劍斬去。

季識逍定定地望了望手裏的劍,才提步離去。

*

往生洲紛紛揚揚地落了場雪,大慈悲寺被籠在雪裏,看起來更似莊嚴肅穆。

從台階一直向上,雪簌簌地落滿了階前,在最高的那座寺,門窗皆緊緊地閉著,偶然有會有雪從枯枝上墜下來。

寺內,懷穀方丈同一眾方丈圍坐著,在他們的中心之處,虛空裏浮著一柄劍。

那是一柄通體黢黑,卻又泛著寒光的劍,劍身不薄不厚,劍柄看起來也並無什麽稀奇,偏偏劍身之上密密麻麻地纏滿了大慈悲寺的經文。

鎖鏈一圈一圈地纏繞在這柄劍之上,而後再四散到牆上,劍身輕輕晃動時,鎖鏈也叮叮地響.

明明是在重重的鎖鏈之下,這柄劍卻好似處於烈烈的火焰裏,好像隨時都會來一道天崩地裂摧枯拉朽的劍。

舍利子還在的時候,破軍劍從不會有這樣的威壓。

方丈們的表情都不太好,有位素來暴脾氣的方丈更是忍不住開口:“也不知是哪個小子從我寺偷走了舍利子,以我等的修為,已經快要禁錮不住破軍了,等這劍出世,又該是何等生靈塗炭!”

“老僧這把骨頭,倒是可以把最後一分氣力都用在破軍身上,隻是不知我等去了,今宵那些弟子能否支撐得住啊。”

懷穀方丈神色溫和,倒是安慰著大家:“諸位不必著急,今宵已經去尋碧吾心了,我也托付給烏小友尋得滄海珠了。”

他閉了閉眼,“一切都自有緣法,若真是破軍出世,也是天命而為,非我等之力可以阻攔啊。”

*

烏夢榆收到傳音時,匆匆忙忙趕到了蓬萊的律法殿。

正巧碰到兩位歸雪的同門攙著一個人出來,那人麵容枯瘦,消瘦得幾乎不成人形,身體無力地向前垂著。

“這是?”

“師妹,這便是我們那位失蹤的弟子,已經蓬萊的人折磨成這樣了。”

烏夢榆連忙道:“那你們快帶他去找我娘吧,我這也還有些丹藥……”

她望了望那個受盡折磨的弟子,歎口氣,走進律法殿,發現在這裏邊歸雪同蓬萊的弟子分隔兩方站著,隱隱對峙著。

蓬萊為首的是這一屆的首席弟子,名曲臨朗,原也可以稱得上是天驕的人物,因為去寶翠洲修紅塵的時候遭了暗算,身體一直沒有大好,於是連十派會武也沒能參加。

在兩方人對峙的中間,晏浮瑾的雙手被捆綁著,蓬萊的弟子倒是烏壓壓地圍了一大圈,而歸雪的弟子顯得就勢單力薄了。

烏夢榆找到孟越思:“師兄,這怎麽回事?明明是他們傷了我派的人,怎麽如今姿態如此之高?”

孟越思的臉色也很不好看:“我們找到朱輕羽的時候,他被蓬萊的人虐待得不輕,用的是拷問魔道的酷刑,還折了他的壽數,毀了修仙的根基。”

程若師姐也是恨恨:“如此狠辣作風,真讓我對蓬萊刮目相看!”

晏浮瑾看起來很坦然,他早就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扣留修士之舉被發現之時,該如何自處。

每一個因窺天命而耗盡壽數的人都被他利落地處理掉了。

唯獨這位歸雪朱輕羽,嘴巴實在太硬,沒從他嘴裏問出來同夥,倒真是可惜了。

“在下從未行過虧心事,諸位既然已經看過留影石,便該知道是歸雪的人先找上來的,我隻不過是力求自保。”

孟越思道:“好一番冠冕堂皇的說辭,晏道友真是有師門之風,黑白能顛倒,謊話張口就來,也不知蓬萊的劍是不是和你的扯謊功夫一樣強。”

晏浮瑾仍然笑著:“孟首席若不信的話,可以等朱輕羽醒後,親自問他。”

烏夢榆在手裏捏了兩塊靈石,朝晏浮瑾的小腿處一打,他立即吃痛,腿不自控地向前彎了彎,兩旁地歸雪弟子見狀,立即將他的身體往下壓,按在了地上。

這人該跪在地上才對嘛,

晏浮瑾的臉色徹底難看起來了,很是有些咬牙切齒,死死地盯著烏夢榆,仿佛這是什麽讓他極其受辱的動作。

烏夢榆對他笑了笑:“你該跪著給我們那位同門磕百八十個響頭,然後自戕才是。”

她的神色忽而冷下來,“你拷問我派的弟子,怕是想要拷問出我派的絕學神通吧,”似有若無地歎口氣,“怎麽啦,是覺得你們蓬萊的神通比不上我們歸雪嗎?”

“或者是什麽旁的人指使你來偷學的?”

這話一出,連蓬萊的首席弟子臉色也沉了沉。

孟越思手裏持著劍,“刷”地一道天地明心劍出手,血液飄飛在虛空裏——這一劍斬了那晏浮瑾一手臂,劍鋒一轉,再以萬骨枯之劍直取丹田。

“你傷我歸雪弟子至此,毀你一臂,再斷你修仙根基,已是歸雪留情。”他又對蓬萊的首席拱手,“曲首席,我們就先告辭了。”

蓬萊首席曲臨朗道:“好,沒想到歸雪也是手段利落之宗,待我傷好之後,再與歸雪諸位切磋。”

晏浮瑾隻在一開始有一聲壓抑不住的痛呼,到後麵反而是死死壓抑住了痛叫,隻是冷冷地看著自己的斷肢處,他連血也沒有止。

丹田處的疼痛也劇烈地傳來。

實在是有些預料不到,本以為隻是一個歸雪的普通弟子,當不至於有什麽嚴重後果的。他雖然能有斷肢重生的秘術,可今日的恥辱卻是怎麽也洗不掉了。

他抬起頭來,目光在每個到場的歸雪弟子身前逡巡過一遍,將麵容牢牢地記在了心底。

這眼神實在讓人不太痛快,烏夢榆笑了笑,再回頭對蓬萊弟子說道:“曲首席,我有件事忘了說,你眼前這位弟子呢,曾在裴閑死前逼問出了明夜刀神通。”

“雖說你們蓬萊的神通不該由我過問,隻不過嘛,我總覺得這樣的天級神通,總不該是什麽臭魚爛蝦都能練的吧。”

話畢,她也不管蓬萊的人什麽反應,跟著師兄一齊走出了大殿,心神激**:“師兄,你剛剛使劍的時候可太有魄力了,你沒看那位蓬萊首席當下臉色就變了。”

孟越思道:“蓬萊此行實在欺人太甚,先是在無妄海上任由殺手潛入,後是在天地萬象迷宮裏以裴閑守關,用我等性命,換一個名正言順殺裴閑的理由。”

烏夢榆:“該直接殺了晏浮瑾了事,我總覺得他實在不是善輩,雖說毀了他的根基,但是……”

孟越思沉思片刻:“應當殺不了的,據朱輕羽所說,這廝已學會了回靈之術,此術可以將自己的靈魂寄托在靈物之上,由此複生。”

“我們難以知道他將靈魂分出去藏在了怎樣的靈物上,與其有一個暗自窺探的敵人,倒不如讓他擺在明麵上。”

“回靈之術,這不是早就隨著白玉京的封閉而失傳了嗎……”烏夢榆也也覺得很奇怪,這個晏浮瑾掌握的神通未免也太多了。

“這樁事就等朱輕羽醒來再說吧。”孟越思卻起了另一個話頭,“師妹,蓬萊已公布了最後一輪比試,但此次時間實在拖得太久,快到我歸雪開宗納新的日子了,我作為首席是時候該回歸雪了。”

“你們若願意去闖一闖的話,也不用奔著名次去,就當是磨礪了。”

話說到這裏,孟越思又有些遲疑,“我聽聞季師弟將去大慈悲寺修心,那……”

烏夢榆的眼睛忽而亮了亮,急急道:“師兄你放心吧,他肯定跟我在一起的!”

孟越思笑道:“好,這下我能放心些。”

“那最後一輪到底是要幹什麽呀?”

“以取得靈物碧吾心者為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