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打鐵匠隻是個不通任何法術的凡人,聽到妖獸的叫聲是又驚又怕,眼睛瞪得老大,臉上密密麻麻冒了一層汗。

“兩位,這聲音是……是什麽啊?聽著也太滲人了。”

季識逍:“把店關好,安靜下來之前不要開門。”

烏夢榆還在笑:“放心好啦,這位季公子呢,可厲害了,這劍法,‘嗖嗖’兩下就給收拾好了。”

季識逍:“烏夢榆。”

這一聲來得不急不緩,季識逍每每對她不滿的時候,或者心情不好時,就會這樣冷冰冰地,帶著點警告的意味,叫她的全名。

至於他心情好的時候,則是直接省略掉名字叫她,隻叫一個“喂”字。

烏夢榆:“我在誇你呢,你這人,好話歹話聽不出來?”

她又對打鐵匠說,“大叔啊,一會要是有什麽人殺過來,你盡管報歸雪宗季識逍的名字,什麽仇往他這裏來就行。。”

打鐵匠連連點頭,這位姑娘長得跟天仙似的,說話卻是綿裏帶刺。他聽了個囫圇,手上動作麻利地把打鐵用的鐵石、鉗子收拾好,再把火給熄滅了。

“二位小心!”

*

季識逍隻好帶著烏夢榆往街的那頭走。

傘邊一直打在他的背上,飄落在傘麵上的雨珠也順著浸透他的衣裳。

雨越下越大,到後麵,幾乎是有狂風驟雨襲來之勢。路旁的桃花樹受了摧殘,桃花瓣紛紛揚揚,摻雜在冷雨裏,花香味層層**出。

路的顏色卻越走越深,從原先的青石板的綠,到後邊血一般的深紅。

他們仿佛是走在一條筆直的血紅大道上。

烏夢榆打了個哈欠:“搞了半天,就一個幻術呀,真沒意思。”

血紅的路的盡頭,顯出了剛才的嚎叫的妖獸的真容——數十隻似狐似狼的妖獸,通體紫紅色,頭上刻了火焰一樣的標記。

烏夢榆曾在碧落洲看見過這種妖獸——狐麵狼,歸雪宗所在的開陽洲,是斷無可能有這種妖獸的。

狐麵狼的前爪在地上重重地撓了撓,嘴裏喘著粗氣,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這邊。

烏夢榆撐著傘,站在季識逍的身後,看見這數十隻妖獸齊齊極速奔跑過來,一時間地麵轟隆轟隆地響。

雨聲、雷聲、腳踏聲、嘶吼聲——

終止於一劍。

季識逍迎上前去,用的是最樸實無華的歸雪劍法,一劈,一挑,一砍,一提——

劍光從妖獸的喉嚨處劃過,如夢幻影,連看也看不清。

妖獸的血高高地濺到天上,像是鋪展開的鮮紅的天空,然後倏地落下,幾滴血濺到了烏夢榆的身上。

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在血濺到的地方碰了碰,果不其然碰到一手粘膩:“季識逍,你怎麽退步得這麽厲害,以前你殺得優雅多了。”

語氣十足十的嫌棄。

季識逍眼皮都沒抬一下:“化繁為簡,以前走了歧路。”

烏夢榆搖頭:“非也非也,好看的劍法怎麽能叫‘繁’呢?”

季識逍沒有理她。

狐麵狼的屍體淩亂地倒在地上,鮮血流在血紅的道路上,紅色顯得更深。

路的盡頭處,又出現了數十隻妖獸。

不再是狐麵狼,這次的妖獸是有著碧綠色的羽毛的鳥怪,眼睛確實深藍色的,死死地盯著他們。

血腥味還在不停地冒著。

烏夢榆絲毫沒有搭把手的想法,躲在季識逍後邊嚷嚷著:“加油加油,這次是碧梧鳥,要費點心了小季。”

季識逍的腳下輕輕一點,輕身的法訣隨之而動,劍意如破曉之勢向著這群碧梧鳥而去。

若不是周遭的血腥味實在太濃,烏夢榆都想拿把瓜子出來嗑了。

季識逍的劍法是使得很好很利落,若換了一個對劍道有興趣的人在這看,怕是早就如癡如醉地跟著學了。

可她隻覺得無聊。

碧梧鳥比之狐麵狼的境界還要高一些,若是尋常的仙門弟子,少說也要三四個人才能打過一隻。

但是季識逍嘛,就拿著那柄凡間的劍,在碧梧鳥群中殺了個三進三出,臉上、衣服上、劍上皆是鮮血。

手裏拿著一柄凡間鐵劍,卻像是拿著柄無往不利的寶劍。

之後妖獸的種類變換了三種,而且數量越來越多,漸漸從路的盡頭,擴展到街道的兩側。

也有幾隻跑到烏夢榆的身邊來。

她身上保命的法器多,丟了幾張符籙,便解決掉了這幾隻漏網之魚。

季識逍仍不知疲倦地在妖獸群裏廝殺著。

烏夢榆漸漸也看出了點門道,他們應當是陷入了某個幻陣裏邊。

這個幻陣布局得極其精妙,虛幻的妖獸與碧落洲的真正的妖獸所差無幾。

其二,陣法運轉似乎生生不息,季識逍殺到現在,陣法也沒有動**的跡象。

其三嘛,這陣法顯然是衝著季識逍來的,周圍路過的散修或是凡人,一概不管不顧。

能有這種手法的仙門,隻有以幻術聞名的幻海閣,或者以陣法聞名的十方派,也不知是哪一派的弟子來針對季識逍。

烏夢榆想著,季識逍不知道在哪裏尋的仇,果然是個不討喜的家夥,看吧,不隻有她一個人這樣認為。

她閑著沒事幹,把她老爹給她留的法寶找出來,順著法寶的指引順利地找到了陣法的陣眼——

一個掛在街邊屋簷上的小燈籠。

烏夢榆用自己的劍,沒出鞘,輕輕地戳了戳這個小燈籠,幻陣裏果然光影散動。

“季識逍,我找到這個陣法的陣眼了,需要我把它毀了嗎?”

季識逍沒有回頭:“不用。”

看來他是打定主意暴力破解了。

反正也不用她動手,烏夢榆也不多管閑事,輕輕地跳上屋頂,挨著這隻小燈籠坐著,遠遠地望著季識逍殺妖獸。

真無聊啊,暴力破解不知道要打到什麽時候去。

在她身旁的這隻小燈籠,忽然傳出一道聲音:“你們既然找到陣眼,為何不直接破陣?”

這聲音,聽起來是道很年輕的聲音,應當是布陣的陣法師,很帶了幾分氣急敗壞。

烏夢榆:“我不知道,或許等他殺完了出去,你再和他聊?”

小燈籠:“……”

烏夢榆正閑得無聊:“我猜猜,這樣的陣法,看你這作風,年齡也不大的樣子,你們是十方派的人?”

小燈籠:“嗬,十方派古板循舊,百年來隻吃老本,年輕一輩有誰能做出這樣的幻陣?”

烏夢榆:“哦,那你們就是幻海閣的了。”

“我想想哈,今年第一輪就對上我們歸雪,你們是想先來探探季識逍的底細?”

小燈籠徹底不說話了。

那就證明她猜對了。

烏夢榆又戳了戳這隻燈籠:“哎呀,你想知道季識逍的底細問我不就行了,功法,劍法,破綻,隻要你問的出,我通通答得出來。”

“啊?你你你……說得是真的?”燈籠又開始回話。

果然是年輕人,這麽好騙。

烏夢榆重重地“嗯嗯”兩聲:“當然是要收費的,你們幻海閣家大業大,隨便來個成百上千萬的玉魄不過分吧。”

小燈籠:”滾。”

*

——“嘿,烏夢榆,你有半點仙門弟子的樣子嗎?遇到妖獸就在這裏偷懶?”

烏夢榆朝著聲音來的方向看去,於灰撲撲的天空裏,聽風老麻雀撲騰著翅膀,極其不雅觀地飛過來。

“奶奶的,這陣法可真難進來。”

程若師姐和孟越思師兄緊隨其後,走在最後邊的是楚明漪。

季識逍此時對戰的妖獸已經換成了鐵甲犀,這種妖獸防禦做得特別好,以季識逍那把破劍,怕是要打上百個回合才能把它們全殺死。

“在暴力破解嗎?你們沒找到陣眼?”程若是個急性子,先搶先問了句。

烏夢榆還沒答話。

“閑話少說,我們先去幫季師弟。”孟越思當機立斷,和程若兩個人提了劍,使著身法,直直地對上了鐵甲犀。

季識逍揮下一劍,劍光高高地揚起,再極速地落下,沒入鐵甲犀的咽喉,連湧出來的血也如劍光一般筆直。

他背對著所有人:“師兄師姐,不用過來,我來殺。”

話音剛落,他剛買的那柄凡間的上好的寶劍,經不住長時間靈力的灌注,一寸一寸碎裂成灰。

楚明漪很是詫異:“季師弟的劍怎麽會……”不對啊,以他的身份為何要用這麽破的劍。

烏夢榆樂得髒活苦活都給季識逍幹,她把自己腰間的佩劍解下來,往季識逍的方向拋過去——

“季識逍——”

季識逍輕易地接住了。

劍出鞘時若新雪初來,劍鋒未至,寒意便如海潮重重湧來之時,悉數打在這一排鐵甲犀上。

他輕輕一揮劍,仿佛不是置身於幻境裏,而是在高懸的明月下。

——春江花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