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榮雙生蝶卻是往天空裏飛了一些, 目標直指最南邊。

聽風歎口氣:“我看這小烏,離我們挺遠的啊,這可得花點時間才能過去。”

季識逍禦著劍, 以紫微瞳術觀察著距離,眼前倏地顯出無數的岔路虛影, 虛影交織中正聚集著大片大片形容凶狠的妖魔。

他使了一道禦劍訣, 劍身橫臥在離地約莫三尺高的地方,再輕巧地跳上劍去——

禦劍而起的那一刻, 周圍的黃色石牆也飛速向上升起。

天地萬象迷宮是不允許禦劍或是其他的飛行法術的,隻能老老實實步行, 像這樣禦劍而飛, 勢必會被迷宮本身的陣法鎮壓。

季識逍神色不變,右手凝出一道透明的劍身虛影,雖然隻是以靈力凝成的虛影,但是劍的威勢絲毫不輸尋常的靈劍了。

劍鋒一轉, 劍光所到之處如峭壁凝冰而落,周遭牆石冒起來那一截霎時土崩瓦解, 作飛灰散於風裏。

聽風的腦袋搖了搖:“識逍啊, 雖然你的劍法是很淩厲不錯, 可是我怎麽瞅著你用靈力凝出來的這把劍這麽……這麽像霜翹呢?”

季識逍望也沒望向它,怔然似地望了望自己右手心裏以靈力凝成的劍,心念一動,這把虛劍便一寸一寸地消隱了。

聽風看著他的神情,再結合上他所立下的劍心誓,問了一個它其實一直想問但剛剛已經確定答案的事情:“你……”其實很喜歡小烏吧?

但這問題隻剛剛開了個頭, 就被季識逍打斷了。

他說:“你抓著我的肩吧。”

麻雀疑惑:“啊?”

季識逍:“你會跟不上。”

他手持著劍, 身法使得卻是歸雪神通“無影無形”, 如一道光一樣穿梭了出去。

麻雀驚魂未定,饒是以它當年逃難碧落海的身法,也被這速度駭得不行,喳喳大叫:“識逍你不必用歸雪的逃命身法吧,殺雞焉用牛刀!”

他手起劍落,厲鬼則被“天地明心劍”一劍洞明。

聽風大叫大喊:“小季慢慢慢慢點啊,這風太太太太大了。”

腳步沒有停,遇上不能一擊斃命的妖獸便隻是迅速地掠過。

季識逍的神情倒是沒太大的變化,隻有偶爾停下來的時候下巴微微地揚起,發帶飄揚著,顯出了那麽幾分明亮來。

像是劍光從歸雪的桃花林掠過一樣。

身影已遠去,隻留下幾道交織的劍光殘影和飄拂過的風。

兩名清虛宮弟子的腳步停了停,其中一位問:“剛剛那是過去了一個人嗎?”

另外一人歎道:“笨啊你,人家是沒跟我們動手,要是跟我們動手,估計不是一合之敵吧。”

“這好快的身法啊,我派已經是以神行術冠絕十派的了,這身法居然比我們的‘紫光星閃’還要快……”

*

白姝頤在迷宮裏走到了盡頭,前方是一片開闊的天地,昭昭天行梯就在不遠處。

她回頭望了一眼,隻見黃土似的迷宮之內迷霧幽深,偶爾有掠起的劍光和法術的光芒,倒是流光溢彩的。

她沒能找到烏夢榆和徐知行,尋覓訣也彈了十多遍了,還是尋不到,眼下也沒有什麽別的法子,隻能把心神先放在昭昭天行梯下。

“這天級組的人都是怎麽回事?”白姝頤有些不滿,抱怨了幾句,“我可是找人花了不少時間,如此這樣居然還是第一個到的。”

“大概這就是長老們常說的,一屆不如一屆吧。”

她慢慢地向前走去,即使是隻有一個人的時候,她的儀態也保持得很美,猶如七彩音的依依楊柳柔和地飄拂。

隻是,自昭昭天行梯的最下方,站著一個人。

他背對著她,一身的白衣如籠罩在深沉的霧裏,明明身上看起來並無刀劍,也沒有任何的法寶,卻好似有寒光照來。

白姝頤停住了腳步,她在走過來之前,沒有感受到任何的靈力威壓,也沒有從這人身上感受到任何的修為。

這世上,越是平凡的東西,就越是可怕。

那人轉過身來,出乎意料的是一張很俊秀的臉,麵上甚至含笑,眉眼溫和而疏離,微微一鞠躬:“抱歉姑娘,此路不通了。”

對著她白姝頤,敢不拿劍,不拿法寶,不把防禦結界設得牢牢的,大言不慚,是真來尋死路啊。

她最討厭比她還能裝的人。

白姝頤也笑:“那我偏要過呢?”琵琶已經抱在了手側,她出手的第一個音,就是殺招。

*

烏夢榆跟著幻海閣七個人七拐八繞的,到了稍微中心的地方。

按他們的說法是,以七人合力的問路探靈之術算出來的,按陣法的排布規律,這裏應當是所有人的必經之路,到了這,離出口還有一半的距離。

烏夢榆忽地靈光一閃:“不如我們在此處設埋伏吧。”

幻海閣七人:“?”

烏夢榆:“對,要從此路過,我們就收一千靈石,否則就不準過。”

她說話的功夫,已經將霜翹握在了手裏,一副要大幹一場的架勢。

馮輕舟撫了撫額頭:“可是,我們幾個也就地級組玄級組的實力,硬碰硬是打不過天級組的,而且別派也集結起來了……”

“小馮,你高估我們了 。”烏夢榆想了想,“天級組的應該早就經過這裏了,比我們海慢的可不就是些蝦兵蟹將嗎?”

“憑我們的實力應該也可以打得過吧。”

馮輕舟:“……”這樣一想,以師兄師姐的陣法之術,確實應該能把他們遠遠甩在身後。

他的幾個同門也搭著腔:“好像是這個道理啊,按師兄師姐的飄渺相逢術和問路探靈神通,速度肯定遠遠在我們之上,早應該過了這裏了。”

“馮師兄,不然我們就試試?”

“而且,不是還有‘桃花殺我’陣法嗎?”烏夢榆找出來陣旗,“你們之前做出來的時候,說它如何如何厲害,總不會是誆我的吧?”

若是有“桃花殺我”,倒是可以試一試了。馮輕舟這樣想著:“行,那我們七個人試一試吧。”

“我用法寶裝一裝高手吧,到時候你們分大頭。”

他們這一共八個人算是達成了協定,另外七個人在那裏布陣旗,烏夢榆拿著劍……開始巡邏。

其實很奇怪哎,這裏靜悄悄的,也感受不到妖獸的氣息,厲鬼的嚎叫好像都在很遠的地方。

她用探靈符也沒有察覺到任何異樣。應該是……被先過去的人斬殺了吧。

她離馮輕舟他們大約二十丈的距離,稍微比劃了一下劍法,許久沒有練過春江花月夜了,用起來竟然都有些生澀了。

隻有前兩式用的差強人意,從第三式開始,就磕巴巴的了。

烏夢榆似有若無地歎了口氣,惆悵了一會,再安慰自己——沒事沒事,季識逍那麽聰明,後麵幾式也用的不如前兩式流暢。

特別是兩式殺招,那個“江花紅勝火”季識逍用起來簡直就是災難,硬邦邦的,使得跟萬骨枯一樣,一點意境也沒有。

手腕上一顫一顫的,那隻被她綁在手腕上的枯榮雙生蝶一直在隱隱約約地顫動,而且這一會顫得比之前厲害許多。

烏夢榆摸了摸它,隻感到一手金屬般的涼意:“你再動也沒有用,我不會去找他的,季識逍這人太討厭了,討厭鬼!”

*

——“小季,應該快到了,我看這枯榮雙生蝶好像在發光一樣。”聽風對著季識逍吱了一聲。

季識逍偏頭望了一眼,滿是花紋的蝴蝶翅膀上,一根一根地蔓延出淡淡的光澤,在這迷霧深深的迷宮裏,倒是難見的美景。

他腳步不停,劍光劈出一道更亮的光澤。

*

烏夢榆再看向馮輕舟他們的時候,他們的陣法已經布得七七八八了。

“好奇怪啊,這須彌小天地裏靈氣比外邊濃鬱百倍,可是福緣卻很低。”有人隨意嘟囔了一句。

“歸雪的須彌小天地福緣也很少嗎?”

烏夢榆搖搖頭:“我隻進過一次,印象中是個洞天福地。”她想到這裏也覺得蹊蹺,須彌小天地是修心之所,蓬萊放進來這麽多妖魔,不怕妖魔帶來的戾氣毀壞這片天地嗎。

先前問她話的那位幻海閣弟子也搖頭:“這就奇怪了,福緣與靈相依,這可太奇怪了……”

他的同門接了話茬:“人家蓬萊的事你管什麽呢,我們反正也隻來這麽一回。”

“……”

烏夢榆聽著他們談話,卻覺得這四周安靜得詭異,讓她時不時心裏就一緊。

似乎有風聲隱隱地傳來,流沙也在慢慢地滾來——

一位幻海閣弟子隨意地看過來,忽然大叫:“烏師姐,你身後——”

“五行蕭殺虎!”

哎?

烏夢榆轉身的時候,隻看到一隻高高躍起的巨大的白虎樣子的妖獸,它通體雪白,隻有四隻蹄子是烏黑的。

皮毛之上有暗暗的光澤流淌,眼睛是浸透血一般的紅色,露出的獠牙鋒銳得似乎劃破了小天地的結界。

雖然看起來有點凶,但還算是一隻很漂亮的妖獸,可惜沾染了太重的魔氣。

烏夢榆手下動作也很快,三兩下祭出了若花鏡,這應當是足以抵擋的法寶,但還沒等她用上防禦法術——

一道更美的劍光貫穿了這隻妖獸。

一瞬間是很短的,歸雪桃花樹上桃花飄落的一瞬,終年不下雪的峰頭飄雪的一瞬,她走在歸雪的山上,偶然瞥見季識逍使劍的一瞬——

這一瞬間,時間卻好像很長很長。

她清晰地看見劍光似乎像是殷紅的日出,一往無前般鋪展過來。

……江邊奔流之水,也能是無堅不摧的嗎。

好像是馮輕舟在喊著“烏夢榆快躲開,這劍招比五行蕭殺互虎還厲害,你擋不住!”

但是她什麽都聽不到了,耳畔隻有呼嘯的風聲。

劍光的餘勢猶如洶湧而來的殷紅的浪潮——

奇怪的是,她沒有用若花鏡哪怕擋一下。

這劍裏沒有對她的殺意,甚至,她覺得……

浪潮終於還是落下,她卻像是被陽光打了一下,劍光所罩之處隻有溫暖的感覺。

她甚至有種很確定的直覺,覺得這劍根本傷不到她。這直覺來得無根無據,但她就是很確定很確定。

然而她以外的地方被浪衝刷地什麽也不剩,飛灰走石,風聲越來越呼嘯,五行蕭殺虎重重地落在地上,震起一道巨大的轟鳴聲。

身後已經是劈裏啪啦一陣亂響,幻海閣剛布好的陣法似乎也受了損害。

馮輕舟還沒來及祭出幻海的護法陣,卻見劍光從烏夢榆身上過去……可她身上一點傷也沒有。

他愣了愣,這劍招不是殺招嗎,但下一瞬,他的臉上被劃過一道深深的傷痕,血混著飛灰而去。

烏夢榆下意識地往劍光來的地方看去。

在這漫天的飛灰和光華之後,跳下來一個人,他用的身法是歸雪的“無影無形”,身姿矯健得很,輕輕巧巧地跳下。

落下的地方剛好在她的身前。

劍深深地插在了地上,他右手握著劍,身姿也向前向下,甚至於右膝也在地上點了一下。

她有一瞬間看見他的頭頂,看見他飄起來的黑色發帶。

但是下一瞬,他很快站直了,迎上她的眼神,眼睛裏不複之前的一片黑,反而像是映滿了光。

烏夢榆忽然想起來這招叫什麽了,春江花月夜的第五式,江花紅勝火。

她以為季識逍絕對領悟不了心境的一招。

季識逍的神情看起來,似乎是想說些什麽,但是他還未說出口——

他的劍上忽然像是水波**漾那般,**出來一道光,那光很細很細,從他的劍,一直到纏繞到她的手指上。

聽風抓在季識逍的肩膀上,此時終於從那快速的光影身法裏回過神來,麻雀的神色少見的有些惆悵。

唉,劍心誓。

季識逍也看著劍心誓的光,一如多年前的風月派裏。

他很早就知道,以劍心誓的約束,用劍的話,他是傷不了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