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來的時候,明月隨之而來。歸雪宗的演武坪暫時陷入了一陣沉寂裏。

孫琰麵色慘白,他一邊忍不住顫抖,一邊又在心裏安慰自己,不可能的,烏夢榆平日裏連劍也不練,劍法能好到哪裏去。

可是……他望一望站在那裏,手持著劍,顏色昳麗而神色冷漠的女子,又覺得心虛。

事到如今,周圍全都是同門好友,外帶有鑄劍長老的見證,鬧成這種態勢,他們這一戰是在所難免了。

“孫哥別怕,我都打聽過了,春江花月夜是藏經閣的收錄的,百年來都沒人修行,不是什麽殺招。”好友悄悄地安慰他。

“是啊是啊,她那種人,有一分才能都可以吹成五分,要是劍法真的精妙,怎麽可能我們不知道呢?”

認識的,不認識的外門弟子都在鼓勵他。

孫琰好不容易,又有了點勇氣。行吧,我練劍也有三十年了,光陰蹉跎在外門,是真想去十派會武闖一闖。

他隨著烏夢榆上了擂台,手緊握在自己的劍上。

朱輕羽站在人群裏,卻輕輕地搖了搖頭——

在《問路乾坤》裏,隻要出現“春江花月夜”這個詞,總免不了一場腥風血雨。

他從穿書到歸雪宗,一開始就把目標放到了“春江花月夜”上,隻是連入門的頭緒都沒有。

*

烏夢榆隻用了一招。

春江花月夜是很美麗的劍法,它的第一式名為“海上明月”,是劍起之勢,如無邊海之明月,霧裏亦可尋。

若是對上劍心不穩的人,這一招就可以破劍心。

烏夢榆使這劍法時,發絲飄搖在身後,劍意如新雪,麵容迎著明月,真恍然如月中神女。

孫琰勉強招架住了這一招,連連退了七八步。

人群迸發出一陣驚呼,孫琰在外門也算使劍的好手,對上烏夢榆,竟然……

圓臉的內門師姐程若也愣住了:“原以為‘春江花月夜’就是個花架子,倒真讓師妹練成了。”

孟越思師兄站在她旁邊,搖頭笑道:“小烏還是留手了,她本可以把招式用的更簡潔些,偏偏為了好看,讓這孫什麽多了些反應的時間。”

鑄劍長老望了望“春江花月夜”的殘影,搖搖頭:“年輕的小姑娘,就喜歡這種好看的劍法。”

烏夢榆不緊不慢地持著劍,換了個最普通的歸雪劍法,一直是攻勢。孫琰卻一直打的是防守,不過十餘招,臉上就冒了一層厚厚的汗。

“哐當”一聲,他的劍竟然被斬落在了擂台上。

烏夢榆似笑非笑:“孫琰。”

這聲音聽來清脆悅耳,吐出的話語可不怎麽討人喜歡。

“你的劍心已破,以後對上我,絕無可能贏,這才僅僅是春江花月夜的一招。”

她幹脆利落地把劍收回鞘:“以後別練劍了,回去練練什麽別的,興許還能精進一二。”

這話不可謂不誅心。

孫琰的臉霎時更白了。

楚明漪站在旁邊,目睹了這一切,覺得這話和“回家找個廠上班”差不多,她心中也是驚詫莫名——

烏夢榆,為什麽會“春江花月夜”呢?在原著裏可是一句也沒提過。

她的視線和自己的穿書者同伴朱輕羽在空中對視一眼,又很快收回,強行穩住自己的表情。

*

哎,“春江花月夜”別的不行,唬人還是很好用的。

烏夢榆練了這麽些年,也就這第一式練得很不錯,她自覺她這一招比季識逍使得好多了。

季識逍幾乎不用劍起之勢,他自己都快變成劍了,何時出劍都有劍意。

擂台下此時一片沉默,孫琰沉默地把自己的劍撿回去,鬧事的弟子們一時間啞口無言,鬧得這麽大,就這麽認慫,未免也太說不過去了。

眾人心思各異,又有位少年從人群裏走出來,向烏夢榆微微一拱手。

“烏師姐,不知我可否再挑戰……”

烏夢榆:“你的意思是,你們要車輪戰?”

這可真煩哪,她就這一招“海上明月”練得還不錯,今天使得已經完美,原以為能讓他們消停一會。

再比下去,也太為難她了。

這少年的麵色微紅,話卡在喉嚨裏說不出來,硬著頭皮:“若師姐需要休整,我可否預訂明天來挑戰?”

烏夢榆搖頭:“不行。”

“你們這也太浪費我的時間了,我還得練劍呢。”

若是聽風老麻雀在這裏必定要大聲叫嚷:“就你?不睡到日上三竿決不起床,吃頓飯吃一個時辰,磨磨蹭蹭到下午才會練劍。”

鑄劍長老站起來,用了靈力,聲如洪鍾:“行了,散了吧,挑戰當遵循規矩來,也別想走什麽捷徑了,安心比試,該是你的就是你的。”

他算是遞了個台階,鬧事的弟子雖然沒能拿到預想的結果,此時倒也不好再說什麽。

烏夢榆高聲:“且慢。”

“一個一個來確實很麻煩,”她點頭,“不如找個寬敞點的地方,我和你們一起比吧?”

孫琰的好友們正安慰著他,說著“她不過是劍比較好”之類的安慰話。

聽了這話,他們更是火冒三丈:“烏師姐,真的這麽瞧不起我們,當以為你的劍法天下無雙嗎?”

烏夢榆笑眯眯地:“別急嘛,我話還沒說完呢,你們這麽多人,我找個幫手不過分吧。”

眾人的心裏升起不好的預感。

“算算日子,我那位未婚夫,季識逍也該回來了,不如……”她的眼睛裏亮晶晶的,話雖然沒有說完,但是未盡之意已經很明顯了。

季識逍很討厭,這些人也很討厭,以毒攻毒最妙。

這名字一出,倒是比之剛才還要寂靜幾分。

鑄劍長老笑了一聲,搖搖頭:“搞不懂年輕人咯。”

*

江麵橫跨十餘丈,於黑夜裏更顯波濤洶湧,奔流之聲如鬼哭號,冷意狂風亂雨般侵襲而來。

明悟“春江花月夜”,也許就應該來這樣的江邊。

季識逍也不例外。

最後一抹餘暉已經被天際收攏,黑暗如影隨形般附著過來。

鬼哭江上因百鬼哭嚎聞名,經年累積的冤魂、殘念、或是修鬼道者,日夜行走在江麵上。

百鬼廝殺成鬼將,千鬼煙消,成鬼王。

近半年來,鬼哭江上的鬼王們卻日日不能安睡,這裏很是偏僻,遠離仙門重地,自恃身份的仙門弟子很少踏足這裏。

可偏偏來了位殺神。

黑衣如被墨染,在被風吹起時偶爾可見幾抹化不開的血跡。

到處都是黑的,隻有劍光亮如白晝。

這隻鬼王已經躲躲藏藏一周有餘,忍不住喊出來:“季識逍,這幾個月,你屠盡鬼哭江的鬼魂,劍上殺孽太重,日後難入鬼道,何不為自己留點退路?”

他在扯虎皮畫大旗——仙門弟子,死後理應歸墟,將修為散於人間。

若強行改修鬼道,隻會迎來師門的清理門戶。

回答鬼王的,是一柄劍。

這劍,外表與普通的長劍並無兩二,通體漆黑,尋常厚度,劍鋒並不過分銳利,瞅著有些微微鈍。

可是鬼王臉色霎時大變,往後急退了數步。

劍光,與終年奔流不息的江水一起,沒入了他的身軀。

直至死前,鬼王才看清了季識逍的臉。

這是個俊美的年輕人,眉飛入鬢,眼睛瞳色極深,望進去隻是一片比夜色更深的黑。

臉上沾著血跡,神色漠然如冰。

季識逍收回劍。

他修行“春江花月夜”這門劍法已至大成,可是怎麽也碰不到“圓滿”的境界,這還是他第一次在劍法境界上困這麽久。

請教宗內的劍修前輩,前輩隻讓他去尋合適的練劍之地,明悟劍意。

鬼哭江已經曆練得差不多了,劍法雖未明悟,可也應該回宗準備十派會武了。

黑夜裏飛來一隻傳音鶴,白色在黑夜裏極為明顯。

季識逍伸手接住,一隻消耗了他神魂的傳音鶴,顫顫巍巍飛了三天,卻隻傳來了一句話——

“季識逍,你死了嗎?” 聲音並不悲傷也絲毫不見擔心的語氣,反而有種幸災樂禍的歡喜。

會給他發這樣的傳音鶴的,隻有一個人。

風淒厲地哭號,冷冷地拂過他的麵容。

他忽然若有所感地抬起頭,江岸邊上盡是密密麻麻的枯樹,除卻風以外,連一隻鳥影也沒有。

最近常常感覺到窺視感,可是暗處的人不現身,他不修追蹤術,也尋不到他們。

目光在江邊逡巡了一遍,季識逍才收回目光,

躲在暗處的人,直到目光收去,才敢大口大口喘氣。

“靠,我當初是多想不開,才想到來暗殺季識逍,媽的,書裏可沒寫他在十派會武前就會春江花月夜了。”

“去蓬萊吧去蓬萊吧,雖然主角也是個鬼精鬼精的人,可他好歹是廢柴流,我們現在還能撈點好處,季識逍這……”

他的話語頓了頓,竟然說不下去了,隻要想到那把劍,就止不住顫抖。

“你說……那柄劍,是不是就是霜翹?”

“哈哈……”他的同伴頗為苦澀地笑了兩聲,“總之不關我們的事了,作者對季識逍的歸雪時期描寫太少,以後還是別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