闊別已久的第三峰依然如往常一樣。

桃花瓣鋪滿了整座山峰,如同是一場盛大的桃花雨後。

——不,倒是比以前熱鬧了不少。

季識逍的目光隻略略在桃林上一掃,就收回了目光。

烏夢榆走在他前麵。

七個幻海閣的弟子已在第三峰住下了,烏大小姐不知道哪裏來的興致,要讓他們畫一個桃花林幻術的陣法。

於是桃花林裏,他們這一眾人有的踩在樹梢,有的在樹下塗塗畫畫。

烏夢榆走上前:“不能踩在樹上,你把桃花踩壞了得賠錢的。”

幻海閣弟子麵容抽搐,一瞬間便從樹上跳下來:“……受教了。”

烏夢榆又晃悠到馮輕舟的身前,看了兩眼他畫的陣圖:“小馮呀,我看這所有人裏麵就你畫得陣法最好看。”

馮輕舟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您有什麽高見就直說。”

烏夢榆:“沒有沒有。我真覺得你畫得特別好!”

她神色真誠,眼含笑意,穿的是件碧綠的廣袖交領裙,碧綠色與遠處的桃粉色朦朧成一片。

馮輕舟微微恍神,又聽得烏夢榆說:“這樣,你現在往東邊再行二十裏路,給桃花布個陣法,別讓它傷到了。”

季識逍在原地抱著劍站了一會,他隻看得見烏夢榆在前方,正笑著和一個幻海閣弟子說著些什麽,桃花瓣紛揚在風裏。

偶爾聽得見幾個破碎的詞“最好看”“特別好”“……”

他覺得自己站在這實在是浪費時間,戒律堂之事又浮現在眼前,更覺心煩意亂。

烏夢榆偏過頭看他,招了招手,聲音大了些:“季識逍,我已讓小馮去那邊布陣法了,你練劍可別傷到我的花。”

馮輕舟有些愣愣的:“季師兄要在桃花林裏練劍?我的陣法可防不住師兄的劍。”

烏夢榆:“不用防住,隻要能記錄破陣的次數就可以了。”

馮輕舟實在覺得這事情荒謬得難以言說。

他在幻海閣的時候是聽說過烏夢榆的。

但大多數聽說的都是她如何如何胡攪蠻纏,如何如何草包蠢笨,與她那位未婚夫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

雖然他並不理解以季識逍的劍法天賦,為何不直接修無情道。

在第三峰待了這麽些天,大小姐雖然確實很煩,但也不是傳聞那種草包蠢笨的煩,是另一種說不出來的煩。

此時聽聞季識逍的“練劍不得傷花”的要求,又覺得這位少年劍尊這麽多年能忍受大小姐,從某種角度上來說也挺厲害的。

烏夢榆交代完,又往季識逍的方向走去:“真的不能再砍花了,會禿的。”

季識逍垂眸,手裏的劍動了動,仿若是一道疾馳而過的光,“唰”地一下掃過桃林,從桃花的間隙裏劃過去,消隱在不可見的遠方。

數片花瓣隻振了振。

烏夢榆讚歎:“就是這樣。”

而緊隨而來的風吹過時,花瓣們像是初來的雪,柔軟地飄落著。

季識逍從她身邊擦肩而過,帶起一陣冷冷的桃花的香。

*

夜晚時分,萬籟俱寂。

烏夢榆悄悄地從自己的房間裏溜出去,幻海閣弟子已睡,季識逍在練劍。

完美,沒有人會發現她的行動。

一隻老麻雀停在桃花樹上幽幽地看著她。

烏夢榆被驚了驚:“老麻,你真不知道自己一團黑很嚇人嗎,下次換個別的顏色來。”

聽風卻上下打量了一番烏夢榆的裝束,一身短打似的夜行服,頭發已經高高地挽上,一看就不是去做好事。

“咋滴啊?你這又是準備去做點啥?”

烏夢榆“噓”了一聲:“今天在戒律堂發生的事情我總覺得不太對,想去歸雪驛查一查。”

聽風對戒律堂之事略有耳聞,也就聽得季識逍認錯了奪舍的人,請了斷水劍無事發生,鬧了個烏龍。

歸雪驛是歸雪信件往來之所。

聽風很懷疑:“你查什麽啊,偷看別人信件?”

烏夢榆:“懷疑我方有臥底,你跟著來就是了。”

歸雪宗與大慈悲寺,相隔了遙遙數萬裏,從歸雪宗若要傳信到從大慈悲寺,對於普通修士來說,快的話用傳送陣,需要三天時間。

慢的話,用傳信鴿這些妖獸,得送上半個月去了。

但是傳送陣耗費靈石數過多,而且用傳送陣的信件太過惹眼,所以,如果那些奇怪的人要往外邊寄信應當是用更慢的方式。

希望信還沒寄出去。

烏夢榆到了歸雪驛。

漆黑的夜裏,一層薄薄的霧籠罩在這裏,青磚灰瓦,綠樹粉花,都靜謐地立著。

隻有防禦法陣在運轉中還隱隱透出一點光芒。

聽風小聲說:“這防禦法陣可是你老爹親自布下的,普通的長老都不一定能悄無聲息混進去,你怎麽進去?”

強行破陣是不難的,難的是不破壞陣法溜進去。陣法變幻萬千,同樣的陣旗也能擺出不同的陣來,沒有一法通萬法的解。

若沒有高深的陣法造詣,還真不好破眼前的陣法。

烏夢榆輕輕笑了笑,她用了幾式“驚鴻影”,宛如一陣風一樣掠進了陣法裏,腳下踩的位置飛速變換,最後一式“踏西行”穩穩落在了陣法裏麵。

聽風牢牢地抓在她的肩膀上,隻覺得風呼啦呼啦地吹,幾個呼吸便進了陣法裏邊。

而防禦陣法仍在閃著光輝,半點沒有警覺。

“你的身法什麽時候這麽厲害了?不對啊,就算是我在碧落洲的全盛時期,也不見得……”

烏夢榆很得意:“士別三日,刮目相看,你瞧不起我。”

聽風仍然小聲說著:“不可能,不可能,你肯定不對勁。”

烏夢榆住了嘴,不再理他。

她的父親是陣法一途的大師,平日裏做的陣法大多是用在門派裏的,但是百年來,也有不斷流傳到外邊的。

父親並不希望自己的陣法,有一天傷害到母親和她,所以很早就開始在陣法裏鑽研“空子”,

以特定的輕身功法,帶著特定的法寶,走特定的路,就不會被父親的任何一個陣法所傷。

歸雪驛裏整齊地摞著二十餘個大書架,黯淡的地麵上有掉落的紙張,唯有月光隱隱透進來一點清輝。

烏夢榆找到標注著“往生洲”的書架,再從左往右看,很快找到了“大慈悲寺”。

她心裏默念著,師兄師姐們實在對不住了,我並不是有意想看你們的信,我一定匆匆掃過爭取忘掉,待此間事了再向你們賠罪。

“就是這兒,你看這一摞,我看這一摞,我們動作得快,歸雪驛的師兄師姐早上來得特別早。”

烏夢榆拆了第一封信——

“……今宵師兄要參加今年的十派會武嗎?是什麽時候……”

她趕忙拆了第二封——

“哈哈那位方丈是真的棄修佛門,去十方派提親了嗎,快告訴我,歸雪離得太遠了啥都不知道……”

“……”

“……佛子今宵如今是在什麽境界了……”

“……我這一招回天之劍是練出來了,我看不比你們的佛子今宵差……”

“……”

她拆了二十多封信,有一小半都提到了那位“佛子今宵”,剩下一半是什麽大慈悲寺某某,棄修佛門還俗成親的八卦,還有對某某人下的戰書。

“是不是這個?”

聽風用法術翻著信,忽而眼神凝在一處筆跡上。

烏夢榆湊過去瞧,上邊正寫著——

“空悟方丈,我於蒼河叩問天命,無意知道了……我宗的季識逍,未來正是屠戮大慈悲寺的凶手,如果我猜的不錯,舍利子應該已經遺失了……

還有許多畫麵不方便一一在信裏解釋,如果可以,我想見方丈一麵,加入大慈悲寺……”

烏夢榆有些生氣:“怎麽這就想著從歸雪去大慈悲寺了?眼巴巴地舔著,欺我歸雪無人嗎?”

若是大大方方地改修佛門,歸雪也不會不放人,這樣拿著同門當投名狀,真是其心可誅。

聽風還是第一次見“屠戮大慈悲寺”這件事,也覺得奇怪:“季識逍是得罪什麽人了嗎?這樣的話也編得出來,大慈悲寺真會信嗎?”

烏夢榆動了動嘴唇,沒有解釋這個,她把這張信紙翻過來瞧了瞧:“是在外門雜物堂領的紙,你聞一聞,能找到神魂氣息嗎?”

聽風生氣:“……我又不是狗。”

“再找找,看還有人寫信嗎?”

他們翻了一個多時辰,總共找到了三封信寫給大慈悲寺投名狀的。

接著又在幻海閣和蓬萊宗的書架上都找了找,幻海閣的信件裏沒發現什麽端倪,可能是因為先前的信件已經寄出去了。

倒是往蓬萊的信件裏,發現了兩封想打聽怎麽入蓬萊的信,信裏寫著——

“……季識逍殺孽太重,不能接劍尊衣缽,我有辦法可以對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