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庵一間小小的客室之中,坐著一對少年男女。這對少年男女,年齡均在二十以下。

男的劍眉星目,玉麵朱唇,身穿一襲青紗長衫,腰懸古劍,豐神俊逸,英華軒朗!

女的眉如遠黛,臉若嬌花,身穿淡綠色的衣裙,窄窄腰肢,楚楚動人,香肩上還斜斜地露出一支劍柄。

他們眼皮紅腫,隱有淚痕!身邊茶幾上,放著兩盅熱氣騰騰的香茗。小客廳前麵,是一個小小天井。一排花架,放著許多盆景,佛手,香椽和蟠曲的老鬆,古趣盎然!一個十二、三歲,頭挽雙髻,背插短劍的小孩,正在花架前麵,獨個兒東張西望。

這時,又有一個二十來歲的縞衣少女,手捧著一盆熱水,行雲流水般進入客廳中。

放下銅盆,絞了兩塊熱麵巾,送到少年男女手上,一麵笑道:“嶽少爺,小姐,你們擦一把臉罷!”

綠衣少女接過之後,幽幽的道:“春梅姐,謝謝你咯!”

縞衣少女忙道:“啊!小姐,你別這樣稱呼,折煞小婢了,小婢兩年來,天天都盼望著你們回來。我聽師傅說過,嶽少爺現在名氣大極了,叫‘昆侖一少’,江湖上沒有人不知道的。可是……一直沒聽到小姐的消息,小婢時常問起師傅,師傅總是說吉人天相,終會回來的,叫小婢不要急。阿彌陀佛,今天……今天,你們果然都回來了!”

她一口氣說過不停,一雙俏眼,又瞧瞧綠衣少女,瞧瞧青衣少年,臉上喜孜孜的,流露出從未有的笑容!

嶽少爺和小姐,真是璧人一對!

她瞧著小姐肩上的劍柄,忽然笑道:“小姐,你也學了武功?”

綠衣少女點頭,拉著春梅的手道:“春梅姐,你也坐下來談談這兩年你也學了武啦?”

春梅臉上一紅,低頭道:“小婢蒙這裏的老師傅垂憐,空下來就教我練幾手,婢子笨極啦,什麽也練不好!”

綠衣少女掠了掠鬢發,笑道:“春梅姐,你不再客氣啦!方才端著臉水進來,那種身法,可真輕靈,啊!這裏的老師傅法號怎麽稱呼?”

春梅道:“她老人家法號,上心下如。”

綠衣少女驚得啊了一聲:“心如大師,爺爺(她口中的爺爺,就是浮玉居士,龐天放)

時常說起心如大師是當今第一位神尼!春梅姐,你蒙神尼垂青,福緣真是不淺!”

青衣少年也同時驚道:“心如神尼就是這裏的老當家?春梅姐,她老人家可在庵中?我們理該前去叩謁才對!”

春梅搖搖頭道:“老師傅雲遊去了,不在庵中。”

說話之間,一個老婆婆已端著四五碟素菜進來,放到桌上。

春梅笑道:“嶽少爺,小姐,你們肚子想已餓了,婢子要老婆婆做了幾式素齋,將就一點罷!”說著裝了三小碗飯。

昆侖一少嶽天敏和上官錦雲被春梅一說,果然覺得腹中已餓,這就不再客氣。一麵叫龐小龍進來一齊吃了。

春梅一邊伺候,一邊問道:“嶽少爺,小姐,你們這次要到那裏去呀?”

嶽天敏道:“我們先到石臼湖,然後還要趕赴君山。”

春梅喜道:“這會小婢要跟你們同去,路上也好伺候小姐。”

上官錦雲道:“春梅姐,你……老師傅雲遊去了,不在庵中,你怎好走開!”

春梅笑道:“沒關係,老師傅早已說過,等小姐回來,婢子就好下山,這裏還有聾師太在呢!所以她老人家放心得很。”

“聾師太!”嶽天敏又吃了一驚,他在九華山時,就聽二師兄說過聾師太的來曆。幾十年前,她原是黑道中人,心狠手辣,殺人無數,後來在許多仇家圍攻之下,震聾雙耳,不知怎的突然放下屠刀,削發為尼,自稱聾師太。

二師兄還見過她幾麵,才和自己提過,不想也在這小小尼庵之中。心中想著,方待開口。

春梅好像知道嶽少爺的心意,連忙補充著道:“她老人家脾氣古怪,不喜歡外人打擾。”

嶽天敏哦了一聲,就不再開口。大家飯罷之後,春梅又替兩人倒了茶,就匆匆入內。

不多一會,手上提著一個包裹出來,喜孜孜的出來,一麵笑道:“嶽少爺,小姐,你們等久了,這就走罷!”

上官錦雲道:“春梅姐,你怎不向聾師太去說一聲?”

春梅笑道:“小婢去過啦!她老人家一句話也沒說,隻是從手上脫了一串念珠給我。”

說著纖手一伸,果然還有一串十八粒黑黝黝非金非石的念珠,不知有何用處?

龐小龍插口道:“你又不念佛,這有什麽用處?”

嶽天敏忙道;“既是聾師太相贈,定有用處,隻是我們不識罷了。”

四人走出白雲庵,上官錦雲和春梅共乘一騎,嶽天敏帶著龐小龍騎上赤龍駒,往石臼湖奔去。一二十裏路程,何消片刻,便到了韓村。

入村之後,嶽天敏便覺情形有點異樣。因為此時才近傍晚,夕陽未下,這韓村少說也有一兩百家人家,但家家戶戶,都已掩上了門。一條小小的街道上,行人稀少,顯得十分冷落!沿街居民,大都以漁為業,也決不會睡得恁地早法?街上隻有一家兼賣酒菜的茶館,此時也隻有幾個大漢,疏疏朗朗的坐著喝茶。嶽天敏兩匹駿馬,得得蹄聲在門口停住,下馬之後。幾個喝茶的大漢,不約而同,同時回過頭來。

當他們瞧到四人中間,有三個人身邊佩著長劍,臉色不由又同時驟變!

嶽天敏並不理會,昂然入店,大家坐定之後,早有一個精壯店夥,跟著過來。

嶽天敏兩年之前,到過石臼湖,早從夏幫生口中,知道了入湖暗號。這時兩手一齊平舉,食指和拇指,指尖接在一起,左右作了兩個圓圈。

他暗號才一打出,店夥臉色驟白,十分惶恐的躬下身去,口中說道:“小的該死,不知貴賓駕到,多多失禮。”

同時那五六個茶客,也立時起身肅立,其中一個大漢,卻迎著自己這裏走來。恭恭敬敬的半側著身軀,說道:“貴賓遠來,不知有何吩咐?”

其實嶽天敏早知他們是黑龍幫的人,這大漢敢情是水寨中的小頭目,當下就抱拳答道:

“在下昆侖嶽天敏,有事拜晤夏幫主,煩請老哥哥替在下準備船隻。”

那大漢一連應了幾個“是”,道:“原來是……嶽大俠,小的前年在寨中當班,見……

見過你老,船隻現成,你……你老是否急須上船?還是要休息一下?”

嶽天敏點頭道:“既有船隻,在下就立時動身。”

那大漢又一連應了幾個“是”,走在前麵領路。

嶽天敏等四人,站起身來,往店外走去!隻見店中大漢,一齊躬身相送。小街盡頭,便是碼頭,大漢撮唇微嘯了兩聲,隻見江麵上立時馳來兩艘快艇!

大漢先請四人上船,然後又把馬匹裝了另外一艘,才在岸上躬身送別。這邊船一啟碇,岸上“嗤”的一聲,一道朱紅火花,衝天直上。緊接著江麵上,一連飛起四五道朱紅火花,一道接著一道,往水寨中傳遞進去。船行迅速,不多一會已到江心。這時天色已逐漸昏黑,石臼湖水寨,業已在望,江麵上的巡邏船隻,燈光閃爍,往來如梭,另有一番森嚴雄壯之概!

龐小龍早已高興得指手劃腳,問個不停!正瞧之間,忽見前麵駛來七八條快艇,在左側一字排開,最前麵一艘大船,船頭上站著一個勁裝漢子,高聲說道:“黑龍幫日月堂許君武代表幫主,恭迓貴賓。”

這大的江風之中,聲音傳來,勁氣直貫!

嶽天敏聽得心中一凜,日月堂乃是黑龍幫六座香堂之首,許君武親自代表幫主,遠來迎迓,該是何等隆重?

他那裏知道當日黑水龍王夏幫主告訴他的暗號,左右兩手互作兩個圓圈,叫做“日月雙懸”,乃是幫中貴賓的記號。所以他一下船,岸上就放起朱色火花,通知水寨有貴賓蒞寨。

火花共分五等,朱色自然是貴賓的訊號,水寨中接獲火花,即知來人身份。

閑言表過了。卻說嶽天敏一凜之後,趕緊站起身來,抱拳說道:“許堂主久違了,小弟嶽天敏路過貴寨,特來求見,怎敢有勞許堂主遠迎?”

說話之間,雙方船已接近。日月堂主許君武聽說昆侖一少,不由心中大喜,哈哈笑道:

“原來來的是嶽少俠,兄弟君山回來,嶽少俠海南猶未歸來,正以未傾積愫為憾,不想俠駕卻遠蒞敝寨來了,快請換過船隻。”一麵回頭道:“你們去稟報幫主,說來的是昆侖嶽少俠。”

他語聲一落,立即有一艘快艇,答應一聲,輪槳如飛,往水寨中駛去。原來許君武乘來的,是一艘布置華麗,專迎貴賓的船隻。兩條船靠攏了,嶽天敏拉著龐小龍和上官姑娘,春梅四人一同上了大船。

進入中艙,坐定之後,便有寨中頭目獻上香茗。

嶽天敏替許君武一一介紹。

許君武才知和昆侖一少同來的兩位姑娘,一個小孩,竟然來頭大得出奇!上官姑娘和小孩,一個是天目山浮玉居士的愛孫,一個是他媳婦的侄女,這也還罷了!

連一個丫頭,竟然是武中人人敬仰的心如神尼的高足,真是大出意料之外!一陣寒暄,許君武就向嶽天敏笑道:“目前各派集會君山,對抗赤氛,嶽少俠翩然蒞臨,當有極其重要之事見告?”

嶽天敏道:“小弟實是奉枯木大師之命,前往嵩山,不料少林古刹,已然蒙塵,後來巧遇醉仙翁老前輩,又囑小弟前來天目,因日前聽江天鏢局龐老哥說起,貴幫已接到赤衣教江南分壇的通知,小弟才特地趕來,俾使將此間情形,向大會提出報告。”

許君武肅然道:“這就是了,赤衣教江南分壇,蕞爾小醜,不見得就奈何得了黑龍幫,不過幫主因對方此一舉動,乃是整體中的一個小環,其事雖小,卻關係整個大局。是以日前派人星夜趕赴君山,報告此間之事,今日嶽少俠便已趕到,兄弟正在奇怪,如嶽少俠由君山動身,決無如此快法。嶽少俠肝膽照人,一聽敝幫有事,立即趕來馳援,兄弟代表本幫,謹致謝忱。”

嶽天敏聽他口氣,似乎沒把赤衣教放在眼裏,這以許君武的武功在黑龍幫的地位,自然不能算狂,但他焉知赤衣教的厲害,可並不在武功高低!

心中想著,但又不好明說,當下謙遜的道:“許堂主怎地客氣起來,小弟隻不過順道經過而已,怎敢當得馳援兩字?”

這一陣工夫,船隻業已靠岸,隻見岸上燈火通明,鵠立著兩排莊丁。

燈火照耀之下,前麵一個身材高大,紫臉長須的老者,那正是黑龍幫幫主黑水龍王夏峻峰,他身後站著五人,那是五堂堂主!

嶽天敏瞧得心頭陡的一驚。

許君武肅客上岸,嶽天敏趕緊趨前幾步,惶恐的說道:“在下怎敢有勞夏幫主久候!”

夏峻峰一手握住嶽天敏手臂,嗬嗬大笑道:“一別兩年,嶽少俠已名滿天下,成為武林中人人景仰之人,俠駕遠來,正是敝幫的佳賓,夏某的故交。”說著目光一瞥,又道:“這兩位姑娘,敬煩嶽少俠引見。”

嶽天敏介紹之後,又和五堂堂主一一引見,大家邊談邊走,一直進入花廳。才分賓主坐定,少頃,采薇叟也聞報趕來,又是一番寒暄。

莊丁們擺上酒席,夏峻峰堅請嶽天敏上座,大家遜讓夏峻峰坐了主席,采薇叟、嶽天敏、龐小龍、上官錦雲、春梅及六堂堂主挨次入席。

酒過三巡,嶽天敏首先把君山大會情形說了一遍。然後又把自己此次奉命趕赴嵩山,夜探少林寺巧遇醉仙翁,要自己上天目山求問解藥,經過情形詳細說出。

這一段經過,直聽得黑水龍王目瞪口呆,采薇叟沉吟不語!

半晌,夏峻峰目射奇光,慨然長歎,道:“如果不是嶽少俠親身親曆,親口說出,真難令人置信,連玉清真人,一心大師,西嶽老人,白鶴道長等一代宗師,全使被他們網羅以去。雖然目前江南同道,同時接到他們四位掌門人的聯名信件,老夫還在疑信參半之中,如今經嶽少俠一說,他們是受了赤衣教‘魔睙神通’和‘聖水’所致,這就難怪他們如此猖獗了!哈哈!所好嶽少俠不虛天目之行,這兩種歹毒東西,都有了解藥,眼看彌天赤禍,指日可靖,寧不快哉?”說著又嗬嗬大笑道:“來來,我們幹此一杯,為武林祝福。”

舉起大觥,一飲而盡。然後又道:“嶽少俠倒來得恰是時候,實不相瞞,八天之前,夏某接到一封自稱赤衣教江南總分壇的來信,居然以十日為限,要黑龍幫全體入教,如今還有兩天時間,如果他們屆時不來,哈哈!老夫也準備出其不意,給他們一個厲害哩!”

嶽天敏問道:“夏幫主是否已知他們巢穴,確在大別山中?”

黑水龍王點頭道:“嶽少俠原來已有所聞,他們江南總分壇確在大別山中,為首之人,乃是赤衣教五赤堂的一位堂主,叫花太歲諶不宜。”

“諶不宜!”

嶽天敏突然想起自己趕赴少林寺途中,在方城遇到的那個麵色白皙,仕紳打扮的人,不是自稱諶不宜嗎?他說過:“小號近日有家分店,在江南開張,所以兄弟特地趕去!”

果然是他!原來他還是赤衣教五赤堂的五個堂主之一,難怪還有點氣概!

心中想著,隻聽黑水龍王又道:“赤衣魔教為害武林,勢成燎原,固然是他們仗著‘魔眼神通’,和迷亂人性的‘聖水’,不擇手段使各大門派,悉入魔爪。但另一原因,卻是江湖上許多無恥敗類,聞風依附,先作內線所造成。據說諶不宜才到江南,就有嵊縣女飛賊黑妖狐阮惜分,四明巨盜褚誌光,太湖鳳尾幫陸飛羽等人,率先投效。尤其黑妖狐阮惜分,施展狐媚手段,把花太歲諶不宜迷得神魂顛倒,言聽計從。她當年想投入本幫,為老夫所拒,懷恨在心,是以赤衣教江南總分壇成立之初,就首先向本幫挑釁。”

日月堂主許君武道:“幫主當年也太以仁慈,不該縱虎歸山。”

夏峻峰捋須歎道:“老夫因她雖然表麵裝著偽善,但平日尚無大惡,本幫既不予收容,隻要她改過向善,總應給她一條自新之路。”

這時坐在許君武下首的沼吳堂堂主鐵掌丁正憤然道:“黑妖狐如果敢進咱們水寨一步,我就先把她劈了!”

他話聲未落,隻見一個頭目,慌慌張張的進來,好似有甚急之事,要待報告?

日月堂主許君武,連忙站起身來,往外走去。不多一會,許君武臉色凝重,走到黑水龍王跟前輕輕說了幾句。

黑水龍王夏峻峰臉色陡變,把酒杯重重的往桌上一頓,怒聲問道:“孫英怎生如此糊塗?”

許君武道:“恐怕孫香主已被他們……”

這時另一個頭目,又氣籲籲的跑了進來,手上拿著一張大紅名帖,呈到黑水龍王手上。

黑水龍王還沒過目,已是臉色大變。六堂堂主也一個個神色緊張,大家不約而同的齊向幫主手上瞧去!

夏峻峰目光掠過大紅名帖,陡然仰天狂笑,聲震屋宇!

“他們來得真快!這倒好,用不著咱們勞師動眾。”說到這裏,回頭向那頭目道:

“好!就請他們在大廳稍候。”

頭目應了兩聲“是”,立即退出。

夏峻峰卻朝著日月堂主許君武道:“許堂主傳令下去,本幫輪值弟兄,各守崗位,其餘的也和平日一樣,不奉命令,不準妄動!你傳令之後,立即回來。”

許君武答應一聲,起身離座。

夏峻峰這才把名帖送到采薇叟麵前,道:“老哥哥,你瞧,諶不宜當真欺人太甚!”

嶽天敏坐在采薇叟下首,方才的情形,瞧到眼裏,已知是怎麽一會事。心中也著實驚愣,憑黑龍幫水寨,防守如此嚴密,四麵有防,船隻又受了管製。赤衣教的人本領再大,也插翅難飛!那知說來就來,當真有恁地快法!

采薇叟瞧到名帖,臉上也微有怒容,但他涵養較深,怒容一瞬即逝,輕輕的把名帖往嶽天敏麵前一送,笑道:“嶽老弟,你瞧!咱們說著曹操,曹操就到,看來今晚倒有一場熱鬧!”

嶽天敏接過之後,隻見大紅名帖上,赫然印著一顆白色骷髏,和兩根交叉白骨。中間寫著一行正楷,那是:“赤衣教總壇赤煞堂堂主兼領江南分壇諶不宜沐手敬拜”上官錦雲隔著龐小龍湊過頭來,低聲問道:“敏哥哥,赤衣教的人來啦?”

龐小龍聽得精神一振,忙道:“嶽哥哥,那龍兒今晚也可以出手了!”

嶽天敏正色道:“許多伯伯們,今晚都不一定動手,小孩兒家可不準亂來。”

正說之間,日月堂許堂主已傳令完畢,回了進來。

夏峻峰推杯而起,道:“好!咱們這就出去。”一麵又道:“嶽老弟,你們也去瞧瞧熱鬧!”

大家紛紛站起,嶽天敏拉著龐小龍的小手,一起往前廳走去。

大廳上,這時燈火輝煌,照耀得如同白晝!除了廳前站著兩個勁裝緊紮的大漢,伺候之外,整個黑龍幫十分沉靜,也看不到弓上弦,刀出鞘的緊張氣氛,好似和沒事時一樣,毫無戒備!

赤衣教“赤旗所指,遍地骷髏”,使得江湖上談虎色變,聞風喪膽,何以黑龍幫會如此鎮定?這就是他們和其他占山文寨的黑道幫會有所不同之處!因為這是一群孤臣孽子,不甘異族統治的血性份子,他們心存匡複,平日裏訓練有素,紀律森嚴!

這赤衣教的人,已經坐等在大廳上了,即將展開的可能是一場生死搏鬥,但他們還是臨陣不亂!

赤衣教的“貴客”們在大廳上,坐了一陣,兀自不見動靜。他漸漸感覺到黑龍幫在江湖上盛名久著,確有點令人莫測高深。

正當此時,忽聽一聲洪亮的大笑,道:“諶堂主駕臨石臼湖,請恕夏某未及遠迎大駕。”

接著這一聲大笑,由屏風後麵,轉出一行人來。

為首一個紫臉長須,身材高大,生相威武。

第二個是身穿古銅色長袍的長髯老者!

再次一個麵如冠玉,豐神秀逸的美少年,一手拉著一個十二三歲小童。

他身後是兩個十八九歲的嬌豔如花的少女。

最後,是六個勁裝漢子,背上都背著兵器,每人的太陽穴也都高高墳起!

這一行人當然是黑水龍王夏峻峰、采薇叟、嶽天敏、龐小龍、上官錦雲、春梅以及黑龍幫六位堂主了。坐在廳上的幾位赤衣教“貴賓”此時也都站起身來。

領頭一個麵色白皙,儼然仕紳的花太歲諶不宜,滿堆笑容,拱手說道:“兄弟諶不宜,久仰夏幫主威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隻是深夜驚擾大駕,兄弟甚感不安。”

黑水龍王夏峻峰兩道眼神掃過諶不宜以次諸人,自己卻全都認識,那正是江南武林中的一批敗類。

緊依著諶不宜身穿黑色緊窄夜行衣靠,頭包黑絹,身材瘦小,一臉**蕩的是女飛賊黑妖狐阮惜分!獐頭鼠目,臉色微黃的四明巨寇褚誌光!五十來歲廣顙鷹鼻的是鳳尾幫主陸飛羽。臉目黝黑,虯筋畢露的是武功山流沙掌李金。這四人身後,垂手站著六個歪帶帽子的勁裝漢子。各人左肩,全掛著一個紅色布袋,袋上畫著白色骷髏。

他看清當前幾人之後。心中暗暗嘀咕,這幾個人中,除了諶不宜不知底細之外。其餘隻有鳳尾幫陸飛羽,和武功山的獨腳大盜流沙掌李金,稍為紮手,也難以和自己六位堂主相抗。

心中想著,不由冷嘿了一聲,答道:“諶堂主好說,幾位遠道而來,快請坐下好說話。”

一麵向鳳尾幫陸飛羽拱手笑道:“陸兄大駕,難得光臨,原來也投入茅教主門下?”說著又是一聲響徹雲霄的哈哈大笑。

陸飛羽被他笑得老臉通紅,嘿然不語。

諶不宜連忙接口笑道:“夏幫主義不帝秦,糾合誌士,威震武林,敝教茅教主,無任景仰,此次兄弟南來前夕,茅教主特地叮囑兄弟,向夏幫主致意……”

他臉上諂笑,越來越深,兩隻眼睛,幾乎眯成兩條細縫。

但細縫之中,漸漸露出一絲暗紅色的奇異光彩!

“嘿嘿!向夏幫主致崇高的敬意……”

“諶不宜,你這點技倆,敢在夏幫主麵前賣弄?”

嶽天敏舌綻春雷的大喝,整座大廳,全震得嗡嗡直響!這份聲勢,簡直駭人聽聞。這聲大喝,卻也正是時候!

黑水龍王夏峻峰內功精深,驀地一驚,眼中精光陡射,心中卻暗暗叫了聲“慚愧!”

花太歲諶不宜,正在滿臉諂笑之中,施展赤衣教唯一毒著“魔限神通”。被這一喝,也給震得他耳鳴心跳,大驚失色!

抬眼一瞧,這位弱冠書生,眼神如劍,精光暴射,心中更是一愣!立即雙手一拱,嗬嗬大笑,道:“原來是嶽兄,這當真巧極,兄弟方城一別,正切馳思,不想俠駕也到江南來了。”他好像故友重逢,喜不自勝!

正當此時,忽見兩個佩掛腰刀的勁裝漢子,押著一人,走到廳前。

其中一個漢子,走上幾步,向夏峻峰躬身道:“啟稟幫主,孫英已押在廳外!”

夏峻峰臉若嚴霜,目露威棱,喝道:“孫英背叛本幫,給老夫推出去砍了!”

嶽天敏驀地心中一動,趕緊站起身來,拱手道:“夏幫主暫息雷霆,貴幫孫香主和在下曾有一麵之緣,為人豪爽,決非背叛貴幫之人,幫主能否請孫香主和在下一見?”

黑水龍王夏峻峰左手微微一抬,道:“你們把他帶上來。”

莊丁答應一聲,立即退出身去,兩人押著孫英,走上廳來。

“幫主,小的全為了本幫著想,並沒背叛本幫,請幫主開恩!”孫英突然跪下,不迭的磕頭。

黑水龍王冷嘿一聲,並未作答。

“孫香主,還認得在下嗎?”聲音平易,卻有點震耳,孫英聞聲抬頭,隻見發言的是坐在夏幫主的一個豐神俊逸的美少年。

“啊!嶽……”

嶽天敏微微一笑,右手小指,已迅速無比的對準孫英鼻孔,虛虛彈去!

孫英“嶽”字堪堪出口,驀覺一縷辛辣氣味,往鼻孔中鑽入,一連打了兩個噴嚏!

突然如大夢方醒,驚“啊”一聲,雙眼轉動,瞧清大廳上情形,不由全身發顫,往黑水龍王跪近一步,失聲道:“小的該死,小的怎會擅離職守?請幫主依法治罪。”

黑水龍王方才雖然看清昆侖一少似乎屈指微彈,定有用意,卻也想不到他暗中已把“烏風散”使上,此時一聽孫英前後語氣,截然不同,方感詫異!

忽聽嶽天敏一聲朗笑,說道:“恭喜孫兄,武林中多少人被赤衣教‘聖水’迷失本性,能夠解除此厄的,孫兄倒是第一個人。”說到這裏,忽又向黑水龍王拱手道:“孫香主迷失本性,受人愚弄,身不由己,情有可原,在下鬥膽,還請幫主從寬發落。”

夏峻峰點頭微笑,表示謝意,一麵吩咐道:“你們把他扶下去!”

兩個莊丁,轟應一聲,一左一右扶起孫英退了下去。

花太歲諶不宜做夢也想不到,漠外白骨教聲稱無藥可解的秘方——聖水,忽然有了解藥。

而且根本也沒瞧清楚人家是如何使的!一時驚詫得麵如土色,但他總究還是疑信參半,突然打了哈哈,道:“嶽少俠方才所說,無乃言過其實,敝教茅教主,因鑒於紅蓮白藕,武林同源,但千百年來,秘技自珍。門戶之見,日深一日,仇仇相視,白刃相加,也愈演愈烈,是以創萬派歸一,為天下武林謀福利,區區微意,有目共鑒。即以少林一心大師,武當玉清真人,華山西嶽老人,終南白鶴道長,這四位望重武林的一派宗師,也都紛紛讚同,共襄義舉,果如所說,難道憑這四位宗師,也會受敝教之迷?夏幫主不可誤會,兄弟此來,原是專誠拜訪,既然引起貴幫誤會,兄弟這就告退!”

說著向身邊諸人,遞了一個眼色,站起身來,接著阮惜分,褚誌光,陸飛羽,李金等人,也同時站起。

嶽天敏徐徐的道:“諶兄且請寬坐,在下尚有數語奉告!”

諶不宜尷尬地瞧了黑水龍王一眼,滿堆笑容的道:“嶽少俠還有什麽見教?”

嶽天敏冷嘿一聲,陡的目**光,沉聲問道:“諶兄此次遠來江南,可曾奉到你們茅教主最近指示?”

諶不宜道:“嶽少俠此話,不知用意何在?”

嶽天敏問道:“你們教中,可有朱缺其人?”

諶不宜躬身笑道:“朱真人乃是敝教副教主。”

嶽天敏冷冷的道:“貴教高手分批南來,是否以他為首,諶兄可在他節製之下?”

諶不宜微微一愣,但瞧嶽天敏似有重要之話尚未出口,略為遲疑了一下,隻好答道:

“朱真人乃是代表茅教主親來,不但是兄弟,就是駐蹕武當的仇副教主,也全在他的節製之下。”

嶽天敏突然一聲敞笑,大聲說道:“那麽朱缺也沒有通知你們和在下相約之事?”

諶不宜聽嶽天敏的口氣,愈說愈大,心中大感驚奇,不由諂笑道:“不知朱真人和嶽少俠相約何事,還請明白見告!”

嶽天敏正氣凜然的道:“在下在少室峰前警告朱缺,要他寄語茅教主,目前各大門派,齊集君山,為武林討賊,你們不妨約期比鬥,看看是道長,還是魔消?如果妄想使用陰謀詭計,危害江南一草一木,在下當劍劍誅絕,決不留情!”

他此話出口,諶不宜一行人,個個臉色劇變,臉現怒容,太湖鳳尾幫幫主陸飛羽,忽然嘿嘿冷笑了兩聲,道:“老夫活了這一把年紀,也遇到過不少高人,像嶽少俠這樣,倒真是老夫生平第一次遇到的狂徒。”

他話聲才落,隻聽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喝道:“老匹夫,你敢藐視我們嶽少爺?”

大家循聲望去,隻見那發話的是十八九歲的縞衣少女,她柳眉微挑,杏眼圓瞪,倏地纖纖玉指,隨手一彈,一縷指風,應手而出,直往陸飛羽身前激射過去!

縞衣少女隨手而出的指風看來極是平淡,但陸飛羽身為鳳尾幫一幫之主,在江湖上也非泛泛之輩,一見對方笑語如珠的一聲嬌喝,立即有一縷勁風,向自己襲到。

他見多識廣,自然識貨,心頭不禁大凜,這是佛門絕學“一指禪”!乃非尋常內家的指上功夫可比。那敢硬接,連忙一個急閃,側身避開!嗤!但聽微弱的聲音響起,陸飛羽剛才坐過的那把檀木椅靠背上,立刻現出了一個指尖大小的深洞,透木而過!

俏春梅露了這一手,直把在場之人,全都瞧得目瞪口呆!要知會這“一指禪”神功的,普天之下,隻有一人,那就是久已不履紅塵的心如神尼!這妞兒小小年紀,居然已得神尼真傳,大家自然十分驚詫!

陸飛羽橫行江湖數十年,無端端栽在這個黃毛丫頭手下,一張老臉色若豬肝,如何還掛得住?他濃眉陡軒,正待發作!

諶不宜連忙拉了陸飛羽一把,哈哈大笑道:“陸老哥一幫之主,何苦與這位姑娘爭氣,咱們還是談正經要緊,兄弟有話向嶽少俠討教呢!”

他不愧赤衣教出來的人,能軟能硬,不打無把握之仗,這時估量敵我形勢,顯然於己大為不利。尤其自己仗以迷失人性的兩件看家本領“魔眼神通”和“聖水”,對方自稱已有解藥,在沒有摸清底細以前那敢妄動?

是以一麵製住陸飛羽,一麵卻向嶽天敏拱手道:“方才嶽少俠曾和敝教朱真人有約,不知失真人如何向嶽少俠表示?”

嶽天敏見他一味諂笑,心中雖然不齒其人,但倒也不好過份給他難堪,這就淡淡的道:

“貴教朱副教主答應在下,轉告茅教主,在這期間不再滲透江南。”

諶不宜目光陰晴地轉了一轉,又是一聲哈哈,道:“這敢情是兄弟和嶽少俠在方城會麵之後的事,兄弟銜命南來,確實未知實情,嶽少俠既和敝教朱真人訂下約期,兄弟怎敢不遵?哈哈!這一誤會,還請夏幫主多多原諒。”他拱手一揖,又站起身來了!

黑龍幫的人,不想花太歲諶不宜竟然落篷得如此快法,不兔齊齊一怔!

沼吳堂堂主丁正,突然起身說道:“諶堂主果然是守信之人,丁某不勝欽佩,不過諶堂主既然來了,要想離開石臼湖,丁某倒有點小小意見。”

諶不宜老奸巨猾,涵養極深,聲言依然嗬嗬笑道:“丁堂主高見,兄弟洗耳恭聽。”

丁正冷嘿一聲,道:“諶堂主好說,兄弟隻想請諶堂主留下藐視黑龍幫的江湖敗類!”

流沙掌李金,目射凶光,沉聲喝道:“嘿嘿!丁正,你指的是誰?”

沼吳堂主丁正,臉露不屑的道:“兄弟所指,自然另有其人,不過閣下要強自出頭,算上一份,也無不可!”

流沙掌李金不覺怒火暴發,嘿嘿連聲,一躍而起,怒道:“丁正,你指名叫陣,難道我當真怕你不成?來!來!咱們先較量較量。”

丁正大笑道:“閣下此言,正合丁某心意。”說罷,雙掌一分,往前走去。

忽然人影一閃,日月堂主許君武搶著躍出,叫道:“丁兄且慢動手!”

沼吳堂主回頭一瞧,許君武已搶到前麵,笑道:“丁兄原意指的既不是李老哥,不如先把妖婦拿下才是正經,這一陣就讓給兄弟吧!”

他不待丁正答話,便向李金抱拳道:“許某久仰李老哥盛名,咱們親近親近!”

流沙掌李金冷笑道:“隻要許堂主有興,兄弟自當奉陪。”

“李老哥請!”

“兄弟有潛!”

流沙掌早已蓄勢待敵,“僭”字出口,一掌“流沙千裏”已向許君武當胸劈去!

許君武左掌斜翻,架住李金攻勢,右手“徒手搏龍”緊接著打出!

李金嘿然冷哼讓開攻勢,雙掌分合之間,“黃沙蔽日”,“沙中尋泉”,“風沙卷蹄”

接連三招,分上、中、下攻到。

許君武隻覺對方流沙掌法,滾滾而來,潛力強猛,心中也暗暗驚歎,這老兒果然名不虛傳!

當下就展開身法,全力迎擊!

沼吳堂堂主丁正在許君武搶出之際,果然身軀一轉,對著黑妖狐阮惜分嗔目喝道:“妖婦,當年夏幫主念你尚無大惡,才容你在嵊縣存身,不想你**蕩成性,不知悔改,仗著赤衣教為護符,居然還敢到石臼湖露臉,丁正今日就活劈了你!”

他聲音宏大,鐵掌如風,業已奔雷般劈到!

“嗒”!黑妖狐阮惜分粉嫩的纖手一抬,撤出繡鸞刀,腰肢扭動,閃招進招,一彎鋃虹,向丁正遞去,口中妖冶冷哼:“丁正,你別吹大氣,姑娘可也沒把你放在心上!”

四個人分成兩對動上了手,說來話長,其實也不過刹那間事!

赤衣教一行,眼看大家業已破臉,都紛紛站了起來。

其中隻急了一人,那是赤衣教赤煞堂堂主,兼領江南總分堂的花太歲諶不宜。

因為他深知目下敵人勢盛,這種無把握的仗如何打得?何況出手的又是自己蝕骨消魂的姘婦阮惜芬!

這一變故,真使這位巨猾沒了主張,雙手一拱,惶急的道:“兄弟專誠代表茅教主致敬而來,貴幫如此行動,豈非有失和氣?”

黑水龍王微微一哂,道:“諶堂主不可誤會,敝幫要拿的,隻是江湖敗類和貴教無涉。”說到這裏,微微一頓,然後指著兩個歪戴帽子的紅衣大漢,道:“兄弟倒還有個不情之請,就是諶堂主身後,六位貴教門下,尚有兩個是敝幫逃犯,江湖之中,講究過節清楚,諶堂主當不會責夏某無禮罷!”

花太歲諶不宜聽得心頭一驚,還沒答話!

隻見黑水龍王陡的臉色一沉,喝道:“來呀!”

大廳前麵,立時應聲走入四個手執單刀的彪形大漢。

黑水龍王目光如電,厲聲喝道:“叛幫逆徒王三元,何成蛟,還不給老夫拿下?”

黑水龍王喝聲未了,驀聽一聲震耳狂笑!

“夏峻峰,你也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