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駐京辦

一到冬季,北京和南方的最大區別是,南方的冬季是濕冷的,陰雨綿綿的天氣寒氣逼人;而北京的冬季是幹冷的,盡管暖暖的太陽掛在晴空萬裏的天上,但呼啦啦的北風令人寒冷刺骨。關鍵同往常一樣起得很早,他決定去定慧寺夢澤園小區看看清水縣駐京辦。

清水縣駐京辦租的是複式兩層小樓,一層是食堂,會客廳和陳春來的臥室。二層除了一間作為勤雜人員的住室外,其餘的便成了客房。會客廳和臥室大約有兩百多平方米,設施簡單,但整理得井井有條。地麵鋪了一層粉紅色的地毯,牆角落擺放著一籃鮮豔的塑料花,房間裏冰箱、彩電、洗衣機、飲水機等電器樣樣齊全,一點不像政府部門辦公的場所,倒像小兩口精心營造的溫馨之家。

"領導就是領導,這麽偏僻的小地方也找到了,我本來想接您的,您又不讓。"陳春來見關鍵神速,忙熱情地招呼,一邊泡茶一邊給關鍵戴高帽,驚喜萬分說。

關鍵笑了笑說:"你什麽時候來北京的?"

陳春來說:"快半年了,6月底來的,不是鄭縣長出差時告訴我您也來北京了,我還不知道呢!真是該死,消息閉塞啊,鄭縣長批評得對啊,我的工作不稱職。"

關鍵說:"縣裏什麽時候想起搞駐京辦了?"

陳春來說:"老領導您是知道的,清水縣的經濟在香州隻能算中等偏下的水平。成書記調市裏後,新來的康書記鄭縣長認為,清水縣為什麽始終無法突破邁不上新的台階呢,其歸根結底是招商引資力度不大。今年,為了跑項目、跑資金、跑信息,縣裏下了決心,於是在北京成立了駐京辦,在上海成立了駐滬辦,在廣州成立了駐粵辦……沒辦法啊,現在的情況是:村跑鄉,鄉跑縣,縣跑市,市跑省,省裏跑北京;還有下級跑對口上級的,下屬企業跑總部的,落後地區跑發達地區的。比如我們縣去省裏跑-社保補貼-和-下崗職工生活補貼-資金,每年要去省廳無數次,費用花掉幾十萬!盡管苦一點累一點,但每年跑回了一千多萬呢。不跑能行嗎?哪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噯?你看全國不都在跑嗎?有人開玩笑說,跑著跑著就跑進新世紀了。誰跑得快,項目和撥款就多,工作就有成績;誰跑得慢,什麽也輪不到你。迫不得已,不跑不行啊。"

關鍵說:"縣裏既然下這麽大決心成立駐京辦,你為什麽找這樣的一個套間辦公呢?"

陳春來說:"剛來時,我找過寫字樓,找過賓館酒店,還找過四合院,但費用高得要命,負擔不起啊。這次籌建駐京辦,比上海、廣州好得多,縣裏隻撥給了他們十五萬,而撥給我二十萬。房子裝修,電器設施,辦公用品省來省去還是花了十來萬,每個月房租八千,一年下來九萬六……我也知足了。"

關鍵說:"經費不夠吧?"

陳春來說:"還行。我從縣裏帶來兩個人,楚大姐洗衣做飯搞勤雜,每月工資八百,小湘協助接待工作,每月工資一千……縣裏撥的費用已經全部包幹,就是我們的工資都在裏麵了。不過,這十多個床位可以創點收,縣裏來人住這裏每人每天五十元,包吃包住很實惠的,大家都滿意。還有,縣裏給的政策好,跑下來的項目和資金都有獎勵。"

關鍵說:"哦,不錯嘛。"

陳春來說:"獎勵措施好是好,老領導您也清楚,跑個項目跑點資金容易嗎?您知道到底有多少駐京辦在跑嗎?據了解,目前,如果隻計算三十多個省、自治區、直轄市,以及計劃單列市和經濟特區駐京辦和各地區、地級市及以下的政府-駐京聯絡處-等經有關部門批準設立的駐京機構,就有六百多家。至於未經批準的企業和地方政府,還有各種協會、大學,甚至地方政府某個部門在北京設立的辦事處、聯絡處有多少,誰也沒有作過統計。但據一位管理機構的權威人士估算,這種機構的數字大得驚人,超過一萬家。您想,這不是狼多肉少嗎?"

關鍵說:"以後,你有什麽打算?"

陳春來說:"既然來了,先把工作做好再說,如果領導覺得我幹得還行提拔了,當然求之不得。俗話說,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我現在還是副科級,搞幾年爭取弄個正科級就不錯了。工作嘛,再苦再累也是要幹的,白果市駐京辦肖主任說得好,我們的工作就是,事事以領導滿意為宗旨,事事以招商引資為取舍,事事以項目服務為目標。"

陳春來的話,讓關鍵思緒萬千起來。鍾書記當初點名提拔自己時,自己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覺得駐京辦主任就像清水縣接待科老楊說的那樣,陪吃、陪喝,還陪玩,與三陪小姐又有什麽區別呢?因此,自己始終感覺當這個正處級的駐京辦主任還不如當那個副處級的副縣長呢。你看人家陳春來多好的心態啊,多麽知足啊,人家二十萬一年全包幹,一個套間,二三個人,不是照樣幹得很好嗎?而自己呢,駐京辦的三星級賓館香江大酒店一年營業額高達三四千萬,純利潤就是五六百萬,幹活的做事的近二百號人,還有霍光明和向前在前麵擋著,自己根本操不了多少心。香州駐京辦,要錢不缺錢,要政策有政策,有什麽不知足的呢?

關鍵想了想,說:"你說鄭縣長前段時間來過,他既然把我手機號碼告訴你了,你怎麽不通知我啊?"

陳春來說:"他不想給您添麻煩。"

關鍵說"怎麽會呢?我們好久不見了,吃頓飯總是應該的吧,他居然不吱一聲就回去了?"

陳春來說:"主要怪我,初來乍到還沒有打開局麵,所以,領導想見的人見不到,領導想辦的事辦不好。老領導,今天請您來,一則向您倒倒滿肚子的苦水,二則請求您給予大力支援和幫助。"

關鍵笑笑說:"我和你一樣,走一步看一步,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啦。"喝了一口茶後,關鍵像是安慰自己又像是安慰陳春來:"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啊。"

吃了中飯,關鍵告辭。

陳春來把關鍵一直送到小區大門口,臨再見時又反複嘮叨說:"老領導,您一定要多關心我,我也知道,您一定不會把我丟下不管的,您說是不是?"

關鍵說:"春來,我也是清水人,隻要用得著我的地方,你隻管找我。都是出門在外的人,不容易啊。"

黃大勇

市委副書記馬貞南終於要來北京了。

接到馬貞南電話時,關鍵正和葉群力在元大都城市高爾夫練習場學習打高爾夫。

第二天下午3點,關鍵和霍光明安排好兩台轎車直奔首都機場。

在路上,關鍵對霍光明說:"馬書記親自電話通知,這次接待非比尋常啊。"

霍光明說:"那不見得吧,聽說馬書記隻喜歡吃家鄉的特色菜,對別的地方菜的口味很不習慣,我們隻要把食宿搞好就行了。"

關鍵說:"就這麽簡單?你趕緊通知彭厚忠,叫他先有個思想準備吧。算了,還是我親自打給他吧。"

說完,關鍵趕緊給餐飲部經理彭厚忠打了電話。彭厚忠拍胸脯說:"老板您放心,我的手藝您還不了解?我絕對讓他們吃得高高興興,樂不思蜀。"

關鍵叮囑了彭厚忠幾句,又對霍光明說:"郝正和黃大勇也來了。聽說你和他們挺熟的是嗎?"

霍光明說:"郝部長我當然認識,我從團市委調駐京辦時就是他跟我談的話,可是現在,他並不一定記得我了吧。不過,黃局長我倒挺熟的。"

市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人事局長郝正四十一二歲,身材高瘦,板寸頭,休閑裝,因為沉默寡言,別人便認為他城府深,不易接近。由於他是外地人,在香州沒有絲毫沾親帶故的關係,又由於他是省委組織部從名牌大學選派去的,一畢業就一直在市委組織部,工作了十八年,所以郝正的社會關係在香州至今還是一個謎。越是像謎一樣的東西,越是沒有人去捅破,它就越具有某種神秘的色彩,這種色彩讓人敬畏。

四十多歲的黃大勇矮矮胖胖,鼻子大,眼睛小,滿臉橫肉,整天笑哈哈樂觀的樣子,如果把胡子留好,不用再化妝打扮也像日本武士。黃大勇以前在白果市是普普通通的交警,短短七八年後,居然把香州市公安局副局長和治安支隊隊長的寶座挪到自己的屁股底下,誰不驚歎他確實有過人之處呢?

在香州,大家都知道黃大勇是馬書記慧眼識珠一手提拔起來的。剛開始,在白果市當市委書記的馬貞南,並不認識名不見經傳的黃大勇。一天深夜,黃大勇和一幫狐朋狗友在夜宵攤喝得醉醺醺出來,他同朋友們打賭說:"我隻要站在馬路中間手一揮,什麽車都會停下來,你們信還是不信?"說完,他踉踉蹌蹌地走到馬路中間。那時候,正是數九寒天,剛下過雪的路麵結著一層薄冰,非常濕滑。那一刻,一輛轎車從商業廣場一轉彎開了過來,見了黃大勇的手勢後穩穩地停下來,車窗玻璃慢慢降下去後伸出一個熟悉的腦袋說:"這麽晚了,有什麽事嗎?"黃大勇一看,頓時傻了眼,這不是馬書記麽?自己本來想耍耍交警的權威,這下太歲頭上動土了,怎麽辦呢?黃大勇就是黃大勇,關鍵時刻靈機一動趕緊立正,行了個標準的軍禮,響亮地說:"馬書記慢走,小心路滑。"車窗玻璃又慢慢升上去了,汽車舒緩地啟動。汽車隻開了十幾米遠,不知什麽原因,又穩穩地停了下來,剛鬆了一口氣的黃大勇,又把心提到嗓子眼上。馬貞南下了車,站在寒冷的風中望著黃大勇的臉看了好一會說:"小夥子,你也回去休息吧,你看風把你吹得滿臉通紅的,注意不要感冒啊。小夥子,是交警隊的吧?叫什麽名字?"黃大勇結結巴巴地答道:"黃——大——勇。"

兩個月後的一天,公安局局長找黃大勇談話說:"你和馬書記是什麽關係噯?這次局裏調整班子,馬書記隻點了你的名啊。局黨組研究決定,派你去民主路派出所任所長。"民主路派出所是以前的城關派出所演變而來的,民主路是全市政治、經濟、文化中心,乃全市最重要的派出所。黃大勇愣了好一陣才回過神來,憨厚地笑了笑說:"謝謝局長,謝謝組織!"他沒說"謝謝馬書記",讓局長更加刮目相看,以為他跟馬書記的關係確實非同一般。

其實,已經當了民主路派出所所長的黃大勇和馬貞南還是沒有什麽來往。不過,馬貞南一次搬家,徹底讓黃大勇牢牢抓住了機遇。馬貞南剛從外地調到白果市時,臨時住在武裝部,等到當醫生的老婆調來後,政府辦在公務員小區調整出一套住房來。馬貞南性格溫和,向來低調行事。搬家那天,他沒叫搬家公司,隻叫了幾個親戚和市委辦的秘書。黃大勇不知道從哪裏打聽到的消息,從早到晚一邊忙上忙下,一邊裏外指揮。市委辦的秘書以為他是馬書記的親戚,親戚還以為他是市委辦的秘書,馬貞南也納悶,感覺此人在哪裏見過,但就是想不起來。此時,黃大勇自我介紹說:"馬書記我是黃大勇啊,那天值夜班的交警噯。"馬貞南沉思了一會說:"哦,黃大勇?你是到民主路派出所的黃大勇嗎?"黃大勇一臉的感激之情:"謝謝書記的關心!"

臨走時,馬貞南握著黃大勇的手說:"小黃,不錯。以後有空就來家裏坐坐嘛。"黃大勇等著的就是這句話。之後,他一有時間就往馬書記家裏跑。陪馬書記下棋、打牌、釣魚……比一般的親戚走動頻繁得多。

接機

首都機場。接機處。

早已恭候多時的關鍵和霍光明,見馬貞南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笑嗬嗬走出來,忙熱情地迎上去握手說:"老板您好,辛苦了。"馬貞南微笑說:"你們久等了。郝部長、黃局長、小柳,你們認識吧?"關鍵和霍光明異口同聲答道:"認識。"便上前一一相互握手。

一行人走出接機大廳,來到停車場。馬貞南說:"郝部長你們坐那台車吧,我和小關、小霍坐一輛了。"郝正見馬貞南安排好了,便和黃大勇、柳秘書魚貫而入上了車。霍光明把右後車門打開,把手腕在那裏做了個動作說:"老板,上車吧,今天終於有機會做一回您的秘書了,我坐前麵了。"

一上車,馬貞南用左手掌輕輕拍了一下坐在左邊的關鍵屈著的膝蓋,笑著說:"小關,來駐京辦這麽長時間了,還適應吧?"有時候,肢體語言勝過千言萬語,馬貞南的輕輕一拍,讓關鍵立刻受寵若驚起來,心想在黨群副書記馬貞南這裏能有如此禮遇,實屬不易,忙說:"謝謝老板關心!還行。"見霍光明側頭用羨慕的目光瞟了一眼自己,又說:"老板,剛來時也是兩眼一抹黑啊理不出頭緒,好在有霍主任這個-北京通-頂著呢。"霍光明說:"哪裏?如果沒有關主任的正確領導,我們哪能幹好呢?"馬貞南笑笑說:"你們就不用相互吹捧了。話又說回來,你們確實幹得不錯嘛,為市裏做了很多工作,我個人從心底裏衷心感謝你們。"

在路上,馬貞南說:"今晚幫我再安排一桌,我請治安支隊的幹警們吃頓飯。他們來北京十多天了,說你們的房費貴就找了一個便宜的招待所住下,聽說每晚六十塊。唉,都是些好同誌啊,大老遠出來辦案,條件還這麽苦,不容易哪。小關,小霍,你們能不能想辦法騰出幾間房,打五折百把塊左右讓他們住下?"

關鍵趕緊表態說:"老板您放心,我一定安排好!像您老這樣關心部下,我們不管在什麽崗位,就是累死累活也值得,也感覺有盼頭啊。"

關鍵不得不佩服馬貞南起來,以前聽人說馬貞南行事低調從不張揚,性情溫和、綿裏藏針,尤其擅於收買人心,自己因工作關係和他接觸不多,認為那是謠傳。而今天,百聞不如一見啊。

馬貞南說:"你們應該通知了周建功他們吧?今晚,你們搞些家鄉特色菜,讓他們好好呷一頓,出門在外沒有辣椒,肯定饞死了。"

關鍵一聽就知道馬貞南故意拐彎抹角暗示他的,他自己不適應外地口味隻喜歡老家特色菜。忙說:"老板,昨天就通知了,周隊長他們應該早到酒店了吧?您放心,一切都已經安排妥當。"

香州市公安局治安支隊副支隊長周建功領著七個幹警早就在駐京辦等候。

馬貞南一進大堂,一邊忙不迭地和他們一一握手,一邊說:"周隊長,你們真是辛苦了。"

周建功說:"不辛苦。各位領導一路辛苦了吧。"

馬貞南又瞅了瞅各位幹警,平和地說:"你們不是來了十幾個人嗎,怎麽隻到了八個?"

周建功說:"對不起老板,我還來不及向您匯報呢,今天下午已回去了幾個。是這樣的,這十幾天,我們分成三個小組,在北京同行的支持下,很快抓到了逃犯。另外,那些上訪者,我們也把他們說服好,送回去了。但是,我們依然不敢掉以輕心,還是留下一些人吧,防患於未然。隻等領導一聲令下,我們就可以撤退了。"

馬貞南笑了笑說:"比我們預想的效果好得多啊。留下幾個人再堅守一陣崗位是對的,過幾天就是澳門回歸的日子,接下來又是千年難遇的世紀之交——元旦,絲毫馬虎不得啊。"

黃大勇和周建功不斷地點頭稱是。

馬貞南望著關鍵說:"關主任,給周隊長他們安排好房間沒有?"

"老板您放心,都按您的指示安排好了。周隊長,馬書記來北京前就打我電話,說一定要搞幾個家鄉菜犒勞大家呢。你們看,領導這麽關心體貼我們,我們幹起來才有勁啊。"關鍵在回答中巧妙地幫腔。心想,還是馬書記厲害,生薑還是老的辣。你看馬書記在公眾場合,稱呼誰都稱呼官銜,而私下裏叫我們這些年輕幹部都叫小關小霍什麽的,顯得多麽親切啊。原來,職務之別,年齡大小,場麵不同,相互之間的稱呼也就隨之而變化。難怪,駐京辦上上下下平時都叫我關某人老板,而馬書記一來,大家便叫他為老板了。官場中人真聰明啊,此類東西都是無師自通。因為不管在什麽情況下,真正的老板隻有一個,除非誰也不是老板,大家才能平起平坐。

晚宴

新裝修後的餐廳——香霸天下,接待馬貞南這樣重量級的本市領導,還是頭一回。因此,關鍵非常重視,把最大最好的包廂北京廳和紐約廳預留了下來。

北京廳。關鍵見馬貞南一行魚貫而入坐好後,忙把彭厚忠叫來,向馬貞南介紹說:"馬書記,這是彭經理,國家特一級廚師,聽說您來了,親自下廚弄的特色菜。"見關主任如此抬愛和肯定自己,彭厚忠憨厚的笑容寫滿了胖乎乎的臉龐,顯得更加憨厚可愛了。

關鍵上一次"檢閱"餐飲部時,一驚一乍地讓彭厚忠從高高的雲端掉進深深的河底,很是過意不去。今天把他在馬書記麵前隆重推出,就是充分肯定他的手藝他的才華。

是的,恩威並施,剛柔相濟真是好辦法啊。原本有點自負的彭厚忠自從關鍵訓斥後,便一心埋頭幹事,並且總感覺自己是不是某些地方做得不妥,他內心深處也感到關主任非池中之物,各方麵都比彭某人自己高出幾籌。就拿餐廳改頭換麵的事來說吧,自己搞了一輩子餐飲怎麽就想不到呢?他一個外行居然一針見血地抓住了問題的要害。新裝修後的餐飲部,這一個多月以來營業額直線上升,迄今為止已經翻了一番啊。

馬貞南和藹地說:"彭經理,隨便啊,有什麽我們就吃什麽吧。"

彭厚忠很興奮,說:"領導沒什麽要求就是要求很高,那我們怎麽辦呢?怎麽知道大家究竟想吃什麽口味啊?"說完,就瞟了一眼關鍵和霍光明。見關鍵傳遞過來一個讚許的眼神後,又說:"餐飲部過去生意一直一般,關主任一來就改革,沒想到現在變得這樣火爆了。我們的招牌菜-雪中送炭-,很多客人就是衝著這道菜來的。"

馬貞南先是點頭,後來就莫名其妙了,說:"什麽-雪中送炭-?是道什麽菜呀?"

關鍵笑了笑,幫彭厚忠解釋說:"甲魚的一種新做法罷了,味道不錯。"

彭厚忠感激地望著關鍵,接著說:"這道菜采用洞庭湖裏的野生黑殼甲魚,做法絕對獨一無二,其特點是肉質鮮嫩,風味獨特。我們知道領導喜歡吃魚,還準備了-紅椒老馬蒸嘎魚-,嘎魚就是-黃鴨叫-,這些-黃鴨叫-都是生活在清澈的江水中,絕對正宗,沒有一點汙染。像-瓦盆紅薯粉-,都是從老家進的貨,真正屬於綠色食品啊。"

馬貞南麵帶微笑,隨和說:"行。其實,我們出差在外,也沒什麽好講究的。你們這樣費心,倒顯得見外了,你們說是不是?"

關鍵見馬貞南非常愉悅,也立刻高興起來,忙吩咐彭厚忠趕緊上菜。其實,這些菜都是早就安排好了的,兩天前知道馬貞南要來北京,關鍵和霍光明到處打聽馬書記的口味喜好後,便讓彭厚忠早早做好了準備。今天叫彭厚忠出麵介紹菜肴,意思是告訴馬書記,駐京辦對這次接待工作非常重視。

見時間不早,關鍵說:"老板,您說章樹立會來,可這麽晚了沒到,是不是不來了呢?要不我們不等他了。"

馬貞南說:"等等吧,可能路上塞車嘞。"

說曹操,曹操到。正說著,章樹立推門進來,打著拱手說:"不好意思,開了一整天會。"

菜上來了,女服務員問關鍵:"關主任,喝什麽酒呀?"

關鍵用詢問的眼神望著馬貞南。

馬貞南說:"算了吧。喝什麽鬼酒呀!"

女服務員從酒櫃拿出一瓶香鬼酒來,二話不說就把瓶蓋揭開了,並拿起酒瓶給馬貞南斟酒。

馬貞南說:"我說喝什麽鬼酒呀,意思就是不喝算了。再則,我又沒說喝什麽酒,你怎麽就自作主張開了?"

女服務員說:"鬼酒不就是香鬼酒嗎?領導說話都喜歡打埋伏,我在駐京辦幹了幾年,時間久了,多少能聽明白一點兒。"

馬貞南笑了,開玩笑說:"小丫頭片子好厲害啊,能說會道,狡辯哪。"

頓時,廳裏彌漫著輕鬆愉快的氣氛。

酒桌上,章樹立永遠那麽活躍,他帶頭端起酒杯建議說:"馬書記-剪彩-,大家先一起喝一杯。之後,我們每人敬馬書記一杯,如何?"

大家紛紛點頭稱是。

馬貞南說:"這樣不好,先一起喝一杯後,我再敬各位一杯吧,隔壁紐約廳的幹警們確實辛苦了,我必須過去敬每人一杯呢。"

關鍵說:"不是這個規矩吧?怎麽敢反過來,讓領導敬我們呢?"

大家也一同附和說:"不妥,不妥。"

馬貞南敬了一圈,每一杯都是滿滿的,並且全部真槍實彈沒有絲毫摻假的成分。這讓關鍵不得不佩服馬貞南起來,很多領導敬酒,別人喝的是酒,而自己喝的都是白開水,事先叫服務員準備了另一把壺,用移花接木的手法走走過場而已,而馬書記不一樣,真是坦誠相待哪。早就聽人說,酒桌上,馬書記是真正的平民書記,不管你的職務高低,他都會主動敬你的酒;哪怕你是平平常常的一般幹部,或者是普普通通開車的司機,他都一樣尊重你,敬你的酒。

見馬貞南敬自己的酒,大家非常感動,覺得過意不去,紛紛要求敬馬書記。

馬貞南說:"不忙,我們這桌派倆代表陪我去紐約廳敬他們一圈。這樣吧,黃局長和關主任辛苦一趟,黃局長主管他們的工作,應該去;關主任精心安排了晚宴,更應該去。回來後,我們一定喝個痛快。"

章樹立開玩笑說:"馬書記你們就出國訪問去吧,紐約人民等著你們呢。"

關鍵笑笑,也開玩笑說:"這麽說,駐京辦成了大使館,我關鍵不就成了香州大使了嗎?"

當馬貞南三人端著酒杯出現在紐約廳的時候,向前、周建功和幹警們激動不已,都站起來說:"不敢當,不敢當。"

馬貞南說:"應該的!你們不辭辛勞的工作令人欽佩,我代表市委市政府衷心地感謝你們,香州的社會穩定要給你們記頭功啊。"

喝完酒,馬貞南又平易近人地說:"口味還行吧?正宗的家鄉菜嘞,出門這麽長時間你們該嘴饞了吧。"

這時刻,滿屋裏洋溢著快樂的春天般的氣息。大家全部站起來,端著酒杯要敬馬書記的酒。馬貞南嘴角露著燦爛的微笑,不停地擺擺手,說:"我們心領了,大家的好意心領了。你們看,我們不是派代表來的嗎?這樣吧,你們也派代表,周隊長和向總代表大家過去敬幾杯就行了,郝部長、霍主任都在那邊呢。"

酒桌上,章樹立總能把節奏控製得恰到好處。他故意歎口氣,用羨慕的口吻說:"唉,你們幸福啊,在這麽好的領導身邊工作多幸福啊。如果哪一天我下崗了,就到馬書記手下謀個差使混碗飯呷。"

霍光明說:"是啊,章秀才說得好。我們不管在什麽崗位,也始終感到有奔頭有盼頭啊。"

黃大勇接上話說:"這是大家一致的感受啊。你們知道市裏的幹部是怎樣評價馬書記的嗎?"

大家問:"怎麽評價的?"

黃大勇說:"綜合起來,可以用三個-不-字全麵概括。"

大家問:"哪三個-不-字?"

黃大勇呷口茶清了清嗓子說:"第一,不要命;第二,不怕報複;第三,不講感情!"

此刻,大家一片嘩然,都望著馬貞南,見馬書記平靜如水泰然處之,才鬆了口氣。接著問:"從何說起?"

黃大勇說:"不要命——馬書記一工作起來就不要命……"

馬貞南打斷他的話說:"這有什麽大驚小怪的呢?大家都是-拚命三郎-嘛,黨和國家給了我們這麽高的待遇,不拚能行麽?"

黃大勇接著說:"不怕報複——馬書記主管人事,敢於拍板,該用什麽人就用什麽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從來就是光明磊落!這樣難免得罪一些小人了,小人們當然想方設法報複,我們馬書記幾時怕過呢?"

大家問:"第三,不講感情,又該怎麽說呢?"

黃大勇不緊不慢說:"不講感情——馬書記關心下屬關心別人,但把有些人涼到一邊去了,那些人怎麽不說他不講感情呢?你們知道那些人是誰嗎?那些人都是他的親戚啊!馬書記隻顧關心你我的冷暖關心你我的進步了,親戚們能不罵他六親不認嗎?"

說完,大家點頭稱是。馬貞南哈哈大笑後,說:"好你個黃大勇,這有什麽好說的?"

關鍵一直看不起黃大勇,認為他隻不過是個小混混出身的交警,天上掉餡餅,才撿了個副局長罷了。聽他這麽一說,不得不刮目相看了。在這種場麵,自己絕對拍不出科技含量如此之高的馬屁的,何況麵對這麽多同僚,水平再高也難以說出口呀。

滿屋裏談笑風生,隻有郝正沉默寡言。他向來都是如此,喜歡先聽別人口若懸河地講話,再清楚地判斷大家的意圖之後,才發表自己的意見,他說:"黃局長說得很中肯,在用人方麵,馬書記更重視製度建設。前不久,提出-堅持完善幹部考察預告製、幹部任前公示製、常委會投票表決製-,很快得到了鍾書記和唐市長的肯定,準備馬上在全市全麵施行。章記者,這是不錯的新聞,你可不能讓別的媒體搶在前麵啊。"

組織部常務副部長這麽說,大家靜靜地聽完後,又把目光集中到馬貞南身上。

馬貞南說:"市委常委會決定,明年開始,領導幹部和各級領導班子,各級黨組織推薦幹部,必須署名,寫清推薦理由,實行推薦責任製。"

章樹立說:"確實是條好新聞。馬書記,您能詳細解釋一下-推薦責任製-嗎?"

馬貞南說:"我們製定了《推薦幹部責任書》,內容是這樣的,香州市委:本著對黨的事業、對幹部選拔任用高度負責的精神,我以個人的名義鄭重地向市委推薦某某同誌擔任某某職務。如果推薦情況不實,被推薦人-帶病-任職或任職後出現問題,屬於用人失察失誤,造成不良後果的,我絕不推責辭咎,願意接受市委對我的任何處分。"

關鍵對馬貞南的記憶力和口才不得不欽佩,本來想說句阿諛奉承話的,但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卻聽見黃大勇說:"領導就是領導,不一樣啊,這麽多東西居然一字不差,怪不得外麵傳說您能過目不忘,作報告從來不用秘書寫稿,都是即興講話。"

郝正笑了笑,補充說:"簽字署名的是市領導或各縣市區的主要領導幹部。此責任書在選拔幹部的醞釀、決策環節公開;任用後,由市委組織部長期存檔。"

章樹立說:"好啊。好新聞,正式施行時我搞個專題報道吧。"

馬貞南說:"新製度的施行主要是為了提倡-五類幹部不用。"

章樹立說:"馬書記,哪五類幹部不用啊?"

馬貞南說:"好吃懶做的不用,跑官要官的不用,平庸無為的不用,無德無廉的不用……"說到這裏,馬貞南故意賣了個關子,停了下來。

章樹立性急,催促說:"這隻有四類,還有一類呢?"

馬貞南抿了口茶,抬起頭瞅了眼黃大勇,很風趣地笑著說:"當然,溜須拍馬的也不能用啊。"

大家哄堂大笑。關鍵以為黃大勇會非常尷尬,然而,麵不改色心不跳的黃大勇,不但沒有臉紅,而且愈發鎮定自如,臉上自始至終都洋溢著無比的幸福和滿足……

很多東西是無法看懂的,既然看不懂,為什麽不該糊塗時且糊塗呢?關鍵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