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事指南》

也許是鍾書記親自談話、點名提拔關鍵的緣故,關鍵"檢閱"時提出"把餐廳改頭換麵"的問題,隻幾天工夫就得以徹底解決。新裝修的門麵,給顧客以高雅氣派的良好印象,其凹麵延伸的立體雕簷,既像淩空欲飛的雄鷹,向宏遠的目標騰飛,又像伸出雙臂的主人,熱情地迎候八方佳賓。

當關鍵走在柔軟的地毯上,看到煥然一新的"香霸天下"時,不禁沾沾自喜起來,腦袋裏突然跳出那句電視裏的廣告語:我的地盤,我做主。

在機關,像一把手找人談話之類的事,很多好事者喜歡打聽和廣為傳播,一般三五天的時間就全市皆知。一些非常秘密的重要談話或決策,那些小道消息也傳播甚快,有時候還非常準確,用不了多久,也成了公開的秘密了。像鍾書記這樣公開找關鍵談話就更不用說了,整個香州市誰人不知?駐京辦上上下下又誰人不曉呢?既然是鍾書記點名提拔的幹部,誰知道他和鍾書記是什麽特殊的關係呢?俗話說,在官場沒有永遠的朋友,亦沒有永遠的敵人。如果做朋友比做敵人的利益大得多,誰願意做敵人而不做朋友呢?何況作為領導看中的"紅人",誰願意得罪他而成為他的敵人呢?但是,有時候也有特殊情況,做敵人比做朋友利益大得多。比如兩個要好的朋友,朋友甲跟隨了一個派係的領導,而朋友乙要麽選擇跟隨甲一樣的領導,那還是要好的朋友;要麽選擇跟隨與朋友甲的領導水火不容的另一個領導的話,就成了勢不兩立的敵人。而跟隨另一個領導的話,假如前途更光明發展空間更廣闊,那不是做敵人比做朋友利益大得多嗎?當然,駐京辦的情況屬於前一種,他們都想成為關鍵的朋友,至少表麵上要體體麵麵、客客氣氣地成為朋友。

來香江大酒店最頻繁的朋友是誰呢?

章樹立。

百姓早報名記章樹立濃眉大眼,高大魁偉,但戴著一副鑲金邊的時尚眼鏡,也算秀氣。也許因為從事新聞職業的原因,他一年四季都西裝革履,溫文爾雅的派頭。章樹立一到辦事處,就會發布全球最新資訊,什麽克林頓退休後可能成為中國移動形象代言人,什麽普京當總統前曾是俄羅斯高級特工,什麽萊溫斯基準備拍賣內褲……這些國際新聞在電視、報紙、網絡上可能看得到,但很邪乎的是,像省市官場上最新動態,誰即將進入省委常委會班子,誰接替清沙縣長的位子,誰貪汙"雙規"進了局子……這些地方上的小道消息從他嘴裏說出來十有成了事實。正因為這樣,霍光明開玩笑說:"章秀才,你天上的事曉得一半,地上的事全曉得啊。"章樹立很自豪地回答道:"你們知道嗎?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嘛。"

此後,章秀才的大名不脛而走,聲名遠播了。

這段時間,章樹立到辦事處來得更勤,跟關鍵相處得極為融洽,兩人很快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有時候,關鍵笑他說:"章秀才最近很關心我們辦事處,是不是看上了我們酒店哪位美女啊?"章秀才耍貧嘴道:"兔子不吃窩邊草。怎麽會呢?大詩人艾青說,為什麽我眼裏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我為什麽常來香江大酒店呢?因為我是香州人。美不美,家鄉水;親不親,故鄉人;杭州蘇州不如我們自己的香州嘛。"

章樹立難道真的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而常含淚水?難道常含淚水而隔三差五地來香江大酒店坐坐?其實,感情是有的,但他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到底在乎什麽呢?他在乎的是駐京辦這個平台,在乎這看不見摸不著卻具備無法估量的威力的資源。作為百姓早報資深記者,全國各地飛來飛去,用章樹立自己的話說,這叫周遊列國。在周遊列國的時候,他結識了各方諸侯。用現在的話說,章樹立的朋友檔次很高,比如各省市的政府要員和聲名顯赫的企業家。正因為這樣,章樹立總是自我感覺良好,高人一等似的。可是,他的在大學當教師的老婆不幹了,臭他說:"你牛B什麽呀?說當官沒當什麽官,說賺錢沒賺到什麽錢。還好意思了?比我的收入還低。"

老婆的話一針見血,如同一把鋒利的匕首,刺入章樹立的心髒,讓他好一陣心疼。突然有一天,章樹立大徹大悟了:秦始皇能橫掃六國一統天下,我為何不把各方諸侯的資源好好整合一下,充分利用呢?

北京盛世千秋影視廣告有限公司就是在這樣的大背景下成立的。當然,章樹立是不便明著出麵做公司的,所以,公司是以小姨子的名義注冊下來的。

醉翁之意不在酒。上次,章樹立拿到辦事處授權自己公司編輯出版《香州人在北京——辦事指南》委托書後,就開始緊鑼密鼓地落實讚助事宜。章樹立是個極為聰明謹慎的人,從他內心世界來說,覺得自己令人敬重的最大原因,可能是百姓早報的權威性所致。因此,他總是利用工作便利之機,盡量多為朋友寫點報道作些專訪搖旗哪喊,或者為地方官員們引見各部委的領導認識,他這樣做也是為自己將來留個好的退路。章秀才想:"凡事要從長計議。今天幫過人家的忙,明天真正碰到難處找人家解決,人家一定會給麵子的。"麵子很值錢,不能輕易向人家要麵子,章樹立認為這是自己多年來摸索總結出來的顛撲不破的真理。你想,你幫了人家一回,人家心裏覺得虧欠你的"麵子",你如果隨意叫人家幫你一回忙,人家就覺得還了人情還了"麵子",兩相一抵,互不虧欠,就不再存在"麵子"問題了。很值錢的麵子,是不能隨便用的,就像銀行裏的存款,沒有計劃沒有節製地亂花一氣,再多的鈔票也會有花光的時候。真正的"麵子",要用在刀刃上。

當章樹立拿到委托書後,自己反複權衡後,覺得該要回"麵子"的時候到了。於是,他向藍天集團劉總、天馬山火電廠盧廠長、香州酒業股份潘總、香州鋼鐵集團謝總、香州市招商局劉局長等等,每人特快專郵寄了一份《香州人在北京——辦事指南》係列出版策劃書:第一部分是蓋有駐京辦大紅公章的委托函。別看這不起眼的一頁,其實非同一般的重要,它就是尚方寶劍,就是名正言順的招牌,就是另一種意義上的"麵子"。第二部分是內容概況。內容概況寫得很詳細很全麵,《辦事指南》將把在京工作老鄉的工作單位、職務、籍貫、聯係電話,各部委詳細地址、辦事程序、谘詢電話,北京各大高校、醫院、景點、交通以及飛機、列車時刻表等等,還把市直機關單位負責人、地址、電話和香州重點招商引資項目統統編進去了。這是一本找關係用關係的奇書。你初來北京,有了這本書,就不會兩眼一抹黑。用顧城的話來說,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這,將無愧"辦事指南"。第三部分是廣告效果分析報告。分析報告說,因為《辦事指南》的受眾都是全國甚至世界各地高、精、尖端人士,它的廣告價值是一般媒體無法比擬的,那種無形的具有穿透力的影響將是無價的!

《辦事指南》策劃書寄出去才幾天,那些有頭有臉的朋友就打章樹立手機,都答應得很爽快。劉總二十萬元,盧廠長十八萬元,潘總十六萬元,謝總二十萬元,劉局長八萬元……這些七七八八的廣告費一匯總起來,可不是個小數目——一百六十多萬元啊。就算用十二開銅版紙彩印、壓膜、線裝,按每本二十元的成本計算,三萬本畫冊的全部開支也不會超過六十萬元。也就是說,滿打滿算也能淨賺一百多萬。

章樹立盡管內心樂開了花,但表麵上依然不露聲色,讓人看不出一絲欣喜的痕跡。他來辦事處,和往常一樣,會約上好幾個老鄉,打麻將,玩"三打哈"、鬥"地主"、跑得快、詐金花……玩得不亦樂乎。正因為聰明,他對各種賭術的悟性很高,也非常熟練。就拿麻將牌來說,他看都不用看一眼,手一摸就能摸出幾萬就是幾萬、幾筒就是幾筒、幾索就是幾索,絕無差錯。

這幾天,章樹立盡管來得很勤,但他和關鍵、霍光明在一起時隻玩牌卻對畫冊隻字不提。他想,我不要你辦事處拿一分錢,隻借用一下牌子,不顯山不露水把錢賺進了腰包,又讓你們看不出我賺了錢。到時候,讓你們不知道是你們的"牌子"幫了我的忙,而是我免費設計出版了豪華精美的畫冊,幫了你們的忙。所以,不能性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事實上,關鍵早就清楚這個道理,當霍光明把情況向他匯報後,他心裏一琢磨就知道章樹立絕對能把事情做好,但要辦事處欠你章秀才的一個人情就說不過去,你盛世公司插印那麽多廣告不是白花花的銀子嗎?沒有《辦事指南》這個平台你能這麽順風順水嗎?所以,至少打個平手,誰也不欠誰的人情。

牌局:麻將

今天是星期六,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

關鍵早早地起來。洗漱後,散了一會兒步,打了幾個電話,剛吃完早餐,章樹立來了。

"秀才早啊。"關鍵客氣地招呼道,"坐,坐噯。"

章樹立一邊脫下外套,一邊掏出一包香煙抽出一支遞給關鍵,說:"還早?快10點了。昨天就和尹中山、王平之他們約好了,今天早點開場。嘿,他們一個都沒到?這幫王八蛋,又要老子等。哦,對了,還有一個老鄉也來,聽說在廣東韶關挖礦賺了個把億,後來得罪了當地政府領導,礦挖不了,跑北京來發展。現在還沒找到好項目,整天七竄八竄的沒啥事,隻好玩玩麻將,等待時機。對,那個老板叫易瀚林,你認識嗎?"

"沒見過麵,但聽說過這個人。據說易瀚林初中都沒讀完就去廣東闖天下,給人下井挖礦居然挖出個億萬富翁來,不簡單哪,傳奇啊。"關鍵看了一下手表,"還早呢,才9點半,哪裏10點了,章秀才你的時間格外快些吧?"

章樹立笑了笑,說:"一寸光陰一寸金,時間就是金錢,時間就是效率啊。這麽寶貴的時間就讓這些狗日的耽誤了。"

關鍵也跟著笑了。

章樹立的朋友多。他的朋友,官場多,商界多,文藝圈裏多,三教九流都有。雖然說與他的職業不無關係,但更重要的是與他的性格有關,你看他整天樂哈哈的,還從來不發脾氣,總是和風細雨的樣子,誰不願意交他這樣的朋友呢?就拿章秀才說話來說吧,他可以在什麽樣的場合說什麽樣的話,也就是經常講某種圓滑之人的說法,他能見鬼畫符,見佛燒香,見菩薩作揖。可以說,章樹立說話,雅亦雅得,俗亦俗得,是上了境界的。

兩人正聊著,王平之大大咧咧地推門進來。他把跟在他屁股後麵長得胖墩墩的易瀚林往屋中間讓,關鍵和章樹立同時起身,一人握住易瀚林的左手,一人握住了他的右手。易瀚林的手掌大,很有力,在和關鍵握手的時候,就像在井下挖礦時緊握鐵鍬一樣使勁,把關鍵的手握得生疼。關鍵想,這也許是他交朋友的特殊方式吧?不用勁就好像沒有誠意一樣。

王平之介紹說:"關主任,章秀才,這是易老板,以前在廣東挖礦,現在想來北京淘金。你如果知道哪裏有好項目,幫忙介紹一下噻。"

"那當然,我們都是老鄉嘛。"關鍵笑道。他瞥了一眼,仔細打量了一下易瀚林,問:"易老板是香州哪裏人?"

"白果市上馬鄉的,你去過嗎?"易瀚林邊掏出一盒大中華給大夥派煙,一邊咧開嘴憨厚地笑著,說,"我堂客是清水縣的,兩年前你在那兒當縣長,我陪堂客回清水給丈母娘拜年,在電視上看到過你。"

"哦。我也是清水的,正宗老鄉啊。這裏就是我們自己的家,以後要多來噻。"關鍵說。心想,章秀才說這家夥沒讀過幾年書,不對呀,好像水平不低嘛。說話有條有理的,很有分寸,還摻和著一些馬屁,又能把關係一下子拉近了。我本來在清水縣當副縣長,他卻說當"縣長",故意把"副"字省掉了,讓你心裏高興。盡管把"老婆"用香州話說成"堂客",土了一點,但絕對不是一般的水平了,到底是在一些大場麵走動過的人物啊。

章樹立見關鍵和易瀚林東拉西扯,趕緊打尹中山手機,問尹中山到哪兒了。電話中尹中山說,"實在不好意思,來不了啦。兒子想去動物園,老婆像抓壯丁一樣死拽著自己,沒辦法啊。"章樹立在電話裏直罵娘,說:"你尹處長敢放我章秀才的鴿子,你怎麽不早說?害我們三缺一。你等著好了,看我以後如何整死你。"尹中山反複道歉說:"對不起啊,對不起,我也是實在沒有辦法脫身,讓霍主任頂頂吧。"

霍光明一進來,就問:"什麽標準?"章樹立說:"今天易老板來了,就把檔次提高點,玩一塊吧。"霍光明滿臉的驚訝,擺擺手說:"章秀才,你害我呀。我又不是硬腿,平時頂一頂湊個台子而已,太大了點吧。""硬腿",就是"實力","不是硬腿"就是實力不夠的意思。霍光明一聽"一塊",嚇了一跳。香州人打麻將時喜歡把錢的叫法叫混了,後麵的量詞在這裏就是另外一層含義,一塊不是一塊錢,而是一百元的意思;一毛呢,就是十塊錢。

章樹立說:"我怎麽害你,喊你撿鈔票呢。"說完,他瞥了一眼關鍵,又說:"要不你和關主任合股,也就五毛錢的事,怎麽樣?"見關鍵點頭,章樹立說:"就這麽定了,我去總台開間房吧。"平時,這些老鄉來辦事處玩,如果打撲克,一般都到霍光明的辦公室,如果打麻將,一般很自覺地自己開間房,打牌時誰胡了大牌,從中抽水,實際上就是AA製。

今年春天,香州一些縣局的頭頭腦腦們來北京出差,向李鬆濤和霍光明反映說,北京不比香州,出來玩玩不容易啊,找個打麻將的地方都難。於是,酒店就買了幾台全自動麻將機,搞起麻將房來。關鍵見章樹立急匆匆向大堂走去,趕緊喊道:"章秀才,你開什麽房呀?霍主任要一間得了。"

大家一坐下,就擺好了架勢。章樹立望望大家問易瀚林說:"香州的規矩,你會吧?"王平之搶著答道:"哪裏的麻將能讓易老板不會呢?"易瀚林說:"隨便吧。"

香州麻將的打法不像北京廣東那麽複雜,比較簡單。是一種不帶風的素麻將打法,隻對將牌作了限製,如果胡小牌,必須有二、五、八牌當將牌才能胡牌,如果胡清一色、七小對、碰碰胡這樣的大牌,就不需要將牌,還有一種大牌,全部都是二、五、八將牌,隻要是將牌就能胡牌,也叫將將胡,這種牌一般是很難成功的。而北京廣東的麻將呢,推倒胡牌後,還要以番種計番,有時候,一把牌才幾分鍾打完,算番卻算出半天來。所以,香州人喜歡玩自己的打法——這樣簡單。這種全自動麻將機,跟手洗麻將就是不一樣,一按電鈕,把牌推入牌桌中間的溝槽中,就聽見桌子裏的機械劈裏啪啦地響,大約半分鍾的時候,信號燈一亮牌就洗好了。再一按電鈕,一副牌就整整齊齊地擺在四家麵前,形成方陣。章樹立性急,伸手按了下骰子鍵,二個骰子在透明的圓盒內不停地旋轉起來,五秒鍾後停了下來,一個四點,一個五點,加起來剛好九點。章樹立說:"嘿,今天這麽好的手氣啊我坐頭莊。"關鍵站在霍光明背後看牌,麵帶微笑。霍光明頭一局就拿了一手好牌,一對五筒,一對九筒,一對幺雞,六、七、八索,五、六萬和兩張廢牌。章樹立當莊,他把牌一碼,說:"麻將不帶風,先把幺九衝。"一說完,打出一張九筒,王平之想抓牌,霍光明說:"慢,碰了。"剛過一圈,易瀚林又打出一張幺雞,霍光明又碰了,聽胡四、七萬。霍光明笑眯眯地向後扭轉脖子看了一眼關鍵說:"頭一盤,點炮也不好意思胡,爭取自摸吧。"可是,今天這牌就是有鬼氣,跟霍光明捉迷藏似的,四、七萬不知道跑哪裏去了,摸了七八圈也不見蹤影。摸到第九圈的時候,摸來一張二索。霍光明心裏一"咯噔",這張牌風險大啊,但一想到自己胡這麽好的牌,利益同風險共存嘛,隻猶豫了一下,就打出去了。這時,易瀚林把牌咣當一倒說:"二、五索,胡了。"緊接著,王平之手輕輕一擺,說:"我也胡了,坎二索。"這個時候,章樹立不緊不慢說:"頭一盤實在不想胡啊,單釣。"

霍光明木訥了一陣,忙掏出八百塊錢來,章樹立四百,王平之二百,易瀚林二百。章樹立邊把錢往屜子裏放,邊笑道:"霍主任,是不是昨晚幹壞事了?一炮三響,炮兵團團長啊。"關鍵笑道:"我們都是苦行僧,哪裏幹得了壞事?老婆天遠地遠的,想幹點壞事,也是鞭長莫及啊。"霍光明見關鍵幫自己解圍,也一語雙關笑著說:"困難是暫時的,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你沒看見老板站在我後麵作靠山嗎?前頭贏的是紙,後麵贏的才是錢。有句話說得好,誰笑到最後,誰笑得最甜。"

說笑間,兩個小時很快過去了。幾輪過後,霍光明輸了四千多,王平之輸了一千多,章樹立小贏,易瀚林大贏。關鍵叫餐飲部送來了套餐,大家狼吞虎咽地吃完,又擺開戰局。

重新開局後,章樹立依然談笑風生,玩笑不斷。其實,這是他的戰略戰術,他用玩笑打亂大家的思路,達到聲東擊西的效果。霍光明跟章樹立切磋過多回,早就領教過他的厲害。章樹立套路很多,麻將桌上居然把孫子兵法、三十六計也用上了,叫人防不勝防。章樹立曾談過牌技心得,他說要少吃多摸玩命頂,不宜過早暴露自己的牌,一旦暴露,不利的因素比較多。凡吃、碰、杠後的牌,必須暴露在桌麵上,露出的牌成了不能動的死牌。死牌多,組合的門路就變得狹窄,自己的組牌意圖還容易被暴露,目標難以實現。相反,亮牌少,亮牌晚,牌握在手上,好處就多了:一是有利於變種改目,二是有利於不放炮,三是有利於增加胡牌的張數。霍光明思考過多回,覺得章秀才說得蠻有道理的,麻將如官場啊,真正的高手是深藏不露的,就像絕世劍客是不會輕易出招的,一旦出招,絕對一劍封喉。

又玩了幾局,大家都胡得是屁胡,也胡得比較平均,沒有什麽大的起伏。此時,霍光明摸到了一手好牌:一對一萬和一對九萬,其餘的二、四、五、六、七、八萬和三張廢牌。這一局,王平之坐莊。可能王平之也抓了一手好牌,猶猶豫豫半天沒打出頭一張牌,大家就喊:"頭一張就這麽困難,是不是有什麽陰謀詭計呀?"霍光明見王平之換來換去沒打出牌來,就準備摸牌。這時,王平之打出一張三萬,霍光明把剛摸在手裏的牌放下,想吃牌。易瀚林見狀說:"牌品如人品,摸牌不能再吃了。"王平之打出三萬的好牌,再碰一萬九萬就能聽胡清一色五、八萬,當然應該吃的。可是讓易瀚林一叫,霍光明趕緊摸牌,他想,寧可輸牌,不可輸人,何況背後還有一雙股東的眼睛盯著自己——不能讓關主任看賤了。摸了牌一看:三萬。他心裏一陣狂喜,自己摸回的牌又沒有暴露目標豈不好得多?便邊把三萬推倒讓大家看,邊笑道:"也是三萬,還是章秀才說的有道理,少吃多摸玩命頂。"霍光明沉住氣,不搭他們的話,再摸了一張牌:九萬。難道真這麽巧?九蓮寶燈,任何一張萬子牌都能胡牌;像這樣的牌,一般人一輩子都難得成功一回啊。霍光明故意向關鍵要了根煙,點上後深吸了一口,想調虎離山,說:"王處長,筒一色聽胡沒?我這張牌真難打噯。"之後,他們三家都打了萬字牌,霍光明冷靜得非常堅決,不胡就是不胡,一定要自摸;摸了三圈後,終於摸到一張四萬,胡了。一時間,三家駭然。章樹立笑著說:"原來藏在深水裏的大魚是你啊!老人家說得好,階級鬥爭始終是複雜的,應該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一不留神,資本主義這匹豺狼就抬頭了。"霍光明笑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風水輪流轉,皇帝輪流坐,今年到我家嘛。"

接下來,霍光明的牌愈來愈順風順水了。當他偶爾摸一把爛牌時,也心平氣和,就采取"走為上"的遊泳策略,寧願不胡,也盡量不放炮。就像漫長的人生路上難免也有處於低潮的時候,而這個時候最好的方法就是避開激烈的衝突和爭鬥,盡量保存有生力量,以圖東山再起。也就是說,不能硬拚,退一步海闊天空,把手縮回來,再打出去更有力量。牌桌上,有句名言"六張孤立牌,退出勝負圈",就是這個道理。但是,當霍光明摸一手好牌時,他也是寵辱不驚悠然自得的神態,讓其他家很難知道真實意圖。這樣的時機,一般都讓他運籌帷幄、牢牢把握。沒多久,又接連胡了一個七小對一個筒一色,不過都是易瀚林放的炮。害得兵敗如山的易瀚林,不停地埋怨自己的手氣差,跑到衛生間淨了二次手。

關鍵一直坐在後麵默不作聲,隻是看。他明白"觀牌不語真君子"的道理,何況自己參了股的,稍不注意就有暗示霍光明的嫌疑,就成了作弊之人,所以更做不得聲。自從轉了風向後,霍光明笑著問關鍵是不是熱熱身露幾手,見關鍵搖頭,他也沒有勉強,因為他知道關鍵才剛剛學會是個新手。其實,關鍵對玩牌沒什麽興趣,但很喜歡看別人玩牌,牌場就像一個小社會就像浮世繪,芸芸眾生,千姿百態。用某個哲學家的話來概括,就是既在察牌,又在察人。關鍵見幾家灰頭土臉的,連熱熱鬧鬧的章樹立也突然啞了火不說話了,就開玩笑說:"誰說股份製企業怕扯皮搞不下去呢?你看我們一股就靈,業績不斷攀升,離上市也差不太遠了啊。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團結就是力量嘛。"

粉彩之謎

葉群力來電話了,關鍵趕緊走出房間到走廊去接。葉群力說剛從成都出差回來,問關鍵明天是否有空聚一聚打高爾夫。關鍵回答說:"現在還不知道,要不明天再聯係如何?"關鍵來北京這麽長時日,來往最多的就是這個老同學了。隻要不是在外地,兩人幾乎隔那麽兩三天就會聚在一起,喝茶啊喝酒啊有時候也向葉群力討教一些"疑難雜症"的解決辦法。葉群力一提到成都,就讓關鍵想起遙遠的西部,想起了西部和劉倚鋒的故事。有一次,他們在雕刻時光茶樓聊天。關鍵問:"怎麽這麽長時間都沒看見劉倚鋒了?"葉群力很驚訝,說:"你不知道劉倚鋒去你們香州搞房地產了?他昨天還給我來過電話,說你們那裏正準備籌建金世紀廣場,好像是你們省最大的廣場。他跟你們市裏都洽談得差不多了,你不知道?"關鍵訥訥說:"金世紀廣場我知道呀,那是一年前市政府就規劃好了的,原來是劉總在搞啊,真是沒想到,真人不露相啊。"見關鍵很驚詫的樣子,葉群力隨後說起劉倚鋒在某省的傳奇故事來。當葉群力惟妙惟肖說起那個故事的時候,如同他自己剛剛經曆過似的真實。

那個故事是這樣的。

劉倚鋒剛下海時,搞過官倒,攬過工程,做過走私,公司情況說好不好說壞不壞,事業沒有多大的起色。有一天,他通過熟人介紹認識了某省酷山市市長李愚儒。那時候,酷山正在修建一條通往重慶的高速公路,正是李市長一手主抓。劉倚鋒通過方方麵麵的渠道打聽,知道李市長出身書香門第,儒雅清高,酷愛書畫和古玩後,便認定自己中標部分工程是早晚的事了。

對於以前是官員現在是商人的劉倚鋒來說,他更明白其中的奧妙,商人和官員一樣,為了迎合領導的口味取得領導的信任,最好的辦法就是——投其所好。

投其所好,也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做得到做得好的,投其所好者不僅需要悟性,還需要淵博的學識以及運作過程的巧妙。有的領導,喜歡曆史,你就得知道夏、商、周,知道春秋戰國,知道秦、漢、三國兩晉、南北朝,知道隋、唐、五代十國還有宋、元、明、清。有的領導喜歡足球,不是有"足球市長"一說嗎?你就得了解尤文圖斯、AC米蘭,了解皇家馬德裏、巴塞羅那,了解曼聯、阿森納,了解羅納爾多、貝克漢姆以及齊達內、郝海東。有的領導喜歡下棋,你就得不僅要曉得聶衛平、馬曉春,曉得李昌鎬、小林光一,曉得謝軍、諸宸,曉得胡榮華、許銀川,還要棋藝精湛,關鍵時刻,能出其不意露出一兩手,領導就會對你刮目相看了……跟領導有了共同語言,便會產生相見恨晚之感,接下來的事情就會好辦得多。所以,投其所好不容易啊。

劉倚鋒深諳此道。他知道李市長的喜好後,特地到新華書店買回一大堆關於書畫和古玩方麵的書籍,閉門苦讀,刻苦鑽研起來。過了一段時間,他儼然就像博古通今學貫中西的書畫藝術家了。之後,又到潘家園買回幾件瓷器陶壺和幾幅明清時期的名畫書法,陳列於公司辦公室;當然這些都是贗品,每件不過花了一千多塊錢而已。

一天,劉倚鋒邀請出差北京的李市長來公司參觀,李市長一進大門就被掛在牆上的字畫所吸引——一幅是鄭板橋的書法《難得糊塗》,一幅是金農的名畫《玉壺春色圖》。李市長全神貫注地盯著看,發光的眼神好像到處尋找食物的饑餓的狼,在茫茫雪地上,突然看見了一隻肥美的綿羊一樣,盯了好一陣後,驚喜不已。李市長說:"劉總,你也喜歡-揚州八怪-的作品?"

劉倚鋒說:"嗯。哈哈,那是幾年前我在財政部工作時,江蘇一個朋友送的。"這麽一句輕描淡寫的話表麵上自然隨意,實則暗示這是我當處長時和朋友禮尚往來相互贈送的東西;另一層意思則是,你我之間就是兩座互不設防的城市,應該你來我往,坦誠相見哪。劉倚鋒停頓片刻後,又說:"我非常喜歡。清代中期,一個彈丸之地的揚州,居然出現金農、鄭板橋、李鱔、黃慎、李方膺、汪士慎、羅聘和高翔八大家,真是奇跡啊,前無古人後不見來者啊。"

李市長見遇到了知音,說:"他們當中,我更喜歡板橋和金農的作品,他們以極端個人的風采,標新立異,衝破傳統流派的清規戒律,拓寬了表現主義的新領域。不僅有深刻的思想,而且有鮮明的個性和濃烈的筆墨情調。金農的書畫繼承了楊無咎、王冕、陳憲章的傳統,又自成一家,更加古拙簡奇。板橋多畫梅,也善畫竹,尤擅長畫風竹,筆墨頹唐飛動,風格狂倔恣肆;他更精書法,曾創-六分半書-,著名一時。他也是官場中人,曾經當過縣太爺,後來覺得官場險惡便專事書畫了。你看這幅字,運筆瀟灑自如,筆意沉雄穩健,結構舒展多姿,顯得凝重而飄逸,富有力感和質感,具有一種超凡脫俗、智愚若現、大拙大雅的境界。怪不得,板橋先生始終難得糊塗。"

"是啊。"劉倚鋒附和說,接著又對金農這幅《玉壺春色圖》評頭論足道,"這幅畫,取梅樹幹一截,通貫畫幅正中,頂天立地,布局奇絕,又以大筆鋪枝,小筆勾瓣,繁枝密萼,穿插左右,枝幹以飽含水分的淡墨揮毫,濃墨點苔,更顯出老梅淩冬的性格,-花光迷離,恍如曉雪之方開。"

"不錯。"李市長歎口氣謙虛道,"我輩才疏學淺,隻有馬首是瞻的份了。"

"話不能這麽說。市長您的書法筆畫古樸雅逸,結構自然疏朗,氣勢顯得雄強超邁,展現出一種超塵脫凡、清新雅健的人格魅力,誰人不知?您假如這樣說,我們隻能鑽地縫裏去了。"劉倚鋒一邊拉著李市長的手一邊往裏走,"今天難得的好機會,能求得市長珍貴墨寶,三生有幸哪。"

大班台上早就擺好了筆墨紙硯,女秘書笑吟吟地把上等的宣紙鋪好,站在桌旁說:"市長,請。"

李市長見盛情難卻,便踱著方步來回走了幾步,故意謙虛起來,擺擺手說:"劉總,寫什麽呀!還是算了吧。"

"市長字字珠璣,隨便贈幾個字予我也是福分啊。"劉倚鋒說。

"那就見笑了。"李市長說完,伸手拿了毛筆,醮上墨,屏住呼吸,瀟灑自如地書寫了四個蒼勁有力的大字:厚德載物。其過程洋洋灑灑,一氣嗬成,頗具大家風範。此時,劉倚鋒擊掌稱妙,不斷嘖嘖叫好說:"多謝。妙品需要真心珍藏。小楊,明天拿到建國門最好的-瀚墨飄香-書畫裝裱店去裱好。"

談笑間,喝了一會兒茶。劉倚鋒說:"我有件雍正年間的粉彩,李市長看看吧?實不相瞞,是我家祖傳的,聽上輩說,我爺爺的曾曾祖父曾任杭州知府,由於治理河道有功,乾隆皇帝禦賜所得。"

李市長打趣道:"看啊,當然要看啦,我一飽眼福了。這麽說,你莫非是大清名臣劉墉的後人?"

劉倚鋒笑笑,說:"可能沾點親吧。"

一會兒,女秘書從古色古香的紙盒裏輕輕拿出一件粉彩,又輕輕地放在大班台上。把緊緊包裹著的絲綢輕輕揭開後,粉彩在柔和的燈光下,散發著炫目的光彩。

粉彩始創於清康熙,極盛於雍正、乾隆時期,是景德鎮受到琺琅彩的影響,在燒好的素瓷上以玻璃白打底,用國畫的技法以彩料繪畫紋樣,再用爐火烘烤而成。用宮中進口的琺琅彩料燒製的粉彩,胎薄透光,釉白潤如玉,繪畫精致,筆線纖細有力,極為精美。李市長目不轉睛地看了好一陣,也沒看見什麽端倪,但他又不想讓劉倚鋒覺得自己孤陋寡聞,便故意裝成行家裏手似的,說:"真是罕見,罕見的珍寶啊。"

劉倚鋒接話說:"這個百鹿尊稱得上粉彩中的上佳之器,其造型凝重而又優雅,卷雲紋雙耳更添了幾分玄妙。口足或微侈或微撇,真是恰到好處,莊嚴中不乏雅趣,凝重中又見圓潤。胎釉純淨。藝人擅長工筆,基一石一木,一山一水,構圖布局出精微而入奇巧,妙用高遠之法卻有平遠之趣。設色雖多用中間色,調子卻不見低沉,洋溢著的是溫馨情致。百鹿漫遊在這景致之中,神態各異,山水樹木都有了生氣。"

李市長也不停地讚歎說:"你這麽一說,我也感覺它古樸簡潔,造型奇特,紋飾纖細,繪畫流暢,風格獨具,乃淡雅柔麗之極品也。你看,還落有-大清雍正年製-兩行六字楷書款,罕見啊。"

劉倚鋒說:"市長,你再看看這兒,隱隱約約一條拾級而上的石板小路,通向綿延起伏的群山之峰頂,這不僅有-會當臨絕頂,一覽眾山小-的佳境,也隱含著步步高升運道亨通的寓意啊!然而,古人雲-良駒配英雄,寶劍贈壯士-,我多年前,就想把它贈給我認為超凡脫俗又讓我最尊重的人。今天,我終於等到了,那就是您,您是最應該得到它的主人。"

李市長趕緊起身,不停地擺擺手,說:"那怎麽能行,奪劉總心中所愛?"

劉倚鋒說:"您給我的墨寶更珍貴啊,-厚德載物-,對我是多大的鼓勵和鞭策啊。"

劉倚鋒這樣做是有他的道理的,他做什麽事向來都是滴水不漏。今天為什麽這麽天大的謊言也敢撒呢?居然把自己說成大清名臣的後代。但是,不這麽說能行嗎?李市長能相信粉彩百鹿尊是真品?你看,行家一瞧就知道《難得糊塗》和《玉壺春色圖》是贗品,如果不是,那麽收藏在中國博物館裏的真跡豈不成了假的?酷山那麽大的一個工程,假如不用點心思的話,豈不是泡湯了嗎?如果硬要送筆巨款給人家,誰敢那麽大膽子心安理得地收下?目前,中央反腐倡廉力度加大,已風起雲湧,聲勢浩大,稍有閃失就會束手就擒,便成了不折不扣的典型,誰願意這樣呢?

因此,劉倚鋒在技術細節方麵下了工夫——有時候,為別人著想實際上也是為自己著想。

粉彩之謎

當李市長笑眯眯帶著百鹿尊回去後的第二天,劉倚鋒立刻安排兩個手下飛到酷山。一個冒充美籍華人,一個冒充"美國佬"隨行翻譯。一到酷山,住進了五星級賓館凱旋大酒店,立即翻出劉倚鋒交給的電話號碼,同李市長聯係。打通李市長電話後,翻譯說,我是美國華盛頓太平洋貿易公司總裁史密斯·卞先生的翻譯,我的老板很喜歡粉彩百鹿尊,幾年前就找過北京的劉總,不知道什麽原因,劉總死活不賣。昨天,剛到中國後又同劉總聯係,劉總說您也有件一模一樣的粉彩。我老板願意出高價購買,麵談一下好嗎?

李市長沉思良久後,應約前往。

一見麵,"美國佬"用一口"流利的英語"彬彬有禮地說:"Hello!IamfromAmericanWashingtonPacificOceantradingpany,BianSmith."

"翻譯"連忙翻譯說:"您好!我是美國華盛頓太平洋貿易公司史密斯·卞。"

李市長說:"你們好!"

"美國佬"又說了一通。"翻譯"說:"他說,他從小在華盛頓長大,但很愛中國,他喜歡粉彩百鹿尊,您能忍痛割愛賣給他嗎?"

李市長說:"為什麽?"

待"美國佬"說完後,"翻譯"說:"說來話長。他說,他爺爺是一名國民黨上校軍官,曾在北平見到過百鹿尊,愛不釋手。1948年移居美國,直到1979年去世,都一直念念不忘。百鹿尊是件藝術價值很高的粉彩,他爺爺喜歡,他父親也喜歡,他更喜歡它。史密斯·卞先生願意出二十萬美元,給您兩天時間來考慮,您可以請博物館的專家鑒定一下,究竟是什麽價位。如果可以的話,就成交了。對了,史密斯·卞先生過幾天得趕回美國去。"

李市長回去後,請來了一位專家朋友鑒定。其實,他是心知肚明的,一開始就懷疑了百鹿尊的真偽,他預感到下一節故事將精彩上演。但他太喜歡它了,也就沒完全放心裏去。專家戴著一副放大鏡左看右看,研究了一兩支煙的工夫,也沒說什麽。李市長猴急地要他說真話,專家搖頭晃腦如同睿智的哲人,高深莫測地說:"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然而,有時候假的說成真的便成了真的,而真的呢,說成假的也就成了假的了。"

就這樣,劉倚鋒花二十萬美元又把百鹿尊買了回來。重新回到劉倚鋒手中的百鹿尊,再沒有受到悉心珍藏的待遇,而是被他摔在地上,成了垃圾碎片。劉倚鋒知道:可愛的百鹿尊已經勝利完成了它的曆史使命。

已經真正作"古"的百鹿尊,為劉倚鋒立下了汗馬功勞,酷山那條高速公路淨賺了四千多萬後,他的事業從此柳暗花明走上了光明的康莊大道。

粉彩之謎

兩年後的一天,遠在酷山的李愚儒市長打劉倚鋒手機說,有個很賺錢的大項目等著他麵談。當他興致勃勃從北京飛過去,下飛機後,迎接他的不是李市長,而是兩名戴著大蓋帽滿臉威嚴的檢察官。他知道,李愚儒不僅自己栽了,還成了檢察院的"誘餌"。

被"請"進反貪局的劉倚鋒冷靜得出奇,始終保持悠然自得的模樣,好像與己無關似的。

檢察官問:"你知道為什麽被-請-到這裏來嗎?"

劉倚鋒裝聾作啞答道:"不知道。"

檢察官問:"你認識李愚儒嗎?"

劉倚鋒很不情願地答道:"認識。"

檢察官問:"你送過錢或貴重禮物給他嗎?"

劉倚鋒答道:"沒有。"

"你好好想一想吧,李愚儒已經全部交代了。我們從他家裏搜出的現金就一千多萬,你的問題也不小,你知道嗎?行賄和受賄同罪。"

"沒有。真的沒有。"

"李愚儒說的粉彩百鹿尊究竟是怎麽回事?"

"哦,我想起來了,你說的那玩意兒啊,不值幾個錢,我從北京潘家園花一千多塊錢買的,我公司現在還有一件唐三彩和一件彩陶瓷呢。怎麽了?"

"你別給我裝。假的?李愚儒可賣了二十萬美元啊。"

"不可能!誰會瞎了眼買那玩意兒,買它幹啥?"

劉倚鋒在酷山關了兩個月,他托人給李市長捎了一句話:

"李愚儒,我看不起你!"

之後,檢察官把他公司的幾件古董和書畫拿到北京古玩收藏鑒定所鑒定,得出的結論都是贗品。又叫審計事務所審查了公司幾年的財務賬目,也沒有發現資金方麵的問題。另外,"美國佬"究竟在地球上的哪個角落,肯定也是無法找到的。從酷山市檢察院回到北京的劉倚鋒,一身輕鬆,好像剛從澳大利亞度假歸來一樣。經過這場風浪後,劉倚鋒總結經驗是——關鍵時刻,留一手是對的,你幫了別人實際上就是幫了自己。

當然,劉倚鋒幫不了李愚儒,任何人也幫不了李愚儒,昔日風光無限的市長今天成了萬人唾罵的階下囚,被判了死緩。但是,劉倚鋒從監獄裏走出來後,他的生意不但沒有受到絲毫的影響,反而更加得心應手,風生水起了。很多人更把他當作好朋友了,覺得他是一個重感情講義氣的朋友,是一個靠得住可以掏心窩子的朋友。

那次喝茶,這個故事讓關鍵百思不得其解,一愣一愣的。他想,劉倚鋒假如生於亂世的話,一定可以成為足智多謀的軍事謀略家;假如沒有下海經商依然在官場的話,早就當了司局級領導了。俗話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難道這就是所謂的"道"嗎?如果這也算"道",那麽幾千年的儒家理學的精髓又算什麽呢?

關鍵剛收了線,手機又響了,一看來電顯示是陳春來打過來的,接了。陳春來在電話裏依然恭敬地叫關鍵為關縣長和老領導,這個稱呼幾年來一直沒有改變。前幾天,當陳春來找到電話號碼聯係上關鍵時,他很興奮地說:"幾個月前,縣裏派我籌建駐京辦,我是兩眼一抹黑啊。這下好了,找到老領導您,心裏亮堂多了,您可要多指導多幫助我啊。"關鍵很納悶,清水縣也搞駐京辦了?陳春來,一個很能幹的小夥子,六年前從華南大學畢業後便回老家清水縣,先是隨關鍵下鄉到黃泥塘鎮工作,後來回縣城在縣政府接待科楊科長手下搞接待。陳春來一再邀請關鍵去縣駐京辦指導工作,見關鍵同意,說:"這個鬼地方不好找,不比您市裏有自己的賓館,我們隻租了一個小套間,要不我去接您吧。"關鍵說:"不用。明天上午我去你那兒,快到時會打你電話。"

關鍵一連接了幾個電話,又到辦公室轉了一圈,再進房間的時候,戰局已經非常明朗化:霍光明抽屜裏滿滿的再也放不進去,桌麵上便堆起了小山似的一大疊人民幣,是大贏家;章樹立和王平之也不錯,大概贏了三五千,嬉皮笑臉的……

霍光明見關鍵進來,說:"老板,股份製企業出效益了,我們每人分紅個萬把塊應該沒問題吧。"

易瀚林垂頭喪氣地說:"北京不一樣,水深,水好深啊。今天交學費就到此為止吧。"見大家都莫名其妙望著他,他很想幽默一下,但說出來的話還是像變了味:"錢這東西嘛,就像水,不是從你口袋裏流到我口袋,就是從我口袋裏流到你的口袋。"

這場牌局,易瀚林先勝後敗,而霍光明反敗為勝,這是否冥冥之中與他們後來的命運有某種千絲萬縷的聯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