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血也上前一步,雙目盯在不知和尚的手上,他知道殺人的法子雖多,而兩人決戰,還是要靠雙手去致人死命的。

他自己的右手也慢慢地伸出來,中天的烈日照射在他慘碧色的手套上,手套上的利齒發出刺眼的光,光芒反射到不知和尚的眼睛裏,不知和尚的眼簾微闔,手上的念珠在徐徐地挪動。

兩人都巋然不動。兩人都在等。

暮春季節,天氣還不太炎熱,陽光灑在人的身上,還帶著些溫柔。但淩血的臉上已經有汗珠在緩緩地流淌下來。

沿著他的麵頰流淌下來,滴落在地上。

他的眼睛在不知和尚的身上,心裏卻在留意著朱嘯跟車夫,他即使能猜出朱嘯內功消耗殆盡,難以出手,而車夫亦因不知和尚的一番話而收手觀戰,卻仍舊不能不顧及他們兩個人。

武功高極強極之人,身上往往會散發出一種令人刺骨的殺氣。縱然他們不動,也會讓人感到種無形的威脅。

淩血眼下就感到十足的殺氣刺入他的毛孔,這使得他有些分心,也使得他心中有些煩亂,他幾乎已經難以保持全身心的戒備。他左步輕移,右手漸漸伸出。他的速度極其緩慢,他要保持全身的協調,不致使自己露出破綻。

然後他的速度猝然變快,他已攻出。

就像是流行破空,直直地飛越過來。不知和尚未動。

淩血的招式也很平凡,隻有一擊,既非虛招,也無變化。他雖已出手,卻依舊以自保為先。他將右手作引,如果不知和尚不出手,必將斃命在這鋒利的手套之下,如果不知和尚出手,那他還能隨時變招護身抵禦。

右手上鋒利的齒牙已經到了不知和尚的眉宇前。不知和尚索性閉上了眼睛。

手套距離不知和尚臉上的幾處死穴實在太接近了,不知和尚還未出招。淩血知道不知和尚不會等死,不知和尚一定有後招脫身,他不能倉猝地將右手上的齒牙刺過去,而此時,齒牙上的光亮都照亮了不知和尚濃眉下的陰影,淩血又實在不想錯過這個機會。

他忽然將手套脫手,像暗器一樣打了過去,打向不知和尚的臉頰,他的人同時翻身後退,他的輕功也一向不錯。

可忽然就錯了。

他算準了就算手套不中,他的人也能全身而退。

可忽然就失算了。

手套就像是撞上了一堵牆,在不知和尚的麵前掉落下來,淩血也好像撞上了一堵牆,如同手套一般掉下,重重地摔在地上。

一摔到地上,淩血的人就幾乎難以動彈了,隻感到腰間一陣急痛,麻痹了整個下半身。

幸好他還能說話,他怒視著不知和尚,隻說出三個字:"我不服。"

不知和尚道:"緣何不服?"

淩血咬著牙道:"其一,他們兩人縱使隻是旁觀,卻與你為伍,逼得我心神自亂,不得不草率出手。"

不知和尚淡淡道:"其二呢?"

淩血冷笑著道:"想不到你也練金鍾罩一類的橫練功夫,實乃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啊。"

不知和尚道:"隻此而已?"

淩血道:"哼。"

不知和尚悠悠道:"三流練武之人,隻求武,二流練武之人,兼求氣,一流練武之人,卻以修養為上,這修養二字,說來容易,學來最難,能在萬劍叢中怡然穿行,方為修養之極,而在你麵前的不過三人,你卻已自亂方寸,非怪他人,隻怨你修為太淺。"

淩血道:"哼。"

不知和尚道:"敝派雖非名門正派,卻也不屑練那些鐵肌銅皮的功夫,你連手中的武器如何失手都無法相出,還有何資格說出‘不服’兩字。"

淩血道:"哼。"

不知和尚道:"何況敗就是敗,勝敗實乃常事,兩虎相爭,必見高下。"

這次淩血沒有再冷哼,他看到了不知和尚手中的念珠好似少了兩粒,一粒斷了手套的來勢,一粒打向了他的小腹,一個人在淩空翻身之時,難免無暇顧全周身,這時最容易露出破綻,不知和尚就抓住了這一瞬間的機會出手。

此話說來容易做來難,一手彈出兩粒念珠,一粒護身自保,一粒擊人要害,而時間方位又算的恰到好處,臨危不亂,實為常人不逮。

"既然貧僧僥幸得勝,那還望檀越兌現前言,交出解藥,行個方便。"不知和尚雙掌合十道。

淩血板著臉,沉默了半天,終至於歎了口氣,道:"看來今日江湖已無我爭雄之地,也罷也罷……"他一連說出六七個"也罷",愴然將一個藥囊丟向了不知和尚。

不知和尚將藥囊遞到車夫手中,車夫轉身走向車內,倒出兩粒藥丸塞進楚沄沄的口中。

"你走吧。"不知和尚道。

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淩血半身麻痹之感突地消失了,他慢慢地爬起身子,腳步還未邁出。

"你不想知道為什麽我要殺楚沄沄?"淩血道。

不知和尚喃喃道:"人在江湖,行為處事往往都是身不由己的,我又何必去問。"

淩血的眼中忽然出現一種奇怪的色澤,過了很久,他才道:"謝謝你。"

然後他就轉過身,再也沒有說一句話,默然地走了出去。

朱嘯看著淩血離去的身影,道:"其實敗對他這種人來說,也未嚐不是件好事。"

不知和尚道:"世上本就沒有永遠不敗的人。"

朱嘯看了看不知和尚,道:"在我的記憶裏,你好像還沒有敗過。"

不知和尚道:"總有一天會敗的。"他也看了看朱嘯,道:"也許有一天我們之間會有一戰,那時候,我也許就會敗在你的手裏。"

朱嘯向天打了個哈哈,道:"你嘴上的功夫比你手上的功夫還要好,你就算敗了,別人也不忍心殺你。"

淩血的解藥果然是"藥到病除",不過兩柱香的工夫,楚沄沄就像是變了個人似地,臉上也露出了活人的血色。

看到楚沄沄醒來,朱嘯就開口了,他開口卻不是問的關於楚沄沄的事情,他向不知和尚道:"這個人是誰?"

不知和尚道:"誰是誰?"

朱嘯道:"這位深藏不露的高手。"

他指的當然就是馭車的老車夫。

不知和尚道:"你不知道?"

朱嘯道:"我怎麽會知道?"

不知和尚道:"那我又如何知道?"

朱嘯眨了眨眼睛,居然沒有再問下去。

醒來的楚沄沄呆呆裏望著朱嘯跟不知和尚,車廂裏忽然間就沒有一個人說話了,顯得異常的安靜。

過了半晌,楚沄沄實在覺得有些尷尬,忍不住道:"我認得你們。"

朱嘯用眼角瞟了他一眼,道:"我也認得你。"

楚沄沄道:"你為什麽要救我?"

朱嘯道:"與我無關。"他指了指不知和尚,道:"是這位大師救你的。"

楚沄沄道:"原來是不知大師,承蒙搭救,感激不盡。"

不知和尚雙目垂合,道:"出家人慈悲為懷,此舉實為常事,無需言謝。"

不等楚沄沄客套,不知和尚接著道:"為何別人要加害於你?"

楚沄沄長長地歎了口氣,道:"這說來就話長了,非隻言片語能說得明白的。"

不知和尚道:"我們這一路去到吳家灣,漫長旅途,正待你這長話消磨呐。"

楚沄沄沉吟著,道:"你們有沒有見到‘黑斷掌’淩血。"

不知和尚道:"豈止見到,剛剛還打了一架。"

楚沄沄詫異道:"你們交過手了?"

不知和尚道:"是的。"

楚沄沄道:"大師既然安然無恙,那他想必……想必……"他居然有些激動的說不出話來。

不知和尚道:"他也沒有死。"

楚沄沄失聲道:"他沒死?"

不知和尚道:"出家人怎可亂動殺生之念。"

楚沄沄愕然。

"你為什麽不索性將你的事情一口氣說完呢?"朱嘯忽然道:"我們都不是喜歡聽廢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