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還沒有傳到狼蛛的臉上,年輕道人的劍也刺入了狼蛛的腰脅之間,幾乎與此同時,律令劍的一柄彎鉤模樣的兵器也砍在了狼蛛的肩胛骨裏。

狼蛛的嘴角流出鮮血。

朱嘯不免吃了一驚,他知道狼蛛絕不是有心求死,到這時,他才看出來,在這些人來之前,狼蛛就已經受了重傷,重到連動一下都很難。

狼蛛忽然笑了,笑聲從他的口中發出來就像是響尾蛇的聲音一樣。

他大笑道:"我早就沒有了還手之力,你們這些懦夫。"

年輕的道人冷笑道:"雖然極樂洞的用毒高手不少,但又怎及陰陽宮的人?"他一邊說話,一邊看著他身後的幾個臉色蒼白的人。

很顯然,這幾個人就是陰陽宮的人,而且在之前就用毒藥暗器打傷了狼蛛。

狼蛛恨恨地吐出一口鮮血,冷冷道:"就算極樂洞的人都死光了,也排不上陰陽宮,你們……"

這句話他沒有說完,不論是誰,受了這麽重的傷,能支撐道現在還不倒已然是個奇跡了。

年輕的道人憤憤道:"你要是後悔,現在還不晚。"

他每說一個字,劍就多刺入一分。狼蛛咬著牙,居然沒有喊出聲來。

"要你死。"吳秀靜話音未落,兵刃已經砍下,砍向狼蛛的頭頂。致命的一擊。

連朱嘯都不禁動容了,他動容的當然不是這一擊,而是狼蛛的鐵血,能忍受著痛苦而不吱聲的,當然都是條漢子。

這一擊並沒有擊中。

吳秀靜見狀回頭,就看到了朱嘯,朱嘯的手裏少了一隻筷子。

"是你?"吳秀靜訝異道:"想不到你竟然在這裏。"

朱嘯淡淡道:"看來當初廢去你們的雙臂倒是怪我一念之仁了。"

年輕的道人也看到了朱嘯,眼中立刻露出殺機,低聲吼道:"上次僥幸讓你逃過一劫,這次就沒那麽走運了。"

他的話音方落,劍便就地一抖,劍身啷啷作響,一劍直直刺出。

朱嘯麵無表情,似乎已經不願意去看他,不願意看他的人跟他的劍。

年輕道人的劍剛剛出手,劍鋒就被一柄鉤子勾住,鉤子是吳秀靜的。年輕道人轉首看了看,隻見吳秀靜的眼睛盯在朱嘯的臉上,冷冷道:"六弟,你遠不不是他的對手。"

年輕道人不服氣,吼道:"難道我們這麽多人還怕了他不成?"

吳秀靜沉默著,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對朱嘯緩緩道:"你想要我們的命?"

朱嘯終於抬起了頭,淡淡道:"我不想要別人的命,我也不希望別人要其他人的命。"

年輕道人手腕一震,震脫了劍鋒上的鉤子,沉聲道:"不答應又怎樣?"

朱嘯搖了搖頭,道:"還是答應的好。"

年輕道人哪裏受過這樣的氣,腳步一錯,人已箭般躥出,一劍飛來,不帶任何變化,端的是拚命的煞招。吳秀靜失聲驚呼,可惜再攔已來不及了。

時間立刻凝結住,劍尖一到朱嘯的眼前,就直挑眉睫,朱嘯低垂著頭,手裏剩下的一根竹箸已經迎上了劍尖,竹箸隻是竹子削成的,這把劍卻是西山觀一爐練成的三把稀世奇劍中的一把,其劍刃之利,當然毋庸置疑。

本來看似很容易就可以破裂朱嘯手裏的竹箸,可是,這把劍偏偏再也刺不出半分了,仿佛這一劍被釘死了一樣,非但刺不出,也收不回來。

年輕道人的臉色開始發紅,兩條眉毛都皺成了一團,顯見他的真力正在一點一點地耗盡。

吳秀靜跟律令劍及幾個陰陽宮的人都蠢蠢欲動,可惜卻沒有一個人真的願意上去幫忙的。別人的命再重要總比不上自己的好,任何人的命都比不上自己的。

年輕道人臉頰上的紅色漸漸消退,換成了一種接近死亡的蒼白色,他胸膛的起伏也逐漸停止,但是他的眼中卻顯出一種乞求跟渴望的色澤,對"生"的乞求跟渴望,能活著總是比較好的。

朱嘯輕輕地歎了口氣,輕輕地點了點竹箸,年輕道人就像是被某種巨大的力量擊中,彈了出去,律令劍趕緊上前幾步,伸手抱住了他,但餘力猶未盡,還帶著兩人往後退了三尺。

"你們走吧,隻是以後莫要再讓我看到。"說完這句話,朱嘯就徑直走向了還硬撐著坐在長凳上的狼蛛。

幾個人很快就走了,走的時候比來的時候還要快。

"你還能撐得住嗎?"

狼蛛的臉上已經毫無血色,但他的眼中卻飽含著堅毅與決絕,他沒有回答朱嘯的話,隻是用左手從衣角撕下一塊布,用嘴巴咬著將右手的斷口包紮住,然後顫抖著站起來。

他沒有去看朱嘯,隻是搖搖晃晃地一步一步都往前走去,朱嘯沒有追上去,他知道這樣的一個人是不會接受別人的幫助的,別人的幫助對這種人來說,就是一種侮辱。

狼蛛掙紮著往前走,還沒有走到門口,他的腳一崴,人已跌倒在地。

這種痛苦已經不是"人"可以忍受的了,他直到現在才倒下,早已達到了一個人所能忍耐的極限。有些人仿佛就好像是鐵打的,不到最後一刻,他們永遠不願意倒下。

朱嘯將昏死過去的狼蛛帶到**,封住了他的幾道腧穴,再運氣逼出了他身上的淤血跟毒素,等到狼蛛的臉上終於現出一些人色的時候,朱嘯才虛脫地倒在了凳子上,滿頭汗水涔涔,衣裳濕透了大半。

朱嘯深深地喘息了幾口氣,才能舉手給自己倒了杯茶,他一連喝下好幾杯才能停下。他微微闔著眼睛注視著還在昏迷中的狼蛛,他雖然很討厭麻煩,可是有時候,有些麻煩卻是他自找的。

他知道狼蛛傷勢的好轉隻是暫時的,想要恢複如初,還得依靠良醫的救治,朱嘯很快想到了當年讓自己死裏逃生的神醫妙春子,妙春子的居所在北山上,北山離這兒並不遠,而且自己多多少少跟妙春子有點交情。

但狼蛛傷勢嚴重,仇敵隨時可能找到他,朱嘯必須留在這,可是,由誰去請妙春子呢?

他想到了扈慚霜,可是扈慚霜不該在的時候在,該在的時候卻偏偏了無蹤影。他正自思索著,門被輕輕地敲了幾聲。敲聲過後,就有個聲音響起,聲音輕若柳絮飄飛:"我可以進來嗎?"

聲音雖然恬淡,卻偏偏又帶著種誘惑。

朱嘯閉上眼睛靜了靜,等呼吸平穩了,他才道:"門是開著的。"

門被推開了,隻推開了一點,然後,就進來個女人,女人擠著門走了進來。

"是你?"

"是我。"

看到這樣一個女人,大多數男人都會很開心的,隻是,假如這個女人剛剛放了場大火,燒死了自己的丈夫,那當然情況就不一樣了。

朱嘯沒有再去看她,他對這個女人並沒有好感,這個女人當然就是胡大戶的老婆胡莎莎。

胡莎莎走到朱嘯的麵前,然後轉首看了一眼躺在**的狼蛛,又將目光凝注到朱嘯的臉上,冷冰冰地道:"你跟這個人很熟?"

"不太熟。"朱嘯淡淡道。

"可是你卻救了他?"胡莎莎道。

朱嘯沒有回答她的話,卻反問道:"你來這難道就是為了他?"

胡莎莎點頭道:"是的。"

朱嘯道:"就是因為你們兩個關係本來不錯?"

胡莎莎衣袖輕拂,道:"我們本就是……就是一對。"他悠悠地走到狼蛛的床邊,坐下,接著道:"看他傷的這麽嚴重,我也很心痛,我隻想帶他回去療傷。"

朱嘯不說話,因為他既不想揭穿她,也不想讓她帶走狼蛛。

胡莎莎的眼中露出哀傷之色,幽幽道:"他是個好人,都是我害的。"

朱嘯譏誚道:"你又何止害了他一個。"

朱嘯說話的聲音雖然不大,但聽在胡莎莎的耳朵裏,就好像針尖一樣,她猝然轉過頭,盯著朱嘯,大喊道:"你難道以為胡大戶也是我殺的?"

朱嘯沉默,沉默的意思就是默認。

她的眼神忽然黯淡下來,幽怨道:"那天他多喝了幾杯酒,就自己獨自睡去了,可是,他的屋子卻突然燃起了火,我想去救他,可是……,可是,卻來不及了。"她說著說著,眼中就有了淚水。

朱嘯沒有去看她,因為他根本連一個字都不相信。

過了片刻,她又徐徐道:"我知道你不相信。"

朱嘯不否認。

胡莎莎的聲音忽然提高了八度,道:"你真的以為我是個喪心病狂的女人?"

朱嘯沒有理會她,隻是站起身來,走到窗前,望著窗外。窗外景色渺茫,被一層輕煙籠罩著。

胡莎莎的臉上又恢複了平靜,道:"我知道跟我有關係的男人都會倒黴的,我已經失去了一個,我不想再失去另一個。"

她的眼中又將有淚水流下,接著道:"我知道你們這些人隻是想要浴血玲瓏,好好好……"

她一連說出七八個"好"字,然後將手伸進懷裏,拿出來的時候,手裏已經多了塊美玉,美玉剔透雪白,帶著絲絲寒氣,是人都可以看出這就是傳說中的浴血玲瓏。朱嘯沒有去看。

胡莎莎看著這塊玉,怔了許久,忽然將玉丟出去,丟向朱嘯,朱嘯隻好接住,她恨恨道:"既然你們想要,那就拿去吧。"

胡莎莎瞪著朱嘯,道:"現在我是不是可以帶他走了?"

朱嘯沒有轉身,隻有兩個字:"不行。"

胡莎莎道:"為什麽?"

朱嘯道:"因為他自己不願意。"

胡莎莎道:"你知道?"

朱嘯道:"你為什麽不問他自己。"

狼蛛果然動彈了幾下,然後微微睜開了眼睛,胡莎莎趕緊扶起他,靠在枕頭上。狼蛛用力拂開她的手,掙紮著開口道:"他說的沒錯,你還是走吧。"

胡莎莎訝異道:"你要我走?"

狼蛛低聲道:"我要你走。"

胡莎莎道:"難道你已經忘了我們…我們……"

狼蛛道:"我們之間什麽關係都沒有。"

朱嘯突然道:"如果你還念及舊情,為什麽不去給他找個醫生來,你知道他這樣子活不久的。"

胡莎莎咬著牙,道:"好,我走,我走,我去給你找醫生,你要等我。"她站起身來,跺了跺腳,轉身衝了出去。

狼蛛用盡力氣爬坐起來,拉開被子。朱嘯道:"你要走?"

狼蛛道:"你本不必救我。"

朱嘯道:"我隻是不喜歡別人死在我麵前。"

狼蛛已經站了起來,臉上滿是汗珠,一舉一動對他來說,就如同登天般困難。朱嘯道:"我知道你不想欠我的人情。"

狼蛛已經挪動了步伐。

朱嘯轉過身來,道:"可是你既然已經欠了我的情,又何必在乎多欠一次。"

狼蛛陡然停下了腳步。

朱嘯接著道:"所以你不妨等等,等我把你的傷都治好了,再還我的情也不遲。"

狼蛛猛然轉身,猛然瞪住朱嘯,忽然他就笑了,他笑起來居然不難看,甚至還帶著種成熟男人的韻味,他笑道:"我之前想殺你,你現在卻救了我,這倒是一件有趣的事。"

這句話才說完,他就再也堅持不住,又倒在了**。

朱嘯也笑了笑,道:"你笑起來居然不太難看,這也是件有趣的事。"

朱嘯走回到凳子上坐下,接著說道:"胡莎莎對你總算還不錯。"

狼蛛閉上眼睛,冷哼道:"你以為她真的去找大夫了?"

朱嘯道:"難道找人殺你不成?"

狼蛛道:"這次你總算說對了,她恨不得能親手宰了我。"

朱嘯歎了口氣,道:"我以為你們兩個的關係一直都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