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我倒是能看出來。"朱嘯道。

"我身上有三十六種毒蟲,十二枚淬毒的暗器。"狼蛛手腕一轉,手中翻出一柄弧形的彎刀,道:"還有這把隻要觸及人皮膚就能要人性命的彎刀。"

朱嘯本來全身的神經都已繃緊,此時忽然笑了笑,道:"你倒不像是個壞人。"

狼蛛道:"你知道?"

朱嘯道:"我大大小小跟人決戰了幾十回,倒是第一回遇到你這樣的對手,在對戰前還要跟別人把自己的家底說清楚。"

狼蛛道:"我隻是怕你死的冤枉。"

朱嘯道:"如果這樣我還死了的話,那倒是我自己活該了。"

狼蛛閉上了嘴。

他一閉上嘴,嘴角就顯得堅硬而冷酷,誰都能看出他的話已經說完。

夢琴雖然站在數丈開外,卻感到渾身一陣急寒,仿似有一股無形的壓力壓的她喘不過氣來。她用力屏住呼吸。狼蛛的手藏進了袖子裏。

清寒的月光映照在狼蛛奇巧的麵具上,麵具上閃著慘碧色的亮光,亮光反射在朱嘯的眼睛裏。朱嘯眼中的深邃漸漸地將亮光吞沒。

寒氣襲來,夢琴不自覺的收了收衣襟。

"一場好戲,我倒差點錯過了。"

一個聲音傳過來,本來還在很遠的地方,可是最後一個字傳來的時候,猶如音在耳側。

看到了這個人,夢琴在心裏鬆了口氣。這個人一聲破舊僧衣,頭頂光溜溜的。竟正是不知和尚。

不知和尚已經到了狼蛛的身後,狼蛛雖然沒回頭,卻已經感到一股殺氣,逼得他脖子後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他咬了咬牙,凝視著朱嘯,朱嘯並沒有動,狼蛛長吸一口氣,雙腳蹬地,縱身而起,側掠三丈,在一棵樹旁頓住身形。

"閣下好輕功。"不知和尚拊掌道。

狼蛛道:"輕功若是不好,恐怕就要大師來超度了。"

不知和尚笑了笑,道:"你也知道我不想殺你,你又何必這樣說呢?"

狼蛛冷哼一聲,轉身就走。

"檀越且留步。"不知和尚道。

狼蛛停下了步子。

"貧僧有事請教檀越。"不知和尚道。

狼蛛道:"你我素昧平生,還是不要問的好。"

不知和尚道:"可惜這件事非問不可。"

狼蛛沉默。

不知和尚道:"聽說閣下身攜美玉一塊,不知可否借來一用。"

狼蛛依舊沉默。

不知和尚道:"此物表露凶光,是為不詳,檀越帶在身上,隻會徒增不便,不如……"

狼蛛打斷了他的話,道:"都說出家人心無雜念,怎麽大師也動財心。"

不知和尚道:"隻是借,不是要,用完定當歸還。"

狼蛛冷冷道:"可惜了。"

不知和尚道:"可惜什麽?"

狼蛛道:"可惜不在我身上。"

不知和尚道:"哦?"

狼蛛道:"若是不信,不如大師來搜上一搜,如何?"

不知和尚又笑了笑,道:"檀越說不在,那就是不在,請恕貧僧唐突之罪。"

狼蛛轉首看了一眼朱嘯,道:"今夜此地人已太多,不如改日易地交手。"

他不等朱嘯回答,人已消逝在了黑夜中。

不知和尚手撫念珠,走到朱嘯跟前,道:"鍾少爺,你在這做什麽?"

朱嘯眨了眨眼睛,這句話本來應該是他問才對。

朱嘯還沒回答,夢琴就搶著道:"那你又在這幹嘛?"

不知和尚道:"我隻是路過。"

夢琴道:"那有那麽巧的事。"

不知和尚道:"世上巧的事本來就很多。"

夢琴輕輕地哼了哼,道:"怕是在打什麽壞主意。"

不知和尚道:"出家人不作誑語,和尚為什麽要騙你?"

朱嘯一直沒有說話,此刻忽然道:"你認識他?"

不知和尚道:"我隻知道他叫狼蛛,是個使毒的行家。"

朱嘯道:"這種人身上也有寶物?"

不知和尚道:"每個人身上都有寶物。"

朱嘯道:"他身上的寶物是什麽?"

不知和尚道:"浴血玲瓏。"

夢琴吃了一驚,朱嘯卻並不驚訝,隻是淡淡道:"你也有要寶物的時候?"

不知和尚歎了口氣,道:"人生在世,難免總會有點麻煩。"

朱嘯咳嗽了兩聲,等著他說下去。

誰知不知和尚卻沒有解釋,隻是看了看懸掛在天際的新月,道:"天色已晚,貧僧睡覺去了。"

他居然說走就走,很快就不見了人影。

"這個和尚真奇怪。"夢琴撇了撇嘴,道。

朱嘯沒有說話,他的神情似乎顯得有些疲倦。

過了很久,他才長長地呼出口氣,忽然問道:"你跟誰一起出來的?"

夢琴雖然很詫異他為什麽問這個問題,但還是立刻就回答,道:"我家小姐。"

朱嘯微微頷首,道:"那你為何又孤身一人?"

夢琴神色暮然黯淡下來,幽幽道:"像小姐那樣的人,哪裏能受得了別人的管束,一個人偷偷地走了。"

朱嘯搖了搖頭,道:"她去了吳家灣嗎?"

夢琴點頭,道:"他不但去了吳家灣,還跟吳二爺結成兄妹。"

朱嘯笑笑,笑的很苦澀。

夢琴看著朱嘯,話語裏似乎帶著安慰,道:"不過吳二爺對小姐很好,小姐能找個立身之所,我也很開心了。"

朱嘯也看了看她,似乎想說什麽,但終究沒有說出來,隻是道:"我有點困了,我們回去吧。"

夢琴睜大了眼睛,道:"胡大戶家已經被燒了,我們去哪兒?"

朱嘯轉過身子,緩緩地邁出步子,道:"像我這樣的浪子,很多地方都可以去的。"

夢琴看著朱嘯的瘦削的身影,輕輕地搖了搖頭。

他們進了一家客棧。

一進房間,朱嘯就躺在了**,床不大,正好夠他一個人躺下。

夢琴當然在另一個房間。

朱嘯看著屋頂,眼睛漸漸地闔上,他已經很久沒有睡過安穩覺了。

他還記得年輕的時候,經常在屋頂上睡覺,喝完酒就睡,醒來的時候卻常常在女人的懷裏,他通常都叫不出這個女人的名字,因為每次睡在他身邊的都是不一樣的女人。

他還記得自己曾經被一個女人刺傷了胳膊,因為她的男人被朱嘯一劍割斷了脖子。

朱嘯的思緒漸漸地混亂,夢還未成,門卻響了起來。朱嘯睜開眼睛。

門外有聲音響起:"我能進來嗎?"

進來的是夢琴,夢琴坐在孤燈下,麵色蒼白。

過了很久,夢琴才好似自夢中醒來,道:"我們明天要去哪兒,進城嗎?"

朱嘯沉吟著,道:"明天的事不如留到明天再說。"

有些人,好像永遠都沒有明天。

夢琴道:"你不去碎雨?"

朱嘯道:"我隻想回家看看,我已經……"

這句話沒有說完,他就咳嗽了起來,"家"這個字眼對他來說,簡直太陌生了。

夢琴忙給他倒了杯茶,朱嘯看著茶裏的燈光,道:"你要走了?"

夢琴點頭。

朱嘯道:"你要去找他?"

夢琴也咳嗽了幾聲,道:"就算明知找到他也沒有用,可是有些事情,總是身不由己的。"

朱嘯道:"你去吧。"

夢琴站起身子,卻沒有挪出腳步,過了半晌,又坐下,道:"你真的要回去?可是你看到了她,難免會傷心的。"

朱嘯微微地笑了笑,道:"我隻是回去拜訪幾個朋友而已,吳家灣早已不是我的了。"

夢琴輕輕地歎了口氣,想說什麽,卻終於還是沒說,站起身來,走了出去。

窗外忽然下起了雨,細雨蒙蒙,細如閑愁。

朱嘯獨立窗前,望著無邊絲雨,喃喃道:"春已歸去。"

一陣涼風吹進屋子,屋子裏起了絲絲涼意。

幾家尚未熄滅的燈火,在雨中看來,影影綽綽,更顯得飄渺淒切。

他又想起了十幾年前的一個夜晚,那個夜很深,他帶著遍體的刀傷跟滿腿的暗器,倒在北山的山腳下,就像是隻負傷的野獸。這種機會很多人都不想錯過的,很快他就遇上了幾個仇家,這幾個人其實跟他的仇恨並不大。

若不是吳二用一對雙鉤替他擋住了刺來的一劍,恐怕他早已命喪九泉了。那時的吳二在江湖上並沒有什麽名氣,隻是個貌不驚人的遊俠。這一戰,打的很慘烈,雖然仇家死傷大半,但吳二也沒討到好處,肩上被砍中了三刀,可是他也是條漢子,硬是咬著牙把朱嘯從那些仇家的刀刃下救了出來。

暗器都是淬了劇毒的,吳二居然幫朱嘯用嘴吸取了毒液之後,又馬不停蹄地背著他,半夜趕路十三裏,把他帶到了北山上的神醫妙春子的小屋裏,這才使得朱嘯死裏逃生。

結拜那天,來了很多的人,隻要是在江湖上有點名氣的,都不願意錯過,於是第二天,吳二的名字就名滿天下了。

朱嘯在家養傷的三個月裏,莊子中的大大小小的事務都交由吳二代手打理,並被他弄的井井有條,朱嘯自從負傷之後,性情變的溫和了起來,終至於將山莊委讓給了吳二,自己孤身去了南海。

這一去,就是十年。

十年,多麽漫長的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