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神色果然忽的變得憂傷,接著道:"他家人雖然對我很好,可是,當他說要娶我過門的時候,他家人卻都反對,他隻好帶著我從家裏逃了出來,那時,我就決定,跟著他一輩子,可是……"她的眼中泛起了淚光,過了許久,才能接著說下去:"當我在客棧裏醒來的時候,他卻不在了,我知道他是怕我跟著他會吃苦頭,可是,我怎麽會在乎呢,隻要能跟他在一起,我什麽都不在乎了。"她的聲音越說越低,到最後,連她自己都聽不見了。

朱嘯搖了搖頭,他已經看過世間太多的悲劇,每個悲劇的背後都會有段故事,他聽完每個故事僅僅隻是搖搖頭而已,因為,他也無能為力。

很多事情都是這樣的。

等到夢琴的悲傷淺淡了一點,朱嘯才問道:"他叫什麽?"

朱嘯本來已不忍去問,但是他還是問了,他希望自己能夠幫上點忙。

夢琴咬著嘴唇,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氣才能說出那人的名字——楚小青。

朱嘯愕然。

原來楚小青淪落黑道,並非紅葉湖的莊主責怪其學藝不精,而是婚事未成所致。難怪當初鬼書生說到楚沄沄跟萬花園裏的三小姐成婚,楚小青會那般憤恨。朱嘯忽然有點同情楚小青。

朱嘯幾乎忍不住要跟她說出楚小青的下落了,朱嘯道:"其實他……"

夢琴打斷了他的話,道:"我知道也許這一輩子都再也見不到他了,但是……"她頓了頓話音,才接著道:"有些人,有些事,是永遠都沒有辦法忘記的。"

朱嘯承認,對他來說,又何嚐不是如此。

有些悲劇既然已經釀成,那不如就此了斷,當成人生中的一個體驗,等到老了的那一天,還能夠靠在椅子上,看著窗外的落葉,想一想,歎一歎,笑一笑,悲劇之前總會有一個終生難忘的喜劇,那個喜劇當然是幸福的。

所以朱嘯並沒有告知夢琴楚小青的下落。相見不如不見。見到之後又能怎樣?

夢琴忽然笑了笑,笑容裏並沒有惆悵:"還好他走了之後我已經習慣了,我已經長大了。"

朱嘯也笑了笑,別人歡樂的時候,他自己的心情也會好一些,他頷首道:"我在江湖上認識的名人很多,說不定以後我可以幫你找個好丈夫。"

這當然隻是句玩笑話。

夢琴笑的更歡了。

朱嘯卻沒有笑,他臉上的笑容忽然凝結。他猝然拉起夢琴的手,閃到街道的路邊。

"怎麽了?"夢琴問。

朱嘯沒有說話,他的身形陡然變化的很奇特,就像是一彎引滿的強弩,再不見半點懶散的氣息。夢琴也看出了不對勁,立刻閉上了嘴。

朱嘯本來還好好地站在原地的,可是忽然人就飄了起來,衝天而起,落到了遠處的屋頂上。

夢琴看的瞠目結舌,這種輕功她非但沒看到過,連聽都沒聽說過。

她隻好在原地等著,等著朱嘯回來。

"大師跟了我這麽久,想必也累得慌吧。"前麵的一人停下了腳步。

這句話剛說完,路邊上的蒼天大樹上就躍下了一個人影。頭頂映著月光,顯得光溜溜的。

竟然正是不知和尚。

"隻是在樹上休息休息,被你一說,倒是嚇得掉了下來。"不知和尚慢慢地說。

"哦,那我倒是錯怪了你。"這個人轉過身來。

朱嘯看清了他的臉,卻是張陌生的臉。

臉型瘦削,麵容清雅,雖然穿著身黑衣,但還是能看出是個道士。這張臉朱嘯雖然不認得,這個聲音卻很熟悉。

"那倒也未必。"不知和尚道:"我正巧想向道友借點東西。"

這人道:"哦?"

不知和尚道:"‘浴血玲瓏’道友聽過與否?"

這人臉色變了變,道:"敢問是何物,大師竟如此牽掛?"

不知和尚道:"據說含於口中,可禦百毒。"

這人臉色變得陰沉,冷冷道:"與我何幹?"

不知和尚似乎沒注意到他臉色的變化,繼續說道:"聽說道友身上恰巧攜有此物,貧僧想借來用用,不知可否?"

這人閉上了嘴。

話到盡頭處,便是殺頭時。

這人的劍自手掌垂下,劍光洪亮,耀人眼目。

"好劍。"不知和尚歎道。

"本來就是好劍。"這人舉劍齊眉,自負道。

不知和尚長長地歎了口氣,道:"好劍配勇士,卻不想被匹夫所持,若劍亦有靈,怕也引為羞事。"

這人臉色大變,怒目圓睜,劍已刺出。劍光如彩練,又如蛟龍出海。

朱嘯卻暗自搖頭。

這一劍雖剛烈強勁,也有後招自保,但劍意所向,變化間有了些許漏洞。這個漏洞在一般的劍客眼裏並不一定能被瞧出,可惜不知和尚不是一般人。

不知和尚腦袋一歪,劍偏耳而過,這人一怔,正準備揮劍橫削護身,腹下卻忽的一陣急痛,重心再難穩住,一個翻身,勉強站穩了身子。

不知和尚究竟非等閑之輩,不僅避開了這強勢一劍,還有餘力彈出手中念珠,這念珠又巧巧地打在了劍氣中的一點破綻上。朱嘯暗自稱奇,看來不知和尚的武功修為最近十年又是大增不減。

"這等奇物,留於你身上,也隻有徒增不便,不如就行個方便吧。"不知和尚道。

本來腹部隻是刺疼,現在忽然暴疼起來,這人彎下腰,吼道:"你要它到底做什麽?"

"這個你倒不用管,你也管不著。"不知和尚道。

這人咬了咬牙,道:"可惜那東西並不在我身上。"

不知和尚仰麵向天,道:"我知道很多人嘴巴都硬的很。"

這人道:"難道你想殺我?"

不知和尚雙手合什,道:"出家人慈悲為懷,怎可亂動殺生之念。"

他看來看這人,又道:"還好要人說實話的法子並非隻有一種。"

這人按住腹部,粗重地呼吸了幾口氣,才說道:"那東西不在我身上。"

不知和尚道:"哦?"

這人道:"信不信由你。"

不知和尚道:"那你走吧。"

這人呼吸急促,疑道:"你要放我走。"

不知和尚道:"難道養著你?"

這人用力掙紮著站起身來,一步步地往前走去,他走的並不快,他知道很多江湖人口中的"你走"並不是真的要你走,而是要你去死。

走了很長的一段路,見不知和尚還沒有動靜,忽然一個縱身,躍了出去,淹沒在了黑夜中。

不知和尚雙腳一錯,人也憑空而起,沒進了黑暗裏。

朱嘯正待追上去,忽然一個聲音在他身後響起:"你快下來。"

朱嘯回頭一看,夢琴正在屋簷下抬頭望著他。

朱嘯從屋頂上飄落下來,飄到夢琴的跟前。夢琪芳容變色,道:"你看那邊。"

朱嘯循聲望去,便看到了一片火光,火光是從胡大戶的莊子裏照過來的。

朱嘯趕到莊子門口的時候,火勢已蔓延開來,火光衝天,映紅了半邊蒼穹。

江湖好漢們都站在門前議論紛紛。

"是誰放的火?"夢琴問。

誰都有這樣的疑問,所以很多人都聞聲回頭,看著夢琴,也看到了朱嘯,有的認識朱嘯,有的方入江湖還沒有見過朱嘯。有幾個人已經走了過來,準備跟朱嘯打招呼。朱嘯見勢,咳嗽了兩聲,轉身走開了。

他一向都很不喜歡別人恭維他。

"這個人真奇怪。"一個背負長劍的年輕人道。

"這個人你都不認識,真是枉為一名劍手,他聞名遐邇的時候,你恐怕還不知劍為何物吧。"一個年紀稍長的劍客露出鄙棄的眼色。

"你認識他?"年輕劍客道。

"我不僅認識他,還看過他出手。"年長的劍客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似乎看過朱嘯出劍,是一種莫大的榮幸,於自己臉上也很有光似地。

"他的劍法師承何派?"年輕劍客道。

"無門無派,他的劍法叫做‘流泉清風’。"年長的劍客道。

年輕劍客怔住,驚疑道:"他就是朱嘯?"

人群中立刻起了一陣**,不論是用劍的人,還是不用劍的人,不論是在江湖上混跡已久的老骨頭,還是初入江湖的小生,似乎每個人都對這個名字懷有深深的景仰。他們隻知道他有絕世的劍法,他天縱奇才,傲睨江湖,他平生仗劍成名,不逢對手,他歸隱海上,遺世獨立,他簡直像神話一樣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