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1965年8月6日

12時01分南中國海

“東西拿到了吧?”

“拿到了。”

“很好。”

對話的是“零“和鬼塚。

“凱瑟琳回來了!”鬼塚向“零”匯報。

“這個女人搞什麽鬼?”“零”皺了皺眉頭,“她有什麽反應嗎?”

“精神很差,似乎受了打擊。還有,我看到王星火從伯恩的房間裏出來。”鬼塚說。

“中國人在挖我們的牆角。”“零”點點頭說,“你告訴伯恩,既然凱瑟琳沒事,我們的合作仍按原計劃繼續。”

“是。”鬼塚答道。

“還有,對凱瑟琳不能掉以輕心,我怕其中有詐。”“零”交代說。

“老師是擔心有人在她身上動了手腳嗎?”

“零”笑著說:“鬼塚,你越來越聰明了,這麽多年來,我沒有白栽培你。”

“謝謝老師!”鬼塚受到讚揚,興奮地鞠了一小躬。

“三和六那邊有什麽進展嗎?”

“進展順利,隻是剛剛出了一點意外。”

“什麽意外?”

鬼塚在“零”耳邊說了幾句,“零”點頭說:“這船上最危險的不是螳螂,也不是黃雀,而是彈丸,看來彈丸還不止我們一顆。你叫他們小心,要不會像‘五’一樣,怎麽死都不知道。”

鬼塚答應了一聲,卻沒有離去。

“你還有什麽事嗎?”“零”看到鬼塚欲言又止,便問。

“老師,我想知道我的身世,我的親生父母到底是誰?”鬼塚小心地問。

“零”的臉沉了下來,讓鬼塚感到肅然可怖,他似乎不敢冒犯“零”的權威,默不作聲地等著“零”回答,但“零”仍跟前幾次一樣,嗬斥道:“我跟你說過多少回了,你是二戰時在中國出生的孤兒,你的父親死在中國特工手上,你還有什麽疑問?”

“不敢有疑問,隻是,我到現在都不清楚父親的名字,不知道他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心裏很遺憾。”鬼塚鼓起勇氣說。

“搞我們這一行的,怎麽會有名字?怎麽會讓人知道他究竟是怎麽樣的人?我可以告訴你,他們雖然無名,但都是大日本帝國的光榮。”“零”嚴厲地說,接著語氣又溫和起來,“鬼塚,我一直把你當親生兒子一樣看待,希望你將來能成為一個有出息的人,重鑄大和之魂。”

“我明白了,我一定會盡力的!”鬼塚像說錯了話似的,唯唯點頭。

1965年8月6日

12時40分南中國海

對於自己的莫名失蹤,李遇白是這樣解釋的。他說看到葉濤和洋子談興正濃,四周又安全,便跟吳美蝶去了她的住處,在那裏她向自己展示了郵輪高層參與走私的證據,並請他保護她的安全。等他聽到響聲趕出來時,小酒吧內已是一片狼藉,葉濤和洋子都不在了。

似乎跟王星火的所知可以接上軌,但畢竟蹊蹺,王星火覺得隱隱有什麽不妥,不過李遇白除了臉色有些蒼白,看起來沒有損傷,不像落入過敵人之手。

“你為什麽不立刻回房?”王星火問。從葉濤回來到現在,已經有一段時間,李遇白的自述存在一個明顯的時間空白。

李遇白解釋說:“我去追一個黑人了。我跑回小酒吧時,剛好看到一個黑人往走廊外跑,當時我以為葉濤被他抓走了,隻有拚命追趕,可惜還是被他走脫了。”

王星火提的疑點都被李遇白一一化解了,仿佛天生事實就是如此,細節上也都可以對上號。王星火雖然心裏犯嘀咕,但也不好當麵對戰友太過質疑,加上葉濤受的隻是皮外傷,有驚無險,便批評了李遇白犯的幾個錯誤,這事情就算過去了。

討論的重心又回到葉芊的下落上,寶不能全押在加利或者桑托斯身上,必須同時偵查,三管其下,保證萬無一失。

王星火決定秘密接觸大衛船長,了解郵輪被劫持的真相。大衛對自己的郵輪最熟悉,如果能獲得他的暗中協助,幽靈會的死神遊戲就沒那麽容易玩了。

但大衛船長和郵輪的技術班子被幽靈會控製在船橋駕駛艙裏,要見他並不那麽容易,隻有大副雷鳴斯看上去還有人身自由。但也許隻是假象,有兩種可能:一是雷鳴斯其實暗中被幽靈會劫持,是假自由;二是他也跟奧斯丁一樣,由幽靈會的人冒名頂替。不管哪種可能,對103來說都不是好事情,但他們要聯係上大衛,必須先找到雷鳴斯,確定是哪種可能,然後才能根據情況作出進一步的行動。

王星火囑咐其他人,沒有他的命令,誰也不能離開客房一步,正準備出去時,客房內的內線電話響了,王星火接起電話,裏麵出現一個陌生的聲音:“我是錢江,我找王星火先生。”

王星火朝大家示意了一下,讓他們保持安靜。

“我就是。”王星火回答。

“很高興聽到你的聲音,你還是那麽冷靜,沒有人情味兒。”錢江說。

“少廢話,你找我到底有什麽事情?”王星火說。

“我隻想對你說,葉芊在我們手上,地圖也在我們手上,如果你想讓她平安,就讓葉恒艮這個老家夥把黑箱的密鑰告訴我們。”錢江說。

“你們除了要挾別人,還有什麽本事?如果你是個男人,我們見一麵。”王星火嗤之以鼻。

“別著急,這隻是死神遊戲的一部分,更精彩的部分你還沒見識到。”錢江說,“現在,死神已經把鐮刀架在了這個漂亮女孩的脖子上,你有什麽感想?”錢江不為王星火的激將法所動。

“你不會殺了葉芊。”王星火哼了一聲,“你肯定了解過葉老的脾氣,如果你殺了她女兒,他就是死,也不會把黑箱的密鑰說出來。”

電話那頭嗬嗬笑道:“是的,現在我還不會殺她,但有人出錢要買他們一家子的命,如果他決定誓死不把黑箱密鑰說出來,我們隻有靠賣他們的命賺錢了。何去何從,讓他自己考慮考慮,我希望今晚九點之前有個答案。”

“如生,周如生!”王星火突然說,“你為什麽不敢見我?”

電話那頭卻哈哈一笑:“你認錯人了,王星火。我不是周如生,周如生早死了。”

電話被掛斷了,王星火頹然坐在沙發上。

杜麗問:“怎麽了?”

“葉芊和地圖果然在幽靈會手中,他們下了最後通牒,今晚九點之前要拿到密鑰。”王星火說。

葉恒艮老淚縱橫,但堅決地說:“他們想得美!就算犧牲芊芊,我也絕不會把國寶拱手讓給這群魔鬼。”

王星火點頭,說:“葉老,你放心,我們會救出葉芊的。”

張家浩咳嗽了一聲,插話說:“幽靈會在撒謊!”

大家不解其意。

“他們並沒有拿到地圖,因為地圖在我這裏。”張家浩說著,取出了裝地圖的小袋子,葉恒艮驚訝地接過袋子,打開看了看,果然是黑箱地圖,沒錯。

“對不起,我隱瞞了這件事。”張家浩把事件解釋了一遍。

葉恒艮收回地圖,歎氣說:“家浩,你就是太信芊芊這丫頭,她說什麽你從來不反對。”又把地圖交給王星火,說讓他保管更放心。

張家浩也後悔不已,但這世界上沒有後悔藥可吃。

杜麗倒看出王星火除了營救難題外,還有另外的焦慮,便問他:“星火,是不是你已經確認錢江就是周如生了?”

王星火用雙手搓了一把臉,點點頭說:“他說周如生已經死了時,我就確認,他就是周如生。”

“那你怎麽辦?”

王星火說:“我們之間的問題肯定要麵對麵解決,周如生加入邪惡的幽靈會,變成今天這樣,我也有責任。但不管他是誰,我絕不會因為私事而影響到任務。”

杜麗蹲下來,伸出手輕輕按在王星火的手背上,王星火感受到她手心的溫暖,雖然她不說話,但他知道她擔心他,鼓勵他,愛惜他,一切盡在不言中。

1965年8月6日

13時18分南中國海

海狐越來越不安,自從他昨晚跟奧斯丁說了話後,今天就再也沒見過他,在約定的地點投放暗號,幽靈會也沒有派人和他見麵。船上的氣氛有些不對,保安隊急得狗似的四處搜索,看樣子像出了什麽大事。

該不是幽靈會的行動出了什麽婁子吧?海狐一下子仿佛找不到方向了,如果他們行動失敗,作為這個任務的監管,怎麽向上峰交代?頭頭們隻認結果,不認理由。難道到最後,非得自己鋌而走險,親自上陣,去幹掉中國保鏢和葉恒艮嗎?海狐疑神疑鬼,煩悶無比。

“怎麽,老丁有心事?”趙海天問。

他們剛剛吃完中飯,在甲板上散步。

風和日麗,海天一色,風景絕好。

“心事倒沒有,不過,趙老哥不覺得這船上的保安進進出出,有些兒不正常嗎?”海狐指著不遠處的幾個保安說。

“哦?”趙海天順著他的手指看向保安。

“該不是船上發生了什麽事吧?”

趙海天一笑:“我們都是普通乘客,隻要船能平安到達港口,這些保安又關我們何事?老丁你不必多慮了。”

海狐也隻得笑笑,說:“那是,那是,我這人就是好奇心重,什麽事都想刨根問底。”

海狐原先的目的,是想讓趙海天作為局外人打聽打聽船上發生了什麽事,不料趙海天毫無興致,自覺沒趣,便挑了個空座位坐下。

“天變得可真快,昨晚還是狂風暴雨,現在卻是晴空萬裏啊。”海狐感歎說。

“是啊,老丁,萬事莫強求,誰知道明天會怎麽樣呢?”趙海天笑著說。

海狐點頭說:“這點你說對了,就像中國大陸,以前是國民黨的天下,現在是的天下,誰也料不準,再過幾年,又會是誰的天下。”

趙海天搖搖頭,說:“不然,我看再過幾年,還是的天下。不過,不管是誰的天下,隻要他一心為著老百姓,就會有永遠的天下。”

海狐聽了這話,若有所悟。

“先生,要不要來杯飲料?”有個牛頭小醜滑著旱冰,端著一盤果飲來到他們麵前。

1965年8月6日

13時41分南中國海

王星火一出門,發現船上的保安仍在盯著他,看來桑托斯還是不放心他,派人特別關照。是保護?還是監視?真讓人無可奈何。

他徑直朝他們走了過去。

“是桑托斯讓你們跟著我嗎?”王星火問。

兩個保安沒料到他會直接發問,問了個措手不及,不知怎麽應答。

“沒關係,你們有你們的職責,我有我的自由。”王星火說,“對了,我要去見雷鳴斯大副,但不知道他在哪兒,你們能帶路嗎?”

其中一名保安愣了愣,回答:“我剛剛在會議中心附近見過大副。”

會議中心是郵輪可外租的中型會議室,剛好位於船首樓駕駛艙底下。

“雷鳴斯先生是剛來‘克裏特皇後號’的嗎?”王星火像拉家常似的隨便問道。

“不,我們來的時候他就在,快兩年了。”

“謝謝,你們要跟著來嗎?”王星火微笑著說。

兩名保安連連擺手,說不去了,也許他們認為王星火是個十分危險的人物,得罪不起。

王星火就去了會議中心,可惜雷鳴斯不在那兒了,船首樓的駕駛區有專人把守,沒有允許,普通乘客根本進不去。

王星火在附近轉了一圈,見會議中心的門開著,就偷偷溜進去。他看過“克裏特皇後號”的詳細結構圖,知道會議中心的天花板頂上布置著很多駕駛艙通出來的重要線路,不禁計上心頭,便搬過桌子站上去,起開一片天花板,引身而上,隻見甲板下果然分布著很多粗粗細細的電線和管道。王星火分辨出郵輪駕駛艙與各部門聯係的通信電線,取出隨身攜帶的水果刀,割斷了線,做好手腳,隨即下來趕到郵輪電工室。

一名修理工正把腳蹺在辦公桌子上,搖著椅子悠閑地看雜誌,見王星火過來,就問什麽事。

“我客房的內部電話壞了,我想請你修一修。”王星火說。

修理工有些不耐煩,放下腳,說:“這種事你隻要告訴客房部就可以了,他們會安排修理的。”

王星火像看到什麽,指著他後麵說:“咦,這是什麽?”

修理工一回頭,後頸就被重重一擊,眼前發黑,暈了過去。

“對不住了,你得睡一會兒,等我把事情辦完,就叫人放你。”他脫下修理工的製服換上,找來兩根電線捆了他的雙手雙腳,塞了他的口,把他拖到後麵的工具間裏,關上門,然後裝扮成修理工的模樣,戴著電工帽,找了點機油塗髒臉,撿起那本雜誌,也學著修理工的模樣蹺著二郎腿看。

果然不出所料,很快,駕駛艙派人來了,說內部電話出了問題,讓他去修。王星火取了工具箱,跟著那人就去了。

一切順利,沒人懷疑。郵輪低級職位的工作很不穩定,換人是家常便飯,所以,很少有人會在意一個陌生的修理工。王星火慢慢走過船廊,仔細觀察著人們的言行神態,但發現並不是每個人都神情肅穆,原來幽靈會沒有控製所有人。想想也正常,他們的目標不是郵輪,而是黑箱。擒賊先擒王,原本就不需要興師動眾。海盜似的上一呼啦子人,采取武力劫持手段,幽靈會沒這個必要,也沒有這種能力。隻要控製幾個關鍵人物,加上幾枚隱藏炸彈,就不怕船長不聽話,“克裏特皇後號”這回是被人捏住了軟肋。

在駕駛艙的門口,兩個目光警覺的船員上下打量王星火,又檢查了工具箱,沒發現什麽可疑之處,才給予放行。王星火發現他們的肋下都有手槍,看來大衛船長真的被牢牢控製住了,昨晚的船長晚宴隻是讓他去作一下秀,避免有人生疑。進了艙,王星火立即注意到,這裏的氣氛跟那些海圖室、通信室等地方完全不同,很凝重,很沉悶,船長和幾名船員站在控製台邊,一語不發,顯得心事重重。

王星火一眼瞥見了安裝在牆上的內線電話,就裝成輕車熟路的樣子走過去調試,一邊尋找機會跟大衛接觸,可兩個看守盯得他很牢,比船上的保安專業多了。

“不好意思,船長,請問有沒有小號起子?我忘帶了。”王星火在工具箱翻找了一下,故意問船長。

“你為什麽總是丟三落四的?”大衛心裏煩惱,回頭責備,開始還沒反應過來,但他很快就發現,這個修理工竟是王星火假扮的,立即改口說:“好吧,讓我找找。”

駕駛艙自然有簡單的工具,大衛找了把起子走到王星火麵前,說:“幸好我這裏有一把。以後做事別那麽不麻利。”

“謝謝。”王星火接過起子,跟船長的目光交接,一個眼神可以傳遞很多信息,兩人心知肚明,雖沒開口,但很默契地走向電話。

“為什麽沒有任何聲音呢?”大衛跟王星火交流起電話故障來。

王星火一邊假裝修電話,一邊解釋著原因。兩個看守開始還豎起耳朵聽,但沒聽出什麽不對,又站回門口去了。

“你看出報上的信息了?”見看守不注意,大衛用華語輕聲問。

“是的,郵輪上真的有炸彈?”王星火說。

“我不能肯定,但這夥人做得出,我不能拿全船人的生命賭博。”

“他們有多少人?”

“不清楚,在這裏的有三個人,除了門口兩個,帶你來的那個也是,還有一個好像是頭,叫錢江。”大衛說。

“我們有人被錢江抓了,最有可能關在哪裏?”

大衛看了一眼門口,說:“可能在船底層的壓載艙,那裏有很多空艙房,一般不會有人去。”

“你先穩住他們,我們會想辦法對付。”

大衛微微點頭,又說:“我不知道他們到底想要什麽,但知道這些人是衝著你們來的,請你們考慮一下,為了郵輪上那麽多條生命,能不能跟他們談判解決?”

王星火想了一下,說:“可以考慮。”

“雷鳴斯是他們的人嗎?”王星火又問。

船長猶豫了一下,沒等回答,門口的看守不耐煩了,走過來嗬斥王星火,怎麽還沒修好,不準再說話了。

“可能因為昨晚的風暴,某處電話線路斷了,我得到外麵整體排查一下。”王星火把線頭裝回去,謙恭又冷靜地回答。

1965年8月6日

14時29分南中國海

桑托斯既不敢完全相信,又不敢完全不信王星火的話,所以,他稱船上可能藏有危險物品,派了一小隊人馬四處搜尋,可是一無所獲。

正在鬱悶之際,碰到了下來檢查工作的大副雷鳴斯,雷鳴斯問桑托斯,郵輪上的這幾起離奇的案子調查得怎麽樣了。

桑托斯說,有幾個嫌疑人,但還沒有證據。

“大副,有人說我們船上藏有危險品。”桑托斯還不敢把“炸彈”這個敏感字眼直接告訴雷鳴斯,因為上船時的安檢是由他負責的,讓人把炸彈帶上船是重大的失職行為。

“危險品?你是指什麽?每個乘客上船時不是都檢查過行李嗎?”雷鳴斯果然不快。

“現在隻是有人這麽說,或許是那人謊報的。但我們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桑托斯說。

“你查到了什麽嗎?”

桑托斯搖搖頭。

“桑托斯,你這人太容易聽信別人的話。郵輪上複雜的很,三教九流都有,你缺少經驗,一不小心就會掉進別人的陷阱。”雷鳴斯扔下一句話就走了。

桑托斯摸著腦袋,搞不清楚雷鳴斯說這句話的意思,是讓他查呢?還是叫他別查呢?

1965年8月6日

15時07分南中國海

“克裏特皇後號”表麵上風平浪靜,暗地裏風起雲湧。但在大部分普通乘客眼裏看來,除了昨晚因為風暴帶來的一場虛驚,這次航行跟別的客輪旅行沒有任何區別,郵輪的生活既枯燥又有趣,既浪漫又平淡。不過,從中午開始,郵輪上開始悄悄流傳起謠言。有人說,郵輪上出現了連環變態殺人狂,已經殺了好幾個人,把屍體都扔入了大海裏;有人說,郵輪鬧鬼,有對情侶昨晚見到海漂鬼了,是從海裏麵爬上來的,身體被海水浸得白森森的,脫了皮,像個剝開的爛洋蔥。

無風不起浪,無牆不透風。

嗅覺靈敏的乘客多多少少聞到了一絲兒危險的味道。

加利混在乘客當中,盯著遠處的凱瑟琳,這個女人剛剛找了個借口離開搭檔伯恩,獨自一人去了新西蘭酒廊。加利也裝成普通乘客,躲在酒廊的一處角落裏,要了杯啤酒,一邊喝酒一邊看著她。

凱瑟琳坐在吧台前,跟侍者說了些什麽,侍者便從台下取出一個小包裹給她。

這包裹裏是什麽?

加利勾起了好奇心,繼續跟蹤她,凱瑟琳拿了東西,就急匆匆進了女廁,不到一分鍾,又出來了。加利見她走遠,確定女廁裏沒了人,就閃進去,在垃圾筒裏找到了一支用過的注射器。

她在注射毒品?在紐約黑道混過的加利對這類東西並不陌生,但這事情看起來不像會出現在凱瑟琳這樣的中情局女探員身上。

他找來一張紙包上注射器,準備帶走。

“別動。”

一個硬硬的東西頂在他的後腦勺上,加利當然知道那是什麽,他聽話地不動了。

該死!凱瑟琳發現了他,又返回來了。

“把東西給我!”凱瑟琳奪走了他手中的注射器。

“你不敢開槍的,這裏人太多,不是殺人的地方。”加利鎮定了一下,說。

“你為誰做事?”凱瑟琳卻不理會他,逼問道。

“為自己。”

“你是不是叫加利?那個從國內跑出來的不安分的混混?我們的任務簡報上有你的名字。”凱瑟琳說。

“不錯,我是加利。我表哥丹尼被人害死了,警察和中情局卻忙著找寶貝,對命案一點兒都不關心,我隻有自己解決問題。”加利坦率地承認了。

“你這樣做是非法的。”

“你們這樣做就合法了?”加利針鋒相對。

“不管怎麽樣,你不要幹擾到我們的工作,要不然就是國家的敵人。”凱瑟琳威脅說。

“不知道誰才是國家的敵人,你跟幽靈會之間有交易。”加利回應。

“你知道得太多了。”凱瑟琳把槍管按得更重了。

“凱瑟琳,你現在有兩條路可以選,一是殺我滅口,但這樣做於事無補;二是讓我來幫助你,我想你一定有難言之隱,你需要像我這樣的人幫忙。”

“你幫不了我。”凱瑟琳悲傷地說,“你根本不知道這幫禽獸做了什麽。”她說這話的時候,禁不住聲音發抖,情緒有點兒失控。

加利抓住凱瑟琳情緒失控的瞬間時機,反手一格,以極快的手法把槍搶了過去,掌握了主動權。如果在平時,凱瑟琳也不至於那麽容易被加利反製,但現在心中亂了方寸,手腳也不麻利了。

“你殺了我吧。”凱瑟琳卻並不因加利拿槍頂在她額上而恐懼,反而平靜地說,認了命似的,倒弄得加利不知所措。

“幽靈會把巢築在哪兒?”加利問。

凱瑟琳遲疑了一下,說:“在船底的某處,我是被蒙著眼睛帶到那兒的,所以不清楚確切的位置。”

“你有沒有見過一個叫葉芊的中國女孩?”

“那個女孩被他們抓了,就關在那裏。我不知道他們對她做了什麽。”

加利把槍收了,凱瑟琳卻閉上了眼睛。

“你還是開槍吧!我把知道的都告訴了你,他們肯定會報複的,我隻有四個小時的生命,如果沒有解藥,到時將生不如死。”凱瑟琳說。

“我不是你的敵人,更不是殺人狂。你為什麽不敢告訴你的搭檔?”加利把槍扔在地上,揚長而去。

凱瑟琳撿起槍,她不知道該怎樣向伯恩啟口。在四小時之前,她已經經曆過一次恐怖的體驗,那根本不是人受的,就像幾萬隻螞蟻同時在皮膚內噬咬,但你又搔不到它們,除非用手指活活把皮膚撕爛。她信了錢江的話,什麽叫生不如死,這就叫生不如死。

她根本無法以意誌力抵禦,隻有妥協。但是,當她把藥品注入靜脈,一恢複意誌,就為自己的行為感到萬分內疚,她不能告訴伯恩真相,那會破壞整個任務,這正是幽靈會想要達到的結果,為此,她已經好幾次冒出跳海自殺的念頭,但最後又失去了勇氣。

不背叛組織,就要恐怖地死去。這是幽靈會的死亡遊戲!她該怎樣麵對這倒計時式的死亡魔咒?

1965年8月6日

15時34分南中國海

王星火回到客房,把駕駛艙的情況通報了一回。袁智強認為,現在應該采取主動行動,解決掉幽靈會的殺手,先把船長從幽靈會的手中解救出來,有了郵輪官方的幫助,對營救葉芊更有利。

這個意見遭到了李遇白的強烈反對,他覺得大衛船長並不是任務的中心,隻是幽靈會用來控製郵輪的一個手段罷了,況且,如果解救了大衛,勢必會打草驚蛇,說不定他們為了報複,對葉芊下手。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意見很難統一,這是一步難走的棋,棋子一旦按下了,就沒有悔棋的機會。

正在猶豫時,電話又響了,竟又是錢江打的。

“王組長,你現在是不是很為難?是先救葉芊好呢?還是先救大衛好呢?”錢江得意地說。

“你想怎麽樣?”王星火暗暗吃驚,自己的行蹤難道一直在他們的掌控之中?

“我想告訴你,你們誰也救不了,要救,先救自己吧。”錢江說。

“你不要太狂妄,誰贏誰輸還沒有定呢。”

錢江哈哈笑了幾聲:“定了,從你們剛上船就定了,非但你們定了,什麽美國特工,日本忍者,都是過眼浮雲,最終都會消散得無影無蹤的。我送你一句中國古話,叫做識時務者為俊傑。”錢江說。

“我也送你一句中國古話,叫做驕兵必敗。”王星火哼了一聲。

針鋒相對,不依不饒。

王星火明白,上船伊始,敵人就開始實施心理戰術,從最初神神秘秘的死神紙條,到現在的公開叫板,就是讓他們迷惑、畏懼,進而失去戰鬥的信心,或采取錯誤的行動。這個時候,更應該保持冷靜,給予反擊。

“我們不驕傲,我們有自信,你們就是捏在我們手掌心的孫猴子,怎麽翻也翻不出我的五根手指頭。”錢江笑道。

“周如生,我要跟你見麵。”王星火說。

“我說過,我不是周如生,周如生早死了。你們這些人就是喜歡自作聰明,以為自己是火眼金睛,其實什麽都不是,充其量隻是一個自以為是的黑瞎子罷了。”

“如生!我知道你恨我,但事情並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希望能跟你好好談談。這麽多年,我一直沒有忘記你這個生死兄弟。你還活著,對我來說就是最大的喜訊。”王星火緩和語氣,誠懇地說。如果錢江能和他單獨見麵,或許能靠自己的真誠和兒時深厚的友誼化解這場危機。

“我們會見麵的。”錢江說,“記住我們約定的時間,地點在假麵舞會,我把葉芊帶到那裏,你隻要拿黑箱密鑰來交換,我們的交易就算完成了。”說完,掛了電話。

錢江掛了電話,仰身躺在**,重重舒了一口氣。跟王星火通完電話,他說不上來什麽感覺,但隱隱覺得有種莫名的壓力,讓他的心頭堵得慌。

兩條藕似的玉臂從後麵輕輕摟住了他的脖子,吳美蝶蛇一般纏上他的身體,在他的額上吻了吻,問:“王星火說了什麽?”

“他上當了,現在是左右為難,舉步維艱了。”錢江笑著說。

“不,你還有話瞞著我。”吳美蝶搖頭。

錢江看著她的眼睛,說:“我會瞞你什麽東西?為了你的計劃,我已經違背了總會的行動方案。”

“你怕我再跟王星火接觸?你不信任我。”吳美蝶嘟嘴埋怨。

錢江撫著吳美蝶垂下的長發,說:“蝶,就算所有的人都背叛了我,我也相信你。”

吳美蝶咯咯笑了:“你當我傻啊,聽你的鬼話。”

“我說的是真的。”錢江卻嚴肅地說,緊緊抱住了吳美蝶,兩人相擁激吻。

“你想不想小時候的故鄉?”激情過後,吳美蝶問。

“想,但是我們回不去,那兒已經不是我們的地方了。我們都是無根的萍,本已死掉的人,是幽靈會給了我們家,給了我們命。”錢江說。

“說實話呢,我倒挺佩服葉恒艮這個老頭的,死也要回中國。”吳美蝶歎道。

“命是天給的,他的命注定了,中國保鏢也保不了他,怨隻怨他遇到了咱們。”錢江說。

“我給你看一樣東西。”吳美蝶說著,從包裏取出幾張照片,在錢江麵前像撲克牌似的撚開了。

“拿到手了?!”錢江眼前一亮,從**跳了下來,高興地說,“蝶,你真是一隻妖精!現在萬事俱備,隻欠東風了。”

“財也要,人也要,你的胃口是不是太大了點?”吳美蝶笑道。

1965年8月6日

16時01分南中國海

“你愛上了那個中國人?”楊宏冷眼看著妹妹洋子,臉色陰沉得讓人望而生畏。

“我沒有。”洋子爭辯說。

“胡說,我看得出來,你回來後就神思恍惚。別人不了解你,我還不了解你嗎?”楊宏生氣地說。

洋子不想跟他說話,背過身子望向窗外的大海。

“我早就跟老師說過,不能帶你出來,可老師偏要讓你鍛煉鍛煉,現在倒好,任務沒完成,倒喜歡上了目標。”楊宏還是憤憤不平。

“隨你怎樣想。”洋子冷言說。

“我要告訴老師。”楊宏說。

洋子回過頭,原本溫柔的眼神突然變得淩厲起來:“三,你敢?你違背紀律,強行霸占了我,如果老師知道,你清楚會有什麽下場。”

楊宏被她拿住了要害,人便軟了下來,說道:“小六,我真想不通,我跟你十幾年的感情,難道還不如你跟他幾個小時?”

洋子流淚了,說:“你還好意思說,我一直把你當哥哥,可沒想到你人麵獸心……你根本不愛惜我,不尊重我,隻是把我當成你的私人物品,我早就受夠了。”

楊宏遲疑了一會兒,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朝她低頭鞠躬:“小六,這件事是我錯了,我向你道歉。但請你分清任務和感情,那個中國人不值得你愛。”

洋子露出鄙夷的神色,說:“是的,我喜歡他,從他奮不顧身救我的那一刻,我就喜歡上了他,這跟你有什麽關係?”

楊宏的臉青一陣紅一陣,從鼻孔裏發出憤怒的低吼聲,從地上一躍而起,抓起桌上的一把手槍,惡狠狠地說:“你是我的女人,我要殺了他!”

“三,你做什麽?”洋子急了,上前擋住了他。

“讓開!”楊宏拿槍頂在了洋子的額頭上。

“你先殺了我吧!”洋子卻不服軟。

相持不下,騎虎難下,兩人都僵在了那兒。

門被“哐”地踢開了,出現在門口的是鬼塚和“零”。兩人一見“零”,就沒了氣焰。

“三,你的槍是用來指自己人的嗎?”“零”不怒自威。

楊宏忍了怒氣,把槍垂了下去。

“你們兩個都叫我很失望。”“零”低聲斥責,走過兩人的中間,走到沙發上坐下,鬼塚在後麵關上門。

“老師……”洋子想說話,卻被“零”打斷了。

“我現在不想聽任何解釋。窩裏鬥是中國人的毛病,我的組織裏絕不允許出現這樣的錯誤。”“零”說。

“是。”三個弟子不敢有任何反對意見,像老鼠見了貓似的謙卑。

“小六,你是組織裏麵年紀最小的,也最缺乏經驗。你要記住,一旦進了組織,個人情感就不再是個人情感,你的個人情感可能會讓整個組織覆滅,這是極其危險的。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喜歡上了葉濤這小子?”

“我……”洋子欲言又止,但她的表情已經把答案告訴眾人了。

“喜歡也好,不喜歡也好,我可以既往不咎,但你們倆必須給我將功贖罪。”“零”說,“幽靈會抓了葉芊,他們的手中有了砝碼,我們不能讓他們得了先手,所以,我們手中也得有一個人。”

“葉濤?!”洋子和楊宏同時明白過來,兩人雖然都說出葉濤的名字,但語氣卻是大相徑庭,一個擔心,一個興奮。

“零”點點頭,對洋子說:“小六啊,你既漂亮又聰明,是個難得的人才。現在,葉濤已經入了你的套,但你不要入了自己的套。把葉濤帶到我這兒來,這是你立功的一個機會,我看好你。”

“老師,我……”洋子麵露難色,但又不敢違背“零”的意思。

“你不要擔心,葉濤的命對我們來說毫無用處,我不會殺他。如果你辦成了,立了功,我非但不懲罰你,還會成全你。”“零”和顏悅色地說。

這回輪到“三”緊張了,脫口說道:“不行,小六絕對不能和那個支那人在一起。”

“零”瞪了他一眼,說:“三,你有什麽瞞著我嗎?”

“零”的眼裏透著冰冷的殺氣,像一把利刃似的把“三”未說的話給生生割了,“三”連大氣都不敢出。

“我知道了,老師。”洋子終於答應,“我會努力的。”

“很好!但是,剛剛經曆了一次意外,中國保鏢會像寶貝似的護著他,他們現在都龜縮在客房裏,你怎麽把他帶到我這裏來?”“零”說。

“這……”洋子沒什麽辦法。

“那就給他們製造另一場意外。”鬼塚替洋子回答了,“零”默許地點了點頭,目光卻落在“三”的身上。

1965年8月6日

16時34分南中國海

王星火采納了李遇白的建議,如果貿然去解救船長,可能會導致葉芊遇害,風險太高,現在必須集中力量偵查葉芊的下落。

大衛曾說,葉芊最有可能被關在船底的某一處,可是主船身那麽大,大大小小的船艙不計其數,要找出葉芊談何容易。

不容易也得找。加利那邊還沒有消息,桑托斯派人去找炸彈,看來也是沒有收獲,王星火決定自己上陣。

雖然主船體相當龐大,但通過排除法可以縮小範圍。王星火按照自己在“東方之星號”上記憶的郵輪圖紙畫了一張船體剖麵簡圖,一邊跟戰友們分析,哪兒可能被幽靈會用作密室,哪兒可以用作進出的通道。機艙、首尾尖艙等裝有大型機械設備的艙室和淡水艙、燃料艙、汙油艙等液艙肯定不適合關人,貨艙、食物倉庫等有專人值守,而且船員進出比較多,也不適合,最有可能的就是中間部分的兩用深艙。

有了方向,就要立即行動,時間不等人。

王星火前腳剛出門,杜麗就跟出來了。

“什麽事?杜麗。”王星火問她。

杜麗見後麵沒人,把王星火拉到一邊,低聲說:“星火,你有沒有覺得李遇白有點兒反常?”

“哦?我隻是覺得他有點兒心不在焉的。”

“不,不光是心不在焉。剛才我注意到,他待在電話機邊,手指暗中輕輕扣著話筒,這動作很像在發送摩爾斯碼。”杜麗說。

王星火一聽,便阻止她再說話,把她帶到更偏的角落裏,說:“這件事如果是真的,那就非同小可。我也一直懷疑有內奸,我們的一部分行動敵人了如指掌。可是,李遇白是總部指派的,而且事出緊急,不可能一開始就是個潛伏特務。”又想了想,說,“我有辦法查清真相。你先別聲張,繼續觀察一下。如果遇到不對勁的地方,偷偷告訴智強。我沒有回來之前,不準任何人離開房間。”

“明白!”杜麗說。

“杜麗!”王星火看著杜麗回房的背影,心裏依依有點兒不舍,又叫住她。

“什麽事?”杜麗回頭。

“注意保護好自己,我們……會圓滿完成任務的。”王星火忽然又不知道該說什麽話了,隻有這樣說。

“明白!”杜麗給了他一個亮爽的笑容。

王星火又換回維修工的裝扮,第二次上了船首樓,不過這一次他不是去船長室,而是直接來到自動電話交換機房。“克裏特皇後號”裝配了當時世界上最先進的自動電話交換機,那年五月,美國貝爾實驗室剛剛發布了程控電話交換機,“克裏特皇後號”就訂製了一台,用作郵輪的內部電話係統試用。這個設備作為重點列入了103的預備知識中,因為通訊係統在任何諜戰中都占據著極其重要的地位。

電話維修工去交換機房,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引不起任何人的懷疑。王星火來到交換機前麵。機子像衣櫃那麽大,上麵閃爍著紅紅綠綠的小燈泡。王星火雖然受過簡單的培訓,但真是簡單得不能再簡單。麵對這個新奇又複雜的大家夥,一時也不知道從何入手,隻好小心地東試試西擺擺。

好一會兒,他才找到儲存通話記錄的功能區,又摸索了好一陣子,設定好查詢時間,按下紅色小按鈕,終於,在綠色的小屏幕上開始滾動顯示一小時內的郵輪內部電話通話記錄。從左到右,分別是撥出時間,撥出房間號,撥入房間號。一行行,一排排向上躍動的電子數字刺激著王星火的眼球,他睜大眼睛盯著屏幕,生怕漏過關鍵的房間號。他不知道自己是想看到,還是不想看到6103這個數字。

但他還是看到了:“16:50,6103——0005”。王星火的手指顫抖了,他不想接受這個事實,卻不得不接受,證據擺在眼前,容不得幻想。他連忙又調了一下時間,果然發現了更令他震驚的記錄:“16:12,0005——6103”。16點12分這個電話是錢江打進來的,這說明李遇白跟錢江有聯係!

錢江在0005號房間,可是0005號房又在哪裏呢?這個房間顯然不是普通客房。王星火的心念轉了轉,想到了一個地方和一個人。

按照郵輪的編碼規則,第一個數字都是層數,0005到底是哪一層?郵輪沒有零層的概念,那麽開頭的“0”最有可能代表封閉的船員區,編號那麽靠前,難道是吳美蝶那間沒有房號的貴賓客房?一想到這,王星火大致明白是怎麽回事了——李遇白可能著了吳美蝶的美人計。他後悔自己為什麽沒有早點識破這張畫皮,為什麽沒早點想到從電話交換機上找到錢江的藏身之處。

李遇白已經叛變,事態緊急,不容遲緩。王星火抓起旁邊的內部電話,撥了6103號碼,但是,卻沒人接聽。

不好,肯定出事了!

王星火的心裏咯噔一下,仿佛被尖銳的石頭砸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