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1965年8月6日

8時11分南中國海

按照103的行動規定,所有人的活動都必須事先告知同伴,去哪兒,做什麽,多長時間。李遇白和葉濤說是去了露天甲板,但袁智強沒找著他們,服務台也沒有留言,這事很蹊蹺。

他們去哪兒了呢?

說來話長,兩人到了露天甲板後,先是坐在靠欄杆的椅子上看海聊天,後又參加了甲板的一個活動——郵輪為一對澳洲新人舉辦的婚禮。

在郵輪上辦婚禮真是浪漫,藍天碧海,俊男靚女,簡約的儀式,歡樂的遊戲,還有來自世界各地的陌生人的熱情祝福,都值得讓人終生回味。

“遇白兄有沒有心儀的對象?”看著在郵輪牧師的主持下,新郎新娘互換戒指,葉濤問李遇白。

李遇白說:“這些年為革命到處奔波,命都係在褲腰帶上,哪裏有時間找對象呀?”

葉濤說:“那也不至於吧,難道為了革命就一輩子打光棍不成?”

李遇白會心一笑:“說實話,我還真沒有對得上眼的。這種事情光急沒用,得講緣分。葉濤兄,你呢?”

葉濤有點兒靦腆地回答:“以前沒有,但是現在,怎麽說呢,我覺得她真是好。”

她是誰?李遇白一想,大吃一驚:“兄弟,你該不是看上廣末洋子了吧?!”

“我覺得,她就是我的紅顏知己,這輩子一直在等的女人。”葉濤點頭承認了。

李遇白拍著他的肩頭說:“葉濤兄可真懂得挑女人,洋子是不錯,典型的賢妻良母型。隻可惜她是日本人,要去的是日本,明天你們就要分道揚鑣了,一天的時間,怎麽發展感情?”

葉濤歎了一聲:“我也正在為這事煩惱。好女孩可遇不可求啊,我想跟她多聯絡聯絡,說不定將來還可以聯係上。”

李遇白心想:葉濤真是老實人,這事兒沒戲,難。但也不想打擊葉濤,就笑而不語。

郵輪的世界很小,晃來晃去,能走的也就這幾個地方,所以有人說,郵輪是生產異國之戀的最佳場所,此話不假,因為機會太多了,愛上一個人,躲都躲不掉。這不,正說話時,葉濤就看到了洋子的身影,她正提著一隻小箱子匆匆往舷廊走。他激動不已,高喊了一聲:“洋子!”

洋子回頭看見葉濤,露出明媚的笑容,也朝他揮手。

“你上哪兒去呢?”葉濤問。

“有位小姐昨天聽了我的講座,想請我幫她在肩上紋一朵玫瑰。”洋子提起小箱子示意。

葉濤跑了過去,問方便不方便觀摩她的手藝,洋子說,那得看那位小姐的意思,怕人多了不好。葉濤便把李遇白叫到一邊。

“遇白兄,跟你商量個事。”

“什麽事?”

“你看,我能不能和洋子單獨相處一會兒?”葉濤不好意思地提出要求。

李遇白就知道他會出這主意,說:“你是不想我當電燈泡吧?可這是我的工作,我不能離開你,這燈泡再怎麽亮,我還得當啊。”

葉濤低聲說:“我知道你為我好。你放心,洋子又不是什麽女特務,我去哪兒更沒人知道,不會遇到危險,你就別操心了,好歹幫老同學一把。”

都說愛情令人頭暈,葉濤確實被洋子迷上了,但這不能怪洋子,人家女孩子從沒對他表示過什麽意思,隻是葉濤的單相思而已。觀摩手藝是假,親近洋子是真,葉濤希望製造一個跟洋子獨處的機會。如果不讓他去,說不定他一輩子會怪自己,說連個機會也不給他,但讓他去,萬一受到特務傷害,那豈不是嚴重瀆職?李遇白猶豫了。

“這樣吧,我跟你們去看看,如果那兒安全,我就放心了。”李遇白隻好采取了折中的辦法。

於是就跟著去了,到了約定的地點——菲律賓水療按摩室,卻沒有等到那位小姐。

“洋子,你不會受騙了吧?”葉濤打量著水療按摩室,房間不大,卻極透光,可以看見半邊藍色的大海。屋內並擺著五張鋪著白巾的按摩床,用塑布簾子隔開了,明淨整潔,內室裏則是分隔為幾個小間的水療室,還沒有正式營業,隻有一名值班女技師在整理工具。

“我們約好了在這兒的。”洋子有點兒不知所措。

“那個女人怎麽找上你的?”李遇白問。

洋子還沒啟口,隻聽得後麵傳來一個嬌媚的女聲:“你在說我嗎?遇白先生。”

李遇白回頭,心神不由一飄,說話的不是別人,竟然是女星吳美蝶。

“美蝶小姐,原來是你。”李遇白謙恭地微微鞠躬。

“很吃驚嗎?”吳美蝶掩齒輕笑,“我聽說船上有個刺青專家,正好我肩上有一道小疤,想請專家幫幫忙,刺朵玫瑰兒。”

洋子很不好意思地說:“美蝶小姐,快別說什麽專家了,我隻是家傳的手藝。不如我們現在就開始吧。”

吳美蝶似乎已跟值班技師說好,挑了最裏麵的按摩床,那兒正好可以曬到陽光。剛要坐下時,洋子卻在趕李遇白他們出去了,說女人家的事情,兩個大男人還是不要看好。

“洋子,他們愛看就看著好了,我又不是金枝玉葉。”吳美蝶看著兩人的尷尬模樣,撲哧笑道。

葉濤的臉紅了紅,就踱到一邊,取來報架上的《克裏特皇後報》悶頭讀起來,李遇白並不像葉濤那樣害羞,但既然洋子說了,也不好意思盯著看,便抱著手臂走到窗前眺望大海。

洋子打開小盒子,這小小的盒子裏,刺青的工具令人眼花繚亂。

“美蝶小姐,我們開始吧。”

吳美蝶背對著兩個男人,把那頭波浪秀發輕巧地往右肩一甩,瀑布似的垂過肩頭,露出白玉般光潔細膩的後頸。李遇白的目光不自覺得被她吸引了,她的後頸處有一粒黃豆大的朱砂痣,好似雪中一點梅,越發顯得性感無比。

女人慵懶地斜倚在按摩**,當她褪下左肩的裙裝吊帶,露出半個肩膀時,他不禁看得呆了。那渾圓白皙的肩膀在陽光下閃著動人的金光,就像一塊天然的白色璞玉,除了肩頭那一小道暗紅的小疤痕,沒有一絲兒瑕疵,配上一襲緊身紅裙裹著的曲線婀娜的身體,渾身上下無不散發出成熟的女性魅力,仿佛一朵乍然開放的石榴花。洋子用眉筆在吳美蝶的肩頭輕輕勾勒玫瑰的線條,不一會兒,以那道小傷痕為枝葉,香肩上慢慢綻開了一朵美麗搖曳的玫瑰。

女人微微側頭看他,眼神誘人,紅唇迷人,笑靨醉人,讓李遇白受寵若驚。

他喜歡這種類型的女人!李遇白感到呼吸急促,心跳加快,竟有了生理反應。他雖然長期在國外,但從沒遇見過如此性感妖豔的女人,如果說洋子是葉濤的紅顏知己,吳美蝶就是他李遇白的夢中情人。他不由自主地走近了幾步,絲毫沒想到,在他們的客房裏已經發生了可怕的變故。

正發癡時,忽然“啾”的一聲,一枚小東西破空而來,擊在李遇白的背心。有人偷襲!劇痛之下,李遇白清醒過來,本能地撲過去護住葉濤,然後又追了出去,偷襲者早已逃得無影無蹤了。

暗器是一粒小石子,在郵輪綠色盆栽下多得很。是誰偷襲他呢?這樣的準頭,這樣的力度,如果換成飛刀,他恐怕早已變成死屍了。

剛才的突發事件嚇得兩個女人花容失色,葉濤關切地過去問洋子要不要緊,女孩撫著胸頭直說太可怕了。

“沒事了!有人惡作劇而已,你們繼續吧。”李遇白朝她們尷尬地笑了笑,走過去撿起小石子,攥在滿是冷汗的手心裏。

1965年8月6日

8時46分南中國海

6103號客房內的氣氛很沉悶,卻透著不安和焦躁。葉恒艮臉色蒼白,把身子埋沙發裏,目不轉睛地看著思考中的王星火,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這個年輕人身上,他在盼望王星火說出四個字:“有辦法了!”

辦法真不好想,但大家分析,葉芊在這之前隱瞞得很好,背後肯定是有高人指點。找到這個高人,也就找到了葉芊的下落。

這個高人是誰呢?

王星火最後說,是伯恩夫婦。

為什麽呢?

“因為那盤水果。我特別注意到,他們房間裏那盤水果的組成跟我們一樣,顯然是同一個人準備的,伯恩當時說,是他們自己叫的,其實不是,那是黃天成送來的。”王星火說。

“但他們是哪一邊的呢?”袁智強問。

“中情局。”張家浩插話說,“從目前的情況看,幽靈會控製了郵輪,不太可能偽裝成普通乘客。伯恩夫婦不應該是日本人一方的,目前日本特務組織的核心成員很少有外國人,所以,最有可能就是中情局的人。”

王星火點了點頭:“張先生的分析很有道理。葉芊從小生長在美國,早就把美國當成自己的第二故鄉了,所以,代表美國的中情局間諜最有可能誘她上當。”

杜麗也記起一個細節來:“對了,在賭場的時候,伯恩的老婆凱瑟琳離開了一段時間,這就更可疑了。”

“那怎麽樣才能救回芊芊呢?”葉恒艮的眼睛裏閃出希望之光。

“看來,我要再會一會伯恩夫婦了。他們肯定騙葉芊說我們是台灣特務,我得當著葉芊的麵揭穿他們的謊言。”王星火說。

“我跟你一起去。”杜麗說。

王星火走到杜麗麵前,鄭重地說:“不,你剛中了迷藥,身體還沒完全恢複,況且,這裏更需要你,葉老和張先生的安全就交給你和智強了。”

“星火,那你小心點兒。”杜麗囑咐他,從桌上取來水果刀遞給王星火,說,“他們可能有槍,這個好歹能防身。”

“我不會有事的。”王星火收下了小刀,放入上衣兜裏。

於是就去了,但房門緊閉,伯恩夫婦不在房間裏。王星火見走廊上沒人,正想用103專用的開鎖工具打開門,可是轉念一想,伯恩是美國特工,美國人最不缺的就是先進的間諜工具,肯定會在門內安裝隱秘的探測裝置甚至暗器,於是收回主意,從隔壁的客房進去了。

翻越觀景陽台隔牆,王星火進入了伯恩客房陽台,透過陽台窗簾看進去,裏麵確實空無一人,他取出小刀,挑開窗鎖,靈貓一般閃入客房,又隨手關上,整個動作滴水不漏,一氣嗬成,有如行雲。

王星火小心地查看了房間,在伯恩的行李櫃裏發現了一個文件袋,裏麵全是他們103的台灣特工假身份證明。果然是伯恩搞的鬼!王星火惱怒地想,仍把文件袋紋絲不動地放回原位。

正在這時,門口響起了開鎖聲,離開已經來不及了,王星火當機立斷,藏入立櫃裏,並做好了被發現的準備。

櫃子裏黑漆漆的看不到外麵的情況,但能聽到聲音。

進來的是兩個人,一個是伯恩,另一個卻不是凱瑟琳,而是——郭耀宗!王星火能聽出他的嗓音,盡管他現在說的是英語,不是字正腔圓的中國北方腔。

郭耀宗也是中情局的人?這倒大大出乎了王星火的意料。

緊接著的談話讓他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

伯恩說:“凱瑟琳可能出事了!她不可能一個多小時不與我聯係。”

郭耀宗說:“這不奇怪,我們現在是在別人的地盤上,這裏到處都是他們的陷阱。”

伯恩說:“有沒有可能是中國人幹的?”

郭耀宗說:“在這艘郵輪上,任何可能都有。中國人發現進入了我們的圈套,他們不會善罷甘休的。”

伯恩說:“不管是什麽可能,我必須營救她。”

郭耀宗說:“怎麽救?你根本不知道她被關在哪兒,是生是死,他們對她做了什麽。我看,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到那個女孩,她已經從中國人那裏跑出來了,如果再讓中國人找到,或者讓幽靈會抓走,我們的計劃就前功盡棄了。”

伯恩說:“你們日本人真是個怪物,人情冷漠的家夥。”

郭耀宗說:“在戰場上,犧牲是必然的,我們日本人每個人都有這樣的覺悟。”

話聽到這兒,王星火心知肚明了,利益讓美國人和日本人早已達成了合作關係,他們要共同對付103和幽靈會。隻是,葉芊並沒有在他們手上,相反,凱瑟琳也被幽靈會控製或殺害了。他暗暗心驚,葉芊落在幽靈會手上,比落在伯恩他們手裏難辦多了。另外,還有一個讓人疑心的細節,日本人是如何知道葉芊跑出來的?

但現實不容他多想,他得集中注意力,屏住呼吸,就像一個死物,不能發出一點兒聲音,因為在立櫃外邊的不是兩個普通人,而是諜戰中的精英,他們的耳朵靈得很。

郭耀宗說,他們的合作內容不包括救人,如果要他們出手,分配還得加一成,三七開。這點伯恩當然不同意,郭耀宗說,這船上肯定有更強大的高手,他們的“五”和中情局的“黑皇後”,都不是吃閑飯的,“五”是個跟蹤高手,沒那麽容易被發現,兩人消失得無聲無息,一定是被更厲害的人所害。所以,救人的風險很大,弄不好,會把整支隊伍引向歧途,最後連黑箱的邊都沒摸到,就全軍覆沒了。

薑還是老的辣,分析得頭頭是道,但伯恩仍然心有不甘。凱瑟琳是他的黃金搭檔,最近幾年,他已經很少執行孤膽英雄式的單身任務了,不管是出於任務的考慮還是個人情感,沒了她,就好像砍去了一條臂膀,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伯恩和郭耀宗達不成共識,不歡而散。

待郭耀宗走後,伯恩忍不住在背後罵了一句狗屎,關上門,回過身,赫然發現沙發上坐著一個男人,他條件反射似的拔槍對準這個不速之客。

“你是什麽時候進來的?”伯恩問。

“來了有一段時間了。”王星火微笑著說,“伯恩先生,請把你的槍放下,這樣子對待客人可不好。”

伯恩見王星火沒帶武器,就把手槍收回肋下。

“王先生此來是為了葉芊吧?”伯恩在王星火邊上的沙發坐下,他明知剛才的談話已被王星火聽了個透,也沒什麽好裝的。

“本來我是來向你要人的,可是現在看來,你交不出人,反而需要別人幫忙找人了。”王星火說。

伯恩用一種複雜的眼光盯著他。

王星火說:“我可以很明確地告訴你,我們沒有見過凱瑟琳,所以,如果凱瑟琳出事的話,隻有一個可能,她和葉芊都被幽靈會抓走了。我們現在的目標是一致的,就是救回她們。”

伯恩沉默了一會兒,說:“你想讓我和你一起找葉芊?”

“還有凱瑟琳。”王星火強調說。

1965年8月6日

9時20分南中國海

亂花漸欲迷人眼。

在洋子精湛的技藝下,一朵嬌豔欲滴的紅玫瑰綻放在吳美蝶的雪膚上,讓人怦然心動。最心動的是李遇白,他表麵上對洋子的技藝讚賞不已,實際上卻在讚歎吳美蝶的美麗。

吳美蝶當然知道他的心思,咯咯一笑,軟軟把裙帶拉上來,遮回半邊肩,阻斷了李遇白膠水似的視線,說:“遇白先生,洋子也累了,我們不如讓葉先生陪她聊會天。”

“我不累。”洋子文靜地笑了笑,收拾好器具。

“讓我陪著洋子吧。”葉濤卻說,“我們去外麵的船廊說說話。”

李遇白搖了搖頭,把葉濤拉到一邊,說:“葉濤,剛才有人襲擊過我們了,這裏並不安全。”

李遇白畢竟是受過特別訓練的人員,喜歡女人歸喜歡女人,關鍵時刻,還是分得清是非輕重。

“遇白先生,難得我們幾個有緣聚在一起,你也不能掃大家的興。我倒有一個很安全的地方,不如我們去那兒好好聊聊?”吳美蝶提議。

什麽地方?高級船員區。吳美蝶說,船員區外有保安值守,外人輕易進不去,在高級船員區還有個小小的自助酒吧,剛好適合幾個人小聊。

美人盛情難卻,加上葉濤的慫恿,李遇白給自己找了個理由:在這郵輪上,其實哪兒都不安全,人越多,敵人也越容易隱藏跟蹤他們,倒不如去人少的地方。他終於同意了吳美蝶的提議,到服務台給王星火他們留個言後,就隨他們去了。

李遇白根本想不到,他還沒走出幾步遠,服務台的一個工作人員就把留言卡片揉碎扔進垃圾簍裏了。

高級船員區的小酒吧確實高級,靠牆的一排酒櫃上,各國的名酒琳琅滿目,還有由郵輪沿途收集的工藝精品,千奇百怪,熠熠生輝,仿佛一個小型博物館,酒櫃前擺著幾張古色古香的檀木吧桌,盡顯東方特色。除了高級船員,普通船員根本無福享受,但這裏沒有侍者,完全是新型的自助模式,很適合小範圍的私密聚會。

葉濤和洋子相見恨晚,有很多話要說,一到酒吧,就說個不停,把李遇白晾在了一邊。李遇白無奈,隻得觀賞起精美的酒櫃,不時取下一些名酒看看。吳美蝶在他背後笑著:“遇白先生對名酒很感興趣?”

李遇白把手中的一瓶法國軒尼詩XO白蘭地放回酒櫃,回頭對吳美蝶說:“美蝶小姐,叫我遇白就可以了。”

“那你也叫我美蝶就可以了。”吳美蝶回應,兩人相視一笑。

“美酒像美人,需要用心品啊。”李遇白歎道。

“美人和美酒不一樣,時光難駐,紅顏易老,美酒越久越醇,美人卻會遲暮。”吳美蝶接著說,倒了杯酒遞給李遇白,與他輕輕碰了杯,呷了一口。

李遇白看著吳美蝶:“你好像有心事。”

吳美蝶苦笑了一聲:“這船上有個男人跟我說過同樣的話。”

“哦?”

“這男人是你的同伴,他叫王星火。”吳美蝶直言相告。

“原來是星火。”李遇白倒是知道王星火跟吳美蝶的事,但王星火隻是粗略通報了這件事,並沒有講細節,也不知道他到底跟吳美蝶說過什麽。

“我知道,你們都不是普通人。我不在乎你們在船上做什麽,我隻想找個人幫我。”吳美蝶說。

“幫你什麽?”李遇白問。

吳美蝶於是把船員走私的事告訴李遇白,並說,自己原想約王星火在四層郵輪商店見麵,可是他爽約了,這讓她對他徹底失望。

“遇白,你跟那個鐵石心腸的王星火不同,昨晚一見到你,我就明白你才是能夠幫我的人,是我的救星。”吳美蝶靠近他輕聲說,軟綿綿的胸脯觸著他的手臂。

李遇白像被她那溫柔又有點兒哀怨的聲音綁住了,又像被她身上的香氣熏得在雲裏霧裏飄,連話都不會說了。

“那我怎麽幫你?”李遇白咽了一口唾沫,問。

“你可以保護葉濤,自然也可以保護我。”吳美蝶朝葉濤看去,葉濤和洋子沉浸在一見鍾情、二見傾心的興奮中,根本沒注意別人在說什麽。

“你怎麽知道我是保護他的?”李遇白警覺了,後退一步。

“是王星火告訴我的,你不要擔心,他什麽都告訴我了,但是,卻不幫我。你跟他不同,你是真正的男人。”

李遇白心想,王星火啊王星火,想不到你竟然這麽沒組織性紀律性,把我們的秘密任務告訴了無關的人,看來,你也不怎麽樣嘛,隻是個偽君子罷了。

這樣一想,心裏便沒有了負罪感,說:“美蝶,在保證葉濤安全的前提下,我一定會保護你平安下船的。”

“我知道你會幫我的!”吳美蝶感激地在他耳邊輕吻了一下,讓李遇白的心更是狂跳不已。

吳美蝶又說:“你跟我來,我有件重要的東西給你看。”

什麽東西?到哪兒?

“隻要你跟我來就成了,就在我的房間裏。”吳美蝶說。

李遇白看向葉濤,葉濤和洋子比原先靠得越來越近了,幾乎挨在一起,看來他們的進展神速,大大超過了李遇白的預計,愛情真是個神奇的東西,不可理喻。

“我們還是別打擾他們吧,這裏很安全,你隻管放心跟我來,我的房間離這兒不過十餘米,有動靜馬上可以趕回來。”吳美蝶說。

李遇白覺得吳美蝶的話有些道理,這兒又僻靜又封閉,自己也不必如此草木皆兵,弄得神經兮兮的,就悄悄關上小酒吧的門,跟著她去了。

吳美蝶的客房果然離小酒吧不遠,繞過一個彎就到了,李遇白注意到走廊兩邊房間的編號,果如王星火所言,都是職位的英文縮寫。他走過寫有“GR”的門口,知道這是奧斯丁的房間,心裏不禁一動,加利跟王星火說的是不是真話?這房間裏的神秘**人是真的奧斯丁?而吳美蝶的客房竟離這恐怖的房間那麽近。

這也就是稍縱即逝的想法,李遇白進了吳美蝶的溫柔鄉,就把這些疑問拋到爪哇國去了。房間裏香豔溫暖,春光無限,幾乎融化了李遇白。

“美蝶,你說有件重要的東西給我看,到底是什麽?”李遇白問。

吳美蝶笑道:“別急,何不先敘敘?”

有意無意地曖昧地聊著,男女獨處香閨,又是在封閉的船上,怎能把持得住?李遇白感到全身燥熱,不覺滲出汗,喝了幾口女主人泡來的香茶,才慢慢定下神來。

“遇白,我知道你為賣命,可是,你真舍得這外麵的花花世界?的紀律可不允許這些。”吳美蝶依在他身邊,問。

李遇白擦了擦額上的汗珠子,說:“沒有虧待過我,人要講回報的。”

“那就是你傻了,這世上哪有什麽恩和怨,都是交易罷了。”吳美蝶說。

李遇白看著這雙美麗但又讓他不可捉摸的眼睛,問:“美蝶,你這是什麽意思?”

吳美蝶與他耳語:“我知道,你們除了保護葉恒艮歸國,還有個重要的任務,就是帶回——黑箱。”

李遇白猛然一震,推開吳美蝶,說:“你到底是什麽人?”

吳美蝶嫣然一笑,說:“遇白,我們是什麽人都不要緊,要緊的是,我們將要變成什麽人。黑箱是一筆富可敵國的財富,我們拿到這筆財富後,就可以做一對神仙伴侶,周遊世界,你想過什麽生活就過什麽生活,不用為人賣命,也不受人管束,那還不逍遙?”

李遇白發覺自己上當,怒道:“原來你是特務!”

吳美蝶走到他麵前,說:“我本想把這個機會給王星火,可惜他是個無情的人。你就不同了,你有血有肉,喜歡美酒和美女,懂得享受人生,不可能給你這些,你會很痛苦的。”

李遇白似乎被她說中了隱藏的心結,臉色發白,說:“我不能叛國叛黨,你們說服不了我的。”他站起來就往門邊走。

“遇白。”吳美蝶在身後叫住他。

李遇白回頭,眼前一亮,腳步不禁停住了,隻見吳美蝶慢慢褪下衣裙,露出性感完美的魔鬼般的。

“遇白,我說過給你看一個重要的東西。”吳美蝶款款走過來,伸出玉臂勾住李遇白的脖子,嬌聲說。

李遇白全身顫抖,和內心都在掙紮著,吳美蝶說中了他的軟肋,他長年在國外,確實已經不適應國內的生活,他喜歡物質,喜歡像吳美蝶這樣的性感美女,所以一直拖延回國的時間。但他確信自己沒有變節,他的心裏還是向著祖國的。

他想到了葉濤,如果吳美蝶是特務,那麽葉濤豈不是已經進了虎口?這樣一想,心中大驚,推開吳美蝶,說:“對不起,你也太小看我李遇白了!”

吳美蝶哼了一聲:“你跟王星火一樣,讓我失望。不過,你已經走上了船,沒有後退的可能了。”

李遇白不信,可剛走幾步路,他就信了。他的雙腿發軟,眼前閃出無數顆的星星,叭嗒一聲倒在地上。

香茶除了香,還有毒。

1965年8月6日

9時54分南中國海

王星火沒想到,他和伯恩的條件剛談好,凱瑟琳竟回來了。回來得不早不晚,讓他前麵的口舌全白費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大家都亮明身份了,也就不用躲躲藏藏。

凱瑟琳說,她險些中了幽靈會的詭計,誤吃下一種毒藥,因為發現及時,趕去醫務室解了毒,才撿回一條命。

王星火打量著她,揣摩這個女人是否在說謊。女人的臉色微青,神情苦痛,看樣子真的中過毒,但他從她的眼神中看出,她似乎在隱瞞什麽,事情並沒有那樣簡單。

“凱瑟琳,葉芊在哪裏?”王星火突然問。

凱瑟琳怔了一下,但隨即說不知道,自己沒見過這個女孩。

“既然凱瑟琳回來了,我們之間的合作就算結束了。”伯恩扶凱瑟琳躺上床,對王星火說。

王星火說:“話不能說得太早,伯恩。也許我們之間的合作還沒結束。”

“哦?”

“葉芊如果落到了幽靈會手裏,對我固然危險,但對你們來說,也是失敗。要是我們迫於壓力,把黑箱交給了他們,你們將會空手而歸,一無所得,這並不是你們想要的結局吧?”王星火說。

伯恩輕笑一聲:“如果我們找回了葉芊,你肯把黑箱財寶分一部分給人嗎?”

王星火搖搖頭:“金百合是個係統工程,你們美國人的胃口恐怕不止一隻黑箱吧?據我所知,黑箱裏也藏著其他一些寶藏的線索,我想你們肯定有興趣。”

王星火之所以臨時編個理由出來,是因為他相信,凱瑟琳見過葉芊。剛才他試探性地提到葉芊時,凱瑟琳的表現很值得懷疑,而且,每次說到葉芊,她的視線就會不自覺地飄向外麵。人在說謊的時候,眼神會出賣你,凱瑟琳雖然身為特工,但剛剛經曆了驚魂事件,心理變得脆弱,人的本能弱點暴露無遺。

“好,如果我們得到葉芊的下落,會告知你。”伯恩想了想,說。

該說的話都說完,雙方都知道,他們之間做不成朋友,出了這道門,還是敵人。

“伯恩先生,我想告訴你,日本人靠不住。”臨走時,王星火對伯恩說。

王星火走出伯恩的客房,徑直去了船尾的醫務室,當班醫生確認,今天沒有一個中毒的病人來過。如此看來,凱瑟琳是撒謊無疑了,但她為什麽要撒謊呢?從她的臉色和反應上看,她確實受了一定的驚嚇,而且嚇得不輕,到底是什麽事情能讓一個資深特工嚇成這樣?這其中有什麽鬼?在她失蹤的這段時間內到底發生了什麽?更關鍵的是,凱瑟琳肯定見過葉芊,隻有她知道葉芊的下落,怎樣才能讓這個女人說出實情?

唯一的辦法,就是先跟蹤凱瑟琳,查查這個女人背後究竟藏著什麽秘密,然後再尋找機會。

1965年8月6日

10時18分南中國海

從東方的唯美哲學談到西方的文藝複興,從兒時的記憶談到未來的遐想。葉濤和洋子幾乎是無話不談,大有知音之感。

“洋子,雖然跟你認識的時間不長,現在卻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葉濤說出了心裏話,洋子笑而不答,臉上泛起羞澀的紅暈,在小酒吧柔和的燈光下更顯俏麗可愛。

“跟我回中國吧,你也是半個華人。”葉濤說。

洋子搖了搖頭,低聲說:“濤哥,跟你在一起,我也很快樂。可是,我得先找回自己的親生父母。如果你真的對我好,以後就來日本找我吧。”

葉濤點了點頭,人家的身世畢竟是最重要的,他能理解,但想起明天就要離別,心裏便有一種酸楚,戀戀地摟住了姑娘的腰。洋子並沒有拒絕,很自然地把頭輕靠在葉濤的肩上。

正在柔情蜜意之時,兩人聽到背後有響動,以為是李遇白和吳美蝶回來了,可回頭一看,大驚失色,洋子不禁發出一聲尖叫。

在門口站著的並不是李遇白和吳美蝶,而是堵著一個黑塔似的巨人,這巨人正是騙走葉芊的黑人豹頭。

“你是誰?”葉濤擋在了洋子的前麵。

豹頭彎腰從門口走進來,他身高兩米左右,幾乎頂到了天花板,葉濤不得不抬頭看著這張恐怖的臉和更恐怖的肌筋虯紮的軀體。

“來接你們的死神。”豹頭一咧嘴,露出白森森的一口牙齒。

“你是幽靈會的人!”葉濤大驚失色,從酒櫃上抓過一隻瓶酒向他扔去,不料豹頭一記鐵拳,竟在空中砸碎了酒瓶,嘩啦一聲,玻璃和酒水四濺。

他伸出紅紅的舌頭,舔了舔濺到臂上的烈酒,高興地說:“好酒!”

“遇白!”葉濤想起了李遇白,大聲呼救。

豹頭嘿嘿一笑:“你的保鏢現在自身難保,不會來救你了!你們還是乖乖跟我走吧。”

洋子害怕地躲在葉濤背後,葉濤知道,他無論如何也打不過眼前這個魔鬼似的巨人,便鼓起勇氣,大聲說:“你放她走,我就跟你走。”

誰料豹頭並不吃這一套,嬉笑說:“這麽如花似玉的小妞,我最喜歡了,又怎麽可能放她走呢?你們倆誰也走不掉!”

葉濤見狀,竟滾過去死死抱住豹頭的小腿,叫道:“洋子快走!”

“不行,他會殺死你的。”洋子直搖頭。

“他不會殺死我的,他要的是活人。走!趕緊走!去找王星火!”葉濤催促道,說完一口往豹頭的腿肚子上啃去。

豹頭吃了痛,惱羞成怒,一抬腿,便把葉濤像布娃娃似的甩到酒櫃上,哢嚓一聲巨響,滿櫃的名酒紛紛倒了下來,稀裏嘩啦摔在地上和葉濤的身上。

洋子隻好硬著頭皮穿過豹頭身邊,朝門口逃去,不料卻被豹頭以雷電般的速度反手抓住左臂,像小雞似的提了起來。

豹頭發出戲謔的狂笑,正得意時,忽然聽見空中一記呼嘯,本能地偏身一躲,一把小飛刀從他耳邊劃過,拉了一道口子。豹頭雖然長得高大,但反應能力卻並不因為體型而變得笨拙,反而十分靈敏,這得益於他從小在幽靈會總部魔鬼式的訓練。

豹頭惱怒地把洋子扔在一邊,尋找發飛刀的敵人,這個敵人不一般,要不是剛才他反應快,恐怕早已被小刀刺瞎了一隻眼睛。

敵人終於現身了,是一個牛頭小醜。

“你們快走!”牛頭小醜對洋子說。

洋子從碎酒瓶堆裏拉起受傷的葉濤,就往門外跑,豹頭想截住他們,可是被牛頭小醜一記飛腿格擋住了。豹頭發出一聲咆哮,一記重拳擊在牛頭小醜的腿上,牛頭小醜被他打飛了出去,重重摔在走廊上。但他很快爬起來,重新做好格鬥的準備。

豹頭好似憤怒的野生黑豹一般躥出門,鬥大的拳頭好像鐵榔頭似地砸向牛頭小醜,巨大的爆發力打得牛頭小醜節節後退,小醜靈活的躲避技術才沒讓黑豹的拳頭打到自己的要害。小醜知道,自己的力量跟對手相比太懸殊了,根本沒有取勝的可能,他隻能在躲避中等待反擊的機會。

估計葉濤和洋子已經逃到安全區域,牛頭小醜抓住豹頭的一個空檔,集聚了全身之力,一個橫掃腿踢在豹頭的腳踝,把他勾倒在地,然後趁機迅速抽身而退。

牛頭小醜逃出船員區,躲入一處僻靜的角落,才拚命揉起手臂上的肌肉,剛才的格鬥讓他的骨頭像散了架,內髒像被煮熟了似的翻騰,疼痛難忍。這太可怕了!他還從沒碰到過如此強勁的對手,就像跟魔鬼打了一架,心有餘悸。

1965年8月6日

10時42分南中國海

加利從廚房裏偷到一袋食物,匆匆回到4153房,這個房間沒人入住,卻是一間海景房,位於船的中央位置,門口和陽台都可以當成逃跑的通道,加利認為這是個理想的藏身場所。

他一進門,就看到王星火坐在沙發上等他了,客房的門鎖對他們來說簡直是形同虛設。加利把食物袋放在桌上,朝王星火聳了聳肩:“要不要來一點兒?”

加利貼了假胡子,塗黑了臉部,看起來像美國西部的屠夫,乍一見,真認不出來。王星火不禁失笑,這家夥還真有一套,竟然在船上找來了現成的化裝工具。

加利早晨剛把房間號用暗號的形式通知王星火,王星火就來了,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什麽事?

王星火便把發生的事告訴了加利。

“你想讓我跟蹤凱瑟琳?”聰明的加利當然能猜到王星火的意圖。

“不錯。”王星火說,“幽靈會已經進入行動的核心環節了,他們就像一台殺人機器,一旦開動,將絞碎所有的東西。但是你不同,你是一塊硬石頭,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能把這台恐怖機器的零件給卡住,讓它短路,無法工作。”

加利聽了王星火的恭維,心裏很受用。

“可是,你答應我的呢?”加利反問,受用歸受用,他可不想成為人家的工具。

“你現在做的正是為你自己。”王星火說,“幽靈會就是殺害你表哥的凶手,他們的核心殺手肯定也在這船上,我們隻有找到他們的藏身之所,你才可能手刃仇人,為你表哥報仇。”

加利默不作聲。

“而且,他們在船上安裝了炸彈,以此來要挾和控製郵輪,如果我們不趁早消滅他們,說不定這些魔鬼真會啟動炸彈,製造驚世海難,船上幾千條人命就會成為海底的冤魂。”王星火繼續說。他又想到了“勝利號”,如果錢江真是周如生,當初“勝利號”的爆炸就絕不是偶然的事故,幽靈會在那時就已經作出了比海盜更卑劣的行徑,現在老調重彈,故伎重施,隻是規模擴大了一點兒而已。

“好,我去。”加利終於點頭答應。

“你是聰明人,知道怎麽做。小心凱瑟琳身邊的伯恩,他是個老牌特工,不好對付。”王星火說。

“謝謝你的提醒,我跟中情局交手有經驗。”加利一笑。

“那就好,我們隨時保持聯係,有情況,我們會配合你行動。”王星火說。

1965年8月6日

11時08分南中國海

李遇白做了很多亂七八糟的夢,一會兒夢到與吳美蝶纏綿親熱;一會兒夢到受到組織的懲處;一會兒又夢到被敵人抓住,嚴刑拷打。在一片混亂中,他蘇醒過來了。

現實就跟噩夢一樣可怕!他頭疼欲裂,睜開眼睛,第一眼就看到了身邊的一張怪異的臉,這張臉屬於一個陌生男人,準確地說,他不是一個男人,是一具男屍!屍體膚色青黑,死魚般的眼睛中充斥怨氣,半伸出絳紫色的舌頭挨著他的臉。李遇白毛骨悚然,他跟美女親熱的夢境該不是因為這條恐怖的舌頭吧?這突然的一嚇讓他忍不住狂喊起來。

他這才發現,自己的雙手雙腳都被綁在了**,根本無法動彈,隻能與死屍共枕。他很快明白過來,他現在正處在王星火描述的那個可怕的房間——奧斯丁的房間。他身邊的這具男屍就是客房經理奧斯丁,這個不願意向恐怖勢力屈服的可憐人早已被他們毒死了。

不一會兒,他的眼前出現了一個男人,這個男人他認識,竟是錢江。

“陰謀!這一切都是你的陰謀!你這個混蛋!狗雜種!”李遇白如夢初醒,大罵道。

錢江卻不生氣,說:“李遇白先生,我早跟你說過,我是一個魔術師。魔術師耍的本來就是陰謀,就是花招,可以把好的變成壞的,把沒有的變成有的,把你們的人變成我們的人。”

李遇白悔得腸子都青了,說不出話來。

“你的人品和你的賭技一樣華而不實。”錢江繼續說,“在賭桌上,我是故意讓你贏的。贏了一點兒小錢,你就沾沾自喜了,眼睛總往女荷官的胸上瞄,這讓我看出了你的弱點。對了,你們肯定在猜我是誰,現在你知道我是誰了吧?”

“你是周如生!”李遇白昨晚聽王星火通報過關於錢江和周如生的情況,脫口而出。

錢江的笑容瞬時收斂了,狠狠一拳打在李遇白的肚子上,疼得他幾欲昏厥,喉嚨裏湧上腥甜的味道,咳嗽不已。

“不要跟我提這個名字!”錢江像受了刺激,大聲喝道。

李遇白不清楚錢江為什麽反應過激,但這樣一來,他就更確信錢江就是周如生,周如生就是錢江。於是他說:“周如生,你誤解了王星火,他從來沒有拋下你,這麽多年來,他一直把你當死去的親弟弟。”他希望錢江能念起這段情誼,從而對他手下留情。

不料錢江不吃這一套,反而操起桌上的**銅像,更狠地砸在他胸腹間,李遇白擋又擋不住,躲又躲不開,隻好生生地承受了重擊,被打得氣息奄奄。

“你想打死他啊,他還有用。”門開了,進來的是吳美蝶。

錢江收了手,扔了銅像,恨恨地說:“就因為他對你動歪心思,我才這麽揍他的。放心,我有分寸,我沒打他的臉,這張小白臉我還舍不得打呢。”

吳美蝶一笑:“你呀,狗改不了吃屎。這美人計施的,人家不上鉤你恨,人家上了鉤你也恨。”

錢江抬手看表,說:“是時候了,我們再放一條大魚餌。”說完,從桌上的盤子裏取來一支灌滿藥水的注射器。

“你,你想做什麽?”李遇白驚恐地說。

吳美蝶走到他的床頭,取出一方香氣撲鼻的手巾,溫柔地擦拭著他額上因為疼痛而滲出的冷汗,說:“遇白,聽我一句勸,你不屬於那個世界,在我們這裏,你反而能得到想要的一切,金錢,美女,什麽都不缺。”

話還是那麽嬌軟動人,但李遇白此刻聽來卻是無比恐怖陰森。

“我真不願意給你注射這藥水,它隻控製那些不聽話的人。但是,如果你不聽話,我也無能為力了。”吳美蝶幽幽歎了一聲。

“你想讓我做什麽?”李遇白終於說,他知道,這藥水肯定會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黑箱。現在,黑箱的解密方法還在葉恒艮的腦子裏,我想讓你把它取出來交給我們。”吳美蝶說。

李遇白不說話了,不說話等於默認。但是,錢江仍把藥水注入李遇白的靜脈。

“你……”李遇白圓睜雙目,怒視錢江。

錢江拔出針管,像完成了一件作品似的,說:“你現在有一個新搭檔了,她叫凱瑟琳,因為你的表現比她好,所以這藥水我隻給你注射了二分之一的量,可以延遲到六小時,如果你覺得全身開始發癢,別忘了跟我們聯係,要不然就會全身潰爛而死。”

“你們好陰毒!”李遇白罵道。

“陰毒?這是雕蟲小技,我有三百四十三種辦法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這就是真正的死神遊戲,生命隻有一次,每個人麵對死亡的反應都會不同,我們不會約束你們,但你們自己會作出選擇。”錢江得意地說。

1965年8月6日

11時27分南中國海

黑糊糊,暗冥冥。

葉芊被關在狹小的艙房裏,伸手不見五指,她大喊救命,可是哪有人回應她。喊了一會兒,覺得喉嚨像火燒似的,也就不再喊,隻有哭的份。

她想著自己真命苦,從小沒了媽,危難時刻,又被男友拋棄。在美國好好的,又要隨父親回中國,特務要殺她,中情局騙她,幽靈會抓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上輩子造了什麽孽,命運如此多舛。

一番胡思亂想,不禁悲從中來,號啕大哭起來。也不知哭了多長時間,葉芊想起了王星火,在這幾個保鏢中,王星火最可靠,最讓她放心,現在更讓她思念不已。

王大哥一定在想辦法營救自己!葉芊心裏重新燃起勇氣,停止了哭泣,開始四處摸索。這裏顯然是在輪船的水下部分,靠近船尾的機艙,把耳朵貼近艙壁,能聽到轟隆隆的發動機響。

除了發動機響,葉芊還似乎聽到了另一種聲音,那是風聲。是的,細微的風聲,也不知是空氣在耳道裏流動,還是幻覺。但這啟發了葉芊,這小小的房間不可能是密封的,它肯定有通風設備。

求生的促使葉芊站起來,尋找黑暗中的通風口。房間裏有一些木箱子,正好可以墊起身子,葉芊用盡力氣把它們疊起來,然後爬上去,果然找到了一個小小的通風窗。

但窗是用螺絲鉚緊了的,葉芊用手指拚命擰著,螺絲紋絲不動,沒有工具根本打不開。

希望越大,絕望越深,幽靈會把她關在這小房間裏,是絕對不會讓她那麽輕易逃走的。葉芊急得哭了,捏起拳頭拚命敲著窗,仿佛這鐵窗做了對不起她的事。

誰來救救我吧!

1965年8月6日

11時38分南中國海

王星火剛回到房間沒幾分鍾,葉濤也回來了,卻帶著一身傷,大家都大驚失色。杜麗查看了傷情,發現有一些玻璃碎片紮到肉裏了,必須請郵輪醫生處理,王星火便讓袁智強用內線電話請醫生,一邊讓杜麗簡單處理傷口。

“阿濤,這是怎麽回事?”葉恒艮心疼地問。

葉濤便把早上的事複述了一遍。

“遇白呢?他沒跟你一起?”王星火問。

葉濤說李遇白跟吳美蝶出去後,就再也沒見過。王星火忍不住罵李遇白糊塗,怎麽能跟這樣一個可疑的女人出去。

“星火兄,你也不好全怪遇白,是我要他離開的。”葉濤為李遇白開脫。

“你小心那個洋子!”王星火沒領他的情,反而警告他。

葉濤卻不以為然,認為洋子隻是個普通的女孩,而且葉芊也十分喜歡她。說到葉芊,葉濤看了一圈人,發現唯獨不見她,就問妹妹上哪去了。王星火隻得以實情相告,葉濤聽了,後悔不已。說如果早上自己不出去,也許葉芊就不會做出這麽出格的事了。但世上哪有後悔藥可吃,隻能自責而已。

世事難料,就算大家都在一起,敵人也會想出花招來對付咱們。王星火見葉濤情緒激動,隻有安慰他。

根據葉濤的講述,事情似乎十分糟糕,李遇白很可能中了敵人的美人計,生死不明。而那身材巨大的黑人則是一個可怕的對手。但令王星火最困惑的是,那個牛頭小醜究竟是什麽人?小醜已經不止一次幫助他們了,可是至今仍遮著一層神秘麵紗。

郵輪醫生來了,幫葉濤作了傷口處理。桑托斯也來了,有人報告高級船員區發生了打砸事件,一查就查到了葉濤。

“為什麽郵輪上發生的每一件壞事情都跟你們有關?”桑托斯沒好氣地對王星火說。

“有人盯上了我們的財產,我現在正式申請郵輪給予保護。”王星火說。

“你們是不是先前惹了國際殺手集團?”桑托斯聽信了伯恩的話,先入為主地問。

“你怎麽知道?”王星火順水推舟。

“我怎麽不知道?”桑托斯說,“有你們這幫人在船上,郵輪算是倒了大黴了!”

“我們有人在郵輪上失蹤了,你得找到他們的下落,這是你的職責。”王星火說。

“見鬼!郵輪像中了邪,失蹤的人多了,連客房部經理都沒了影,我現在正頭疼呢,我想你先管好自己吧。”桑托斯吹著胡子,“保安隊不是警察局,況且,黑幫之間的仇殺並不在我們的能力範圍之內。”

“桑托斯隊長,借一步說話。”王星火把桑托斯叫到一邊,小聲說,“據可靠消息,這郵輪上有炸彈。”

“什麽?!”桑托斯跳了起來。

“少安毋躁,你想讓所有的人都知道嗎?這消息可比殺人案轟動多了。”王星火按住了他的肩。

“是那些殺手安裝的,他們正在策劃一個震驚世界的恐怖事件。我們無意中得知了這個消息,所以他們才要對我們下手。”王星火解釋說。

“這事太大,我得報告船長。”

“不行。”王星火阻止了他,萬一他向大衛報告,大衛的處境可就危險了,“你身為保安隊長,讓殺手們偷偷裝了炸彈,本來就是失職。如果你先報告船長,更是火上澆油。趁現在沒人知道,你帶著人偷偷排除,先斬後奏,立功在先,你桑托斯就是郵輪的英雄了。”

做特別工作的,得先學會看人。王星火早已看出,桑托斯是個容易受人控製的人,聽風就是雨,頭腦簡單。所以他得想辦法讓桑托斯帶人去搜,郵輪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炸彈不一定搜得到,找到關人的地方卻有幾分可能。

桑托斯半信半疑,帶著人出去了。

到了午餐的時間,可是誰也無心去餐廳,杜麗隻有叫了套餐到客房。

“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大家打起精神來,才有力量去戰鬥!”見氣氛沉悶,袁智強鼓動大家,拿起一個麵包大嚼起來。還沒咽下,門被扣響了,他去開了門,卻差點兒被麵包噎住。

竟是李遇白,他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