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大部分人都以為近日韓國休養生息,韓王會待秋收之後才宣布下一步計劃之時,突然原地一聲驚雷,震驚了許多大臣。

韓王後請辭,韓王同意放她們母子隨安樂侯衛央歸周,而十一公主也將同行歸去,同時韓王宣布將迎娶燕國公主燕妘為新一任韓王後,鞏固韓燕同盟。

整個韓王宮都沉浸在一片紅色喜籌之中,隻是學宮終究比較特別,沒有王宮那份喧嘩。

韓卻正一人分飾兩角自顧自的下著棋。

青玄是不願在這時候去觸他黴頭的,本來隻兀自坐在旁側煮茶,但見韓卻遲遲不肯落子,他索性加了一盞露水。

“你有空躲在這裏跟自己較勁兒,怎麽不親自陪她去送送?”

韓卻隻盯著殘局,也不搭話。

青玄一笑,“我猜你是在想她會跟安樂侯說些什麽?又或者你在害怕,害怕她就這樣跟著去朝歌了?”

韓卻落下一子,“她會回來的。”

他語氣篤定,可是那明顯失誤的棋子暴露了他內心毫無底氣,青玄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

“若我是你,就跟她一起去送,你可別說你不想知道他們會說些什麽啊?我看有人的耳朵都恨不得豎天上去了。”

韓卻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被人精準戳中心事,他幹脆閉嘴不言。

好不容易找到機會揶揄幾句,青玄自不會放過,“講真她若真的跟著走了,你這可就是最後一麵了,當真不去?”

“怎麽可能是最後一麵,她若真走了,我兵臨朝歌城下,也總有再見那天。”韓卻將剛剛落下的黑子撿了起來,重新落過。

鼎中的茶湯沸了,青玄順勢倒了一杯清茶遞給他,“我就說你也沒你麵上那麽大度,感情是後招都是現成的。”

韓卻不接,隻將手中的玉子兒在棋盤上一拋,“不說這個,你今日過來就隻是為了刺我一番嗎?”

當然不是,隻不過難得見他這幅心不在焉的樣子,他有心想提醒他幾句。

青玄將茶湯放在了他旁邊的地板上,“我見那燕妘可不是省油的燈,一言一行頗得王上的心,短短幾日就如此了解,這恐怕連跟了王上多年的吳夫人都做不到。”

活了兩輩子,她當然能做到了,韓卻知道青玄此番提醒是出於好意,有些話不方便說,他隻能耐著性子解釋。

“你不用擔心她,我已經提醒過了,她若是安分守己,後宮那一片就是她的,可若是貪心有其他想法,隻怕父王就第一個容不下她,她是個聰明人,自然知道該怎麽做。”

既如此,那青玄也沒什麽好說的,隻專注的看著眼前的湯鼎。

明明茶湯沸著,他卻不管。

想來剛盛好的茶湯也涼的差不多了,韓卻端起了剛剛的茶杯,小口抿著。

青玄終究還是沒抵住心中好奇,“我心中有幾個疑問,還請九公子解惑。”

“老師但問無妨。”

青玄將鼎下的細火倏地滅了,“你是如何說服王上不留人質大膽放安樂侯一行回朝歌的?”

韓卻飲盡最後一口茶,露出杯底,“很簡單,我告訴父王那個十一公主是假的。”

“那王上不震怒?為什麽不殺了她還直接放他們平安離開?”青玄不解。

韓卻摸索著細紫陶杯,“老師,你雖擅長卜算推演,但這國事你就不了解了。”

“父王有雄圖壯誌,可以說理性得可怕,殺一人固然可以解一時之憤,但難道要直接跟周天子宣戰麽?他費盡心思想等秋收不就是因為準備還不十分充分?還不若放走他們讓朝歌暫時失去警惕,正好利用周王室的愧疚不聲不響跟燕國達成同盟,等秋收之後數罪並討,周王室失德無道,屆時誰也說不得什麽。”

原來如此。

青玄拱了拱手,“王上跟九公子高瞻遠矚,青玄佩服。”

韓卻擺了擺手,其實細節不止如此,為了說服韓王,他還給他列了一個詳細的五年計劃,包括龍驤軍的內部部署,隻是這些事情並不好跟青玄解釋。

“老師還有什麽想問的?”

青玄本想問問他準備什麽時候搬進韓王宮的世子住所,但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我聽說你拒絕了吳夫人讓你跟吳相女兒結親的提議,你現在雖不怕得罪他們,但難免會落個過河拆橋之嫌吧。”

“無妨。”

韓卻不自覺望了一眼門口,外麵毫無響動,她還沒有回來……

——

春日風和日麗,上京城郊的渭水邊上,擠滿了浣紗搗衣的身影,少女們嘻嘻哈哈哼著小曲兒,一邊做事一邊打量著前方站在馬車前的俊俏郎君。

馬車有足足四輛,周圍有軍隊護送著,又是從上京出來的,少女們紛紛揣測著他的身份,但他神情很冷,一時間即使是膽大的春心少女也不敢隨意上前搭訕。

天氣明明已經轉暖,衛央卻覺得渾身有些冷,他站在馬車頭,回身眺望上京城樓,那個身影始終沒有出現。

從驛館到這裏,他以為薑黎一定會來找他,他等著她來質問,等著她來要一個說法,那樣他就還有機會解釋,可惜他一直沒有等到。

他很想直接闖進學宮所,去問問她為何不來,是不是她跟韓卻那廝達成了某種協議才讓他們都能平安離開,可惜他不能。

他當初沒有死在衛國,如今也不能死在韓國。

“衛央哥哥,阿姐她不會來了。”薑拂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前。

“為何?”衛央看著那張相似的臉,若不是眉心那一點紅痣,很多時候他都以為是薑黎一直陪在他身邊。

薑拂想起阿梨那晚上跟她說的話,斟酌著開口:“她已經不是從前的阿姐了,如今她有了另外一個可惦念之人,並且剛好那個人願意一輩子哄她,她不願再來問你,態度已經很明顯了。”

“若她真來向你討一個解釋,發現其中令有隱情,你當年是不得已,你想她如何?不過是徒增傷感罷了,韓卻是前途大好的大國公子,難道要她拋棄一切跟我們客居朝歌?”

衛央隻覺喉頭有絲腥甜,他忍不住捂了捂胸口,“我從未打算告訴她這些,我……我隻是奢望著再見她最後一麵。”

衛央想,若她告訴他想跟他一起,他就是拚了這條命不要也要帶她走,可是……可是……

當初他也曾有過機會,是他自己放棄了啊。

薑拂瞥了一眼渭水河邊,回頭朝衛央笑道:“可惜她並不想呢,衛央哥哥,再見也不過是徒增傷感罷了,你不再是她的君王,她的心中已有了割舍不下的別人,所以就到此為止吧。”

見衛央依舊一動不動矗在這裏,薑拂再度開口:“這已經是最後一站了,你看看這天色,再不出發,我們天黑之前就趕不到下一個驛館了。”

明明是三月春光正盛,柳葉抽著嫩綠的芽兒,衛央卻覺得眼前的景象刺眼之極,似乎也是這樣一個春日,少女站在衛宮的老柳樹下,立誓要一輩子守護他,守護衛國。

終究還是他先食言了啊。

“走吧。”他轉身進了馬車。

阿梨自水邊站上了岸,馬車的影子漸行漸遠,終至消失不見……

——

韓卻心中煩憂,早早就將院子裏的仆人打發了,青玄一走,他霎時覺得整個屋子都空**了起來。

天色漸晚,他無心再自個兒一個人對弈打發時間,整個院子差點被他翻了個底兒朝天,即使當時自信滿滿的跟青玄說她會回來,但現在他又不確定了。

理智告訴他阿梨不會言而無信不辭而別,可是他還是忍不住擔心,忍不住懷疑,萬一呢?萬一呢?

這種感覺讓他十分不適並且愈演愈烈。

韓卻喪氣地行至書房門口,他想,她基去不回,那就朝歌見吧!

他正要推開書房的大門,忽然裏麵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他從未如此緊張,心簡直快跳出嗓子眼兒,手卻顫抖著遲遲推不開大門。

“吱呀——”

大門應聲而開,那人俏生生抱了一摞卷軸立在門前,私嗔似歎。

“傻站在這裏幹嘛?你這書房多久沒整理了,亂糟糟的跟遭賊了似的。”

就這一個不小心,一卷卷軸掉了下來,她“哎呀”一聲歎隻好蹲下去撿地上的卷軸,誰知道這一下子掉得更多。

韓卻這才反應過來,本想蹲下去幫她一起撿,誰料兩人看中了同一卷,手不經意抓在了一起。

阿梨想拿開,奈何怎麽使勁兒他也不願鬆開,她沒好氣道:“快放開!”

韓卻這才如夢初醒,念念不舍地放了開。

“你……何時回來的?”他終於想了起來。

阿梨捧著卷軸回屋,將它們一一放回原處,“有一會兒了,見你在花廳一個人對弈,就沒打擾你,本來想先把這裏整理幹淨,不成想你就過來了。”

韓卻跟著進了書房,見她忙上忙下,他心中的喜悅快要漫滿心房,“這些事兒讓術季處理就好了,你不用做這些的。”

“那我總不能一直吃你白飯吧?”阿梨放完最後一卷,雙目灼灼地望著他,“我可是要在這裏住很久的。”

韓卻的心一顫,幽藍的眼眸像是有光華在流轉著,“那還走嗎?”

阿梨紅唇微啟,眉眼彎彎:“除非你嫌煩。”

他怎麽會嫌煩,這一日他已經盼了好多好多年。他想,這可不是他勉強了,以後就算她後悔,他也再不會放手了。

紅色喜籌在晚風的吹拂下翩然起舞,一雙飛燕低低在梁間纏綿徘徊著,天邊最後一抹晚霞也紅臉悄然躲進雲層,終至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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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全文完啦,下一本開《原配死在永樂十年》,小可愛們拜托戳專欄點個關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