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一連好幾日的大晴天,城郊積雪已經盡數融化了。

浣紗河水清清,兩岸的柳樹抽出了嫩綠的新芽,不少少女挽起褲腿在水邊浣紗搗衣,那清脆婉轉的歌喉自水麵傳了至大道上邊。

下仆去探路了,衛央掀開車簾,懶洋洋地看著這番和樂場景,笑意卻不達眼底。

“公......公子,送......送你的。”

衛央將目光移了回來,眼前是手捧一大簇香草的少女,她的臉頰緋紅,眼神帶著幾分期待,旁邊還有幾名少女嘰嘰喳喳著,似在笑她不夠大膽。

衛央輕笑,伸出一雙骨節分明的素手,“多謝姑娘。”

少女似被這一笑驚豔到了,整個人都有些暈乎乎的,還是旁邊的密友戳了戳她,她才反應過來將手中的香草跟蜜瓜遞上。

這時候那俊俏的下仆也回來了,對於這樣的場景似乎見怪不怪了,“他”順手將香草蜜瓜接過放在了馬車旁,規矩地朝少女們拱拱手,架著馬車繼續前行了。

馬車“噔噔”向前走著,沒多久就行出了少女們的視線,突然一聲“啪嗒”似乎是什麽被扔了下來落地碎成了幾瓣。

“阿拂。”車簾掀了開來。

“下仆”似是知道他要說什麽,頭也不回,隻甩著鞭子趕車,“衛央哥哥,除了我姐,誰都不可以。”

衛央蹙眉,本還想再說些什麽,見到“下仆”一臉愉悅,他又沉默著放下了簾子。

“下仆”眨了眨眼睛,得瑟的又將剩下的東西盡數扔了下去。

那些香草蜜瓜,就像是什麽髒物般被人一把扔進了旁邊的草叢。

馬車很快的朝上京城門口揚長而去。

*

韓王宮這兩日上上下下灑掃一新,無他,一個是為了迎接春日,另一個是周王室的使臣安樂侯已經到了,韓王特意將他安置在官驛。

現在官驛就是住了燕國公主一行跟周天子使臣,韓王將這倆安置在一處,誰都還沒召見,也不厚此薄彼,一時間倒讓人又有些摸不著風向。

晾了這兩天,也夠了,終於韓王宣布在王宮舉行春日宴,特意為周王室使臣安樂侯與燕國公主一行接風洗塵。

宴會安排在韓王宮東邊的章柳台,此處有清渠繞行,直通宮外,這個季節渠麵飄滿了參差荇菜,兩岸柳葉低垂,邊上則是簇簇花海,可謂是將整個上京的春色都提前匯聚在了此處。

除了主位空著,貴族大臣們早就入座,宮人端著炙肉,侍女捧著酒壺穿行其間,笙歌燕舞好不熱鬧。

今日這場宴會讓人十分側目的是右邊的第一個位置,坐的竟然是九公子韓卻,現在他已經在韓國朝堂嶄露頭角,韓王跟吳相擺明了有意扶持他,沒想到一場謀刺,竟然讓他成了最後的獲利者。

衛央作為曾經的衛國國主,現在又是周王室的使者安樂侯,很自然的坐在了左邊第一個位置上,而他的旁邊,是燕公主妘跟德爾侯燕和。

這樣的座次安排頗有些耐人尋味,讓那些揣測燕妘可能很快就要入主中宮的人心中想法連篇。

阿梨站在韓卻背後的陰影處,趁著無人注意,忍不住打量著一襲月白華服的衛央。

他瘦了,阿梨忍不住想,從前溫潤如玉,如今眼見著倒也還是那副樣子,隻是輪廓較從前分明了許多,整個人透著一股淡淡的疏離與冷漠。

之前官驛戒備森嚴,閑雜人等一律不許進去,阿梨沒辦法隻得求了韓卻讓他幫忙,可惜韓卻拒絕了她,理由是私下拜會韓王要見的人,這是君王大忌,阿梨也知道這是強人所難了。

不過後來韓卻替她想了個辦法,就是同意在今日讓她扮做宮人,帶她進宮,屆時她就能找機會跟衛央見上一麵,這就是她為何會在韓王宮的原因。

韓卻瞥了一眼對麵,不用回頭他也知道阿梨此時定是一眼不眨地望著對麵那人,他心中哂笑,裝作毫不在意的跟旁邊的吳相喝酒談笑。

就在大家都各懷心思揣摩不定之時,韓王跟吳夫人終於壓軸出場。

今日韓王仍舊跟平日裝束無二,沉穩嚴肅,而吳夫人明顯用了不少心思。

煙青色飛雲長衫露了點粉色曲裾,頭上金釵繁複,耳飾卻是一粒流光東珠,行動間高貴端莊之餘又添了一絲溫婉俏麗,既不過分盛大,又能顯出重視。

她一路上心情不錯,顯然是已經從喪子之痛中恢複過來了,現在韓卻記在她名下,隱隱有上位之勢,她春風得意也是應當,人人都羨慕她這好運。

隻有那好事者,眼神在她與燕國公主間徘徊,等著看好戲。

眾人見韓王駕到,紛紛站了起來舉杯恭祝,韓王見此,拿起酒樽說了幾句場麵話,讓眾人落座,宣布宴會開始,一時間絲鼓聲、吟唱聲、祝酒聲響了起來。

群臣各懷心思的品酒欣賞歌舞,衛央仿若遺世獨立,與這熱鬧的場景有些格格不入。

倒是他身側的一名年輕公子見韓王跟衛央都絲毫沒有先開口的意思,想起此次過來的任務,端起了身前桌案上的酒樽站了起來。

“韓王,某早就聽聞韓春日早,今日親眼見著這風和日麗,方知傳言非虛,隻是此情此景,該是家庭和樂,美美相依,不知為何不見王後與世子在此?”

此言一出,眾人皆將目光投向了衛央跟這少年,阿梨隻覺得這人有些眼熟,但是總想不起來衛央身邊何時有這一人物了,此時“他”一開口,熟悉的嗓音讓阿梨忍不住心頭一跳。

“少年”唇紅齒白,斯文俊秀,眉心一點紅痣尤其惹眼,這哪裏是什麽少年,明明就是一亭亭少女。

阿梨的眼眶不禁盈滿了熱淚,這少女不是她唯一的親妹薑拂是誰?

還以為年少的她死在了玉都那場叛亂之中,沒想到她竟然還活著,且跟在衛央身邊。

隻是從前將軍府的薑拂,驕傲恣意,萬事不落於心,如今她的眼神少了那份睥睨,多了分嬌柔。

“大膽!”吳夫人身後的宮人還想站出來嗬斥,卻被韓王一個警告的眼神,嚇得趕緊跪了下去,似是感覺到了這緊張的氣氛,整個宴會突然詭異的安靜了下來。

韓王站了起來,眯眼打量著薑拂,忽然又轉向了衛央,問:“此乃何人?”

終於有機會跟韓王談談了,衛央慢條斯理站了起來,替薑拂理了理散落的鬢發,才朝韓王道:“十一公主想念姑母,一時情切,還請韓王見諒。”

人群開始竊竊私語起來,韓王後是當今周天子一母同胞的姊妹,這少女為她不平,又自稱是公主,還能是哪個公主?當然是現任周天子的女兒了。

難怪坐在安樂侯衛央的身側,甚至坐在了燕國公主的前麵,朝歌再派了一名公主過來,這下子有好戲看了。

燕妘跟燕和對視一眼,要說這宴上誰最無措,該就是她倆了。

但凡韓王不準備立刻跟周王室撕破臉宣戰,那麽在禮儀上就不能被人攻訐,周天子是天下共主,他的公主亦是主人。

故韓王站了起來走出了座位來到了薑拂的麵前,“寡人去信朝歌,想來周天子收到來信才派你們過來,怎麽如此看來你們竟是不知曉的樣子?”

衛央見此,拱了拱手,“韓王,此事還請借一步說話。”

這是要密談的意思?

燕妘跟燕和對視一眼,不禁在他的眼神中讀到了一絲慌張,在燕和看來,為了避嫌他們跟王室使者同住驛館都沒有拜訪過,此時若他們達成一致,燕國豈不是被晾到了一邊,屆時他們該如何自處?

燕妘其實也有些擔心,但她仗著前世的記憶安慰自己,周王室跟韓王已經有不可調和的矛盾了,任他衛央做再多也翻不出什麽浪來。

並且韓王已經答應了,他們此時已無力阻止。

韓王在前,安樂侯衛央跟薑拂隨後,一行人很快就離開了章柳台,隻留下了麵麵相覷的眾人,盡管吳相做主賞舞飲宴,氣氛也不再如之前那般熱鬧了。

韓卻覷著身後人還眼巴巴看著,拉了她的手趁著無人注意就往渠下無人處走。

“你鬆手,你這是幹嘛?”阿梨幾步一回頭,奈何衛央跟薑拂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她憤怒地瞪著始作俑者。

眼見四下無人,韓卻終於放緩了腳步鬆開了她的手腕,冷嘲:“人都已經看不見了,還有什麽好看的?”

阿梨不明白了,一雙柳眉倒豎了起來,“不是你帶我進宮說可以找機會見見衛央?這會兒你是在幹嘛?”

不說還好,一說這個韓卻氣不打一處來,他本是不想她離開上京才告訴她這個消息,也是因為不想她求告無門才想了法子帶她進宮。

他以為隻要滿足了她她就會多看他一眼,那他因此也會開心一點,可是當看見她自一來就一瞬不瞬地盯著衛央那邊,他覺得他一點都不痛快。

所以當她質問他的時候,他一把將她抵在章柳渠的石堤豎牆上,不管不顧俯首就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