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鏈的碰撞聲一聲一聲刺激著韓卻的耳膜,他看著那少女一階一階邁步上來,夜風吹得火把一跳一跳的,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下,少女神情堅毅,破損的衫裙被牢牢係了起來,雖為階下之囚,卻閑庭信步,不卑不亢。

季成並兩士兵愣了會兒才反應過來他們竟然被一名女俘喝住,趕緊氣勢洶洶上前去抓阿梨。

韓卻眉毛蹙了起來,看著對士兵的行為似有不滿,韓琮見此,笑哈哈打趣道:“季成啊,叫你的侍從小心些,咱家阿九可是心疼美人了。”

聽了這吩咐,季成他們哪裏還敢動粗,隻冷汗涔涔跟在後麵,大家見此都笑了起來,誰也不會把這一句打趣當真。

韓卻心下自嘲麵上卻不顯,隻笑嘻嘻厚臉皮道:“還是大哥知道阿九。”

說罷起身,三兩步邁到了阿梨麵前,揮開捉拿她的衛兵,俯身直直看著眼前的少女,彎唇問道:“羅氏女?”

阿梨自覺個子較一般女子偏高,比之男子也不差多少,沒想到竟隻到韓卻的肩膀。

少年俊眉深目,瞳孔微動,似兩顆藍色寶石流光溢彩,薄唇微翹,帶著三分不羈,若是不知底細,不是現在的境地,她想可能還真把眼前這人當作一紈絝美少年了。

不過韓卻現在已經不是她關注的重點,她瞥了一眼坐在首位的公子琮,若是她動作夠麻利,抽出身後士兵的彎刀回刺過去,以她現在的距離,有一半的概率能夠刺中他,前提是自己身手如昨。

可是她才醒過來,對身體的把控如何不好判斷,要不要現在動手她有些拿不準了。

韓卻因為這異族長相,從小沒少被人用異樣的眼光看待,那目光裏有恐懼有憎惡有驚豔等等,反正隻要有他在的場合,總是有各種目光隨之而來,雖然不懷好意的居多,可是被人無視這還真是頭一遭。

他低頭趴她耳邊,有些惡意滿滿地嘲諷:“怎麽?看上我大哥了?你父親的屍首可還掛在城垛上。”

阿梨脖子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她下意識撇開頭看著韓卻,少年眼角彎彎,笑意卻不達眼底,甚至暗含威脅。

她突然意識到一件事,她不再是戰場上一呼百應的女將軍,作為階下之囚,她沒法主動去做什麽,隻能隱藏好自己,伺機而動。

韓卻見她低頭,似乎看著腳下鎖鏈神色倉惶,終於滿了意,拉了她就坐回韓琮下首。

公子琮挑了挑眉,有心試探,“阿九,我說過,此次能不戰而勝,你居首功,這些女人,你想挑誰就挑,想要幾個就要幾個。”

韓卻擺手,一臉誠懇,“大哥謬讚了,是大哥用人不拘一格,季太守會審時度勢,眾將士浴血奮戰,阿九可不敢居功。”

說罷,他一手摟了阿梨一手捏起她的下巴,笑道:“此女雖不如傳聞中傾國傾城,倒也秀色可餐,於阿九足矣。”

阿梨瞪了眼想要掙紮,卻聽韓卻又靠近她耳邊低聲說道:“想要你父親的屍首就乖乖配合。”

阿梨詫異地看了一眼韓卻,她雖然是冒認的羅氏女,但是不過是為了找機會靠近韓琮刺殺他,至於自己這條命,她是萬萬沒想過到了這裏還能活著出去的,可是韓卻如此一說,她忽然有了希望。

見阿梨慢慢不再反抗,韓卻輕柔地替她理了理散亂地頭發。

公子琮見此,心下放心了些許。

自剮了羅建成之後,他這九弟病了一場,他總覺得韓卻不似從前那般跟他親近了。

在公子琮看來,戰場上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所以他聽從了季成的話剮了羅建成震懾四方,韓卻因此消沉,公子琮隻覺得他婦人之仁,這會兒他要走羅建成的女兒,公子琮不禁舒了口氣。

婦人之仁,這也是這麽多年來他控製他的法寶。

韓琮笑了笑,不忘打趣,“咱們的小阿□□會謙讓了,哈哈。”

說完,他大笑著舉起酒盞一飲而盡,軍士也跟著起哄起來,一時間場上咕咚聲摔碗聲笑罵聲不絕。

見時候差不多了,韓琮擱下酒盞站了起來,沉聲道:“來人,將人都帶上來。”

少女們很快被押帶了上來。

韓琮逡巡了一圈,朗聲道:“這批女俘都是季太守親自挑選過的,作為這次攻占溧陽的獎賞之一,既然公子卻挑了羅氏女,那麽剩下的女俘在座諸位十人一組就按軍功挑選吧。”

公子琮發了話,在座的軍士都站了起來,將少女們團團圍了起來。

十人!

她們感覺自己就像貨物一樣,被一群粗獷漢子盯著,那些目光□□裸的毫不掩飾,似乎要將她們吞噬殆盡。

綠芍一眼就看到正被韓卻摟著的阿梨,雖然看不到她的麵貌神情,但是在這一群粗獷軍士中,韓卻顯得有些鶴立雞群,她實在是沒有想到韓軍找到所謂的“羅氏女”,非但沒有大肆羞辱淩虐,反而被公子卻帶走,避免了這群狼環飼的窘境。

她突然很是後悔,尤其是當她看見一個刀疤臉向她抓來的時候,她忍不住掙紮著尖聲叫了起來。

見這群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竟然敢反抗,韓琮麵色不善,冷冷下令:“若有敢反抗者,直接充入下軍營帳。”

少女們雖然不懂下軍營帳是什麽東西,但是聽到下麵一陣一陣的歡呼聲,直覺頭皮發麻,肯定是比現在更慘的事情。

綠芍看著英俊倜儻的韓卻,想起他曾經深夜來過刺史府勸降父親,或許他會是她的轉機?

她把心一橫,大聲朝著韓卻哭訴道:“我才是真正的羅氏女,她是冒牌的,我才是羅刺史的親生女兒!救救我!”

韓卻感覺到懷中人的身體突然有些僵硬,他放開了臉色有些發白的阿梨,公子琮也看了過來。

見兩位公子如此,軍士們一時不敢妄動,等待著下一步指示。

“我才是真正的羅氏女,她們都是冒充的!”

場上響起了另一個聲音,是沐芳,她撇開人群一把將綠芍推開。

綠芍看著沐芳,有些難以置信,“不……不……我才是……”

有人起了頭,誰都不是傻瓜,又有少女推開她們,“她們都是假的,我才是羅氏女!”

“我才是……”

“我才是……”

少女們推搡著,有些矮桌都被推倒了,場麵一時有些混亂。

公子琮似乎覺得頗為有趣,也不阻止,還竟親自斟了杯酒跟韓卻喝了起來,他沒下令,其他人也不敢妄動。

阿梨看著眼前的亂象,這真的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她在韓卻身邊,韓琮坐在她上首,地上有摔碎的瓷片,現在誰也注意不到她。

可是她總覺得有些不對,這一切太順利了,就仿佛故意留了個空等著去刺殺一樣,但是這樣的機會實在太難得了,哪怕是個陷阱她也想拚一把。

阿梨偷偷拾了一塊鋒利的瓷片握在掌心,就在她想趁大家不注意摸到韓琮身後的時候,突然一道銀光晃了她的眼。

有幾個人比她更近,正抽出短刃朝公子琮刺去,為首那人,可不正是沐芳!

她的短刃迅疾異常,直直對著公子琮的胸口,公子琮側身閃避,雖然避開了要害,可是還是被刺中了胸口,鮮血頃刻暈開。

一擊不中,沐芳馬上又補了一刀,就在她第二刀快要刺中公子琮的時候,突然短刃被格開,公子琮身旁的屏風後衝出幾名手執長劍的侍衛,她哪裏是對手,很快被抓了起來。

刺客都是十六七歲的少女,本就抱著一擊必殺的心思,這會兒見機會已失,紛紛服毒自盡,隻少數幾個被公子琮的侍衛先行救了下來。

公子琮受了傷,軍醫快速的趕了過來替他包紮,因為血流不止,他決定結束宴會回營,臨走時不忘跟韓卻交換了個眼神。

公子琮一走,沐芳等人也跟著被拖了下去,阿梨一直緊緊盯著她,可惜直到消失不見,她也未曾回給阿梨任何眼神。

經過剛剛這場混亂,綠芍已經被嚇傻了,她縮在角落瑟瑟抖著。

韓卻看了看阿梨,又看了看她,走到了她麵前蹲下,笑嘻嘻道:“剛那女刺客說自己是羅氏女,你也說你是羅氏女……”

他湛藍的眼眸閃爍著點點星火,似希望,似鼓勵。

“我才是……”

真的……

後兩個字她還未出口,他眼睛裏的笑意慢慢凝固了,沒有星光,隻有無盡冰寒,她甚至不敢再開口。

“你是什麽?”他抬了抬下巴追問道。

綠芍渾身都忍不住劇烈地抖動起來,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能讓他高興,她很怕。

對於綠芍的沉默,韓卻似乎很是失望。

鴉青的眼睫垂下,遮住了湛藍的星海,他站了起來高聲歎道:“羅建成敢以身殉城,他又怎會有如此膽小的女兒?!將她押去下軍營帳。”

“是。”侍從立刻押了過來。

綠芍大聲尖叫著反抗,可是她哪裏反抗得了久經沙場的士兵,很快便被拖了下去。

天邊已經微微泛著魚肚白,韓卻看著列隊離開的軍士,突然回身大步朝阿梨走來。

阿梨看著他一步一步邁進,心裏閃過無數念頭,她不自覺握緊了手中的碎瓷片。

韓卻跟她朝反方向並排著,伸手掰開了她的手,低聲哧道:“手都受傷了,還不放開。”

阿梨手中的碎瓷片“哐當”一聲掉落在地。

韓卻頭也不回往高台之下而去,隻一個清朗的聲音悠悠回**在晨風之中。

“將她收拾幹淨,送去本公子的居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