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麽?”韓卻疑心聽錯了,又問了一遍。

阿梨想這人莫不是開心壞了,她伸手攤開未幹的濕發好讓它們離火光更近些,“我近日想起了一些家裏的事情,我想……”

她話未說完就被韓卻打斷了,“不行。”

這拒絕來得猝不及防,阿梨反應了好一會兒,他當初本就說過放她自由,帶她去上京也是不情不願的,為何這會兒“不行”了?她漲紅了臉想跟他理論。

見她這反應,韓卻也發現他太心急了,遂想緩和一下。

他眼珠一轉,盡量語氣平平問道:“當初是你說心悅於我,想跟著我走的,怎麽這麽快就改了主意?”

聽他如此質問,阿梨有一瞬間臉紅,那會兒為了跟沐芳一起,又找不到合適的理由不得不巴著他,可是現在沐芳走了,又知道衛央在朝歌,她是定要去的。

可是該怎麽跟韓卻說呢?沐芳已經跑了,這件事他隻要一回去就能發現,到時候隻怕不好說,她還想請他幫忙辦點事,現在總不好得罪他,不如先主動交代占個先。

“沐芳她走了……”阿梨看著韓卻,見他並無特別大的反應,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說出來,“她說與其去上京一路被追殺,不如自此跑了天高海闊任她行。”

“所以那時候是她跟你一起的?但是你又回來了?”韓卻挑眉,下意識看了眼暗處,想來是陸續還沒找到機會告訴他。

阿梨點頭,她想暗示他她是真的有機會跑的,卻特意回來救了他,可不要為難她不讓她走,最好是承了她的情,以後給丙翠跟小石頭找個出路。

可惜兩人根本就不在一條道上,韓卻看著熊熊燃燒的火堆,想起了往事。

上一世沐芳倒沒有這麽做,直接就跟著他去上京作證了,倒沒想到這一世她竟然如此有本事,他看了眼阿梨,很難說跟她沒有關係。

他不急著答應她,回緩問:“你說你想起了家事?是知道你是何人?家住何處了嗎?”

他的話鋒轉得太快,阿梨一時沒有跟上,但她也知道有些事是不能說的,“倒也沒有,隻是有些模糊的記憶,想找找看。”

她話語含糊,想來是不願意透露一點信息。

“你不是答應了梁嬸兒要幫丙翠找她父親嗎?這麽快就要食言了?”韓卻又找到了新的借口,捂著傷口挪了下位置,坐得直了些。

阿梨倒未曾注意,專心烤火,“我確實是答應了梁嬸兒,隻是情況有變,還希望公子能幫我這個忙。”

“你憑什麽覺得我就要幫你?”

耳朵邊傳來他冷峻的聲音,阿梨冷不丁嚇了一跳,側過臉見他不知何時坐直了正冷冷地看著她。

“雖說這次你救了我,但仔細算來,我救過你不止一次兩次了吧,溧陽軍營,雲州馬車,要說兩清,這些恩,你是不是得先還了?”

“再者說沐芳是我抓的刺客,也是指認世子璟的證人,她這一跑我回上京了又要怎麽交代?”

韓卻的眼神如鷹隼,牢牢盯著她,跟之前徐徐回緩判若兩人。

阿梨本以為救了他就還了他的恩,可以沒有任何負擔的去找衛央了,以後再見了他也不必手軟,可是他這樣一說,她直覺也沒有毛病。

不,還是有的,她抿唇回視他,“你救我兩次,我確實還差你一份恩情,但是沐芳是沐芳,她跑不跑跟我沒有關係,又不是我放跑的。”

韓卻當然知道不是她放的,他也不想跟她糾結這個問題,隻要她承認還欠他一份情就好,看她明明跑了還回來就知道人是特別耿直有恩報恩那種。

他突然心情愉悅起來,唇角不自覺微微上揚,“也行吧,那你說欠我一條命怎麽還?”

阿梨斟酌再三終是開口,“你想怎麽樣?”

“冒充刺客,跟我回上京作證,指認世子璟。”韓卻就等她這句話。

“可是我並不知道沐芳跟世子璟的密信在何處,我也不知道她們到底憑什麽指認。”阿梨心下猶豫。

這是鬆動了,韓卻撣了撣身上的灰燼,“這些你不用管,到時候我自會處理,你隻需要按照我說的做就行了。”

不過就是多去一趟上京,跟原計劃也沒什麽差別,阿梨動搖了,“那我做了這些事之後就算跟你兩清了?我可以自由了嗎?”

“自然。”韓卻望著火堆,故作落寞,“我們也算相處了這麽長時間了,我何曾欺騙虧待過你。”

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倒是你……”

他話說一半,言下之意阿梨怎會不明白,倒是她騙了他一次又一次。

她心中忽然充滿愧疚,以前覺得韓卻厚顏無恥陰險狡詐,可是她這個自詡正直有原則的人卻才是騙人的那一個。

更何況還要還梁嬸兒的情,幫丙翠找她的生父,還有路上撿的小石頭,這些都是她承下來的事情。

“行吧,這次若能平安出去,我就先跟你去上京作證。”既然他請她去搞事情,她也不必客氣。

事情又回到了預期,韓卻扯了扯衣角,微笑,“好。”

他如了意,看什麽都分外和諧,之前的濕衣服被火烤幹了,整個人暖洋洋的,一時間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雨還在淅瀝瀝地下著,偏偏這風雨聲,襯得地縫裏更是安靜了。

“阿嚏!”一聲噴嚏聲打斷了沉默。

冷風吹過,阿梨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韓卻這才發現女子衣裙繁複,她衣服應該是還未幹透。

“我背過身去,你把衣裳烤一下。”

言罷,他很快就背過了身子去。

本來就冷得慌,阿梨見他主動避嫌也不再顧慮,將外裳脫了下來架在了火堆邊上,很快她整個人都暖了起來。

她想,從前常聽人說韓境邊野之地,韓人粗鄙不知禮儀,這段時間相處下來,阿梨覺得傳言也不盡真實。

韓卻聽著身後窸窸窣窣的聲音,盡量讓自己的注意力往別處走,可是他發現好像很難。

他想起剛剛她為他包紮的時候,即使淋了雨,她的發絲也縈繞著一股甜香,那是他從未聞過的氣味,很淡,卻沁人心脾。

“阿梨。”

這是他第一次開口喚她的名字,倒沒想到這地縫裏竟然有回音,低徊間惹得人心口輕顫。

阿梨扯了根野茅,將如瀑長發隨意紮了起來,靜靜等著他的下文。

沒想到等來的卻是一陣輕微的鼾聲,她探過身子一看,韓卻已經靠在石壁上睡著了,想來是今日耗費了太多體力。

倒是她自作多情了,見衣服幹得差不多了,她便合上衣服躺在了另一邊野茅墊上,因為太過疲憊,很快便也睡著了。

……

阿梨是被冷醒的,睜開眼見洞口有微光照進來,想來天已經亮了,而火堆早就熄了。

韓卻坐在旁邊正閉眼假寐,聽見動靜睜開眼,扔了個果子給阿梨。

“這果子……”阿梨詫異不已,雖說雨停了,可他身上有傷,是從哪裏找來的?

韓卻咬了一口野果子,早就想好了解釋,“想來昨夜風大雨大的,有幾個就跟咱們一樣自縫口落了下來,我看能吃就撿了起來。”

似乎也挺合理的,可能是她們比較幸運,這地縫隱蔽,刺客沒有找到,吃食倒自動送上門了,天無絕人之路吧,阿梨心下疑心也沒多想。

突然一陣尖銳的鳴笛聲打破了她的沉思,阿梨順手抓了塊石頭戒備起來,韓卻見狀一聲輕笑掰開了她的手,“別緊張,是陸行他們的暗號。”

“陸行?”

“嗯,我不見了,等他緩過來定是要隨著痕跡來找我的。”韓卻隨手折了節野茅,放在口中吹了起來,那聲音,似鳥鳴清幽,很快在這靜寂的山林中響徹開來。

陸行他們很快就尋著聲音找了下來,見韓卻完好無損,終於都鬆了口氣。

再次回到營帳,阿梨有種死裏逃生的感覺,丙翠跟小石頭都寸步不離地跟在她身邊,仿佛一個不小心她又不見了似的。

韓卻這邊事兒就多了,陸予不出意外的回來了。

“九公子,屬下回來得晚了,還請責罰。”他“砰”地跪在地上。

韓卻趕緊虛扶一把,“陸統領無需自責,這次遇刺與你又有何幹係?況且是我派你走的,害你連夜趕回,大哥那裏,還得好生解釋一番。”

“屬下明白,長公子那裏已經去了消息,想來不日便會有回音。”

陸予看了韓卻一眼,見他隻專心的看著大夫上藥並不接話,他又明明白白問了一遍,“依九公子看……屬下是隨軍等著?還是直接再出發去跟長公子匯合呢?”

韓卻痛“嘶”一聲,想來是大夫上的藥有些猛了,他眉頭緊蹙,“我受了傷,也不便立即出發,想來養的這幾日大哥可能也快到了,你就先留下來吧,省得兩頭奔波兩邊不著靠。”

終於不用自己背包袱了,陸予鬆了口氣,心滿意足地退了下去。

大夫上好了藥囑咐了幾句也跟著退了出去。

帳內就隻剩下了他一個人,韓卻輕咳一聲,敲了敲床榻,“先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