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勝之嘿嘿一笑,說道:“想死,可沒有那麽容易,我回把你交給官府!”

卻又問那軍師,道:“看你模樣,也是讀書人,為何做賊?”

那軍師臉色慘淡,叫道:“什麽讀書人,連朝廷都不認我們了,我們讀的聖賢書還有狗屁作用……”

船上原本對於殷勝之忽然亮出法師身份將水賊打跑,這些人都是又驚又喜。

然而現在聽這位水賊軍師的叫嚷,許多人生出心有戚戚焉的感覺。

那些剛才背後還在議論殷勝之的老古董們,這個時候甚至露出了兔死狐悲的情緒來。

科舉一廢除,他們數十年的人生目標可就一朝盡喪。

那些大家族還算好一些,普通讀書人家,這個時候徹底喪喪前途,甚至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相信這些人錢途無路,甚至饑寒交迫之下,為盜為匪之人絕不會燒。

在大齊,原本的讀書人本就是一個絕對不小數字。

另外一個世界,沒有廢除科舉,那個不成器的破爛王朝還堅持了幾十年下來,甚至一度“中興”。

但是,科舉一廢,整個朝廷立刻分崩離析。

此刻,殷勝之就有著這種感覺。

原本最為擁護朝廷的一群人,被拋棄了!

還是那句話,殷勝之不反對廢除科舉,但是絕對反對如此魯莽的廢除科舉。

心念電閃之下,殷勝之故作沉重一歎,說道:“唉,這是朝廷對不起你們,不是你們對不起朝廷!算了,我今日放你一馬!”

這話一出,那軍師眼圈都紅了,叫道:“某自七歲束發讀書,讀的都是忠孝節義的聖賢文章,三十年來所為者,無非如此。而朝廷今日盡廢吾等,而吾也拋卻忠孝當了匪人。這世道,君不君,臣不臣,禮崩樂壞……活在此世又有何益?”

說著,一頭就向船上的一塊鐵壁撞去,刹那間已經頭破血流,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原本殷勝之是可以去攔住他的,但是殷勝之並沒有去攔。

人已經生了死誌,就算活下來又是如何?

他隻能輕歎一聲,忽然就聽到有人如同叫驢一般的哭嚎起來,飛奔過去,抱住那軍師的屍體。

居然不是那水賊頭目,而是船上一個胡須發白,身穿青袍的老古董。

此人氣質不凡,甚至帶著絲絲威儀,像是以前做過官的。

剛才也是他帶頭說殷勝之這種留學生不遵聖教雲雲……

然而,此刻他抱著那位水賊軍師,居然痛哭流涕,偌大年紀了,眼淚和鼻涕居然把胡須都給打濕了。

“哢嚓,哢嚓……”沒有想到船上居然還有記者,居然趁機照了幾張照片。

那老者醜態畢露,卻是同樣心灰若死,居然沒有半點將記者照相放在心上,隻是又哭又笑:“兄台啊,兄台,你的話算是把我心裏的話說盡了。

某家二十三代讀書,一位探花,六位進士。

某更讀書二十宰,金榜題名,翰林優選,都督兩江。

家族功業榮華,盡在此道之上。某為官二十餘載,不敢說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但是卻也盡心竭力為朝廷分憂,為百姓造福……

然而天子一朝罷免科選,是棄我們於無物爾,我等活在這世界上還有什麽意思?”

這位水賊軍師,不過一個潦倒秀才,科舉無名,家徒四壁,廢除科舉這才做了水賊的軍師。

而眼前這位卻是以前的封疆大吏,累世書香的名門子弟。

讓他痛哭流涕的自不是自家的前途,而是人生的破滅!

見微知著,殷勝之可以想見,整個大齊天下,這個時候,不知道多少原來的讀書人此刻世界觀坍塌的……

就在殷勝之沉思之際,一個有些別扭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問道:“這位法師先生,您對眼前的事情有什麽看法。您剛才說是朝廷對不起他們,而不是他們對不起朝廷又是什麽意思?”

“哦?你是……”

殷勝之注意看去,發現這位提問的記者是一位金發碧眼的洋人,而且居然還是一位女扮男裝的家夥,讓他稍稍有些意外。

“我是新鹿特丹時報的記者狄克,我想采訪一下您。尊敬的法師先生,如果我猜的不錯,您應該就是那位號稱二十年後的大法師的那位天才殷勝之了吧?”

“哦?何以見得?”

殷勝之心中微微一動,新鹿特丹時報,可是阿爾利加的一份大報啊!

“以您這樣的年紀的大齊法師,幾乎不會有第二個人了。這很好猜!”這個應該是用的假名的狄克聳聳肩說道。

這讓殷勝之不得不有些刮目相看了,他問道:“那你怎麽看這件事情呢?”

“帝國的統治正在坍塌!”似乎知道殷勝之正在考校她,所以這個假名狄克的家夥語不驚人死不休。

殷勝之豁然動容,若是他自己一個人這般想法還有可能隻是錯覺。

但是連眼前這位來自遙遠國度的狄克,也都這般想法,這就更加印證了此事。

然而,這卻絕不是殷勝之所希望的!

“您也都看到了,帝國的統治精英,和支撐帝國的支柱們已經被帝國所拋棄。那麽帝國還剩下什麽呢?靠那些還沒有成長起來的留學生?他們有多少?說句不客氣的話,他們的忠心能夠和這些人相比麽?”

大齊這些年派出的留學生再多,估計也就是十幾萬。

再加上受到各國國內思潮的影響,對於大齊朝廷的忠心肯定比不過那些大齊傳統培養出來的士大夫們。

狄克簡簡單單的幾句話戳穿了殷勝之最後的僥幸。

如果是張秋臣在,絕不會讓永平皇帝下這麽荒唐的旨意!

“對了,忘記說一句,我是蔚藍堡大學經濟和社會學的畢業生。”狄克再加了一句。

她很想得到采訪殷勝之這個天才的機會,所以不遺餘力的給自己加上籌碼。

殷勝之卻搖搖頭,說道:“你剛才說的事情讓我心裏很亂,我想靜靜,等有時間再接受你的訪問吧!”

這個時候,殷勝之不得不說,這個女扮男裝的女人很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