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嚎哭”聲斷續又傳出了一會,大約持續了幾分鍾,接著,就靜了下來。

白恩仍然在門外等著,點燃了一支煙,吸著。等到他彈出煙蒂之際,他才想到,那一對夫婦在冷藏間中的時間太久了。他不願麵對傷心的父母,但是也非得請他們離去不可了!

白恩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情,轉過身,推開了冷藏間的門。門才一推開,他和那職員兩個人都呆住了!

冷藏櫃還打開著,那一對中年夫婦,卻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白恩一看到這種情形,第一個念頭是:兩個人傷心得昏過去了!

他大踏步向內走去,才走出三、四步,他就覺得不妙了。他在身後,跟著他進來的那職員,發出了一下可怕之極的吸氣聲來,而白恩也整個人都僵住了,不由自主,在簌簌發著抖!

首先令得一個經驗豐富的警官,感到如此震驚的是,那一對夫婦臉上那種驚駭欲絕的神情。這種神情僵凝著,那表示他們不是昏了過去,而是死了!

白恩一麵發著抖,一麵向前奔去。當他到冷藏櫃的旁邊,伸手去探倒在地上的兩個人的鼻息時,他更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驚呼聲。

那時,殮房職員也叫了起來:“天!他們已經死了,是被扼死的!”

令得白恩發出驚呼聲的,也正是這一點──那一對夫婦,一看就可以看得出,是被人扼死的。因為在他們的頸際,都有著明顯的瘀紫的扼痕!

那職員的身子發著抖,聲音發著抖。白恩的情形也好不了多少,他俯下身去,肯定了那一對中年夫婦,已經沒有了鼻息之後,他隻感到全身僵硬,幾乎再難直起身子來。

那職員又以發抖的聲音叫了起來:“手,手,那隻手!”

他一麵叫,一麵急速地喘著氣,那令得他的聲音聽來更是可怖。白恩想責斥他幾句,可是喉嚨發幹,想罵也罵不出來,他要勉力掙紮著,才啞著聲音道:“你鬼叫些什麽?什麽事?”

當他這樣講的時候,他勉力抬起僵硬的脖子來,望向那個職員。那職員的臉色,幾乎是青黑色的,身子仍在劇烈發著抖,指著冷藏櫃的中間。

白恩循他的視線看去,看到那隻手,仍然在冷藏櫃的中間,看來沒有什麽異樣。隻是本來結滿在手上的冰花,都已融化了。

那職員還在不能控製地叫著:“那手……剛才我看到它在動,我發誓,我看到它在動!”

白恩在那一-間,真有忍無可忍之感!他發出了一下沒有意義的吼叫聲,一躍而起,陡然一揮手,摑向那個還在大叫著的職員的臉上。

或許是由於,這時冷藏庫中的氣氛太詭異可怖了,在那樣的氣氛中,容易使人產生一種近乎瘋狂的情緒,所以白恩下手十分重,那職員的半邊臉上,立時紅腫了起來。可是他還是急速喘著氣,指著那隻手,一點也不在乎才挨了一個耳光。

他一麵指著那隻手,一麵張大口。白恩不等他發聲,就喝道:“別再說鬼話!”

那職員的手發著顫,眼珠轉動著,問:“這兩個人……是誰扼死的?”

白恩整個人像是浸在冰水之中一樣。

這是一個無法回答的問題!

冷藏庫中隻有他們兩個人在,唯一的可能,就是這對中年夫婦,互相扼死了對方,但那又實在是沒有可能的事!那麽,又是誰令得他們被扼致死的呢?

白恩真的無法控製自己,他像是瘋了一樣,陡然大叫了起來:“有人躲在這裏,凶手躲在這裏!”

他一麵叫著,一麵像是一陣旋風一樣,在冷藏庫中亂闖亂竄,推倒一切可以推倒的東西,拉開所有可以拉開的冷藏櫃,要把他想象中,藏在冷藏庫中的凶手找出來。

大多數的冷藏櫃中全是空的,也有幾個,裏麵有著屍體,全是冰凍得皮膚上起了冰花的屍體。

由於他們兩人的叫嚷,和白恩所弄出來的乒乒乓乓的聲音,在外麵工作的幾個殮房職員,也走了進來。他們看到了冷藏庫中的情形之後,個個目瞪口呆,麵麵相覷,作聲不得。

那職員望著發了瘋似的白恩,陡然叫了起來:“這裏沒有人,有的也隻是死人,死人是不會殺人的!”

白恩陡然停了下來,雖然他感到全身冰冷,但是在他的額上,卻有著豆大的汗珠,他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在叫:“死人不會殺人,一隻手更不會!”

那職員望了一眼那隻手,又望著躺在地上的兩個人頸際的扼痕,喃喃地說了一句話。白恩發出一聲怒吼,一下子跳到了他的身前,厲聲道:“你想說什麽?你敢說出來,我就把你扼死!”

那職員忙道:“沒有,我沒有想說什麽!”

旁邊的人看白恩的樣子實在太凶惡了,一起上來,把他拉了開去。

溫穀終於和白恩見麵,那是白恩離開了殮房之後,直接來到了遊艇上找到了他的。

法醫來到殮房,初步檢查證明,那一對中年夫婦是死於窒息──那其實是顯而易見的,他們頸上的瘀痕,已可以說明一切。

法醫還說了一句話:“凶手的手勁極大,大到了異乎尋常的地步,男死者的喉骨有明顯破裂的跡象!”

當法醫這樣講的時候,殮房的冷藏庫內外,已經全是警方的有關人員,連最高層人士都來了。人人都被眼前那種怪異莫名的事所震懾,沒有人出聲,所以法醫的話,雖然聲音並不高,但還是令得人人心中,生出一股寒意。

當時冷藏庫中,隻有那一對中年夫婦,白恩和那職員都是在外麵,就在門外。他們互相可以證明對方不是凶手,那麽,這對中年夫婦是怎麽死的,凶手是什麽人?

白恩顯得十分沮喪,雙手抱著頭,坐在一角上,一動也不動。在這時候,他想到的是溫穀,他覺得一連串發生的事,非但不是他的能力所可以處理,而且,根本不是他所能理解的。

他知道溫穀的資曆,這種事,或許隻有溫穀這種夠資格的人,才能了解。

所以,他隻是要他的一個手下,打電話去找溫穀。

可是在遊艇上的溫穀,卻正在和李邦殊詳細講述那幾件失蹤案,不想受打擾,不接聽電話。

所以,白恩在離開了殮房之後,就直接來到了海邊。一路上,有四輛警車鳴號追他,一直追到海邊,知道了駕車人是白恩警官,才滿腹疑惑地離去。

白恩到了海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午夜的海邊,空氣十分清新,但是白恩心口的那股悶塞感,卻一點也未見消散。

他下車,才走出了兩步,就有兩個人迎了上來。白恩連看也不向他們看一眼,指著停在離岸不遠的遊艇:“溫穀先生還在船上?我要去看他!”

那兩人中的一個道:“船上的人看來全都睡了,你還是──”

白恩陡然吼叫了起來:“我現在就要見他!”

那兩個人嚇了一跳,其中一個取出無線電對講機來,講了幾句,一艘小汽艇很快駛過來。白恩一躍而上,他的動作十分魯莽,令那艘小汽艇左右劇烈晃動,幾乎翻覆。駕艇的人咕噥著罵了一聲,駛向遊艇。

白恩攀上遊艇之際,已經盡他可能地大聲叫了起來:“溫穀,你出來,我有話對你說!”

本來已很靜的遊艇上,因為他的叫嚷而起了一陣**。

在遊艇上,到處都有燈光亮起來,有人走出來。隻有主艙中,還是黑沉沉的。

在主艙柔軟的大圓**,黃絹和原振俠也聽到了外麵的吵鬧聲。原振俠略動了一下,耳際就響起了黃絹柔膩的聲音:“他來找溫穀,沒我們的事,我們的事是──”

黃絹並沒有再說下去,她和原振俠,用行動來表示他們之間的事是什麽。外麵還有一些聲音傳來,可是原振俠完全聽不清楚那是什麽聲音,除了緊貼著他的黃絹之外,他幾乎已失去了對外界一切事物的反應,而他更有如同墜入幻境的感覺。

外麵的聲音好象漸漸靜了下來,原振俠也不去留意。這時對原振俠來說,黃絹細細的喘息聲,比天崩地裂的八級地震,更能令他感到震栗!

白恩上船之後,由水手帶著他,到了溫穀和李邦殊所在的那個船艙之中。白恩幾乎是直衝進去的,溫穀和李邦殊都以厭惡的神氣望著他。

白恩喘著氣,揮著手,講不出話來。溫穀輕輕一推他,就推得他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溫穀道:“我正在向李先生講那幾件失蹤案!”

白恩揮著手:“那不算什麽!”

李邦殊“哦”地一聲:“又有了新的,人突然消失的事情?”

白恩雖然在極度的慌亂之中,但是他畢竟是經驗豐富的警務人員,他立時聽出,李邦殊的用詞十分不尋常,他不用“失蹤”,而用了“消失”。

白恩又大口喘了幾口氣:“不是,那……隻手的父母,不,我的意思是,那失蹤男孩的父母,突然死在殮房的冷藏庫之中!”

溫穀的反應十分正常:“受不了刺激,心髒病猝發?”

白恩歎了一聲,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就不必氣急敗壞到這裏來了。他有氣無力地道:“不,是被人扼死的,喉骨都破裂了!”

溫穀和李邦殊都震動了一下,李邦殊的震動更甚,他張大了口,想講什麽,但是又沒有出聲。溫穀的驚訝,則來自他多年來接觸怪異事件的經曆。

溫穀遞了一杯酒給白恩,白恩一口喝幹,才把發生在殮房中的事,講了一遍。

溫穀和李邦殊兩人都不出聲,李邦殊把毯子緊裹著身子。白恩喘著氣:“我知道那職員想說什麽,可是太荒誕了,我不準他說出來!”

溫穀的神態,看來十分小心翼翼,試探著道:“那職員是想說……想說……”

他重複了好幾次,可是,卻也沒有能把話講完。李邦殊在這時,突然插了一句口:“他想說,那一對夫婦,是被那隻手扼死的!”

雖然溫穀和白恩,早已在心中不止一次地想到過這句話,但是聽得有人講出了這樣的話來,還是感到一股異樣的寒意!

那隻手扼死了人!那職員在衝進冷藏庫之際,甚至看到了那隻手在動!但是,一隻手扼死了兩個人,這無論如何是不可想象的事!雖然在恐怖電影中,一直有“手來複仇”這樣的場麵──一隻手在彈琴,把人引來,然後就是一隻手,扼死了要殺的人,但是那終究隻是電影中的情節。何況,如今兩個死者,是那隻手的父母!

溫穀和白恩不由自主搖著頭。李邦殊在這時,反倒鎮定了下來,看他的情形,像是他對自己所說的話,胸有成竹。他先喝了一杯酒,然後來回踱步,過了一兩分鍾,他才以十分嚴肅的神情道:“警官,有一些十分奇異的事發生著,我可以肯定,這些奇事之間,是有聯係的。”

溫穀和白恩皺著眉,一時之間,都不明白他這樣說是什麽意思。

李邦殊也看出了兩人臉上疑惑的神情,他歎了一聲,道:“其中詳細的情形如何,我還不十分清楚,要等我的朋友來了,再作進一步研究。但現在,我提議別再讓任何人碰到那隻手──”

當他講到這裏之際,他頓了一頓,才又道:“它們要使我們知道,它們並不是說說就算的。”

這是溫穀第二次聽到李邦殊使用“它們”這個代名詞了,那聽來十分刺耳,溫穀立時向李邦殊望過去,李邦殊卻逃開了他的目光。白恩直截地問:“它們?它們是誰?”

李邦殊沒有回答,抬起頭來,望著艙頂,不再言語。白恩苦笑了一下,他並不十分在意李邦殊的話,李邦殊在他的眼中,隻是一個有成就的深海科學家,溫穀才是他心中可以解決疑難的人。

他語音幹澀:“這件事,溫穀,你有什麽意見?”

溫穀的神情苦澀:“一連串不可解釋的事,又多了一件。在公事上,可以作為疑凶逃逸來處理──”

白恩颼地吸了一口氣:“可是,誰都知道,根本就是沒有凶手!”

溫穀苦笑著:“當然是有的,暫時找不出來。別去胡思亂想,世界上有百分之七十以上的謀殺案,是找不到凶手的!”

白恩十分失望,他想不到溫穀會用這樣的話來搪塞他,他怔怔地望著溫穀,溫穀勉強笑了一下:“有很多事,可以作私人的研究,但無法列入官方的紀錄。所以我現在的身分比你適合,你還是回去,做你的合乎規格的報告吧!”

白恩貶著眼,不知道溫穀何以忽然對他那麽冷淡,可是看起來,這個紅頭發的小個子已經下定了決心,再問也問不出什麽來了。他隻好哼了一聲,老大不願意地站了起來:“對不起,打擾你們了!”

溫穀沒有說什麽,李邦殊搖頭道:“不,謝謝你,你來告訴我們這件事,使我──”

他講到這裏,溫穀突然走了過來,橫在李邦殊和白恩兩人之間,打斷了李邦殊的話頭。白恩感到溫穀的行動是故意的,但由於他自己心神不定,所以他也沒有深究下去,轉過身,垂頭喪氣地向外走去,琢磨著如何擬寫那一對中年夫婦突然死亡的報告。

白恩離去的快艇聲越來越遠,溫穀才緩緩轉過身,直視著李邦殊。李邦殊把艙窗的簾子拉開了些,望著窗外,從他那邊的窗口望出去,是一片漆黑的海。

過了好久,溫穀才緩慢而堅決地道:“李博士,你已經知道了一些什麽,是不是?”

李邦殊並沒有回答,隻是神態十分疲倦地用手在臉上撫摸著。溫穀又道:“李博士,就算那位蘇先生來了,我想,我所能給你的幫助,不會少於任何人!”

李邦殊震動了一下,轉過身來,盯著溫穀,半晌才道:“有一件事,真的需要你幫助,我做不來。”

溫穀挺了挺胸,一副準備接受挑戰的模樣。

李邦殊道:“設法讓那個會開不成功!”

溫穀陡然一呆,失聲道:“什麽?”

“那個海底資源分配會議──”李邦殊加重了語氣:“別讓它舉行!”

溫穀一臉疑惑,伸手扒搔著他的紅頭發。這個會議,可以說是李邦殊一手促成的,在這個會上,李邦殊要就他探測、發現到的大量海底資源,作一個十分重要的學術性報告,這個報告可以使李邦殊成為世界上有數的重要人物之一。要開成那樣的一個會,不是容易的事,但如今,李邦殊卻要使它開不成,那是為了甚麽?

溫穀張大口,想問,但李邦殊已經揮著手,不讓他開口。李邦殊道:“別問原因,你是不是做得到?”

溫穀有點無可奈何地笑了一下:“我想那十分容易,你是這個會議的中心人物,你的工作,促成了這個會議。如今要這個會議開不成,那隻要令你和你的工作記錄,全部失蹤就可以了!”

李邦殊用心地聽著,一點也不覺得溫穀是在開玩笑,他甚至認真地眨著眼。等溫穀講完,他立時點頭:“我可以令我的工作記錄消失,你可以令我暫時失蹤!”

溫穀在-那間,實在想大聲笑出來,如果不是心中有那麽多謎團的話,他真的要開懷大笑了──真是十分好笑,他接受了黃絹的委托,要保護李邦殊,可是如今,李邦殊卻要求他令他“失蹤”!

溫穀一麵感到好笑,一麵也感到事態的嚴重。李邦殊已經是一個國際矚目的人物,尤其是他的探測、研究,發現報告隻公布了極小的一部分,整個工作記錄,準備在大會期間提出。溫穀知道,與會各國的情報人員,正費盡心機,想在事前得到完整的記錄文件,但是看來,以黃絹和李邦殊的關係之好,也未曾達到目的。

黃絹憑她自己本身的美麗,和特殊的地位,或者可以把大多數男人玩弄於股掌之上,但是看來像是藝術家的李邦殊,卻有著獨特的科學家的固執。

如果李邦殊的研究記錄失蹤,他人也失蹤了,而這些行動又由溫穀來主持的話,溫穀可以清楚知道,他就從此卷入了世界情報工作者爭奪的漩渦之中了。這是一件相當嚴重的事,因為這一類的鬥爭,是最卑鄙和不擇手段,防不勝防的。

溫穀望著李邦殊,再問一遍:“你肯定非這樣做不可?不必再考慮?”

李邦殊吸了一口氣:“開成這樣的一個會,大力開發海底資源,把人類的文明力量,自陸地伸進海洋中去,是我畢生的願望。但是現在,我十分認真。”

溫穀盡量使自己的聲音不激動:“首先,你的全部研究資料在哪裏?”

李邦殊道:“那不成問題,全部在法國銀行的保險庫中。本來,在會議開幕後,由我提供密碼,由法國科學院派的專人,專機送到。隻要我不提供密碼,所有文件不會和任何人接觸,問題是我的失蹤!”

他略略停了一停,又道:“我不是躲起來就算,而是還要活動!”

李邦殊講到這裏時,向溫穀望來:“我需要你的幫助,你要擔當我的聯絡人,保護我!”

溫穀苦笑了起來,李邦殊的神情越來越嚴肅,道:“別猶豫了,事情已經十分壞!它們是認真的,十分認真地在行動!”

溫穀陡然問:“它們,它們究竟是什麽?”

這種突如其來的發問,有時是可以起到一定作用,使得對方在猝不及防的情形下,說出秘密來的。

但是溫穀這次卻沒有收效,李邦殊怔了一怔,搖頭道:“我還不能十分肯定,現在,請你帶我離開這裏。要不然,滿懷野心的黃絹,絕不會放過我!”

溫穀想了一想,道:“你能遊泳?我們可以避過水手和保鑣,偷偷下水去,遊向岸邊。”

李邦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相當緊張。不到兩百公尺的距離,對李邦殊這樣的深海潛水專家來說,應該全然不算什麽,但是看起來,他卻十分猶豫。

這實在是沒有道理的事,溫穀又把他的提議,再說了一遍。

李邦殊神情仍然有點猶豫,他轉過頭去,喃喃地道:“應該不會有問題,它們不會對付我,我想。”

溫穀怔了一怔,又是“它們”!

溫穀沉聲道:“誰要對付誰?你想說什麽?在海中遊泳的人,要被誰對付?”

溫穀的問題已經問得十分尖銳了,在-那之間,李邦殊很有點應付不來的樣子。但是他還是揮了揮手,並沒有回答。

溫穀自然不能再逼問下去,李邦殊已經道:“好,我們遊上岸去!”

溫穀向李邦殊作了一個手勢,他先到艙口看了看。遊艇上的守衛本來相當嚴密,但可能守衛這時感到不是太適宜去打擾黃絹,所以船上十分靜。溫穀和李邦殊走出艙去,在甲板上待了一會,然後,趁人不注意,兩人沿著船舷爬下去,滑進了水中。

海水十分清涼,溫穀和李邦殊的泳技都十分好,他們先在水中潛泳了一會,然後一起浮出頭來。李邦殊遊近溫穀,神情十分怪異,道:“你是不是能夠想象,在海水中,我們絕非單獨的!”

溫穀呆了一呆,一時之間,總不明白李邦殊所講的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李邦殊吸了一口氣,輕輕地劃了一下水,又道:“我的意思是,海水之中,充滿了生命,屬於海洋的生命,就像我們的生命,屬於空氣和土地一樣!”

溫穀應著,但是他仍然不明白,何以李邦殊會在這時候,講起這種充滿了哲學意味的話來。他隻好道:“是啊,海洋中有各種各樣的生命,有哺乳動物,也有肉眼看不見的浮遊生物。”

溫穀這樣說法,是很自然的,對海洋生物有著普通常識的人,在提及海洋生物之際,都會這樣說。海洋中有最大的哺乳動物,藍鯨可以大到一百公尺開外,與之對比的,自然是小到要經過數百倍放大之後才能看到的浮遊生物。溫穀也不覺得自己這樣說有什麽不對,可是李邦殊卻陡然震動了一下。

他看來是真的感到了吃驚,因為他的身子,竟在陡然之間,向下沉了一沉。而當他立時又冒起頭來之際,他顯然喝進了一口水,樣子怪異莫名。

溫穀雖然不知道李邦殊為什麽會吃驚,但是他卻可以看到,李邦殊的行為十分怪異,他心中一定有著十分怪異的秘密!

李邦殊在浮了上來之後,用力向前遊著,溫穀緊跟在他的後麵。李邦殊遊向一堆礁石,攀了上去,溫穀壓低了聲音:“如果你要‘失蹤’,還是快點遊上岸好!這裏──”

李邦殊揮手,打斷了溫穀的話,注視著黑暗中閃光的海水,道:“你對浮遊生物,知道多少?”

溫穀皺了皺眉,也上了礁石,一麵抹著臉上的水,道:“一無所知!”

他說著,甩了甩手,水滴自他手中揮灑開去。李邦殊盯著他,緩緩地道:“從你手中揮開的每一滴水之中,就有數以百萬計的浮遊生物!”

溫穀有點不耐煩道:“那又怎樣?”

李邦殊的聲音陡然變得十分尖利:“那又怎樣?那是數以百萬計的生命!”

溫穀感到十分迷惑。這時,他們離開黃絹的遊艇,不過兩百多公尺,要是黃絹發現他們已經離開,可以輕而易舉,把他們捉回去!

而事實上,他也看到,遊艇的一邊,有燈光在閃動,隱約可見有一個人下了快艇。溫穀連忙向李邦殊打了一個手勢,兩人盡量在礁石上伏了下來,他們聽到快艇駛動的聲音,看到快艇駛上岸去。

溫穀鬆了一口氣,低聲道:“關於生命的定義,還是先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討論,好不好?”

李邦殊歎了一聲,沒有表示什麽,也沒有說什麽。又等了一會,看到船上沒有什麽動靜,他們又繼續向岸上遊去。等到他們上了沙灘,向前走去時,發現寂靜的沙灘上,有一個人以十分奇異的姿勢,伏在沙灘上。

那人看來是跪著,但是頭又低得十分低,雙手各抓著一把沙,任由沙粒自他的指縫之中,緩緩瀉下來。溫穀一下子就看出那人的身形十分熟稔,而當他走近那人時,他認出來了,那是原振俠!

溫穀不禁發出了一下低呼聲:“天!原,你在這裏幹什麽?”

他一麵說,一麵走近原振俠。原振俠的身子震動了一下,並不抬起頭來,仍然維持著原來的姿勢,自他的口中,發出如同夢囈一樣的聲音:“一切全像是夢一樣,神話中的夢!”

溫穀不禁苦笑著,回頭看了就在他身後的李邦殊一眼。在他旁邊的兩個人,溫穀都感到自己對他們無法了解。一個在海水中要討論生命的定義,而另一個,卻在沙灘上說著夢話!

溫穀提高了聲音:“快起來,跟我們走!”

他一麵說,一麵伸手去拉原振俠,原振俠抬起頭來,神情充滿了迷惘和憧憬,道:“這不是神話中的事麽?突然之間,幻夢醒了,宏大的宮殿,原來隻是細沙,美麗的女郎,隻是一個貝殼,柔軟的床,其實是海水。一切卻全是那麽真實,但又不可以觸摸!”

溫穀苦笑了一下,他明白,原振俠在遊艇豪華的主艙中,一定又和美麗的黃絹,有了短暫的繾綣,但是那隻是短暫的一-間。原振俠明知自己不可能和黃絹永久相處,短暫的相敘,對他來說,已經是一個美麗如同神話一樣的夢,但是回想夢境之際,卻也同時會帶來無限的惆悵和傷感。

溫穀抓住了原振俠的手背,把他提了起來,道:“振作點,你算是已達到你到這裏來的目的了,是不是?有很多事要你幫助的,快走!”

原振俠苦澀地笑了一下,他到夏威夷來的目的是什麽?他自己也說不上來。剛才在豪華的船艙中,他和黃絹都像是完全忘記了自己一樣,但一下子,自己還是自己,黃絹還是黃絹!

他歎了一聲:“我不會再對任何事有興趣,你……你們讓我留在這裏吧!”

溫穀感到十分無可奈何,原振俠被情網困擾到這種程度,他也想不出用什麽話去勸他,隻好道:“我和李邦殊,我們正計畫著,要和黃絹為敵!”

原振俠一怔,張大了口,溫穀又道:“我們要破壞那個海底資源會議!”

原振俠又陡然震動了一下,溫穀不等他有進一步的反應,拉著他,就急步向前走去。在通到馬路的那一條林蔭道上,還有一兩對情侶,緊緊在樹下擁在一起。到了路邊,他們一麵沿路走著,一麵留意著出租車。

三十分鍾之後,他們已來到了一幢大廈的頂樓,一個小單位之中。溫穀在開門讓他們進去之際,解釋道:“這是我一個朋友的住所,他到大陸去了,要我隨時來照顧一下。李博士躲在這裏,絕不會有人發現。”

在途中,原振俠已經知道了李邦殊要做什麽。這時,他盯著李邦殊,問:“為什麽?”

李邦殊把他自己埋在一張安樂椅之中,閉著眼睛,道:“蘇耀東快來了吧,我先要寫一個聲明,在大會的開幕儀式上,由人代我宣讀,我……太疲倦了!”

他的話有點語無倫次,雖然他說自己疲倦,但是他又站了起來,到了書桌前,亂翻著,找到了紙和筆,迅速地寫了起來。

原振俠斜眼看了一下,發現李邦殊的字跡十分潦草,而且是法文,他無法看得懂。他咳了一下,道:“如果代你宣讀聲明的責任,落在我的身上,你最好用英文來寫這聲明!”

李邦殊陡地停了筆,吸一口氣,道:“是!”

他團縐了已寫了十幾行字的紙,又重新寫著。原振俠望向溫穀,溫穀無可奈何地攤著手,表示他也不知道,究竟李邦殊心中在想什麽?

三個人在那個小單位中,沒有人講話,空氣之中,似乎充滿了謎團。東方,在連綿的山影之上,已經現出了一線曙光。

黃絹是被一連串的拍門聲驚醒,那使她感到極度的憤怒。她陡然自**躍起,抓起了自衛-衝到門邊,一打開門,就把-緊抵在門口的人的心口。

拍門的是黃絹一向信任的一個手下,這時嚇得呆了,一直是維持著敲門的姿勢,眼珠轉動著,不知是應該注意抵住他心口的手-,還是注視黃絹豐滿柔潤的半裸酥胸好?由於怒意,飽滿的**,在輕輕顫動,足以使人忘記一切。

黃絹的聲音硬得像岩石一樣:“說,是為了什麽?”

她的手下所發出的聲音十分怪異:“報告將軍──李博士──離開了遊艇,那個紅頭發的小個子──也不見了。”

黃絹感到陽光刺目,原振俠離去之後,她很快就陷入沉睡之中,一直到被吵醒。她有點不明白,原振俠為什麽要離去,隻記得在極度的瘋狂之後,極度的疲倦之中,原振俠在她的耳際說了一些話。那時,她隻感到男性熾熱的身體,令得她的倦意更濃,原振俠說了一些什麽,她根本就沒有聽進去。

她知道原振俠離開了她,如果她真要不讓原振俠離開,還是可以留住他的,但是她卻並沒有留。原振俠走了之後,她睡得十分滿足。

可是她的手下,卻帶來了這樣的一個消息!

她雙眼之中閃爍的那種光芒,是令人心悸的,是以她那手下的聲音更加發顫:“已經和各方麵聯絡過……都找不到他,隻知道大會秘書處接到李博士的通知,開幕那天,他會發表一個聲明!”

黃絹鎮靜下來,轉過身,把——向**,同時拿起睡袍披上。那手下貪婪地盯著黃絹半裸的背影,一時之間,甚至忘記了自己的這種行徑,可能使他喪失性命。

黃絹一麵慢慢地係上睡袍的腰帶,一麵道:“你的意思是,李博士躲起來了?”

那手下道:“看來是這樣!”

黃絹感到怒火自體內升起,李邦殊躲起來了,那等於說是躲開她!那是幾乎想得到一切的黃絹,不能忍受的一種侮辱!

黃絹早就計畫好,在會議之前,她要先得到李邦殊的工作記錄。然後,在大會上為她所代表的阿拉伯勢力,爭取到最大的利益。最後,在會議之後,並不打算遵守會議上的決定,而動用她所能動用的龐大資金和技術力量,立即進行對海底資源的開采!

那將會使她的地位,升到另一個新的高峰!

可是,李邦殊卻躲起來了,那將使她的計畫,全部化為泡影!她是如此之憤怒,以致她的身子,不住在發著抖,她要竭力抑製著,才使她的聲音聽來,不像是猛獸的吼叫,她道:“在大會開幕前,盡一切力量把他找出來!”

那手下大聲答應著,奔了開去。黃絹在床邊坐了下來,設想著李邦殊為什麽要躲起來的原因。

黃絹想不出李邦殊為什麽要躲起來,就像蘇耀東想不出李邦殊為什麽十萬火急,要他到夏威夷來會麵一樣。

蘇耀東在他的私人飛機中,望著下麵一望無際,在陽光下閃耀著奪目光采的海洋。

在大學中,他學的是海洋生物,和李邦殊是同學。可是離開學校之後,李邦殊成了舉世知名的科學家,他卻成了一個企業家。不過,蘇耀東並沒有忘記自己所學的一切,也沒有放棄自己對海洋的熱愛。如果說他是為了李邦殊的召喚而來,毋寧說他是受不了海洋的引誘,使他暫時放開了繁忙的事務。

當蘇耀東的專機停下,他步出機艙之際,在檀香山,事情又有了相當的變化。

李邦殊博士不露麵,但將在大會開幕式上發表聲明的消息,已經傳了出來。

而另一樁使得所有參加大會的代表震驚的消息,從地中海傳來:由李邦殊博士領導的一個深海探測船隊,包括兩艘設備極先進的探測船,附屬於這兩艘探測船的四艘小型深水潛艇,以及八名有資格的海洋學家,突然失蹤,消失在大海之中!

這個船隊,曾遠征過大西洋、太平洋,甚至接近過南極和北極。李邦殊的工作,取得極大的成績,也全靠了這個船隊。可是,整個船隊,卻在風平浪靜的好天氣,在地中海失蹤了。

這種神秘的船隻失蹤事件,以前,隻有在被稱為“百慕達魔鬼三角區”的大西洋海域中發生過。船隊失蹤的詳細經過如何還不知道,法國政府的海軍搜索隊還在搜索。事實上,船隊“失蹤”的消息還未曾正式公布,但是來開會的,全是各國政府中有地位的人物,他們的消息自然特別靈通,已經知道了這件事。

黃絹是最早得到這消息的人之一,她一麵下令,要她的情報人員作進一步報告,一麵心中在想:是不是李邦殊在搗鬼?

事實上,李邦殊還不知道他的船隊已出了事,因為他既躲了起來,就無法通過他特殊的地位,獲得內幕消息。法國政府的代表想找他,可是沒有結果,人人都想找他,絕想不到他躲在什麽地方。

原振俠當然知道李邦殊在什麽地方,當他在機場見到了蘇耀東,蘇耀東驚訝於原振俠的出現之際,原振俠告訴了他自己出現的原因。

蘇耀東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他要使這個會議開不成,為甚麽?”

原振俠苦笑道:“我不知道,他要我代他在大會開幕時,宣讀一個聲明,可是他不肯讓我先知道聲明的內容。”

蘇耀東吸了一口氣:“他不準備露麵?”

原振俠苦笑:“他不能露麵,不知多少人在找他。代表阿拉伯勢力的一位女將軍,就幾乎想把他活活燒死!”

原振俠行動相當小心,因為李邦殊要見蘇耀東這件事,黃絹是知道的,而蘇耀東的行蹤又不是秘密。原振俠已經可以肯定,在機場有好幾個人,看來是在監視蘇耀東的行動,希望由蘇耀東的身上,引出李邦殊來的。

而擅於特種情報工作的溫穀,也早已作了安排。溫穀的方法是:把李邦殊和蘇耀東的見麵,安排在最不為人注意的地點!

原振俠先和蘇耀東一起到了酒店,然後獨自離去。當他離開卡哈拉希爾頓酒店之際(蘇耀東住的,當然是這家酒店),酒店下麵一個巨大的海水池中,海豚正在作跳躍的表演,許多人在水池旁圍觀。

原振俠經過酒店的大堂時,有兩個身形魁梧的大漢向他靠近。他立時機警地站定身子時,已看到盛裝的黃絹,迎麵走來。

黃絹的神色冷峻莫名,像是罩了一層霜花一樣,使人感到一股寒意。原振俠想起昨晚在遊艇上,同樣的臉龐,簡直可以和任何花朵比美嬌豔,不禁又歎了一口氣。

黃絹直來到他的麵前,先是冷笑一聲,然後冷冷地道:“你演的是什麽角色?”

原振俠淡然道:“是後備的小角色!”

黃絹的聲音聽來極嚴厲,這種聲音,可能使很多人顫栗,但原振俠隻替自己和她感到可哀。黃絹道:“我是問你,在李邦殊的把戲之中,你扮演什麽角色?”

原振俠歎了一聲:“還是那個回答。”

黃絹突然笑了起來,笑得十分勉強,當然是做作出來的:“蘇耀東在這裏,除非他不想見李邦殊,不然,我一定可以將李邦殊揪出來。”

原振俠歎了一聲:“我認為李博士是屬於他自己!”

黃絹有點發狠,一揮手:“他破壞了我的整個計畫!而且,我有一項消息要告訴他,他的探測船隊,在地中海整個神秘失蹤了!”

原振俠呆了一呆,思緒十分紊亂。

原振俠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他感到有必要立時把這消息告訴李邦殊。可是溫穀的安排,是他絕不能再和李邦殊見麵,也不能用電話聯絡。

所以,他隻是裝著若無其事地聳了聳肩,道:“你見到他的時候,可以告訴他。有空喝一杯酒嗎?”

黃絹壓低聲音,罵了一句:“去死吧!”

原振俠向前走,到了酒吧,坐了下來,茫然地呷著酒,看著沙灘上嬉戲的大人和小孩。他知道至少有四個人在監視著他,他也知道,在監視蘇耀東的人可能更多,但是他對溫穀的計畫很有信心。

蘇耀東在房間中停留了十分鍾左右離開,當他走出房間的時候,隻穿著泳褲。

蘇耀東來到沙灘,和原振俠打了一個招呼。可是原振俠卻心不在焉,他隻是注視著海浪卷起的白色泡沫,像是在那些變幻無窮的浪花之中,看到了變幻的人生,看到了他和黃絹之間那種奇妙的關係。昨夜遊艇中的情景,在他的腦海中,又成了難忘的一頁,可是剛才和黃絹的相遇,卻又使他知道他和黃絹之間的距離,是何等遙遠!

原振俠也不能想象,在那個會議上,他代表李邦殊宣讀了那篇聲明之後,黃絹會把他怎樣。在私人感情上,原振俠十分願意自己成為黃絹的奴隸,可是,原振俠在實際上,卻又自然而然和黃絹相抗著。

當他感到自己和黃絹之間,無法拉近距離之際,他心情的悵惘,真是難以形容。他看著蘇耀東慢慢走向海灘,在蘇耀東的身後,有三、四個人,明顯地跟著他。

蘇耀東在踏進海水之前停了一停,又轉過身來,向原振俠揮了揮手,原振俠向他揚了揚手中的酒杯。在那一-間,原振俠心想:深海探險船隊在地中海中失蹤,是不是要先告訴蘇耀東,讓蘇耀東去轉告李邦殊呢?

他還沒有決定,蘇耀東已走向海水,在未到海水及腰處,他身子向前一聳,開始遊水。多年來的商業活動,並沒有使蘇耀東變得行動不靈活,他以十分優美的姿勢,向前遊著,那幾個黃絹的手下也遊出去,跟蹤著他。

在海灘上看過去,蘇耀東越遊越遠,幾個跟著他的人,離他很近,看來,蘇耀東絕無法擺脫他們,單獨去和李邦殊見麵。原振俠心中也不免有點緊張:溫穀的安排可靠嗎?就在這時,一艘小型的快艇,突然向著蘇耀東駛了過來,在蘇耀東的身邊,陡然減慢了速度,蘇耀東十分迅速地翻上那艘快艇。

在海灘上看到這種情形的原振俠,籲了一口氣。就在他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他聽到身後傳來了一下冷笑聲。

原振俠震動了一下,不需要轉過身來,就可以知道發出冷笑聲的,正是黃絹。而且,原振俠也明白,何以黃絹會發出冷笑聲來了,因為海麵上的情形,又有了變化。

在蘇耀東上了那艘快艇之後,快艇的速度,陡然加快。看起來,遊水跟蹤蘇耀東的人,已經全然無法跟得上了。可是幾乎也在同時,原先在海麵上停著不動的幾艘快艇,突然激起浪花,以驚人的速度,立時跟了上去!

原振俠不由自主,直了直身子──黃絹的安排,竟是這樣周詳!在海麵上,她也早已有了埋伏,難怪她看到蘇耀東上了快艇之後,會發出充滿自信的冷笑聲了!

原振俠盯著海麵。那幾艘追蹤的快艇,性能顯然絕佳,看來蘇耀東不論上哪裏去,都可以追得上!他感到喉際發幹,而黃絹冷冷的聲音,又自他耳後傳來:“要望遠鏡嗎?可以看得更清楚些!”

原振俠忍受著黃絹的嘲弄,正在他想轉過頭去,看看黃絹這時的神情,好使他進一步認識黃絹之際,他陡然呆住了!

一共是四艘快艇,蘇耀東的那艘在前,三艘追逐的在後麵,正在迅速地遠去,看來已隻是四個小黑點了。突然之間,一個異樣的巨浪,突然向著四艘距離相當近的快艇,迎麵撲了過來!

那個大浪來得極突然,事先一點跡象也沒有,像是大海之中,忽然有什麽巨大的力量,把海水掀了起來一樣。夏威夷沿海的海浪,本來就十分出名,衝浪運動是在這裏發源的,大大小小的海浪,對在海灘邊上的人來說,是不會引起特別注意的。尤其那個大浪,至少在距離海灘一公裏之外的海麵上發生,更不會引起什麽人的注意。

可是對原振俠和黃絹來說,卻和普通人不一樣。因為他們一直在注視著那幾艘快艇,而那突如其來的巨浪,又是迎著快艇而來的。原振俠一怔間,聽到身後的黃絹,也發出了“啊”的一下驚呼聲。

一切的變故全是來得那麽快,看起來,簡直分不清是那突如其來的巨浪,一下子蓋過了快艇,還是疾駛向前的快艇,衝進了巨浪之中。

而那個浪頭,像其它任何海浪一樣,迅速由高而平複,在海麵上形成了一道白線。海麵又回複了平靜,前後不到一秒鍾,可是,四艘快艇卻已看不見了!

原振俠發出了一下驚呼聲,直跳了起來,他再盯向遠處的海麵。一點不錯,在巨浪過去之後,四艘快艇消失了!

他實在有點不知所措,連忙回頭看去,看到黃絹目瞪口呆地站著,仍然盯著海麵。原振俠一伸手,自她的手中把望遠鏡搶了過來,湊在眼上,向前看去。

在望遠鏡中看出去,巨浪化成的餘浪,正在迅速消散,海麵上看來也平靜無比,像是什麽事情都未曾發生過一樣。而且,海灘上的所有人,顯然都未曾注意到曾有事故發生。

但是原振俠卻可以確切地知道,剛才,一個巨浪之後,四艘快艇,至少有五個人,突然在海麵上消失了!

他的身子不由自主,發起抖來,他盡力想在海麵上,尋找那四艘快艇的蹤跡。就算快艇沉沒了,艇上的人,至少也該浮上海麵來了。可是,陽光映在海水上,發出奪目的粼粼波紋,什麽也沒有!

原振俠感到有人緊緊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同時也聽到了黃絹微微發顫的聲音:“發生了什麽事?他們……被巨浪……吞……下去了?”

原振俠放下望遠鏡,默默地遞給了黃絹。他從來也未曾看到過黃絹的臉色是如此之蒼白。

黃絹是這樣堅強的一個女人,恐懼似乎是和她絕緣的。但這時,誰都可以看得出,她是因為極度的驚懼,所以才變得這樣蒼白的。她的雙手甚至在發著抖,她舉起望遠鏡,隻看了一下,就放下來,道:“天!他們到哪裏去了?”

原振俠的思緒一樣驚駭慌亂,他竭力使自己鎮定下來:“快,快去通知警方!”

他一麵說,一麵已轉身向酒店走去。可是黃絹一伸手,再度抓住了他的手臂:“我們自己先去找一找!”

原振俠第一個反應,就是反對黃絹的提議,可是當他接觸到黃絹那充滿了驚疑,甚至有點懇求意味的眼光時,他就改變了主意。

五分鍾之後,原振俠和黃絹已經在一艘快艇上,向剛才那四艘消失了的快艇所在處駛去。黃絹幾乎一直握著原振俠的手臂,而且至少問了十次以上:“我們並沒有眼花,是不是?”

原振俠每次都給以回答:“不,我們沒有眼花,在海上,有不可思議的事發生著!”

他喜歡黃絹驚惶的樣子,那使她看來更像女人。

每當黃絹指揮若定,不住發出命令之際,她看來隻是一位將軍,不是一個可愛的女人。這世上,有數不清的將軍,但是自古以來,真正的女人不多,黃絹應該是一個真正的女人。

原振俠甚至希望時間在那一-間停頓下來,好讓需要幫助、心中驚惶的黃絹,永遠留在他的身邊!但是,還是很快就來到了剛才突然出現巨浪的海麵,海麵上看來一點異樣也沒有。

黃絹帶來的幾個潛水員,紛紛跳進了海中,潛下去,並且不斷用無線電對講機,和留在艇上的黃絹聯絡。每一個潛水員的報告都是同樣的:沒有發現,沒有發現。

黃絹在開始的時候,顯得十分急躁,大聲呼喝著,要潛水員留意海中,是不是有什麽特異的現象。然後,她突然沉默了好幾分鍾。

原振俠關心著蘇耀東的安危,提了幾次,要請警方來調查搜索,可是黃絹都沒有出聲。在沉默了幾分鍾之後,黃絹忽然說了一句話:“好,我來和你們直接打交道,我不會改變主意!”

原振俠怔了一怔,黃絹的話,聽來像是自言自語,全然不知道她這樣說,是什麽意思。

當原振俠用疑惑的眼光向她望去時,黃絹也正好望向他,不等原振俠開口,黃絹已道:“你是不是和我一起去?”

原振俠歎了一聲,他知道自己事實上,是無法拒絕黃絹的任何要求的,他隻是問:“到哪裏去?”

黃絹並沒有立即回答,隻是半轉過頭去,望著海麵,然後,伸手向海中指了一指。

原振俠的心中,更加疑惑:“到海水中去,你和什麽人有約,在海中?”

黃絹仍然沒有回答,隻是迅速地穿戴起潛水的用具。原振俠吸了一口氣,也跟著佩上氣筒,然後,和黃絹一起跳進了水中。

海水迅速地包圍了他們,這一帶的海水是如此之明澈,以致他一進海水之中,幾乎可以看清楚海中的每一樣東西。

原振俠跟著黃絹,看起來,黃絹像是毫無目的地在海中漫遊,有時揮著手,動作看來有點怪異。

原振俠隻是緊緊地跟著她,在遇到了幾個潛水員時,黃絹也不和他們打招呼。足足過了半小時之久,黃絹才轉過身來,和原振俠打了一個手勢,慢慢升上水麵,他們兩人同時在海麵上冒出頭來。

原振俠伸手抹去水珠,除下了潛水眼鏡,他看到黃絹的神情,有一股異樣的茫然。他們冒上海麵處,離他們的快艇不是很遠,艇上有人在大叫:“將軍!將軍!找到了!”

黃絹轉身向著快艇遊去,艇上兩個人跳下水來迎接她。當她上了快艇之後,一個人迫不及待地道:“他們被巨浪卷到了一堆礁石上,人沒有受傷,快艇不見了,隻怕是沉進了海底。”

原振俠也攀上了快艇,聽了那人的報告之後,皺了皺眉:“卷到了礁石上?礁石離這裏多遠?”

那人也不禁遲疑了一下:“大約一千公尺左右。將軍,隻發現了我們的四個人,跟蹤的對象,仍然下落不明!”

原振俠焦急起來,“跟蹤的對象”自然是指蘇耀東而言。蘇耀東安危如何,對他來說,才是最重要的事!

可是,他還沒有發問,黃絹已經用聽來十分疲倦的聲音道:“我相信蘇耀東不會有事!”

原振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你怎麽知道?”

黃絹來到快艇的中間部分,坐了下來,抖著頭,讓她沾滿了水珠的長發披了下來。然後她微側著頭,長發上的水珠匯成一串水流,滴了下來。

原振俠跟了過去,黃絹緩緩地道:“昨夜,你走了之後,我又睡了一會,然後突然醒過來,曾經到甲板上去站了一會。”

原振俠有點不明白,何以黃絹在這時候,又提起昨晚的事情來。可是他看出黃絹的語氣和神情都十分嚴肅,所以他並沒有打岔,隻是靜靜聽著。

黃絹停了片刻:“我知道你已經離開了,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到甲板去。那時,整個遊艇上,靜得一點聲音也沒有,李邦殊和溫穀,顯然還在船上。我來到船頭,望著在黑暗中閃著微光的海水,突然……突然……”

黃絹講到這裏,神情變得十分猶豫,像是不知道是不是應該說下去。

原振俠仍然不知道她想說什麽,隻是覺得她的行動,相當怪異。她為什麽到甲板上去呢?是她在知道自己離去之後,在想念自己嗎?

原振俠一想到這一點,不由自主,握住了黃絹的手,他發覺黃絹的手是冰冷的。黃絹的神情更古怪:“當我凝視著海水的時候,一件……一件怪異的事突然發生了。海水在黑暗中,有著微弱的閃光,這本來是很平常的事,可是……可是……”

黃絹講到這裏,又停了下來,神情更是疑惑。

她的這種神態,無異是在告訴原振俠,昨夜她曾有過極不尋常的遭遇。要不然,以她今日的地位,和她堅強的性格,是絕不會感到如此驚疑的。她昨夜的遭遇,一定是屬於不可思議的範疇之中的事!

原振俠把她冰涼的手握得更緊了些,黃絹歎了一聲:“……可是,突然之間,在海麵上閃耀的微光,以一種十分……十分快的動作在移動著。那種微光在移動之際,竟然排列成了字句,十分潦草,可是那的的確確是由英文字母組成的字句!”

黃絹說到這裏,才抬頭向原振俠望了一眼。原振俠雖然聽清楚了黃絹所說的話,但是他仍然要仔細想一想,才能明白她在說些什麽,並且運用想象力,想象黃絹所說的情景。

原振俠絕不是一個沒有想象力的人,對黃絹所說的情景,也可以在腦中織出一幅畫麵來,可是他仍然感到不可理解。是以他問:“你的意思是……海麵那種微弱的閃光,排列成了英文的句子?”

黃絹十分認真地點了點頭,原振俠閉上眼睛一會。在黑夜,海麵上有著微弱的閃光,那是十分普通的事。如果那是一個月色好的晚上,海麵上的銀光閃耀,還會隨著波濤的起伏,像是成千上萬的小妖精一樣,在海麵上不停地翻滾跳躍。

但是,那些閃光,排列成為字句,這實在是不可思議的事情!他想了好一會,才又睜開眼來,假定他自己已接受了這個事實。他道:“你的意思是,海麵上的閃光,看起來有點像是英文字母?”

原振俠之所以這樣問,是由於他想到,英文字母是由簡單的幾何線條組成的,因閃光形成的交錯,很容易看來就像是英文字母。有一種蜘蛛,織出來的網,就是英文字母形的,有各種不同的字母。蜘蛛當然不懂英文,零散的字母,也不可能編成有意義的字或句。

原振俠這樣問,是想知道那是不是視覺上的一種錯覺。可是黃絹立時搖頭:“不是,別想說那是錯覺。我清清楚楚看到,海麵上出現了由英文寫成的句子,雖然時間極短,但是我看到了那些句子,由閃光組成,而且,句子是針對我的。”

原振俠吞下了一口口水道:“那麽,你看到的句子,說些甚麽?”

黃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別幹涉我們,別破壞我們的生活,不然我們會報複,會有可怕的報複。停止你一切行動吧!”

黃絹在講述那些“句子”之際,語氣像是在背誦著什麽詩句一樣,她大而明亮的眼睛,向原振俠望來,眼中充滿著驚疑。

原振俠攤了攤手:“我無法明白,我隻好說,那是你自己以為看到了這樣的句子。”

黃絹再吸了一口氣:“句子出現的時間,隻不過幾秒鍾,隨即又散了開來,變成了淩亂的閃光。我在當時,也認為那是眼花了,而且,警告性的句子,是沒有意義的。我不曾幹涉什麽人的生活,不曾破壞什麽人的生活!”

原振俠對於黃絹的自辯,不是十分同意,但是他還是“嗯”了一聲:“當然沒有意義,這些日子來,在海中發生的怪事已經夠多了,你──”

黃絹伸手指向海麵:“四艘疾駛中的快艇,突然不見了,這不是很怪嗎?”

原振俠點頭,表示同意。黃絹又道:“那使我想起那句子中:會有可怕的報複!”

原振俠思緒十分紊亂,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黃絹惘然問:“可是,我的敵人是什麽人?他們在什麽地方?躲在海中?剛才我曾下海去尋找,可是卻找不到我的敵人!”

原振俠輕拍著黃絹的手背:“昨晚上,你可能太疲倦了,你……實在太疲倦了。我可以陪你到任何你認為可以休息的地方,去休息一個時期,或者……很久……”

原振俠鼓起勇氣,說著他心底深處,早已想說的話。黃絹陡然震動了一下,在那一-間,原振俠不能肯定自己的話,是不是曾使她有過極短暫時間的感動。隻是黃絹在震動了一下之後,神情立時又恢複了極度的信心,甩開了原振俠的手,用一種近乎冷傲的神情,望著原振俠:“是你,是你搗鬼!”

原振俠還未曾弄明白黃絹在指責他什麽,黃絹已然急速地道:“我也太笨了!在海水中,用一隻強力的電筒,迅速揮動,就可以令在海麵上注視的人,看到由光芒組成的字句,是你!”

原振俠呆了半晌──當然不是他。他自己知道自己做過什麽,昨晚他離開之後,就一直在沙灘上,回味和夢想。他未曾做過黃絹所指責的事!

原振俠想為自己分辯,可是充滿了自信,自己以為已對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有了解釋的黃絹,卻不容他有辯白的機會。她陡然縱笑了起來:“你太幼稚了,這種把戲,嚇得了誰?更不能令我放棄一切,和你到什麽安靜的地方去休息!”

原振俠隻好苦笑,黃絹誤會了,他根本不想解釋。黃絹停止了縱笑:“那個巨浪,當然隻是意外──”她頓了一頓:“我一定要把李邦殊找出來!我代表的國際勢力,要在海底資源分配上,獲得最大的利益,而且,立即開始行動!”

原振俠長歎一聲──除了歎息之外,他實在不能再作其它任何表示。

快艇已經靠岸,黃絹用一種極度挑戰的神情,望著原振俠。原振俠隻是用十分疲倦的聲音來回答:“你料錯了,在海中,真有點十分怪異的事發生著!”

黃絹冷笑著:“你叫我相信在海水中出現的字句,是一種奇異的自然現象?”

原振俠歎了一聲:“我不知道那是什麽,別說我沒有看到,就算我看到了,我也不會知道那是什麽!”

原振俠講的是由衷的話,海水中出現字句,這種現象實在太怪異了!

他說得對,就算是他親眼看到了,他也無法知道那是什麽。就像蘇耀東,他親身經曆了一個極怪異的經曆,但是他卻全然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

當那個巨浪突然迎頭打下來之際,在快艇上的蘇耀東,是全然無法防禦的。那巨大的浪頭,來得如此突然,當他感到急速行駛中的快艇陡然向下一沉,抬頭一看,像是一大座水晶山頭陡然崩潰下來一樣,那個大浪,已經到了他的頭頂。

蘇耀東是十分熟悉海洋的,可是他卻也絕未想到,一-那之前,還是如此平靜的海麵,會突然生出那樣一個巨浪來。

一刻之前,他所擔心的,還隻是如何去擺脫那四艘追蹤前來的快艇,但這時,他卻麵臨了巨浪的侵襲。他在那一-間,隻是發出了一下驚呼聲,山頭一樣的巨浪,已經壓了下來。

在不到十分之一秒鍾間,他的全身已被浪頭包沒,可是,怪異的事,也在這時發生。才一開始之際,蘇耀東實在不知發生了什麽事!

巨浪迎頭壓下,他整個人都在海水的包圍之中。當他又開始能想一想之際,他以為自己一定已經死了!使他有這樣的感覺的原因是:他沒有感到任何不舒服,甚至連呼吸也同樣暢順!

人在海水之中是絕不能呼吸的,這是最普通的常識。所以當蘇耀東覺得自己仍然可以呼吸的時候,他以為自己已經死了,靈魂離開了肉體,所以不再有肉體的一切痛苦的感覺了!

但是這種想法,卻隻是極短暫的事。他立時發現,自己並不是死了,不但沒有死,而且身子根本未曾脫出海水的包圍,換句話說,他在海中!

不過,浪頭已經消失了,他在平靜的海水之中,和普通潛水者潛在海水之中的處境,並沒有什麽不同。但當然有所不同,不同的是,他感到身外的海水,十分急速地在流動,而在他的頭部,有一個相當大的空間,那一部分空間中,是沒有海水的,像是一個相當大的氣泡,罩在他的頭部。

而且,他也立時感到,海水急速流動的那種感覺,是由於他在海中,不知被一種什麽力量,在推著他急速地前進!

這正是怪異之極了,蘇耀東這時,已經有足夠的鎮定,使他可以睜開眼來,看著四周圍的情形。

可是那個大氣泡,使得海水形成了一層反光的“壁”,使他看不清海中的情形。

但是在感覺上,他十分肯定,並不是有什麽東西在推著他前進,而隻是一種力量,彷佛是一股強大的水流,在帶著他前進。

雖然蘇耀東是一個十分鎮定的人,但在這時,他也不禁十分慌亂,大口大口喘著氣,心中忽然起了一個相當可笑的念頭:那個氣泡中的空氣不是很多,如果用完了,他會怎樣?

他試圖劃著水,試著想浮上水麵,但是他的全身,都被那種像是水流的力量束縛著,他人在水中,可是絕不能自由遊動。

這種情形,倒很有點像是身在惡夢之中一樣。

蘇耀東真希望這隻不過是一個夢,可是他卻偏偏又那麽清醒,那使他知道,這不是夢,而是實實在在發生的事──

雖然以他的知識而論,連設想一下如今發生了什麽事都不可能!

這樣的情形,大約持續了十分鍾左右。蘇耀東感到身子陡地震動了一下,海水陡然流遍他的全身,他張口大叫,喝進了一口海水。

緊接著,他身子感到了一陣碰到了硬物的疼痛,他伸手用力抓著,抓住了一個滑膩的石角。他感到海水流過他的臉,他一麵抹去臉上的水珠,一麵睜開眼來,發現自己已經被海浪卷上了一個海灘。

那是一個由黑色的火山熔岩組成的海灘,那些黑色的岩石,奇形怪狀。這種由火山熔岩形成的海灘,在夏威夷是十分普通的。

蘇耀東抬頭看去,臨海灘就是相當陡峭的山崖。蘇耀東喘著氣,站了起來,上麵有汽車駛過的聲音傳來,看來有公路。他吃力地向上攀去,當他可以看到公路時,他看到有一輛小貨車停在路邊,一個人站在車子旁。那人一看到他,呆了一呆,蘇耀東也一呆,立時記起了原振俠的話:那位溫穀先生,個子不高,有著一頭紅發。而如今車旁的那人,正是那樣!

蘇耀東吸了一口氣,走向前去:“溫穀先生?我是蘇耀東!”

那紅頭發的小個子張大了口,現出了訝異莫名的神情來,先抬頭看了看天空,又向蘇耀東望了一下,道:“風箏跌進海中去了?”

要不是原振俠曾向蘇耀東詳細解說過,溫穀安排擺脫黃絹的手下跟蹤的方法,聽得溫穀這樣問,他一定會感到莫名其妙之極了。

溫穀原來的計畫是,快艇駛出若幹距離之後,另一艘快艇會來接應,接應的快艇上,有著巨大的載人風箏。蘇耀東可以附在載人風箏上,由快艇拉著,飛上天空,然後,降落在公路邊的空地上。

可是這時,蘇耀東卻是全身濕淋淋地,從下麵攀上來的,難怪溫穀要這樣問了!

蘇耀東吸了一口氣:“很怪,我是……我是……”

他無法說下去,因為他究竟是怎麽來的,形容起來十分複雜,絕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講得明白的。所以他隻說了一句,就揮著手,道:“邦殊在哪裏?”

溫穀也沒有問下去,隻是作了一個手勢,叫他上車。兩個人都上車之後,溫穀又-了一件十分普通的運動衫給他,蘇耀東套上了運動衫,溫穀發動了車子,他們兩個人看來像是久居夏威夷的人,一點也不引人注目。

溫穀在駛向前之際,還是十分小心地觀察著路上的情形。十分鍾之後,以他的經驗,已經可以肯定絕對沒有人在後跟蹤他們,他才籲了一口氣:“李博士終於可以和你見麵了,我們擺脫了跟蹤。”

蘇耀東望了溫穀一眼,問:“我是被一種力量湧著到海灘上的,你做了什麽安排?那個巨浪又是如何安排出來的?”

溫穀睜大了眼睛,他的驚訝程度是如此之甚,以致他的滿頭紅發,看來像是豎了起來一樣,小貨車也開始搖擺不定。那使蘇耀東知道,他能來到這裏,並不是由於溫穀的安排。

那麽,是什麽力量,使他恰好來到了約定地點附近的海灘上的?

蘇耀東感到了一股寒意,忍不住打了幾個寒戰。溫穀用十分苦澀的聲音道:“你……和李博士一樣,是不是你們海洋學家的話,都那麽令人難以理解?”

蘇耀東苦笑了一下:“當然不,隻有……隻有連我們自己也不懂的情形下,我們所講的話,才令人聽不懂。”

溫穀隻是苦笑了一下,沒有再問下去,因為盤踞在他腦中的怪事,已經夠多了──不斷的失蹤,離奇的死亡,李博士不可思議的話……這一切,早已令得他完全墜進了一大團迷霧之中!

小貨車轉進了市區,溫穀仍然可以肯定沒有人跟蹤。他熟練地揀著近路,車子在一個巨大的商場停車場中穿過去,再轉了幾個彎,就到了那幢大廈的停車場。

溫穀和蘇耀東一起下車,上電梯。當溫穀用鑰匙把門打開之際,看到李邦殊雙手捧著頭,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

蘇耀東先出聲:“邦殊,發生了什麽事?”

李邦殊抬起頭來,看到了蘇耀東。當他看到蘇耀東之際,他並沒有什麽興奮,反倒是仍然保持著一種深切的悲哀,擺了擺手,示意蘇耀東坐下來。

蘇耀東並不坐下,隻是走向前:“你一定要我來,不見得是想和我沉默相對?”

李邦殊歎了一聲說:“當然不是,有太多事要和你商量,我隻是……感到十分深切的哀傷。因為才從收音機的新聞報告中聽到消息,我的深海探測船隊,在地中海整個失蹤了!這實在……不應該發生的!”

蘇耀東吸了一口氣:“失蹤未必表示災難,我現在,是在一個突如其來的巨浪打擊下,在海麵消失的人。可是當我在海水中的時候,甚至獲得新鮮空氣的供應!”

李邦殊睜大了眼,溫穀的紅頭發,又開始有豎起來的跡象。蘇耀東取過了紙和筆來,一麵說,一麵畫著,解釋著他在海中的處境。

蘇耀東的畫,當然很簡單,主要的是一個人,在海水中,頭部被一個球形的汽泡罩著。蘇耀東說完之後,望向溫穀:“從酒店沙灘外的海麵,到我們見麵的公路下的海灘,大約有多遠?”

溫穀用夢囈般的聲音,喃喃地道:“大約……大約是三公裏左右。”

蘇耀東悶哼了一聲:“我就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在海水中前進了三公裏,速度極高,比快艇更快,我整個人像是一艘小型潛艇一樣。邦殊,我們都是自命對於海洋的一切素有研究的人,你有什麽解釋?”

李邦殊低下頭,用十分低沉的聲音回答:“如果你望著海麵,忽然發現海水上現出你的名字之際,你有什麽解釋,嗯?”

蘇耀東一怔,一時之間,不知道他這樣說是什麽意思。李邦殊卻又繼續著:“不但有你的名字,而且還有字句,明顯地告訴你一些什麽,又怎樣解釋?”

蘇耀東眨著眼,李邦殊陡然用手指著蘇耀東,神情變得激動起來:“你以為我是無緣無故叫你來的?你在海水中的那種情形,我早已遇到過,我被送上了海中的一堆礁石上,據說我‘失蹤’了相當久!”

在一旁的溫穀,發出了一下如同呻吟般的聲音來。李邦殊所說的一切,他還是不明白,聽來像是置身在夢幻之中一樣。但是李邦殊的失蹤,和突然出現的經過,他是知道的。

李邦殊一直未曾提起過這段時間,他在什麽地方。難道他失蹤的這段時間,他一直在海水中,而在他的頭部,又有一個大氣泡,在供應他呼吸的氧氣?

溫穀實在想把自己的疑問提出來,可是他看到蘇耀東和李邦殊,這兩個海洋學家的神情,都充滿了疑惑,顯然就是問了,一時之間也不會有答案。反倒不如由得他們兩人去討論,盡量了解他們對話的好。

所以,溫穀忍住了沒有出聲。

蘇耀東想了一會,才道:“你從頭說說!”

李邦殊站了起來,來回走了幾步,道:“我在一個海堤上散步,無意之中,向堤下的海水看了一眼,哪知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說著,俯下身示範著他在堤上往下看的情形:“那是十分異特的,可是我真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就在海水下,像是很不穩定,在顫動。可是,那的的確確,是我的名字!”

蘇耀東深深吸了一口氣。李邦殊道:“如果是你,突然看到海水中,現出了你的名字,你會怎樣?”

蘇耀東道:“當然會在一個近距離去看個清楚。”

李邦殊立時大聲應著:“對,我所做的,就是那樣。那時,天已黑了,但月色很好,海麵上有著不住跳躍的閃光,我的第一個感覺是:那可能是閃光形成的一種錯覺,我甚至想到,我可能有自大狂的傾向,需要去看一下精神醫生了。一個人會在海水中看到自己的名字,這不是太自我中心了麽?”

李邦殊的話,說得十分急促,溫穀迅速地回想那兩個保鑣所敘述的,李邦殊失蹤時的情形。當時李邦殊的動作,就說明了他在海中,發現了什麽怪異莫名的事。其中一個保鑣,甚至認為他在海中,看到了一個金發的**美女,原來他是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溫穀仍然感到全然不可理解:海水之中,怎麽可以出現文字呢?

李邦殊仍然在急速地講著,並且揮著手,加重語氣:“我想在近距離看個清楚,所以我急速向堤下攀去。那時,我有兩個可厭的保鑣,跟了上來,我大聲呼喝他們滾開。因為這時,我看得更清楚了,海水之中,的確現出了我的名字!”

蘇耀東的嘴唇動了一下,但沒有出聲,看來他也不理解,但是又不知該如何發問才好。

李邦殊續道:“那時,我雙腳已踏進海水之中,我的名字就在前麵,我伸手可及,於是我伸出手去。當我的手碰到我的名字之際,我的名字忽然散了開來,但接著,又組成了另外一個句子!”

蘇耀東忍不住發出了一下低呼聲:“你的意思是,出現在海水中的文字,還會變換組合?”

李邦殊沉聲道:“我說的每一個字,你都不可以有任何懷疑!”

蘇耀東道:“我不是懷疑,隻是──”

李邦殊打斷了他的話頭:“隻是不明白,是不是?當時我也不明白,新出現的字句是:我們有重要的事和你商量!我一看,整個人都呆住了,實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接著,一個浪湧了過來,我看到字句在浪花中散了開來,迅速消失,我心中所想的隻是一點:我要追蹤海水中字句的來源。所以我不等浪退下去,就聳身向前,撲進了浪花之中,我聽到兩個保鑣的驚呼聲,但是我的身子,立即被海水所包圍!”

李邦殊講到這裏,向蘇耀東望了一眼:“接下來的情形,就和你在海中奇異的遭遇,十分相近。”

蘇耀東雙手在自己的頭上比了一下:“有一個大氣泡在頭部周圍?”

李邦殊想了一想才道:“你的比喻不是十分合適,那不是一個氣泡,而是一種不知什麽力量,逼開了海水而形成的一個空間。”

蘇耀東“嗯”了一聲:“可以這樣說,也可以說是一個大氣泡。這……是人類從來也未曾經曆過的一種怪現象,所以,也沒有什麽人類的語言,可以確切地去形容它!”

李邦殊苦笑了一下:“是的,我也感到有一股力量,在推著我前進。和你不同的是,我前進的速度相當慢,而且,在那個空間之外的海水中,不斷有字句出現,使我可以清楚地看到!”

溫穀在這時候,才陡然講了一句:“某種生物通過這種方式,想和你溝通!”

李邦殊道:“是的,某種生物!這種生物,一定是生活在大海中的。”

溫穀喃喃地道:“外星生物來到了地球,卻不適合地球陸地上的生活,所以才在海洋中出現?”

蘇耀東沒有說什麽,但是他顯然對溫穀的說法很有同感,他望向李邦殊,等著李邦殊的回答。

李邦殊停了片刻,才道:“為什麽一定是外星來的生物呢?”

蘇耀東不由自主,吞下了一口口水:“地球上的生物,能通過文字來作思想上溝通的,好象隻有地球人?”

溫穀立時道:“隻有人,才會使用文字!”

李邦殊搖著頭,指著溫穀:“你的說法,在態度上是不科學的,耀東的說法,是科學的態度。科學的態度是:不作絕對的肯定,抱著懷疑──”

溫穀大聲道:“我可以絕對地肯定,除了人之外,沒有別的生物會使用文字!”

李邦殊歎了一聲:“溫穀先生,試問你對別的生物知道多少?”

溫穀呆了一呆:“我不知道多少,但這是一個小學生都知道的事實,除了人之外,沒有別的生物會使用文字!”

李邦殊揮著手:“小學生知道的事,放在高深的科學領域中,就成了疑問。一加二等於三,小學生都知道,但是那卻是最高級的數學命題!別的生物為什麽一定沒有文字?還是我們,人,根本看不懂它們的文字?”

溫穀眨著眼,道:“算了,不必在這個問題上爭論,你看到的字句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