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恩表示同意,兩個人各自駕車,由白恩帶路,來到了一家遊客找不到的酒吧──“猴子酒吧”。酒吧有一隻巨大的籠子,裏麵養著幾十隻不斷在跳來蹦去的長尾猴。

他們互相介紹了自己,溫穀約略提起了一些自己過去的經曆,發了幾句牢騷,白恩靜靜聽他說這三天來調查的經過。

等到溫穀講完,白恩歎了一聲:“我有預感,這位**的美人,和其它六個人一樣,都神秘失蹤了!”

溫穀大感興趣:“其它六個人?對了,我在報上看到過一對新婚夫婦失蹤的新聞,還有四個人是怎麽一回事?”

白恩還未曾開始敘述,就先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戰。這使溫穀知道,白恩警官將要講的事,一定是既神秘又恐怖。

白恩一下子喝幹了酒,道:“這裏……太吵了,你有興趣來我辦公室?”

溫穀用一口喝完了杯中的酒,代替了回答。

當他們到了白恩辦公室之後的半小時,溫穀已經從白恩的敘述和檔案資料上,知道了另外兩宗失蹤案的經過。他皺著眉,那兩件失蹤案,看來是如此神秘而不可思議,溫穀的思緒,全然沉入一種極度迷惑的境地之中。

需要說明一下的是,在花馬灣失蹤的四個人的身分,已經得到證實,他們來自美國東北部的緬因州,是大學一年級的學生。他們告訴家人,要到夏威夷享受一下海灘和陽光,可是在一個月之後,仍然未見他們回去,也沒有信息,他們的家人就開始通過警方查詢。當這兩男兩女的資料,送到夏威夷警局之際,白恩警官立時想起了那隻手,那四個人。

他召來了潛水用具的出租人,又找來了流浪少年柯達,兩個人都認出了正是那四個人。那四個人是在突然之際失蹤的──柯達所說的話看來可信。那麽,事實是:兩男兩女突然失蹤,其中一個失蹤者“男性”的手,卻留了下來!

那四個人到哪裏去了呢?即使是一個經驗豐富的警務人員,想起來也有不寒而栗之感!白恩聲明:“這就是我為什麽,對在海中失蹤的人特別敏感的原因。”

溫穀知道,白恩是指他對瑪姬小姐的失蹤一事而言,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三件失蹤案,我看……性質很不同……那一對新婚夫婦,甚至不是海中失蹤的,他們失蹤的地點也未能確定!”

白恩有點惱怒:“我可以肯定,玉代市場的職員,一定隱瞞了什麽,我想他們是在市場內失蹤的!”

溫穀深深吸了一口氣:“你是說他們是在市場中遇害的?”

白恩緩緩搖著頭:“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可是我覺得,那位負責收款機操作的喬絲小姐,十分可疑!她一口咬定,沒有見過這一對夫婦!”

溫穀對白恩的懷疑,未置可否,他托著下頷,道:“運用我們的想象力,一件一件地來想,花馬灣的那一宗,已知的資料最多!”

白恩道:“是的,可是沒有人知道,他們是怎麽失蹤的。提到想象力,你有什麽想象?”

溫穀先解釋了一下:“你知道,我長期以來的工作,都和一些十分怪異的現象作伴。所以我的想象,可能是和一般的方式不同!”

白恩笑了起來:“聽聽再說。”

溫穀沉聲道:“四個人在海水之中,突然消失,而其中又有一個人,留下了一隻手。我想,最大的可能,是他們遇到了海洋之中,可怕的生物的襲擊!”

白恩搖頭:“不對,他們當時,並不是真在海中,而是在一個岩洞中,海水可以通過狹窄的信道湧進來。如果有什麽海洋生物襲擊他們,又能使他們在-那間消失的話,這種生物一定十分龐大,無法到達他們四人所在的那個水洞之中!”

白恩一麵說著,一麵把那“水洞”附近的地形圖,指給溫穀看。溫穀道:“是的,可是你可知道,有一種烏賊,它的觸須可以有好幾十公尺長?又有一種水母──”

溫穀還沒有講完,白恩已經笑了起來:“你是說,他們四個人是被一隻大烏賊的觸須卷走了,而且吞食了,而且吃剩了一隻手?”

溫穀有點不高興:“我說過,我的想象力,你可能不會接受!”

白恩仍然抱著嘲笑的態度:“瑪姬的失蹤,倒也可以作同樣的解釋,但是那一對新婚夫婦呢?如果他們在市場失蹤,是什麽東西吞吃了他們?是那些波士頓龍蝦?這太像是五十年代的科幻電影了!”

溫穀顯得更惱怒:“我隻不過提出了我的想法。從遺留在水池中的對象來看,我不認為這一男一女,還會生存在世上!”

白恩還想笑,可是他卻笑不出來,因為事情實在太詭異可怖了。人無緣無故消失,有的留下了一隻手,有的留下了對他們來說,最重要的東西,有的什麽也沒有留下──雖然瑪姬失蹤,還隻是三天,但是事情似乎也十分不對勁。

溫穀感到有點話不投機,他站起來,準備告辭。就在這時候,一個警官推門進來,道:“白恩,那個會議的保安工作,我們要作什麽準備?”

白恩揮著手:“我們負責的是外圍保安工作,那些大人物的安全,由華盛頓來的人負責。”

溫穀揚了揚眉,他知道那警官口中的“那個會議”是什麽會議。報上登著,會議的正式名稱,應該是“世界各國對海底資源分配計畫會議”。

海洋,覆蓋著地球麵積的四分之三。當陸地上的資源,漸漸被人類發掘殆盡之際,人類自然而然,想到了海底所蘊藏的各種豐富資源。

事實上,海底石油的開采,早在幾十年前,便已實行。蘇聯的基輔油田,就是從海底取得石油的,英國的北海油田,更是舉世知名。

近年來,科學家又發現,在大洋的深底,被稱為“海溝”的一種地理現象之下,蘊藏著驚人的金屬礦藏。科學家將這種在幾千公尺深海底的礦藏,定名為“錳團塊”,據估計,這種礦藏,是陸地礦藏的八十倍到一千倍。尤其是放射性元素的蘊藏量,鈷、鈾,藏量之豐富,更可以使任何有意製造核武器,或取得核動力的地區垂涎欲滴。

這些礦藏的主權屬於什麽人?應該怎麽分配?由於大海不屬於任何國家,所以這個問題一直沒有解決。在科學技術還未曾可以開發這些礦藏之時,這問題並不迫切,可是在科學技術突飛猛進之下,這個問題,已經需要開始解決了──要不然,極有可能因為爭奪資源,而形成大規模的戰爭。

引起各國政府開始討論,如何分配海底資源的直接起因,是一個中法混血兒李邦殊“幹的好事”。

李邦殊的父親是中國人,母親是法國人。早幾十年,很奇怪,中國浙江省的一個小縣份青田縣(曆史上著名的預言家劉伯溫,就是浙江青田人),有許多人,離鄉背井,選擇了法國作為他們的僑居地。

青田人到了法國,生活當然不會很好,但是倒有不少法國女郎,十分喜歡中國人,所以娶法國女郎做妻子的中國人相當多。

第一代在法國生活的中國人,生活當然不會很好,可是他們的下一代,卻和典型的法國人沒有什麽分別,李邦殊就是這樣的一個典型。“邦殊”是他法文名字的譯音,“李”是他的姓。

李邦殊並不是什麽大人物,如果說他能組織一個大規模國際會議,而且這個國際會議,顯然不會在和諧的氣氛之下進行,並且,這個會議的結果,對人類曆史今後的發展,和國際局勢有重大影響的話,那真是太看得起他了。可是李邦殊的工作,卻直接影響了這個重要會議的舉行。

李邦殊的工作是什麽呢?他從事的工作,可以說是冷門之極,他是一個深海潛水專家。

深海潛水,是一樁極度危險的事,世界各地,都有人從事這項工作,但是以法國對深海研究工作最先進。李邦殊和他的同伴,深海研究所的研究人員,製造了一個可以容納兩個人的小潛艇。這種小潛艇,可以在脫離了母船之後,潛入超過三千公尺的深海,觀測海溝,並且利用小潛艇上的機械臂,把深海海底的東西采下來。

這種小潛艇的性能十分高超,本來,也未曾引起什麽人的注意。可是自從去年,李邦殊駕駛著這種小潛艇,潛到了大西洋的“魔鬼海溝”,並且采集了海溝中許多岩石標本,證明這些岩石之中,蘊藏著豐富的稀有金屬之後,就變得相當轟動,李邦殊也成了國際間矚目的人物。而海底資源的分配,也被提到日程上來,那個會議,就是在這種情形下召開的。

李邦殊年紀不大,三十三歲的生日才過。他身形高而瘦,不修邊幅,有著中國人的膚色,但是卻有歐洲人深邃的眼睛。從外型來看,他看來像藝術家,更多於像是科學家。

這個國際會議,在各國政府進行了多次商議之後,再由聯合國海洋組織,安排在夏威夷舉行。由於海底資源是如此豐盛,幾乎每一個國家都想先占一點權益,而絕不考慮自身是不是有能力去開采。所以預料那必然是一個有著激烈爭論的會議,各國政府都盡可能派出重要的人物來參加,尤其是一些具有野心的國家。

舉例來說,北非洲的一個國家,就派出了有著將軍頭銜的重要人物黃絹──對了,就是由“國際狂人”卡爾斯將軍統治的那個國家。

這樣重要的國際性會議,保安工作自然十分重要。由於夏威夷的警力不是十分堅強,所以華盛頓方麵派了專家來。

溫穀很了解這種情形,如果他還在華盛頓的工作崗位上的話,那麽,保安工作說不定會由他來負責。這時,他聽到了白恩和他同事的對話,心中多少有點不是味道的感覺,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溫穀回家的時候,已經很遲了──他又在一家酒吧中消磨了兩三小時。他住在一幢設備相當高級的大廈之中,當他停好了車,走向大廈的大門之際,一個守衛走過來,道:“溫穀先生,有一位東方人等你很久,甚至在大堂的沙發上睡著了!”

溫穀隨口問:“他可有說自己的名字?”

警衛攤著手:“他說了,可是發音十分怪,我沒有法子記得住!”

溫穀聳了聳肩,從停車場的門搭電梯,到了大廈的大堂。大堂的布置,不比一般酒店遜色,溫穀一進大堂,就看到了那個麵向著沙發背躺著的人。他徑自走過去,當他看清了那人是誰時,他又高興又驚訝地叫了起來:“原,天!是你,你怎麽會找到我的?”

被他的叫聲驚醒,而從沙發上坐起來的,是原振俠。

那當然是原振俠,可是溫穀還是吃了一驚,因為原振俠看來又黑又瘦,而且在他的眉宇之間,充滿了一種異樣的憂鬱,叫人一看就可以知道,他的心中,一定有著極度的不快樂。

但是無論如何,溫穀看到了老朋友,還是高興莫名。他張開了雙臂,用力抱了原振俠一下,又用力拍著他的背,不斷地道:“真好,我們又在夏威夷見麵了!”

原振俠現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來,沒有說什麽。溫穀更感到這個年輕的醫生,有了相當大的改變,他看來似乎不像以前那樣爽朗熱誠了。

溫穀吸了一口氣,他絕對可以肯定,原振俠有著沉重的心事。他拉著原振俠,走向電梯,到了他居住的那個單位。當兩人在陽台上坐定,手中有酒,而又麵對著檀香山“鑽石頭”的燦爛燈光之際,溫穀才道:“原,事業上有不如意?”

溫穀已經準備好了勸慰詞,如果原振俠的回答是肯定的話,他就告訴他,沒有人比他在事業上更倒黴的了,一時的挫折,實在算不了什麽。

可是原振俠卻緩緩搖了搖頭。

溫穀揚了揚眉,笑著,向原振俠舉了舉杯:“那麽,恭喜你,你一定在戀愛了!”

原振俠望著遠處閃耀的燈光,神情苦澀,一下子喝幹了杯中的酒,喃喃地道:“戀愛?或許是,不過……那是什麽樣的戀愛?”

溫穀看出事情相當嚴重──眼前這個小夥子,顯而易見,有著極度感情上的煩惱。而且,這個煩惱如果不解決的話,可能會毀了他的一生!

溫穀替原振俠添酒時,用老朋友的語調問:“對方……十分難追求?”

原振俠並沒有回答,隻是發出了一連串的苦笑聲。溫穀感到有點憤怒,他覺得原振俠的態度,太不夠積極,所以,他又用力在他肩頭上拍了一下:“振作一點,老朋友。照我看,你追求女孩子,應該是容易不過的事!”

原振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別的女孩子,或者是,但不是她!”

溫穀直接地問:“她是誰?”

原振俠又一口喝幹了酒,神情更苦澀:“你應該知道她是誰!我知道她到了夏威夷,我告訴自己:別去想她,隨便她在哪裏,對你來說都是一樣的,她在你身邊,或是她和你相距一百萬公裏,都是一樣的,別再去想她!可是,我還是來了,莫名其妙地來了,想見她,可是又沒有勇氣去見她!”

溫穀呆住了不出聲,他已經知道原振俠心中的“她”,是甚麽人了!

他想說幾句話,勸一下原振俠,可是不知該說什麽才好。過了好一會,他才道:“原,你……你和……那女人之間的距離,的確太遠了!”

原振俠抬起頭來,用失神的目光望向溫穀:“沒有法子接近?”

溫穀苦笑,原振俠那種苦澀的感覺傳染了他,他很替自己的好朋友難過。考慮了一下之後,他才道:“這個女人……她如今的地位是這樣高,原,你隻不過是一個普通的醫生,就算你得了諾貝爾醫學獎,和她之間,還有一大段距離!”

原振俠咽下了一口口水:“是的,她如今不但實際上,統治著一個國家,而且,在亞洲大豪富王一恒麵前,也有極度的影響力,是國際上最強有力的女人──我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不能忘記她?我……那樣思念她,隻怕她早已記不起,我是什麽人了!”

溫穀喃喃地道:“你這樣思念一個人,而這個人可能根本記不起你是誰來,這真是悲劇!”

原振俠又歎了一聲,順手取起一疊報紙來,飛快地翻著,他顯然早已看熟了這份報紙,所以一下子就找到他要找的那張照片。照片相當大,背景是機場,照片中的主要人物,是一個身形頎長,穿著軍裝,但是長發在風中飛揚的女郎。

那女郎不論是她美麗的臉龐,還是她那動人的體態,都充滿了野性。原振俠怔怔地望著照片,溫穀喃喃念著照片的說明:“黃絹,世界上最富傳奇的女性,來本市參加海底資源分配會議。她不但代表了她的國家元首卡爾斯將軍,而且代表了整個阿拉伯世界。”

溫穀念到這裏,抬頭向原振俠看了一眼,繼續念報上刊載的有關黃絹的一切:“黃絹將軍一下專機,就對記者說,她所代表的力量,有開發任何地區海底資源的實力。不但有資金,而且有足夠的技術,亞洲最先進的技術可以由王氏集團提供。所以任何國家,如果輕視她所代表的力量,將是極度的不智──”

溫穀念到這裏,苦笑了一下,道:“原,她和我們之間的距離,實在太遙不可及了!”

原振俠有點失魂落魄:“我不管她現在是什麽身分,隻記得她和我在一起時的一切!”

溫穀道:“原,人是會變的!”

原振俠閉上眼睛一會,長歎著。溫穀繼續念:“黃絹將軍最轟動國際的行動是,在倫敦的國際航空大展上,她一下子就訂購了總值六億英鎊的飛機。另一件,是她幾乎壟斷了法國出產的‘飛魚式’飛彈的買賣,這種飛彈在最近的南大西洋海戰中大出風頭。據知,黃絹將軍曾在法國生活過長時期,所以她輕而易舉,可以在法國展開她的活動。這次海底資源會議的促成人之一,法國的李邦殊博士,據悉,和黃絹將軍在法國時,早已相識。看來,這位美麗得可以作任何雜誌封麵的將軍,是如今世界上,最叱吒風雲的女人!”

溫穀一口氣念完,停了一停,又把最後一句話重複了一句,才語重心長地道:“原,你是什麽?”

原振俠的神情沮喪,但是又有一種不可折服的神態:“我是一個男人,她是一個女人!”

溫穀長歎一聲:“好了,既然你要執迷不悟,為什麽不直接去見她?為什麽要在我這裏浪費時間?去見她,告訴她你愛她!”

溫穀的話,已經接近殘酷了,原振俠的身子,不由自主在發著抖。溫穀心中感到更難過,但是他卻又必須這樣做,因為他喜歡原振俠,把他當作自己的朋友,他不想看到自己的好朋友,在毫無希望的情形下,沉淪在苦惱之中!

原振俠並不是那樣沒有決斷的人,可是在感情的糾纏之中,他看來實在令人氣餒。他歎了一聲:“我一到就想見她,但是她在參加一個宴會,而我沒有請柬。那宴會,是一個什麽沒落王子舉行的!”

溫穀“喔”地一聲:“雷亭王子!”

原振俠沒有回答,溫穀忙道:“原,有幾樁怪事,你或者有興趣聽聽,有幾個人,神秘失蹤了,你想知道經過情形?”

原振俠看來,對任何事都沒有興趣了,他緩緩搖著頭:“我不認為有什麽失蹤,比尼格酋長失蹤更神秘的了!”

溫穀道:“未必,這三宗失蹤案,還隻是開始,誰知道它們後麵,隱藏著什麽樣的神秘!”

原振俠仍然一點也沒有興趣的樣子,這真令得溫穀十分傷心,原振俠顯然深受到那種不可能追求得到的情愛的折磨。真難想像他對新奇、神秘的事,也會表示失去了興趣!

溫穀也注意到了原振俠心不在焉地不斷望著電話,他又問:“你在等什麽人給你電話?”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是的,我留了你的電話號碼,希望她會打來──”

原振俠才講到這裏,電話鈴陡然響了起來。原振俠幾乎是直跳起來,他也顧不得那不是他自己的住所,一下子抓起了電話,可是立即又現出十分失望的神色來,把電話交給了溫穀。

溫穀接過電話:“哪一位?白恩警官,什麽?又一宗……你是說情形和瑪姬小姐失蹤一樣?這次失蹤的是什麽人?一位深海科學家?這不是太戲劇化了嗎?我沒有什麽意見,真的沒有……你說什麽?誰在找我?一位將軍?我可不認識什麽將軍──”

溫穀在講電話的時候,原振俠仍然一副心神恍惚的樣子,望著遠處的燈火。直到聽到了“將軍”兩個字,他才震動了一下,接著,他神情驚愕地望向溫穀,因為溫穀的話,引起了他的興趣。

溫穀的神情看來也有點異樣,他在繼續講著電話:“喔!是那位將軍。是的,我們以前見過,她找我幹什麽?我調查瑪姬的失蹤,已經失敗了!”

原振俠陡然緊張起來:“誰,是她?”

溫穀向原振俠點了點頭,又對著電話:“好,如果她堅持要見我,我會去和她聯絡,我知道了!”

溫穀放下了電話,原振俠站在那裏,身子甚至有點微微發抖。溫穀深深吸了一口氣:“去見黃絹,去不去?”

原振俠陡然震動了一下,張大了口,一時之間,不知道溫穀這樣提議,是什麽意思。溫穀已經向門口走去,並且向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跟著。

到了電梯之中,溫穀才道:“黃小姐的一個朋友,是一個深海科學家,突然失蹤了。她知道我在夏威夷,希望我幫助她去尋找。”

原振俠怔了一怔:“李邦殊博士?”

溫穀道:“好象這個名字,這個人看來,是一個十分重要的人物?”

原振俠沒有表示什麽,他這時的心情,使他對這件事的想法,和普通的反應不同。李邦殊這個傑出的深海科學家失蹤了,但是他不像往常那樣,去想這位科學家何以會失蹤,他隻是想:不錯,李邦殊是一個重要人物,黃絹也是……要是我失蹤了,黃絹是不是也會焦急?還是根本不在意?

當他在這樣想的時候,自然神情恍惚,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溫穀又是生氣,又是難過:“喂,請你別像一個初戀的少年那樣,好不好?”

原振俠深深歎了一聲,和溫穀一起上了他那輛破舊的車子。溫穀發動了車子,才道:“黃絹在海邊──”

他停了一下,又解釋道:“就是李博士失蹤的地方。”接著,他又重重撞了原振俠一下:“你這樣子,不要說黃絹這樣的女性,看來你隻能吸引中學生!”

原振俠瞪了溫穀一眼,仍然沒有說什麽。

車子轉進通向阿拉莫那公園的那條路時,就可以感到事情有點不尋常了。公園本來十分寧靜,入夜之後,慢跑者都回去了,野餐的人也大都盡興了,隻有一些情侶,還留戀著夜色,那條長堤上還有他們的蹤跡。可是這時,老遠就可以看到,堤上燈火通明,至少有六輛以上的警車停著,還有不少房車。

溫穀駕車直駛了過去,兩個警員攔住了他,道:“對不起,暫時封閉了!”

溫穀道:“白恩警官在等我。”

兩個警員對著無線電對講機講了幾句,揮手令車子過去。

溫穀把車子一直駛到海邊停下來,那裏聚集著不少人,正在向燈火通明的長堤指指點點。

這時正是漲潮時分,一個一個浪頭卷過來,打在堤下的岩石上,激起潔白的浪花。在這樣的長堤上走著,本來是十分富於詩情畫意的事,可是這時,溫穀和原振俠隻是急急向前走著。溫穀是急於想知道,李博士的失蹤是怎麽一回事,而原振俠是急於想見到黃絹。

海邊的風相當大,原振俠在老遠,就看到在海堤上,燈光聚集的地方,有很多人站著,在遠距離看來,那些人隻是一個個的人影。其餘的人影,對原振俠來說都是毫無意義的,但是其中有一個卻不同,那頎長苗條的人影,隨著海風飛舞的長發,那就是他心中的黃絹!

原振俠的心跳加速,他幾乎是奔向前去的。距離漸漸近了,原振俠可以看清楚黃絹了。黃絹正在發怒,當她發怒的時候,她體內的野性更充分顯露在她的臉上,以致看來,簡直像是一頭獵豹一樣。

在她麵前的,是兩個身形十分高大的漢子,這種打扮神情的大漢,一看就知道是保鑣之類的人物。黃絹正以一種聽來十分沉,但卻可以給人以震撼的聲音,在斥責那兩個人:“你們為什麽不跟著李博士下去?”

那兩個人囁嚅著,想分辨,但是又懾於黃絹的氣勢,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才好。

溫穀和原振俠已來到近前,白恩警官迎了上來,用奇怪的眼光望了原振俠一下,轉過頭去,高聲叫著:“將軍,溫穀先生來了!”

黃絹放過了麵前的那兩個大漢,轉過身來。溫穀故意閃開了身子,好讓黃絹看到他身邊的原振俠。黃絹才轉過身來,想和溫穀打招呼,可是-那之間,她呆住了──她看到了原振俠!

原振俠盯著她,想捕捉她看到了自己之後的內心反應,黃絹像是一頭在奔馳中的獵豹,陡然停了下來一樣。她大而明媚的眼中,閃耀著光采,很難捉摸那是代表了她心中的驚訝還是高興。她的口唇輕輕地顫動了一下,可是並沒有發出聲音來,在那一-間,原振俠可以肯定的是,她見了自己之後,感到了震動。

但是隨即,黃絹內心的感情,就不能再在她美麗的臉龐上,找到絲毫了。她揚了揚眉道:“真是意外,你好嗎,振俠!”

原振俠向前走去,這時候,他看來也完全是鎮定和正常的。

其實,原振俠從來也未曾像現在那樣緊張和脆弱,但是他早已告訴自己,何必表現出來呢!黃絹是這樣的一個女人,在她麵前表示自己是多麽思念她,是一點用處也沒有的。原振俠甚至懷疑,除了實際之外,黃絹是不是還有浪漫的情懷!

但是雖然這樣,當原振俠繼續向前走去之際,他還是忍不住道:“隻是‘你好嗎’?”

黃絹的嘴角向上微微翹著,這種神情,使她看來更是動人。而她靈活的大眼睛,用一種十分專注的神采,注視著原振俠。

原振俠沒有得到答案,但是他也滿足了。黃絹雖然未曾出聲,但是她的神情像是調皮地反問:你還想我怎樣呢?

而更重要的是,黃絹這時看來,一點也不像是一個叱吒風雲的什麽將軍,她看起來,隻是一個美麗而難以捕捉的女人!

黃絹轉向溫穀:“真好,老朋友好象都來了!”她立時又抬頭向白恩警官:“潛水蛙人怎麽還沒有來?”

白恩忙道:“快到了!”

原振俠這時,才注意到有不少人在海堤上,有幾個看來是政府人員、警官,有幾個顯然是黃絹的保鑣和隨員。這時,在海堤的入口處,又傳來了爭吵聲,一個警員奔過來,喘著氣:“有記者要來,怎麽辦?”

黃絹沉聲道:“趕他們走!”

白恩警官苦笑了一下:“小姐──”他立時改口:“將軍,美國是一個有新聞自由的國家!”

黃絹悶哼了一聲,向前走去,她的保鑣立時跟了過去,顯然她不願意和記者有任何接觸。她向溫穀和原振俠招手,兩人跟著她,穿過了記者群,不少記者舉起相機來,閃光燈的光不斷地閃著。

來到了海灘邊上,有兩艘快艇等著,黃絹和溫穀、原振俠,兩個保鑣上了一艘,其餘的保鑣上了另一艘。不一會,就駛到了一艘遊艇之旁,黃絹才道:“在這裏,我們可以避開記者了!”

在船艙中坐定之後,原振俠的目光,一直未曾離開過黃絹。可是黃絹卻一眼看得出,是故意在規避他的眼光,這令得原振俠很高興。

這至少證明,在她的心中,自己是有一定份量的。

溫穀把自己舒服地埋在絲絨沙發之中,問:“李博士失蹤,是怎麽一回事?”

黃絹並沒有直接回答溫穀的問題,隻是大聲向外:“把那兩個飯桶叫來!”

那兩個“飯桶”很快出現在船艙之中,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黃絹放緩了聲調:“由於李博士是我的好朋友,又是這次會議的一個重要人物,而這次國際會議,又必然會有大量的糾紛,為了李博士的安全,所以我派了兩個人,保護他。”

溫穀道:“他們好象沒有盡到責任?”

那兩個保鑣漲紅了臉,一個年紀較長的道:“將軍,我們所說的經過,每一個字都是真的!”

黃絹沉聲道:“好,再對這兩位先生說一遍!”

年紀較輕的那個,神情有點激動,道:“博士根本不喜歡我們一直跟著他,我們隻要和他稍微接近一點,他就大聲呼叫著,要我們走開!”

黃絹發出了一下如同憤怒的獵豹一樣的咕嚕聲,原振俠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過她,黃絹顯然也知道這一點,可是卻無法在她的神情上,看出她對這種注視是喜愛還是憎厭。溫穀在這時插了一句:“將軍,我還不知道你為什麽要見我!”

黃絹用力一揚頭,這個充滿活力的動作,使她的長發一下子從一邊甩到了另一邊。她道:“有一些不尋常的事發生了,而我又知道,一個有非凡能力的老朋友就在這裏,當然我想到要他出點力!”

溫穀深吸了一口氣:“非常感謝,那就是說,我和我的夥伴,已經接受了你的邀請?”

黃絹揚了揚眉:“你的夥伴?”

溫穀向原振俠指了一指:“需要我作正式的介紹?”

原振俠當然不是溫穀私家偵探事務所的“夥伴”,溫穀之所以這樣說,完全是為了想製造一些原振俠和黃絹接近的機會──雖然他十分明白地知道,這一對男女之間的距離是如此之遠,自己再努力也沒有用的!

原振俠也知道溫穀的意思,他不由自主,低歎了一聲。黃絹在這時候,突然有點誇張地笑了起來:“你的夥伴,好象沒有年輕人應有的朝氣!”

原振俠沉著聲:“或許我不再年輕了!”

黃絹轉過頭去,用明徹而銳利的眼光,直視著原振俠,一字一頓地道:“如果你不再年輕,你更需要朝氣!”

原振俠的心中亂成了一團,他在仔細玩味黃絹的這句話時,黃絹已經向那兩個保鑣道:“繼續說下去,李博士是怎麽失蹤的!”

兩個保鑣神情苦澀,那年紀較長的道:“由於李博士這樣討厭我們,所以我們隻好遠遠跟著。李博士在海邊的長堤上散步,那時天還沒有黑,他在一個日本人的身邊站了一會,那日本人正在拍攝夕陽的景色。然後,他就來到長堤的盡頭,就在堤上坐了下來,一直注視著大海。”

他講到這裏,頓了一頓,那年輕的一個接著道:“我們看他一直坐著不動,像是在沉思,就慢慢地接近他一點,離他大約三公尺,才停了下來。”

那兩個保鑣已經保護了李邦殊幾天,所以知道,李博士如果沉思起來,會一動不動,坐上很久。所以當他們來到了適當的保護距離之後,也坐了下來。在半小時之後,李邦殊還未曾叱喝他們,那令得他們都鬆了一口氣。不過雖然如此,其中一個煙癮相當大的,卻始終不敢取出煙來抽,怕驚動了李博士,他隻是向著海風,深深地吸著氣。

兩個保鑣都不知李邦殊在作什麽,李邦殊看來像是石像一樣,隻是麵對著大海,一動不動。

天色迅速黑了下來,李邦殊仍然坐著不動。坐在水泥鋪成的長堤上,並不是一件舒服的事,可是李邦殊卻一點沒有移動的意思。

天色更黑,月亮升上來,映得海水閃閃生光。一個一個卷向堤下-峨岩石上的浪花,像是萬千銀珠一樣,隨著轟隆的撞擊聲而散了開來。

大約在李博士這樣一動不動地坐了兩小時之後──那兩個保鑣實在十分負責,他們互相之間有默契,至少其中一個的視線,要保持在李邦殊博士的身上。所以,當李邦殊的臉上,一現出那種驚訝莫名的神情之際,他們立即覺察到了。

或者說,是他們兩人中的一個先覺察到,立即示意另一個注意。

李邦殊在望著大海的時候,本來是連臉上的肌肉都不動一下的。可是這時,他卻現出了驚訝之極的神情來,而且身子俯向前。

這種情形,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李邦殊一定是在海中,發現了什麽不尋常的事物,兩個保鑣立時一彈而起。

就在這時,李邦殊也站了起來,而且,很明顯地,他是要向長堤下麵攀去!

那兩個保鑣一起叫了起來:“李博士,你想幹什麽,我們可以代勞!”

兩個保鑣事後的回憶是,那時李博士的動作,看來是想攀下長堤去,去仔細察看海中引起了他驚訝的東西,或是把他發現的東西去拾起來,所以他們才會這樣叫喊。

而從長堤上攀下去,大約是三公尺,就是岩石。那些黑色的岩石,千百年來,一直受著浪花的衝擊,有不少衝浪的青年,會貪方便,就在這裏爬上攀下。但是對於李邦殊這種地位重要的人來說,這種行動,多少危險了一些,所以兩個保鑣要加以阻止。

當兩個保鑣奔到長堤邊上之際,李邦殊已經攀下了一步。兩人不約而同,伸出手,想去把李博士拉上來,可是李邦殊卻厲聲罵道:“滾回去!”

兩人仍然伸著手,年長的那個道:“李博士,下麵的岩石十分滑,你──”

李邦殊抬起頭來,在月色下,可以看到他的臉色通紅,不知是由於憤怒還是為什麽。他顯然是用盡了氣力在叫喊:“滾開,你們滾開!”

兩個保鑣無可奈何,他們並沒有“滾開”,隻是站直了身子而已。

由於李邦殊的態度是如此堅決和凶惡,所以他們兩人隻好無助地站著,看著李邦殊的行動。

李邦殊攀下了石堤,站在一塊岩石上,那時,他的雙腳,已然浸在海水之中了。兩人看到他用一種十分焦切的眼光,望著前麵離他不遠處的海麵。

那一幅海麵上有什麽?什麽也沒有,隻有海水,和月光映在海水上的閃光。

兩個保鑣中的一個問:“天,他在看什麽?”

另一個顯然不滿,道:“看起來,倒像是海中有一個**的金發美女!”

兩人正在低聲交談之際,一個十分大的浪,卷了過來。那浪的來勢十分洶湧,一下子,海水就淹到了站在岩石上的李邦殊的腰際。兩個保鑣一看情形不對,就算再挨罵,也要把他弄上來才行了。可是,也就在那一-間,李邦殊突然發出了一下大叫聲,身子向前一聳,人已經撲向海水之中。

兩個保鑣嚇傻了,連忙向石堤下攀去──這可能是他們犯的一個錯誤,石堤的坡非常陡峭,長期受海浪的衝擊,十分滑,所以兩人雖然連跌帶爬地滑下去,顧不得是否會受傷,但還是有一個極短暫的時間,視線離開了撲向海中的李邦殊。

當他們以最快的速度,使自己在岩石上站穩的時候,那個卷過來的浪頭已經退了下去,而李邦殊也已經不見了!

兩個人大叫著,在第二個浪還未打上來之際,便已不顧一切地向外遊去,一麵遊,一麵仍然叫著李邦殊的名字。在半小時之後,李邦殊還沒有出現,兩人知道事情的嚴重,也知道那絕不是憑他們兩人之力,能把李邦殊找回來的了。

於是,他們攀上了長堤,奔向電話亭,一麵通知黃絹,一麵通知警方。

兩個保鑣的身子還不住在發抖,黃絹望向溫穀,冷冷地道:“自然是國際陰謀,李博士掌握了大批海底資源的實際資料,有許多是還未發表過的,這是人人都想得到的寶貴文件!”

溫穀緩緩地吸了一口氣,如果沒有他已知的那些失蹤案在前,他也會同意黃絹的看法。但這時,他卻寧願相信,李邦殊的失蹤,和那些失蹤案有關聯。所以,他遲疑了一下,並沒有立時表示自己的意見。

黃絹已十分堅決地道:“上校──”

溫穀忙搖了搖手道:“我隻是一個平民,別再提我以前的軍銜!”

黃絹昂然道:“我可以使你成為一個將軍!溫穀先生,幫助我一起粉碎那個陰謀,在海底資源的分配上,阿拉伯集團一定要得到最高的利益!”

溫穀仍然沒有回答,就在這時,遊艇外忽然傳來了一陣喧鬧聲,有人在大聲呼喝,有人在高聲叫著。溫穀剛聽出其中一個在高叫的,是白恩警官的聲音,一個中年人已奔進艙來,喘著氣,道:“將軍,李博士……警方找到了李博士!”

黃絹直跳了起來,溫穀也不由自主“啊”地一聲!警方找到李博士了,那是什麽意思?至少,這證明李邦殊的失蹤,和以前那幾宗不一樣了?

白恩警官的聲音繼續傳來:“去通知你們的將軍,李博士的情形並不是太好,船上有沒有醫生?”

隨著白恩的叫聲,他已經出現在船艙門上,他身上大半濕透了,因為他扶著一個全身透濕的人。那是一個瘦高的年輕人,麵色煞白,看來是在半昏迷的狀態之中,還有一個警官,扶著這個人的另一邊。

黃絹一看就叫了起來:“邦殊!”

不問可知,那被扶著的半昏迷的人,就是失蹤了,又被警方找回來的李邦殊博士了。

原振俠本來一直隻是失神地坐著,連那兩個保鑣的敘述,他也隻聽進去了一半。可是他是一個醫生,一看到了情形像李邦殊這樣的人時,他專業訓練的本能,卻立時使他活躍了起來。

他以極快的動作,扶著李邦殊在沙發上躺了下來,而且大聲吩咐著,要幹的毯子。再把李邦殊身上,沾滿了海藻的衣服剝了下來,並吩咐一個人,把幹毛毯用力擦著李邦殊的皮膚。

同時,在他的吩咐下,有人拿了一杯白蘭地來。由溫穀托起李邦殊的頭,原振俠撬開了他的口,強迫他一口又一口地喝著。

忙碌了十分鍾之後,李邦殊才伸手,推開了酒杯,睜開眼來──其實,他的眼睛是一直睜開著的,不過到了這時候,他才給人以他的雙眼,可以看到東西的感覺。

他恢複了知覺,第一個看到的人,自然就是在他麵前的原振俠。

他先是籲了一口氣,然後用有相當濃厚的法國口音的英語道:“我……要打一個電話!”

所有的人都呆了一呆。

要打一個電話,這本來是一件十分普通的事。但是李邦殊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一恢複了知覺,什麽都不做,就要打電話,由此可知這個電話,一定是十分之重要的了。

黃絹揮了揮手,立時有人把一具電話取了過來。當李邦殊的手按向電話之際,他的手,不住地發著抖。原振俠忙道:“我來替你打,號碼是──”

李邦殊吸了一口氣:“長途電話……”

他又連吸了兩口氣,才說出了要通電話的城市和電話號碼。

原振俠記了下來,撥電話給接線生。當他向接線生說出了那個號碼之後,他陡然望向李邦殊,失聲道:“天,我知道這個電話號碼!這就是蘇耀東的私人電話!”

李邦殊震動了一下,直視原振俠,這時,他的眼神已變得十分有神采:“你認識蘇耀東?”

原振俠點了點頭。蘇耀東是蘇家三兄弟的大哥,蘇家三兄弟,正代遠天機構掌管著龐大的產業。在遠天機構的總裁古托,埋頭在中美洲的海地研究巫術之際,整個機構就由他們三個人主持。

一個龐大的商業機構的主持人,和才被從海中救起來的深海科學家之間,會有什麽關聯呢?這真是不可思議之極了!

黃絹在一旁,神情也極度疑惑:“蘇耀東?我也聽說過這個人,他是一個大財團的主持人,是不是?”

原振俠的心中,又像是被刺了一下。黃絹如果知道蘇耀東,那自然是從王一恒那裏得知的。王氏集團和遠天機構,都是大財團,相互之間有著你死我活的鬥爭。王一恒就曾想以低價,收購吞並遠天機構的總部!

(這些事,都記述在《血咒》這個故事之中。)

而王一恒,是和黃絹距離相近的男人,他,原振俠,卻並不是!

原振俠幾乎想衝動地衝出船艙去,但就在這時,李邦殊卻一伸手,抓住了原振俠的手,盯著他,問:“蘇耀東說,知道他這個電話號碼的人極少,你和他知交到了什麽程度?”

原振俠道:“好朋友,極好的朋友!”

李邦殊還想說什麽,原振俠已聽到了接線生的聲音:“接通了,請說!”

接著,便是另一個聲音說:“對不起,蘇耀東先生不在,不論有什麽事,請留話,我們會用最快的方法聯絡他,請問閣下是──”

原振俠把電話交給了李邦殊,他接了過來,道:“我叫李邦殊,請他回電話給我,我在檀香山,電話號碼是……十分緊急的事!”

他再吸了一口氣,放下電話。黃絹立時問:“是誰在海邊害你的?”

李邦殊向黃絹望了一眼,卻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隻是又望向原振俠,問:“你也是海洋生物學家?”

海洋生物學家──原振俠立時明白,李邦殊和蘇耀東之間的關係是什麽了。原振俠知道,蘇耀東雖然主持一個大財團,但是他的興趣是海洋生物,是真正的專家。蘇耀東曾向他說過,他要是能不做大財團的首腦,而去研究海洋生物,那他就會有真正的快樂!

當然,原振俠還是不明白,何以李邦殊一恢複知覺,就急著要和一個海洋生物學家聯絡的真正原因。他搖頭道:“不,我是一個醫生!”

李邦殊“啊”地一聲,神情有點失望。黃絹又道:“邦殊──”

李邦殊搖頭:“我要休息!”

黃絹顯然很少受到別人這樣的冷落,但是李邦殊畢竟不是普通人,所以她也隻是揚了揚眉。原振俠道:“讓他休息,另外還有船艙?”

黃絹沒有說什麽,招了招手,幾個人走了過來,想扶李邦殊,但是他卻自己站了起來。當他向外走去之際,他轉過頭來:“一有電話來,立時通知我,醫生,你能陪我一會嗎?”

原振俠怔了一怔,不明白李邦殊為什麽要和他在一起。李邦殊一講完,就在四個人的簇擁下走了出去。原振俠在猶豫著,還決不定是不是要跟出去之際,黃絹已經來到了他的身邊。

黃絹的胴體,對原振俠來說,像是在發射著極度的熱力一樣。當她靠近原振俠之際,他感到呼吸有點急促。黃絹壓低了聲音道:“你去陪他,他是一個十分重要的人物,同時別讓別人接近他!”

這種命令式的吩咐,原振俠本來應該十分反感的。可是,這種話出自黃絹的口中,他除了點頭之外,一個字的反對都講不出來。

黃絹向他微微一笑,原振俠抬頭向上約半秒鍾,就走出了船艙。

白恩警官向黃絹道:“李博士在離岸大約有八百公尺的一堆岩石上,是直升機用探照燈向海麵照射時發現他的。”

黃絹緊張地問:“在他的周圍還有什麽人?”

白恩搖頭:“沒有。奇怪的是,那一堆礁石是一個很大的目標,直升機曾不止一次用燈光照射。發現他的機員說,一分鍾之前他們還看不到有人,一分鍾之後,就看到他伏在石上。”

黃絹“嗯”地一聲:“或許他是那時才遊到岩石的。”

白恩口唇掀動了一下,沒有說什麽,停了一下才道:“人已找到了,我們可以撤退了?”

黃絹點了點頭,白恩望向溫穀,溫穀表示還要再留一會,白恩就自己退了出去。

白恩上了岸,就有一個警官過來,道:“緬因州來了一對夫婦,要看看那隻手。”

白恩苦笑了一下,他很為那對夫婦難過,他們的兒子如果隻剩下一隻手了,還有什麽好看的?白恩心想:或許自己從來也沒有子女,所以不知道父母與子女之間,那種血肉相連的感情。他隨即輕哼了一聲,就登上了警車,回警局去。

在白恩走了之後,遊艇的船艙中靜了片刻。黃絹在來回踱著,溫穀道:“李博士已找回來了,我看也沒有我的事了!”

黃絹並沒有立時回答,直到溫穀又說了一遍,黃絹才道:“如果我聘請你保護李邦殊,你是不是接受?”

溫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現在是一個潦倒的私家偵探,沒有道理不接受聘請,但是他還是猶豫了一下:“看來,李博士好像並不希望接受保護!”

黃絹向艙外望了一下,看來有點心不在焉。然後,她轉回頭來:“保護的方法有很多種,我想,你是最適合的人選,我不想再有他在海中失蹤的這類事件發生!”

溫穀又考慮了一下,才點頭道:“好,我會盡我的力。”

黃絹顯得十分愉快地笑了一下,打開了一個公文包,簽了一張支票給溫穀。溫穀微微吸了一口氣,那足夠他兩年舒服的生活所需了!

他慢慢地折著支票,又緩慢地放好,然後站起來:“現在我就開始工作了!”

他說著,就走出了船艙去。當他走出船艙的時候,他聽到了電話鈴響的聲音,同時,又聽到黃絹的聲音:“先讓我來聽,你是……蘇先生?”

溫穀知道,那是李邦殊要找的人回電來了。黃絹為什麽要先聽這個電話呢?他本來是想到李邦殊的那個艙中去的,這時,他略停了一停,聽得黃絹在說:“我是黃絹──”

聽黃絹的口氣,像是全世界的人,都應該知道她是什麽人一樣。但是接下來,她卻發出了一下忍住憤怒的悶哼聲,顯然對方並不知道她是誰。接著,便是她提高了聲音:“把電話接到李博士那邊去!”

溫穀向前走去,向一個水手問明了李邦殊是在哪一個船艙之中。當他來到那個艙門口時,聽到李邦殊正以十分急促的聲音在說著:“耀東,你無論如何要來,一定要立刻來!”

溫穀在門上輕輕叩了兩下,門打開,開門的是原振俠。溫穀看到李邦殊半躺在**,緊緊地握著電話,在急促地說著話──其實,通電話的時候,不論用什麽態度,都是一樣的,但是一個心情極度緊張的人,往往會把緊張的心情,表現在態度上。

電話是有著擴音設備的,所以也可以聽到對方的聲音,那聲音相當穩重:“邦殊,你知道我對海底資源的分配沒有興趣,讓海洋保持它的神秘和寧靜吧!”

李邦殊的聲音更急促,他額上的青筋綻起,聲音也有點變調:“你一定要來,和海底資源的分配無關,你一定要來!”

傳出來的聲音道:“那麽究竟是什麽事?”

李邦殊大聲叫著:“我不能在電話中對你說,我也不會對你以外的任何人說。如果你不來的話,你根本不配自稱為海洋生物學家!你隻是一個終日在金錢中打滾的商人,你完全忘記了我們在大學時期的理想,你──”

李邦殊一口氣說下去,但那邊的聲音及時打斷了他的話頭:“好,我來,我來!”

李邦殊長長籲了一口氣,放下了電話。當他轉過頭來時,溫穀可以看到他滿麵皆是汗珠,和望向他的不信任的眼光。

原振俠忙道:“溫穀先生是我的好朋友,就像蘇耀東一樣,一件奇異的事,使我們成為好朋友。”

李邦殊的神情看來鬆弛了些,喃喃地道:“奇異的事,哼,奇異的事!”

溫穀和原振俠互望了一眼,他們都可以聽出李邦殊自語的話中之意。他是在說,原振俠所謂“奇異的事”,其實不算什麽!當一個人這樣講的時候,那就表示,他有自認為更奇異的遭遇。

原振俠小心地問:“李先生,你的失蹤──”

李邦殊立時道:“我沒有失蹤!”

原振俠感到了一種被拒絕的尷尬,但是他卻沒有表示什麽,隻是道:“等蘇先生來了,或者我們之間會更了解,你需要休息,我告辭了!”

李邦殊望著原振俠,一副欲語又止的樣子,而事實上,原振俠也不願離開。這是黃絹的船,黃絹在船上,他要是離開的話,不知道再有什麽借口可以見黃絹。所以他道:“如果你要我們陪你的話──”

李邦殊並沒有什麽特別的表示,原振俠皺著眉,他不太喜歡行事不幹脆,或是說話吞吐的人。這時,要不是他自己為了黃絹,而心神恍惚,早已表示不滿了。在原振俠皺眉時,紅頭發的溫穀卻忍不住了,他用相當不客氣的語氣道:“如果你不想我們在這裏,也請告訴我們!”

李邦殊的反應相當奇特,他歎了一聲,用手在自己的臉上撫摸著,現出十分疲倦的神色來,道:“隨便你們吧,我就算向你們講,你們也不懂……事實上……我也不懂,一點都不明白!”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現出了困惑之極的神情來。

原振俠也跟著歎了一聲:“三個人不懂,總比一個人不懂好些!”

李邦殊直視著原振俠,從他的神情上可以看出來,他心中有極大的困擾,實在想找一個人傾吐一下。可是他卻又有著顧忌,不知道是對象不合,還是他覺得對原振俠和溫穀兩人,還不是十分了解,所以他終於未曾說出什麽來,隻是又歎了一聲,無目的地揮著手,有點像自言自語:“不可能的,真是不可能的事!”

溫穀的聲音聽來很低沉:“李先生,是不是你有了什麽特殊的遭遇?”

李邦殊陡然震動了一下,可是仍然沒有回答。溫穀笑了一下,道:“或許,你有興趣聽一下,近日來發生的另一些怪事。那些怪事,和海洋有關!”

李邦殊用一種十分驚訝的神情望著溫穀,他驚訝得如此之甚,以至口張得極大,隔了好一會,他才道:“你……你說什麽?你的意思是……你……究竟想說什麽?”

李邦殊的反應這樣奇特,也頗出溫穀的意料之外。溫穀說及發生在海中的奇事,本來是另有目的的。他既然已負起保護李邦殊的責任,自然希望和他多相處在一起,所以才想藉敘述一些有吸引力的事,進一步和他交談。可是李邦殊在聽了之後,卻感到了明顯的震驚,難道這個深海科學家,和那幾樁奇異的失蹤案,有著什麽聯係?

溫穀隻是這樣想了一下,隨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覺得自己太多疑了。他道:“我隻是想提及幾宗怪異的失蹤案,你或許會有興趣。”

溫穀的話,實在十分普通,任何再好奇的人,聽了之後,至多追問那幾宗失蹤案,怪異到什麽程度而已。可是李邦殊一聽之下,卻陡然變得麵色灰白,身子也在不由自主地發著抖,失聲道:“失蹤?它們……它們……已經……已經開始了!”

需要說明一下的是,李邦殊在說了“失蹤”之後,接下來的那句話,是他用法文說出來的。原振俠和溫穀都能懂一點法文,所以這並不影響他們聽懂這句話。

正因為他們聽得懂,所以這句聽來十分普通的話,在他們的心中,造成了極度的困惑。因為法文中代名詞分得十分詳細,各有不同的代表意義。兩人聽得十分清楚,李邦殊用的是“它們”,不是“他們”或“她們”!

用中文來表達這些代名詞之間的差別,並不是很顯著,因為在中文之中,本來是沒有這些區別的,有這種區別,隻不過是近幾十年來,西風東漸之後的事。但一般來說,還是有它一定的表達意義,“它們”所代表的,是指沒有生命的一些東西。

這就是令得溫穀和原振俠兩人困惑的原因。李邦殊說的那句話是:“它們已經開始了!”如果換上另外的代名詞,,也不會引起困惑。但它們既然是沒有生命的,怎麽會“開始”?開始了什麽?何以一提到奇異的失蹤案,李邦殊就會講出這樣不可解的一句話來?-

那之間,艙中變得十分寂靜。好一會,才由李邦殊先打破沉默,他道:“說……說那幾宗……奇異的失蹤案,一定會和……海……有關,是不是?”

當他在這樣講的時候,他的聲音甚至有著明顯的發顫,可知他的心情是多麽緊張。溫穀憑他多年來的工作經驗,立時可以直覺地感到,李邦殊的這種緊張,一定是有原因的。

所以,他也決定,一定要把那幾宗失蹤案的經過,詳細講給李邦殊聽。

溫穀在開始敘述之前,先向原振俠望了一下,用眼色詢問原振俠,是不是要再聽一遍。因為他已和原振俠在見麵之後,約略地提起過那幾件失蹤案。

原振俠搖了搖頭,站起身來,緩緩向外走去。他不想在這個艙中多停留,盡管他沒有多大的勇氣,去親近黃絹,但是他還是想去接近她。

當他走出艙去之際,已經聽得溫穀在開始說:“首先,是四個人的失蹤,地點是在花馬灣的一個水洞之中……”

原振俠來到了船舷上,望著岸上燦爛的燈火,阿拉莫那商場上,旋轉餐廳的藍色圓形霓虹燈,形成一個巨大奇異的光環,山頭上密集的燈光,看起來更令人目眩。

他怔怔地站著,直到他感到,在他的身後,站了一個人,他才陡然震動了一下。

他並沒有轉過身來,就可以肯定,在他身後的正是黃絹。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加劇,在他因為喉頭發幹而講不出話來之際,黃絹的聲音,已在他的背後響起:“你來,是偶然的?”

原振俠緩緩吸了一口氣,海風吹來,把黃絹的長發吹得拂向他的臉頰,有點癢。原振俠感到一陣心醉,他最後的一分自尊心潰退,他道:“不是偶然的。”

黃絹的聲音再度響起:“那麽,是為了──”

原振俠苦澀地回答:“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是為了什麽。我想來見你,但是見了你之後又怎樣,我一點也不知道!”

原振俠聽到黃絹低低地歎了一聲,也感到黃絹靠近了他。他自然而然反過手來,摟住了黃絹的細腰,低聲問:“你快樂嗎?”

黃絹並沒有立即回答,而是過了好一會,才以一種聽來十分空洞的聲音回答:“我不知道世上是不是真有快樂的人,我在追求,不斷地追求!”

原振俠把她摟得更緊一些:“你追求到的,都是實在的東西,而不是精神上的滿足!”

黃絹有點嘲弄似地笑了起來:“精神上的滿足?世上真有這樣的滿足?你有嗎?告訴我,就算我放棄現有的一切,讓你得到我,你就會有精神上的滿足了?”

黃絹是野性的,她的話是那樣直接,那樣**,令得原振俠根本無法招架。

顯然,她一看到原振俠,已經知道了他的來意。

原振俠答不上來,真的。他這時感到空虛,但如果他得到了黃絹,他就會滿足了嗎?當然,會有一個時期精神上的滿足,但如果說從此之後,他就一直處於精神滿足的狀態之中,那麽他不但在騙別人,而且,也在騙自己!

所以,他答不上來。黃絹的笑聲就在他的耳際響起:“看,我不追求根本不存在的東西,這比較實際一些,是不是?”

原振俠不由自主,又歎了一聲。黃絹的聲音變得溫柔和甜膩:“別太傷感,我很高興你來了。雖然這次會議,艱難和令人不愉快,但是你來了──”

黃絹並沒有再講下去,因為原振俠已轉過頭來,用他的唇,封住了她的唇。在那一-間,似乎又回到了當年冰雪漫封的山洞之中,原振俠感到一切都不存在,隻有他和黃絹。

可是,也就在這時,一個保鑣急促的聲音響起:“對不起,有緊急的電話,要溫穀先生聽!”

原振俠感到十分懊喪,黃絹吸了一口氣:“溫穀先生不在這裏!你難道看不見!”

那保鑣連聲道:“是!是!可是溫穀先生不肯聽電話,而……電話是白恩警官打來的,他快瘋了!”

黃絹冷冷地道:“把電話掛上,讓他去瘋好了!”

保鑣答應著,退了開去,黃絹和原振俠在極近的距離下對望著,互相可以看到對方眼睛中的閃光。然後,他們又緊緊地擁在一起。

白恩警官真的快瘋了!

先從他回到警局開始說起。他走進辦公室,就看到了那一對來自緬因州的中年夫婦。

本來,到夏威夷來的人,幾乎每一個都是懷著十分輕鬆的心情來的,可是那一對中年夫婦卻是例外。他們焦急,傷心,眼中布滿了紅絲和淚痕,因為他們的兒子,隻剩下了一隻手!

隻剩下一隻手,比什麽也沒有發現更槽。什麽也沒有發現,還可以有萬一的希望:隻是失蹤了。而剩下一隻手,那就使人絕對聯想到死亡,而且是充滿了痛楚的死亡,可怕得令人戰栗!

事實上,當白恩警官和這一對夫婦握手的時候,可以明顯地覺出,他們在顫抖著。

白恩請他們在辦公桌的對麵坐下。那位看來十分普通的太太,取出了一大疊照片來,放在桌上,道:“這些全是東尼的照片,他是一個好孩子,強壯,令人心愛……”

她斷斷續續地,敘述著她失去了的兒子的優點,不禁又哭了起來。她的丈夫拍著她的背,安慰著她,同時用沙啞的聲音問:“警官,我始終不明白,隻剩下了一隻手?那……是怎麽一回事?”

白恩歎了一聲,用充滿了同情的聲音回答:“我們還沒有弄清楚,他可能是在海中,受到了來曆不明的襲擊。專家堅持那一帶並沒有鯊魚,可是事情卻發生了……海洋中會有許多神秘不可測的事發生……”

那位中年先生相當堅強:“既然這樣,我想我們可以承受打擊,那……隻手……”

他一提到自己兒子的手,聲音又不由自主在發顫。

白恩苦笑了一下:“你們……真的堅持要去看一看那……隻手?”

看一隻斷下來的手,而這隻手又是屬於自己親人的,而這個人又下落不明,凶多吉少,這實在是一件十分可怖的事情。所以白恩希望這對夫婦能在最後關頭,打消這個念頭。

可是那位太太卻一麵哭,一麵道:“讓我們看看,這是東尼唯一剩下的……”

白恩雖然鐵石心腸,但是聽了也不禁心酸。他忙道:“好,我陪你們去,唉!事情已經發生了,總不要太傷心才好!”

白恩知道自己的勸慰,對於一對喪失了兒子的夫婦來說,根本不起作用。但是他要是不說,他心中會更難過。

他站了起來,陪著那兩夫婦,離開了警局,到殮房去──那隻手,一直在殮房中冷藏著,是殮房中最奇異的“住客”。進了殮房,殮房的職員先退了出去,在退出去之前,還向白恩眨了眨眼睛,示意白恩也跟著他退出去。

白恩知道那職員是好意,傷心的父母,看到了自己兒子的一隻手之後,會發生一些什麽事,是可想而知的。那實在不是令人愉快的場麵,當然是不要在場的好。

所以,白恩一拉開了冷藏屍體的長櫃之後,就自然而然後退了兩步。

那隻上麵滿是冰花的手,就在冷藏櫃中間。供整個屍體冷藏用的櫃子之中,隻有孤零零的一隻手,看來更是陰森怪異莫名。

白恩看到中年先生的手劇烈地發抖,拂去那隻手上的冰花,想把那隻手看得更清楚之際,他像是逃走一樣,退出了冷藏間,關上了門。

當他關上門之際,他還聽得那中年婦人在尖聲叫著:“東尼!這是東尼的手,是他的……手……”

接著,便是一陣令人心碎的啜泣聲。

白恩背靠門站著,不由自主喘著氣,殮房職員就在他的對麵,問他道:“這個‘住客’什麽時候可以弄走?我總覺得實在太怪,怪得叫人極不舒服。三十年了,將近,在我的殮房工作之中,從來也未曾有過這樣的怪事──隻有一隻手!”

白恩苦笑道:“快了,他們已認出了那是他們兒子的手,他們有權把它帶回去。”

就在這時,在冷藏間中,傳出了兩下呼叫聲,由於冷藏間的門相當厚,所以聽不很真切。白恩歎了一聲:“傷心欲絕的父母,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們才好!”

殮房職員道:“讓他們嚎哭一陣,我看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