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掛在天邊。

這是個無比安靜的夜晚。 台階上的青苔,在月下凝著清冷的深綠,露珠在青苔上閃爍,像情人的眼波般,看著立在台階上的塵舞。一叢叢的蘭花,在夜風中搖曳起舞。

塵舞望了那扇緊閉的門一眼,又看了看天邊的月。

夜已深沉,霧水漸濃。

然而,那扇門依舊緊閉不開。記憶中,朱簫從未花過這麽長的時間醫治病人。

她不知道,朱蕭現在每醫治病人一次,就讓自己獲得一項靈力,自然花費時間就要多些。

塵舞很想撞開門進去看看,但最終還是忍住了。腿已站得有些酸軟,她在就近的藤椅上坐下。才剛坐下,低低的開門聲,一個人走了出來。

正是剛才愁眉苦臉進去的人,現在卻滿麵春風,眉飛色舞。他朝塵舞點了點頭,說了聲:“辛苦了。”就消失在夜色裏。

接著,門又發出暗啞的聲音,寂靜無比的夜晚,乍一聽到這個響聲,塵舞立刻像聽到了貓的聲響的老鼠,馬上跳了起來,用靈力隱在了旁邊那個繁茂的葡萄藤後麵,幾乎跟黑暗融為了一體。

這些天都是如此。她總是避免讓朱蕭見到,但又隨時看得到他,就像以前,做他影子時候一樣。

一個挺拔如蒼鬆般的身影,緩緩走了出來。朱簫應該沒有看見她。

隻是,他為什麽走過來,坐在了她方才坐的位置上,而且,舒適的靠在椅子上,愜意的呼吸著夜裏美好的空氣。似乎短時間內,不會走開?

而塵舞躲藏的地方,必須經過那裏,才能走出去。

咬了咬唇,新長成的青翠的一串葡萄,由於重力往下墜,剛好輕拂在她脖子上,有些發癢。塵舞伸手輕輕撥開,卻不期然,碰到了旁邊幾片綠葉,發出低微的簌簌的響聲。

正安靜的坐著的朱蕭,似乎有著貓一般的警覺一般。“誰?是秋嗎?”

塵舞暗自一驚。如此低微的輕響,他怎麽也聽得到?然而,卻無法再隱藏下去了。她硬著頭皮走了出去。離他如此近嗬,她甚至聞得到那淡淡散發的,屬於他的體香,看得到路燈下,那濃密烏黑的發,發絲在夜風中輕輕飄動。他的眼眸,在淡黃的燈下,閃閃發亮。

“果然是你。”他的嘴角掛上那抹熟悉的弧度。

看見這抹略帶嘲弄的笑,塵舞心裏一跳。這就是她為什麽不敢麵對朱蕭的原因吧。她根本無法抗拒他,微笑,蹙眉,若有所思的凝視,一切。

在這些麵前,她毫無免疫力,無所遁形,隻能暴露。

“不坐一會嗎,秋?”朱簫拍了拍身邊的椅子,眼神在燈下,皎潔清澈宛如今晚的月色。一對上那雙眼眸,塵舞似乎中了蠱般,走到他身邊,坐了下來。

“你保護我也有段時間了。我們都沒怎麽聊過。”那擱在圓桌上的手,依舊修長如同鋼琴師般。猶記得有一次,也是在桌上,他就是用這雙手,溫暖而略緊的握著自己的手,說:“這是我此生最快樂的時時刻。”

“多麽美好的夜晚啊。”歎息的話語,將塵舞驚醒過來。

她慌張的看向他。

“你說呢?”

“啊?嗯,對。”塵舞慌張的點頭。

朱簫卻似乎沒有發現她的失態。仰頭,看著天邊的冷月。他的臉上,現出少有的疲憊。他應該很累了吧。治療這個病人,花了如此長的時間。

“作為戰族人,你們,過得很累吧?”

塵舞仔細的看了看他。然而,那雙狹長的雙眸之中,似乎蒙上了一層薄紗一般,看不出任何表情。

“是。我們隻能隱藏身份,才能活下來。”

塵舞想起10多歲時,父親帶著她,顛沛流離,隱姓埋名的生活。記得她在固定的學校裏呆得最久的一次,便是初中的2年。

聽得到朱蕭似乎低低的吸了口氣,再開口時,他的聲音帶了絲鼻音。“隱藏嗎?我體會頗深。你知道的,靈王一直在找我。我隻有隱藏起來。所以,我能理解你的感受。”

頓了頓,他低低問:“那麽,你現在最大的願望是什麽呢,秋?”

風,帶著舒緩的霧氣,輕輕吹過。月光如水,月下的朱蕭,如此的溫柔,像一個殷切的老朋友般,如此誠懇真摯。

跟以往每一次的談話一樣,他那淺褐色的,形狀優美的眼眸,帶著執著的眼神,溫柔的凝視著她,等待著回答。

塵舞似乎被催眠了一般,平常決不輕易出口的話,此刻卻脫口而出。“當然是殺了仇人,為我的父母報仇。”

“仇人,誰?靈王?”他的瞳孔在不易察覺的收縮。

“還有夜色。是他親自帶人殺了我們全族人。我親眼看到。”塵舞沉浸在往事之中,渾身顫抖。

“真是可怕的經曆啊。這簡直就像一場噩夢,對不對?”那淺色眸子此刻似乎變為了深黑色,裏麵滿載著深深的同情,和其它說不出的感情。

眼眶一熱,塵舞放下了所有的偽裝,悲哀的神色如此明顯。她喃喃道:“噩夢,豈止是噩夢?”

看著那深重的悲傷和仇恨,朱蕭眼中,漸漸被痛苦填滿。他的手抬起來,朝那深陷在痛苦之中的魂牽夢繞的臉龐掠去。

然而,他的指尖,剛觸到那柔軟的絲綢般的長發,便頹然放了下來。空空的手掌,緊緊握起,似在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竭力掙紮。

“夜晚,總是讓人脆弱的,秋。尤其——像你這樣,經受了這麽多的苦難……”他的語氣中,也帶了種說不出的情意。

是啊,人總要孤獨。很早以前,塵舞就知道,並且經曆過了。

然而,在無盡的仇殺之中,現在,卻讓她擁有這溫柔的陪護。

是上天在憐憫她嗎?在她經曆了這許多掙紮,殺戮,悲哀,沉痛,壓抑之後,終於開始可憐她,讓她能夠實現自己的這個奢求。

有他陪著就好,哪怕再多一分,再多一秒。

然後,她便會藉此存儲足夠的勇氣,獨自麵對這剩下的孤獨淒涼時光。

但是,他為什麽要站起來呢,難道要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