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雪葵跟著羅會江來到了一個醫院的僻靜角落,四麵空曠無人,非常適合秘密談話。
一路走來,羅會江的臉色都陰沉得可怕。到了目的地之後,羅會江也不開口,隻是陰惻惻地盯著周雪葵。
周雪葵被盯得渾身不自在,心裏十分忐忑。
畢竟,她和羅會江的關係一直都不太好。就算兩人一起經曆過阿曲坦新事件後,關係有所好轉,但也絕對到不了“好”的範疇。
周雪葵一邊在心裏暗暗思索自己最近有沒有得罪羅會江,一邊開口打破僵局:“羅老師,你專門把我叫出來,是有什麽事情要跟我說嗎?”
羅會江反問道:“醫院門口醫鬧的那個人是誰,你知道嗎?”
原來是要說這件事。
看來,這次的醫鬧事件已經成了八順市人民醫院當之無愧的“頂流”,每個人說的、關心的都是它。
周雪葵點了點頭:“是患者馬文博的妻子,路琪。雲學姐和林主任都已經跟我說過這件事了。”
羅會江又問道:“下個星期出庭作證,你準備怎麽說?”
周雪葵的心髒驀地收緊。
一陣風吹來,帶起了地麵上一個廢棄的塑料袋,“啪”地一聲拍打在周雪葵**的小腿上。
她抬眼向羅會江望去,隻見對方細碎的劉海在在眼窩處投下一片斑駁的光影,仿佛有黑色的深潭淹沒了一切。
恍惚之間,周雪葵仿佛看到了林勇主任。
羅老師他……是想要從自己這裏聽到怎樣的回答呢?
一時之間,周雪葵的心頭湧上無數種猜測。她想了很多,思慮了很多,但最終她還是決定按照本心來回答。
周雪葵道:“我會據實說。”
羅會江突然重重地歎了口氣,一臉“我就知道會這樣”的無奈表情:“你知道嗎?王少清副院長剛剛找我談了話。”
周雪葵一時怔住了。
王少清副院長是八順市人民醫院中堅定的“撤銷藥劑科”派,之前也多次和羅會江聯手試圖推進這一事項。
而這次王少清副院長在麽微妙的時候又找到羅會江進行談話,那隻可能有一個目的——推動撤銷藥劑科!
羅會江道:“你恐怕已經猜到了吧?不錯,王少清副院長打算利用這次醫鬧事件,把鍋全部都扣到藥劑科頭上,坐實藥劑科管理不善、吃裏扒外、損壞醫院名譽的罪名。你應該很明白,如果這幾項罪名真地成立了,藥劑科就算不被撤銷,也會被逼著縮小規模——到時候,沒被撤銷和被撤銷的區別也不大了。”
周雪葵終於明白了這件事情的水到底有多深,也明白了為什麽林勇主任會突然對自己提出那樣的要求。
隻是,周雪葵的心中還有些疑惑:“羅老師,你為什麽要跟我說這些事情?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也是‘撤銷藥劑科’派的人吧。”
“沒錯,我之前的確是‘撤銷藥劑科’派的人。但是……”羅會江不太自然地動了動嘴巴,顯出了一種難得的羞赧,“但是自從阿曲坦新事件之後,我發現除了在藥物臨床試驗之外,其他的醫院藥師也是有價值的。所以我覺得,藥劑科還是最好保留下來……”
雖然時機有些不對,但能夠被一直以來的死對頭這樣認可,周雪葵的心中還是升起了一絲喜悅。
羅會江話鋒一轉,語氣突然變得鄭重起來:“所以,為了保住藥劑科,我希望你能重新出一份糾紛病曆點評。在這份新的糾紛病曆點評裏,刪掉所有對八順市人民醫院不利的信息。在出庭作證的時候,也要一口咬定醫生的用藥沒有問題。”
周雪葵駭然:“可是,這不就是作假嗎?”
羅會江驟然加重語氣,一個字詞一個釘:“這不是作假!這是為了保護心愛之物所必要的手段!”
他猛地向前跨出一步,死死地盯住周雪葵的眼睛:“難道,你想眼睜睜地看著藥劑科被撤銷掉嗎?”
眼前仿佛出現了未來的畫麵:藥劑科的科室門牌被摘掉、辦公室被清理、藥師們痛哭著脫下白大褂、所有人黯然地離開八順市人民醫院……
周雪葵的呼吸頓時一窒。
不!
她絕不想藥劑科被撤銷掉!
這一整天,周雪葵都在思考到底該如何處理糾紛病曆的事情,一直思考到下班都沒能思考出個結果來。
當她正準備離開醫院的時候,卻突然被一個人給攔住了去路。
那個人身材健碩,穿著一身筆挺的黑西裝,臉上始終帶著一種溫和的微笑。
但那微笑落在周雪葵的眼睛裏,卻怎麽看都有些詭異,不像是人,倒像是狡黠的狐狸。
周雪葵總覺得眼前的這個人有些麵熟,仿佛在哪裏見過,但一時半會兒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倒是走在周雪葵旁邊的姚護臉色一變,立刻認出了來人的身份:“高鴻誌!”
周雪葵終於想了起來——高鴻誌,高律師!
就是那個當初姚護和腫瘤科女病人產生矛盾後,被女病人請來的律師。就是那個和姚護明顯有恩怨,一上來就揚言要再次打敗姚護的高律師!
姚護麵色陰沉,十分警惕:“你來這裏做什麽?”
高鴻誌臉上的笑意更深了,這也讓他更像一隻狐狸:“我來,當然是來見見我這次在法庭上的對手。”
他都目光從姚護的臉頰上輕輕劃過,一陣惋惜之光閃過後,便直直地落到了周雪葵的臉上。
高鴻誌紳士地伸出手掌:“重新認識一下吧,我是路琪小姐的代理律師,高鴻誌。”
他微微彎腰,眼皮上抬,不卑不亢之間,一股強大的氣勢驟然爆發。
周雪葵心中頓時警鈴大作。她緊盯著高鴻誌的臉,沒有伸出手。
高鴻誌似乎絲毫不生氣,非常從善如流地收回了手,身上的氣勢也瞬間收攏,又變成了那張好好先生的狐狸笑臉。
恍惚之間,簡直讓人以為剛剛那強大的氣勢都是自己的幻覺。
這個高鴻誌能屈能伸,果然是個厲害角色!
醫院請的律師對上他,應該也很難討到好處。到時候,如果醫院敗訴,藥劑科就危險了。
周雪葵按下心中的不安,主動問道:“你專門來堵我,應該是有事情要和我說吧?”
“周藥師很聰明啊,我的確是想要帶周藥師去一個地方,和周藥師談談話。不過……”高鴻誌瞥了一眼姚護,又回頭看了眼自己的轎車,“是和周藥師單獨去。”
姚護直接看向周雪葵:“不許去。”
周雪葵很明白這其中的風險。
她看了看姚護,又看了看高鴻誌,思慮片刻後,說道:“我跟你走。”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要多了解一些高鴻誌的套路,才能獲得更多保護藥劑科的籌碼。
高鴻誌側了側身,做出一個手勢:“請。”
眼看著周雪葵向前邁步,姚護一把拉住她的手,眼神陰沉得可怕:“你不能去。”
周雪葵一下子想起來,姚護和高鴻誌曾經是有恩怨的。姚護的態度這麽堅決,或許真地是出於好心,但她也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周雪葵一點一點地拽開姚護的手指,堅決地道:“我必須要去。”
周雪葵隨著高鴻誌向著轎車的方向走去。
姚護深深地望了一眼,似乎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他快走幾步,再次攔在周雪葵麵前:“我和你一起去。”
說完,他怒視著高鴻誌,一副保護者的姿態。
周雪葵沒說話,高鴻誌先笑了:“我說過了,我要單獨和周藥師說話。”
他蔑視著姚護,輕描淡寫地說著殘忍的話語:“姚藥師,你是不是覺得上次敗在我的手裏不過癮,所以爭著搶著想要再次體會被碾壓的感覺?你放心,很快就會輪到你的。”
姚護渾身一怔,向來冰冷陰沉得眸子此時卻染上了一抹血紅,仿佛有火焰即將從中噴射而出。
看這個陣仗,如果再讓姚護和高鴻誌呆在一起,他說不定會真地忍不住動手。
事情被鬧大了,對醫院、對藥劑科都不利!
周雪葵趕緊握住姚護攥成拳頭的手,柔聲安撫道:“姚老師,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等回到家,我給你去電話。”
轎車發動,周雪葵忍不住問道:“高律師和姚老師之前就認識嗎?”
高律師:“嗯。”
周雪葵:“你們是因為什麽事情認識的呢?”
高律師咧嘴一笑,帶著勝利者高高在上的姿態:“那件事從我的嘴裏說出來,並不太好。有機會的話,你還是親自去問姚護吧。”
如果自己真地去問了姚老師,恐怕隻會帶給他更多的傷害吧。
周雪葵垂下眼睫,沒有再說什麽。
轎車把周雪葵帶到了一處老小區。
周雪葵自己就是普通工人家庭出身,現在一家人還住在一套九十年代的老公房裏,從各種方麵來說生活水平都不算太好。
但此時出現在周雪葵眼前的老小區,卻比她自己家的小區更老、更破。
她自己家的老小區,好歹外牆上還有一層斑駁的塗料。眼前老小區都外牆上卻什麽都沒有,上上下下都是徹底的**的紅磚。
整棟房子看上去非常單薄、破舊,在微風細雨中搖搖欲墜。
周雪葵不解:“你帶我來這裏幹什麽?”
高鴻誌勾唇,眼中閃過一道莫名的光:“我帶你來看看事情的真相。”
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