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雪葵的眼睛是圓圓的杏眼,自帶一種孩童般的純潔天真,笑起來的時候更是讓人心生好感——堪稱是拉進醫患關係的終極武器!

但這雙眼睛的力量並不僅限於此。

當周雪葵不笑的時候,那雙眼睛的顏色會逐漸加深,最終濃成兩團化不開的墨色。

和人對視的瞬間,那兩團墨色似乎又在靜謐的空氣中化出絲絲縷縷的墨痕,輕飄飄地纏上對方的心。

每當周雪葵睜著這樣一雙眼睛向別人發出請求的時候,很少會被對方拒絕。

所以當姚護毫不留情地說出那句“我拒絕”的時候,周雪葵才會狠狠地怔了一下。

“為什麽呀?”周雪葵將下巴放在格子間擋板上,雙手捧著臉頰,試圖再次對姚護發起眼神攻勢,“你不喜歡吃火鍋嗎?”

姚護冷哼一聲,眼中充滿不屑:“你的科研論文寫完了嗎?你的基金申請書寫完了嗎?你的結題報告寫完了嗎?與其把寶貴的下班後時間浪費在報團取暖的聚餐上,不如回家多用用功。蠢蛋!”

姚護說的每一個字詞都像是一把匕首,狠狠地插在周雪葵的胸口上。

周雪葵頓時捂住胸口,作痛苦不已狀。一邊嘴裏不住地哼哼唧唧,一邊拿眼睛睃姚護,一副“我受傷了,要安慰”的模樣。

可惜,姚護士藥劑科出了名的鐵石心腸。周雪葵哼唧了半天,他都不為所動,依舊自顧自整理著文件資料。

過來一會兒,他甚至還站起來,走到了另一邊的文件櫃前繼續整理資料,一副對周雪葵產生的噪音嫌棄得要死的樣子。

一般人被這樣冷落,恐怕是要傷心了。

好在,周雪葵是姚護一手帶出來的實習生,最了解姚護的性格,也早就習慣了他都陰沉冷漠。再加上她天生樂觀,從不把這些小小挫折放在心上。

因此,周雪葵小手在臉頰上一抹,那些痛苦悲傷的表情瞬間消失,又笑嘻嘻地追了上去:“姚老師,工作雖然重要,但也不能不放鬆休息呀?你自己就是學醫藥的,肯定明白勞逸結合的重要性!”

“再說了,我們好不容易才解決了阿曲坦新事件。怎麽也要好好慶祝一番啊!”

姚護從文件上抬起頭,斜瞅了周雪葵一眼,終於是無可奈何了:“就我們兩個嗎?”

知道姚護這是答應去聚餐了,周雪葵忍不住小小地歡呼了一聲。她忙道:“肯定不止啊,除了你和我,還有秦九結、羅會江……”

“羅會江?”姚護細細咀嚼著這個名字,皺起眉頭,“他也要去,他答應了?”

“怎麽,我不能去嗎?”周雪葵還沒來得及答話,羅會江的聲音就如同尖錐一般刺入了談話。

眾人回頭看。羅會江還是那個老樣子,驕傲地昂著下巴,邁著不緊不慢的步伐,吐著不陰不陽的語調。

羅會江睨了一眼姚護,迅速地轉頭看向周雪葵:“你寫的關於阿曲坦新的報告我已經看過來,嗯……寫得不錯。”然後,不等眾人反應過來,便迅速地離開了辦公室。

周雪葵遠遠地望過去,隻能看到他不斷翻飛的白大褂下擺,以及微微泛紅的脖頸。

正在辦公室裏倒茶水的雲學姐驚得目瞪口呆:“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羅會江居然也會誇人了?我得去翻翻黃曆,看看今天是不是諸事不宜。”

說完,便如同遊魂一般飄了出去。

周雪葵笑了一會兒,又和姚護談起工作上的一些事情。十幾分鍾之後,秦九結突然衝進了臨床藥學辦公室,說道:“周老師,醫院大門那邊有人在醫鬧,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周雪葵在八順市人民醫院工作五年,醫療糾紛處理過不少起,但正兒八經的醫鬧還是第一次見到。

隻見在醫院原本不算開闊的大門口,兩個中年男人一左一右地牽起一條白底黑字的橫幅,上麵大書八個大字:“黑心醫院,草菅人命”。

一個看上去三十多歲的女青年席地而坐,抱著一張遺像在橫幅下大哭,一邊哭一邊哀嚎:“我老公入院的時候還是好好的,就是聽了他們醫生的話,用了藥,沒過幾天人就沒了……”

不少人在旁邊圍觀,幾乎每個人都拿出了手機在錄像,人群中還時不時地響起快門的聲音。

周雪葵正看得入神,突然感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一回頭,就對上雲學姐焦急的臉龐。

“雪葵,快走。”季平拉上周雪葵的手臂就往回走,步子邁得飛快,好像身後有餓狼在追似的,“別讓她看見你了。”

周雪葵有些奇怪:“她?看見?雲學姐,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雲學姐一直將周雪葵帶回到臨床藥學辦公室,確認了安全之後,這才回過頭來,講述起了事情的經過:“你還記不記得,大概半個月前,你點評過一張呼吸科馮堅醫生的糾紛處方嗎?”

周雪葵想了一會兒,點了點頭:“記得。我還記得,當時那個病人叫馬文博,是在我們醫院去世的。我當時還發現,患者的處方裏有院外用藥和超說明書用藥……”

說著說著,周雪葵心中一驚,回過味兒來:“所以說,剛剛那個醫鬧就是……?”

雲學姐沉重地點了點頭:“那個醫鬧的女青年,就是馬文博的妻子路琪。那兩個拉橫幅的,是她雇的職業醫鬧的人。當時馬文博在我們醫院去世,路琪的情緒就很激動,在糾紛辦那邊鬧了很久。等她拿到你點評結果後,就更不得了,吵著鬧著要醫院負責。醫院方麵已經和她談了很久了,她都不滿意,這才鬧成了今天這樣。”

雲學姐拍了拍周雪葵的手,鄭重地道:“雪葵,情緒激動的人都是不講道理的。你和這件事畢竟還是有點關係,難保那個路琪不會遷怒你。你最近上下班都要小心一些,離那個路琪遠一點,可千萬別被他們給盯上了!”

最近幾年,常有惡性醫鬧事件登上新聞,各種醫生被砍手、被斬首、被刺傷……各種血淋淋的畫麵震撼全國人民。

雖然八順市人民醫院從前沒有出過這種惡性的醫鬧事件。但兔死狐悲、唇亡齒寒,同樣作為醫院人士,每次看到的時候都免不了心驚膽戰。

周雪葵知道,雲學姐說這些話是為了她好,便鄭重地答應了下來。

可惜,平靜地時光還沒過幾分鍾,周雪葵就被林勇主任叫到了主任辦公室裏。

平時的林勇主任總是笑嗬嗬的,慈眉善目的。但此刻,他都臉色卻被祭奠用的黑紗還要陰沉。見到周雪葵後,林勇主任的第一句話就是:“你準備一下,過幾天上法庭作證吧。”

周雪葵立時呆住了。

她活了三十年,從來都是普普通通、平平淡淡,從來不跟人吵架、不和人結仇,生活中最激烈的衝突就是和服裝店的老板砍價。

怎麽突然之間,她就去法庭上作證人了?她怎麽就被卷入到官司當中了?

林勇主任的眼中閃過一絲憐憫,解釋道:“醫院門口那群醫鬧的人你也看到了吧?患者家屬把我們醫院告了,因為你曾經給患者做過糾紛病曆點評,所以也要作為證人出庭。”

原來是這麽回事。

雖然了解了事情的經過,但內心的沉重感依然揮之不去。

周雪葵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心中的慌亂,鄭重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我會好好準備的。”

周雪葵轉頭,正準備離開,突然一聲呼喚從背後傳來。

周雪葵腳步一頓,倒轉回來,就看到林勇主任站在吊燈下,強烈到極致的光影讓他都臉龐顯得銳利非常。

“雪葵,你是醫院的員工,你應該明白維護醫院的聲譽是一位員工的基本義務。”眉骨的陰影投射下來,將林勇主任的眼窩全部覆蓋。

那雙原本明亮的眼睛像是掉進了深淵裏,看不見一點光澤。

“說話之前,一定要先想清楚。必要的時候,可以對說出口的話做一些修飾。明白了嗎?”

林勇主任微微側頭,那投射在眼窩上的陰影瞬間消失,閃著精光的眼神如同匕首一般直刺心髒!

周雪葵的大腦空白了一瞬。

她神思恍惚地走回到臨床藥學辦公室裏,感到自己整個人仿佛都掉進了緬花堆裏,到處都是軟綿綿、懸吊吊的,沒有一點實處的安全感。

“怎麽樣?林主任跟你說什麽了?”

望著雲學姐關切的麵龐,周雪葵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說道:“沒什麽,林主任就是跟我說了一下,下個星期出庭作證的事情。”

雲學姐疑惑:“好端端的,怎麽突然要上法庭啊?”

“是馬文博的事情……”周雪葵解釋了一下。

雲學姐一邊聽,一邊暗暗下決定,一會兒自己就要去動動自己的情報網,把這件事情再好好地了解一番。

兩個人正說著話,羅會江突然急匆匆地從外麵走了回來。

“周雪葵,”羅會江歪了歪頭,使了個眼色,“你出來一下,我有些事情要跟你說。”

他神色陰沉,好像有滾滾烏雲從九天上直逼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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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最後一卷了,開始完結倒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