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野先是送Tina回賓館,然後把周雪葵、秦九結兩個送回到了醫院。

造型豪華優雅的黑色轎車緩緩地駛入停車位,整個過程幾乎沒有一絲聲音、晃動,坐在車裏的人就好像躺在**一般安靜舒適。

秦九結向邊野道過謝後,正準備下車,眼角卻瞥見周雪葵窩在後排座椅的角落裏睡著了。

原本結實地紮在頭頂的丸子頭被擠壓得歪向了一邊,鬆懈下來的發絲淩亂地搭在肩膀上。原本蓬鬆的劉海因為汗水而沾在了臉頰上,更襯得肌膚蒼白如雪。

原來,她已經疲累到這種地步了嗎?

一直以來,在秦九結的心目中,周雪葵就是一個“勇往直前、橫掃千軍”的戰神形象。

她就像是好萊塢超級英雄電影裏的“藥師俠”,穿著象征著生命的白大褂,在擁擠的人潮中逆流而上,揮舞著拳頭,將一個又一個象征著“疾病”、“死亡”的大反派幹掉。

而現在,這個戰神形象崩塌了。

就像是夏日裏的夾心奶油雪棒冰,外麵的冰層在灼人的熱浪下塊塊碎裂、融化、掉落,露出裏麵柔軟到不可思議的內芯。

入職已經快半個月了,秦九結才突然有種第一次好好“看見”周雪葵的感覺。

原來,周雪葵那麽柔軟、那麽嬌小,縮著身子窩在座椅中的模樣那麽楚楚可憐,褲腿下露出的腳踝那麽纖細蒼白似乎一握就能將其折斷。

戰神的形象的確是崩塌了,但秦九結心中的信念卻愈發堅定。

在原本對周雪葵的崇敬之中,更生出了許多的憐愛和欽佩。

看著周雪葵安靜沉睡的模樣,秦九結根本就不忍心打擾。但畢竟到了需要告別的時刻,秦九結咬了咬牙,還是伸出了手。

倏忽之間,一隻寬大厚實的手掌伸了出來,阻止了秦九結的行動。

“……?”

秦九結歪了歪頭,用眼神表示疑問。

邊野微微側頭,鴉羽一般濃密的睫毛顫了顫,斂去了若有若無的目光。

“讓她在這兒睡會兒吧。”邊野放低了聲音,充滿磁性的氣聲仿佛琴弓劃過絲帛。

“可是……”秦九結也跟著用起來氣聲,“這不太好吧?你怎麽辦?”

“我在這兒坐著等她。”

秦九結的提問是出於禮貌和客氣,而邊野的回答則沒有絲毫客氣。

仿佛理所當然。

又仿佛一直如此。

話音一落,邊野就鬆開了手,重新坐回到駕駛座上。他的手肘靠在方向盤上,修長的手指在皮質的部分輕輕摩擦,留下若隱若現的痕跡。

秦九結閉了嘴,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在兩人之間來回轉動,拚命壓製著充滿八卦氣息的嘴角。

“嗯……其實今天的工作都做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我去掃尾就可以了。周老師太勞累了,的確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秦九結煞有其事地說了一通,下車後又轉回身子,將腦袋伸出車窗裏,衝著邊野眨了眨眼睛:“周老師就拜托邊先生了。”

擺了擺手,秦九結這才偷笑著小跑回了門診藥房。

邊野靠坐在駕駛座上,下巴微抬,視線透過後視鏡中反射的光影,靜靜地看著後座上沉睡的周雪葵。

隻一眼,便是光陰流轉、歲月成歌。

……

秦九結內心中的小人在瘋狂尖叫。她一下蹦進出租屋的床鋪裏,臥在柔軟的、雲朵一般的棉被中打通了電話。

在簡短地講述了不久前的經曆後,秦九結興奮地總結道:“所以說,邊野真的對周老師有意思!他肯定是想要和周老師破鏡重圓!”

雲學姐依然是老調子:“不可能的,破鏡重圓是絕對不可能的,他們之間有原則性的衝突的。”

秦九結不以為意:“真愛是可以突破原則的!”

雲學姐噗嗤一聲笑出了聲。她的語調一邊,緩緩地拖長,像是漫不經心的春日細雨:“原則要是這麽容易被突破,就不能被稱之為原則了。”

不等秦九結反駁,雲學姐又問:“你知不知道邊野的家庭情況,知不知道邊野到底是什麽人,知不知道他們兩個當初到底是因為什麽分手的?”

“額……”秦九結默默地擦了一下額頭上的冷汗,虛心求教:“那麽,他們當初到底是因為什麽分手的啊?”

……

說起來,當初周雪葵和邊野會成為情侶,就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邊野是誰?

八順市有名的富二代,家裏開著全國知名的製藥企業,還是家裏的獨子——是真的那種萬千光環集於一身的人。

喜歡他的女孩子、追求他的女孩子手拉手排成一列,可以繞著八順市三環路圍一圈。

而周雪葵又是誰?

一個出生農村的普通小姑娘,一個整天圍著實驗室打轉的沉悶無聊的藥學專業大學生。除了專業成績還算出色,未來前途穩定之外,似乎沒有什麽特別能拿得出手的優點。

別人眼中的邊野和周雪葵,就像是鐵軌的兩條線——處於同一時空,卻永遠不能相交。

但就是這兩個人,卻偏偏談起了戀愛。

消息傳出的時候,眾人都驚掉了下巴。

“那個周雪葵有什麽好的?你怎麽就偏偏喜歡上她了呢?”有好事的人去詢問了邊野。

“有一次,我去參加學校活動,聽了她的演講。”

邊野睫毛微彎、薄唇上勾,緩緩地露出了一個甜蜜的笑容。漆黑的眼瞳微微偏移,望向無盡的遠方,又似乎是在穿越時空望向某個深藏在心中的人。

“她演講時候的樣子,很美。”

一篇老掉牙的演講,有什麽美不美的?

詢問的人一臉不解地皺起眉頭,表示一個字都不相信

邊野身邊的人在經過一番討論之後,都一致認定:邊野他就是精致的西餐吃膩了,改吃點野味,換換口味。要不了多久,貴公子邊野就會甩了周雪葵那個農村妹的!

於是,他們等啊等。三年之後,臨近畢業之時,他們終於等到了期待的消息。

吃瓜群眾A:“好消息好消息,邊野終於和周雪葵分手了!”

吃瓜群眾B:“準確地說,是邊野終於甩了周雪葵了!”

吃瓜群眾C:“這個我知道,我有個同學就在現場的角落。他說:當時邊野毫不客氣地說了‘我要去北京追求夢想了,你跟不上我,我們還是分手吧’。一點挽回的餘地都沒留給周雪葵。”

吃瓜群眾D:“那周雪葵是什麽反應?”

吃瓜群眾A:“還能是什麽反應?她一個農村妹就靠著嫁人改變命運呢,好不容易攀上邊野這個頂級富二代——如今突然被甩,當然是一哭二鬧地不願意啊。”

吃瓜群眾B:“可我們的邊野是什麽人?他認定的事情,豈容他人置喙?任憑那個周雪葵哭得多慘烈,邊野直接扭頭走人!”

吃瓜群眾D拍手叫好:“這種高攀的心機女,就該這種下場!”

一群人吃瓜吃得正開心,突然看見邊野走了過來,頓時壞笑著擁了上去,攛掇著邊野現場再現一下周雪葵被甩的場景。

邊野站定,嘴角緩緩地勾起一個微小的弧度,一雙丹鳳眼一點一點掃過眾人,默默地不說話。

邊野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紳士的時候是真紳士,溫柔的時候是真溫柔,但他總是能用他的方式告訴你:底線在這裏,這個是不能碰的。

眾人頓時像被提起了脖子的鴨子一般,紛紛閉上了嘴巴,縮著脖子散開了。

三月的大學校園中繁花似錦,到處都是成群結隊的好友、情侶。邊野一個人孤零零地走在期間,腦海中還反複回放著昨夜和周雪葵分手時的畫麵。

分手的話,他的確是說了。但周雪葵既沒有哭,也沒有鬧,甚至連一絲挽回和妥協都沒有。

她就那樣站在月光中、站在花樹旁、站在最美好的世界的中心,緩緩地露出一個笑容,輕聲道:“真巧,我也要留在八順市追求夢想了。那我們就分手吧。”

輕聲細語,禮貌妥帖。

沒有一絲一毫的不體麵。

刹那間,一種巨大的落差感擊中了邊野。

別人都說,自己和周雪葵的結合是王子和灰姑娘的組合。作為王子的自己,是這段關係中的絕對主宰,隨時可以拋下身為灰姑娘的周雪葵。

平凡的灰姑娘為了不被拋棄,理所當然地會像行星繞著恒星旋轉一般永遠相伴相隨。

但在那一刻,邊野突然意識到,自己才是這段感情中隨時可以被拋下的那個人。

……

周雪葵悠悠地醒轉過來,緩緩地睜開眼睛。

眼前的世界由模糊逐漸變為清晰,周雪葵突然發現自己落入了一雙幾位深邃的眼眸中。

那雙眼眸通過後視鏡中反射的影像和自己遙遙相望,對視上一瞬後又立刻撤回了視線。

仿佛在逃避著什麽一般。

邊野眨了眨眼,逐漸理清了自己現在的處境,頓時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我怎麽睡著了?實在是不好意思啊,耽誤你的時間了。”

駕駛座上傳來回應:“不用不好意思。”

或許是因為剛剛睡醒,周雪葵還有點呆呆的,無意識地張了張嘴:“啊?”

邊野抬起眼皮,定定地盯著車廂上方的後視鏡,一字一頓地道:“我們之間,不用不好意思。”

兩個人,一前一後,麵朝著同一個方向。但兩雙眼睛,卻通過一個鏡麵再次相對。

狹窄車廂中的空氣仿佛突然凝結。

周雪葵靜靜地看過去,除了那雙依舊深邃美麗的眼睛之外,隻能瞧見邊野四分之一的側臉,瞧見他緊繃的下頜線以及搭在方向盤的修長手指。

仿佛是意識到了自己正在被注視著,那些手指就像自己有了生命一般,一點一點地蜷縮起來,擠壓著方向盤的肌膚上泛起薄紅。

不知為何,周雪葵突然覺得胸口悶悶的,臉上也有點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