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雪葵萬萬沒想到,自己再見前男友的地點居然是在醫院的急救室。

8年過去了,邊野俊朗的五官似乎沒有絲毫改變,隻是歲月的流水衝走了曾經略帶圓潤的稚氣,留下了線條更加硬朗的麵部輪廓。

他隻是靜靜地站在人群中,氣質卻格外突出。他的身上仿佛天然就帶著聚光燈一般,吸引眾人的目光,成為世界的焦點。

邊野愣了一下,顯然也沒想到會在這種時間、這種地點再見故人。

旁邊的中年婦女倒是先聲奪人,尖叫起來:“你怎麽在這兒?”

這可真是個沒用的好問題。

本人身為八順市人民醫院的藥師,站在這裏還需要什麽理由嗎?

周雪葵覺得自己身上的白大褂和工作牌已經是最好的回答了,側身繞過邊野和中年婦女快步向急救室走去。

還有病人等著她呢!

然而周雪葵還沒走出兩步,一股巨大的拉力扯住了她的白大褂袖子。

“不行,你不能進去!”中年婦女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塗著大紅色口紅的嘴唇也張得大大,整個人就像一隻受驚的紅毛火雞,“周雪葵,你給我站住!”

邊姨媽這行事作風,還真是八年未改啊!

但她已經不是八年前那個無所適從的小女孩了。

周雪葵一把扯出袖子,雙眼盯住邊姨媽,語速極快卻又吐詞極為清晰地說道:“這位阿姨,這裏是醫院急救室,人命關天的地方,請你不要打擾我的工作。”

周雪葵轉身就走,邊姨媽卻還不死心,撲上去拉拉扯扯。這一次,周雪葵沒有絲毫猶豫地叫了保安,讓兩個人高馬大的黑衣保安把罵罵咧咧的邊姨媽架到了隔壁房間。

“阿野,不能讓周雪葵進去啊!她一定會下黑手的!”邊姨媽的聲音遙遙傳來。

周圍的患者護士們不明就裏,都好奇地看了過來。

邊野猶豫了一下,開口道:“雪葵,我姨媽她……”

周雪葵早就受夠了這扭扭捏捏、糾糾纏纏的家庭倫理劇。

這裏是醫院急救室!

還有病人在等著她呢!

周雪葵:“這位先生,請管束好你的家屬,不要讓她再打擾醫務人員的工作了。”

說完,也不等邊野回答,直接轉身快步衝進了急救室。

她已經耽誤太多時間了,希望她的病人沒事……

……

周雪葵見到病人的那一瞬間,終於明白了邊姨媽為什麽會那麽緊張。

病**躺著的,正是邊野的媽媽、邊姨媽的姐姐。

曾經和她結下過“仇怨”的邊媽媽。

周雪葵隻是驚訝了一瞬間,很快調整好了情緒,一邊查看儀器上的各項數值,一邊聽護士的報告。

護士:“患者被不明蟲體咬傷,過敏性休克。已經打了腎上腺素了,但心跳始終沒有恢複。”

周雪葵:“打了多少支腎上腺素了?”

護士:“打八支了。”

這麽大的量下去,心跳早就應該拉起來了。

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為什麽腎上腺素會不起作用?

周雪葵的大腦急速轉動,迅速有了一個猜想。

她在邊媽媽的身上一陣摸索,但邊媽媽穿著得體的裙裝,上麵一個口袋也沒有。

周雪葵:“患者的隨身物品呢?”

護士:“在家屬那裏。”

周雪葵沒有絲毫猶豫,飛速地衝出了急救室、衝進了邊姨媽所在的病房。

邊姨媽立刻跳了起來:“你怎麽出來了?你看我幹什麽?我告訴你,這裏可是醫院,你別想對我動手!”

周雪葵直接看向邊野:“你知道你媽媽平時有什麽病、吃什麽藥嗎?”

邊姨媽立刻火冒三丈:“你這人怎麽說話的呢?有你這麽咒人的嗎?”

周雪葵緊緊地盯著邊野。

邊野愣了一下,深深地皺起了眉頭:“我媽平時身體挺好的,沒聽她說有什麽病啊……她也沒吃過藥……”

周雪葵:“你知道你媽媽是怎麽發病的嗎?”

邊野:“今天天氣不錯,我媽媽一早就約了姨媽一起去逛公園,據說是突然暈倒的。”

周雪葵:“你媽媽出門肯定拿了手提包的吧?我能看看包嗎?”

“沒問題。”邊野立刻伸手去夠旁邊的藍色手提包,一隻帶著金戒指的大胖手卻搶先一步奪走了包。

“你幹什麽?光天化日之下你還想搶東西嗎?”邊姨媽緊緊地抱住手提包,狠狠地瞪著周雪葵,一副要和對方同歸於盡的凶狠架勢。

周雪葵緊盯著邊姨媽,沉聲道:“這位阿姨,我現在正在進行急救。如果因為你的耽誤,導致患者死亡,你負得起這個責任嗎?”

邊姨媽一下子就愣住了,臉上浮現出猶豫。

“姨媽,你別鬧了,快把包給雪葵。”邊野迅速從邊姨媽手裏摳出手提包,同時將邊姨媽努力地推到牆角,“我媽還在搶救室呢,這種時候就是爭分奪秒!”

邊姨媽恨鐵不成鋼,一邊推搡著邊野一邊緊盯著周雪葵,“你還知道那搶救室裏躺著的是你媽呢?那你知不知道你媽和這個周雪葵是有仇的?現在你媽落在了周雪葵手裏,她能對你媽好嗎?”

“雪葵不是那樣的人……”

“我比你清楚她是什麽樣的人!女人看女人,看得最準了!”

周雪葵早已聽不清邊姨媽和邊野在說些什麽了,她全部的精力都已經集中在了手提包上,迅速地在裏麵翻動著。

終於,一樣符合她設想的東西出現了!

周雪葵大喜過望,立刻拿著那個東西衝進了急救室。

“譚醫生!”

周雪葵衝到正在為邊媽媽做心肺複蘇的急救醫生麵前,舉起了手裏的東西,“這是我在病人的手提包裏找到的——是阿替洛爾!正是因為病人使用了β受體阻斷劑,腎上腺素才不起作用!”

周雪葵手中的東西,正是阿替洛爾片的藥板!

“這個我知道!書上教過,這種時候要用胰高血糖素!”一個實習醫生道。

“但是我們沒有胰高血糖素。”周雪葵不得不說出殘酷的真相,“中國沒有上市的胰高血糖素。包括國產藥和進口藥,都沒有胰高血糖素。”

“那豈不是完了……”實習醫生有些絕望。

“但是我們可以用加壓素進行替代。”周雪葵緊盯著整個急救室裏唯一有處方權的人,“譚醫生,用加壓素吧。”

譚醫生手上的心肺複蘇一個不落,眼中卻浮現出了一絲猶豫。

周雪葵知道,他在思考,到底要不要冒險進行這樣的嚐試。

急救就如同走鋼絲,任何一個微小的失誤都有可能導致一條生命的消失。

“譚醫生,用加壓素吧……”周雪葵的聲音已經近乎哀求。

終於,一絲堅定替換了猶豫,譚醫生輕輕地點了點頭!

加壓素!

每一個急救室裏都配有一輛急救車,車裏裝著十幾種常用的急救藥品,但這裏麵並不包括加壓素!

急救室想要用最快的速度獲得加壓素,隻能從急救藥房取藥!

而在現場,唯一有這個取藥權限的就是身為藥師的周雪葵!

沒有一秒耽誤,周雪葵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轉頭衝出了急救室、衝到了急救病房。然後在同事藥師的懵圈中,周雪葵拿了藥又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衝回了急救室。

來去之間,隻留下了一句說得極快的話:“加壓素兩支,一會兒補處方給你!”

加壓素終於被打入到邊媽媽的身體中。

十幾秒鍾之後,儀器顯示屏上終於有了屬於心跳的曲線。

太好了!

心跳終於恢複了!

這個人總算是救回來了!

病人脫離危險,護士拉開急救室的門開始呼叫家屬。邊姨媽踩著紅色高跟鞋,滿臉淚痕地撲上去,拉著譚醫生的手搖個不停。

“謝謝醫生,實在是太謝謝你了……要不是有醫生你在,我這個姐姐就沒救了……謝謝醫生!謝謝醫生!”

患者得救,家屬歡欣。

這是周雪葵最喜歡看到的場景。

每一次,她的胸口都會被一種充滿幸福感的溫暖所包圍。

“雪葵,你……”

邊野停下前進的腳步,轉過頭來,輕輕地開口了。但話音還沒落下,邊野就被一隻帶著金戒指的大胖手拉得向前一突,與周雪葵擦肩而過。

“阿野,快來謝謝醫生。要不是有人家醫生在,你媽媽這次就完了!”邊姨媽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別再想著那個小藥師了。救你媽媽的人是這位醫生!要分清楚主次!”

說完,邊姨媽還輕蔑地瞥了周雪葵一眼。

周雪葵簡直快要笑出聲來了。

雖然她在自己的職業生涯中從未收到過一聲感謝,但被這樣明目張膽地踩踏還是第一次。

沒想到八年過去了,邊姨媽還把曾經的“仇怨”記得牢牢的。

在這漫長的時間中,大家或多或少都變了,而邊姨媽卻絲毫未變。

要論厲害,果然還是邊姨媽呀。

周雪葵沒有太糾結這些小禮小節前塵往事,默默地離開了急救室。

才出門走出兩步,就看見了站在走廊上的同事正衝著自己微笑招手。

“雲學姐。”周雪葵立刻快走兩步,上前打了招呼。

理著男孩子般短發的女性是周雪葵在大學時的學姐。畢業後,周雪葵和她時常聯係,後來還與其進入了同一家醫院。周雪葵也就一直延續著上學時的稱呼,叫著“學姐”。

“臨床藥學的新人,我給你帶來了。”雲學姐向身旁的小姑娘介紹道,“周雪葵,一位有著五年工作經驗的臨床藥師。以後她就是你的指導老師了。”

紮著高馬尾的小姑娘立刻微微鞠躬,靦腆地打招呼:“周老師你好,我叫秦九結。”

雲學姐完成任務便離開了。周雪葵一邊整理剛剛跑亂了的頭發,一邊帶著周雪葵往藥劑科的辦公區域走。

“周老師,剛剛那個家屬那樣說你,你不生氣嗎?”秦九結清澈的大眼睛中滿是不忿,“明明是你救了那位病人的,家屬卻隻感謝醫生。”

“你想要被人感謝嗎?”周雪葵停下腳步,轉頭看向秦九結。

她手上的動作不停,烏黑的長發被迅速地挽成一個利落的丸子頭。

“啊?難道不行嗎?”秦九結愣住了。

真是熟悉的麵容啊,青澀又單純,還帶著對未來無限的期待和崇敬——看著秦九結,周雪葵有些不忍心繼續說下去。

但作為一位前輩、作為一位指導老師,讓後輩和學生認清職業的真相也是她必須要做的事情。

“也不是不行……”周雪葵說話的聲音逐漸低沉,臉上露出一個複雜的笑容,“隻是,如果你想要被人感謝的話,那這份工作可能不太適合你。”

“咦……?”秦九結驚呆了。

透過醫院的玻璃幕牆,周雪葵從反射的影像中瞥見了飛奔而出的邊野。

即使是這樣有些狼狽的姿勢,邊野身上的氣質依舊鶴立雞群。周圍的人見了他,都不由地退開兩步;小姑娘見了他,都忍不住多看兩眼;就連天上的太陽見了他,似乎也禁不住多給他一些光芒。

邊野天生就是聚光體,是人群中最耀眼的存在。

是……和她完全不同的人。

“沒有聚光燈也沒有歡呼聲。哪怕救下再多患者的性命,也不會收到一聲感謝。如果不是被人刻意提起,你甚至不知道有這樣的一群人——藥師,就是這樣的一群醫院隱形人。”

周雪葵盯住秦九結的雙眼,帶著點玩味,又帶著點審視。

“你做好成為隱形人的覺悟了嗎?”

“咦咦咦咦!”

秦九結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隻能發出一連串不明所以的驚訝聲。

她的心噗通直跳。

平安人生二十六年以來,第一次有了極為強烈的危機感。

自己好像……似乎……也許是掉進坑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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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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