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無悔無傷

炎幽穀外,炎狛側耳傾聽,像是水聲,但似乎又夾雜著女人的嗚咽聲,聽得他心底像貓抓一樣,雖然他很肯定這聲音絕不是鬼牙月發出來的,否則他就要去撞南牆。

小狐狸竄到他的肩頭,又爬上他的腦袋,小爪子不安分地抓他的頭發,他朝上翻了個白眼,無奈道:“我比你還急。”說完又立馬否認,“不對,我為什麽要急?”炎狛自語,又複而搖了搖頭,“好吧!我承認我有些急。”

“嗯?”炎狛從腦袋上抓下白狐,“可是這裏不是學習的好地方,等出去再說吧。”說著將它放到肩上,小白狐仿佛很失望一樣歎了口氣,炎狛看著好笑,又道:“這裏不比外麵,耐心耐心。”炎狛憐愛地揉了揉它的腦袋,它斜眼,張口就朝炎狛咬去,誰知炎狛提早收手,它咬了個空,炎狛嘿嘿一笑,又掐了一下它的耳朵。

一人一狐,很快就鬧了起來,別看這小白狐沒有妖力,仗著靈活,在炎狛身上上躥下跳,炎狛也由著它,眼角似有若無地瞥向炎幽穀口處那雙雙翠綠的眸子。

鬼牙月醒過來時,天已大亮,怎麽也想不起昨晚發生了什麽,耳邊依稀傳來炎狛的聲音,似乎離得很近,鬼牙月敲了敲腦袋,記憶中好像遇見了毒君,他對她說了什麽?

想不起來想不起來。鬼牙月搖了搖頭,腰間骷髏果不安分的顫動,她一驚,極目眺望遠方,呢喃一句:“好像不太妙。”

一夜波瀾,又一夜平安,死氣籠罩的煞炎幽荒已經很少出現人跡,煞火嶺外也同樣,眾人靜靜地等待著,看著黑夜籠罩下的天地慢慢被地平線的白芒取代,一去不複返的,又何止是昨天和今天的時光。

天邊升起一輪明日,似乎在不經意之間,光取代了暗,四野茫茫,唯有她坐在這天地間,看著麵前駭人的骷髏樹,澄清的目蕩不起一絲漣漪,靜靜地看著自骷髏樹中緩緩走出的人。

禦子淵臉色蒼白,手中握著一枚小巧玲瓏的骷髏果,一襲青衫,滲出的血染紅了他的胸口,他卻不為所動,目光落到前方,唇角微楊,像是已經看穿了般毫無畏懼的朝她走來,每走一步,腦中便會出現相應的畫麵。

曾經海誓山盟,是真是假?

曾經朝夕相處,有真有假。

怒發紅陽起身,眼底有什麽東西閃過,但很快,恢複如初,冷笑道:“你總算出來了。”

“你不是一直想殺了我嗎?”禦子淵問,神色淡然,別說他受傷,即便他毫發無傷,也絕不是六宮仙之主的對手,從前不是,現在更不可能是。

“我隻想問你,你還認為朱曦是我殺的嗎?”怒發紅陽別過頭去,緊握刀柄,恨得咬牙切齒,疼的痛徹心扉。

“即便不是你殺,她也因你而死。”禦子淵淡淡的回道,像是意料中的答案,怒發紅陽鬆開手中的刀,禦子淵又道:“所以,你可以恨我,因為我同樣也恨著你。”

“這麽說,你會與我成親,也是出於對我的報複……”吐出這兩個字,到底是該誰報複誰?失去了女人最重要的東西,為什麽她還是對他心有所戀,不忍下手,為什麽她還是可笑的希望他會認錯,這樣她也有原諒他的理由,可笑,原來一切都是自己自作多情,可悲,自己到頭來隻是一場笑話。

救他,不遺餘力,千年修行毀於一旦,愛他,性命相托,結果卻是……

怒發紅陽不自覺地摸自己的臉龐,那是一麵冰冷的麵具,麵具後的容貌沒有人見過,連她自己也不敢去看,她怕看了就再也沒有活下去的勇氣。

“嗯,我不想欠你什麽,這條命,現在就可以拿去。”禦子淵說,怒發紅陽聞言慘笑,“嗬!我救你,從沒想過要得到什麽,從沒想過要傷害誰,從沒想過要介入你們,我以為你了解我,原來是我不夠了解你,我錯了……哈哈……”怒發紅陽低笑,目光落到握刀的手上,斑斑傷痕,漸漸氤氳開來。

——“紅陽,你想好了,要抑製住他的傷勢,就要消耗你千年妖力。”術卉心好言相勸,她認真的點了點頭,“沒關係,我是六宮仙之主,這是我的責任。”“別自欺欺人了,隨便你。”術卉心揮袖,轉身離開。

“動手吧!”禦子淵明顯是來找死,但偏偏這樣的找死讓怒發紅陽下不了手,是因為心底還有愛,還是……從來不曾恨過?

——“海蛟的心,我、我取……”她跌跌撞撞地跑回祈靈山,話還沒說完就暈了過去,渾身是血,遍體鱗傷,手中緊攥著海蛟溫熱的心。

“死吧!”怒發紅陽拔刀一瞬,闔目砍下,一股宏大妖氣劈天裂地,禦子淵閉上雙目,揚唇微微一笑,就在此時,兩條人影忽然從左右殺出,當的一聲擋住了對方攻勢。

怒發紅陽心神一凜,人影瞬移,一劍一鞭同時落向怒發紅陽,就見人影錯動,刀光劃開冷豔寒芒,當當幾聲,素娥彩霓同時被震開,禦子淵眯了眯眼,想要說什麽,又什麽也沒說。

素娥彩霓麵麵相視,不發一言再度攻來,兩人配合無間,一來一往,成功封鎖了怒發紅陽行動,怒發紅陽刀鋒淩厲,妖氣逼人,幾番下來又占盡上風。

“出來了。”遠處一聲冷哼,怒發紅陽眼尾一掃,立刻抽身,葉知秋與月千裏當即應了上去,接替她與素娥彩霓糾纏在了一起。

已經不是第一次交手,雙方各自有底,素娥彩霓明顯不是月千裏和葉知秋的對手,再加上別妖穀眾妖,一時脫身都有些困難。

就見怒發紅陽與禦子淵眼神交匯,手中的刀仿佛有千斤重,心痛得已經毫無知覺,她靜靜地望著他,似乎在等他說話,然而,對方的目光已經陌生到她認不出,就像一場大夢,夢破了,她還不願意醒來。

——“出賣你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你的枕邊人哦!哈哈……”禮裔的聲音回蕩在她的耳邊,麵目全非的臉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失去聲音的喉嚨隻能發出沙啞的嘶吼,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子淵不會這麽做。

“……為什麽要遇見你。”身,快得及眨眼,刀,冷得不寒而栗,素娥彩霓瞬間回神:“住手。”兩人急忙抽身,葉知秋與月千裏閃身擋在兩人身前,出招快如閃電。

嗤!

一刀透體,四目相對,血順著刀鋒流下,紅了一地,禦子淵抬手握住刀背,淺笑:“欠你的,終於還清了……”

“禦子淵!”一聲冷喝,怒發紅陽登時回神,抽刀‘當’的一聲,刀光劍影,快如流梭,怒發紅陽心神不寧被逼連退,鬼牙月收刀迅速背起禦子淵閃身鑽進了煞火嶺,怒發紅陽握刀的手微顫,跟著,刀脫手落地,她看著刀上的血,淚流滿麵。

“走!”素娥彩霓見狀雙目交匯,各自回招,劍光鞭痕威力倍增,月千裏與葉知秋被震退,之後又連忙追了上去。

冷風寂靜,吹落一地塵埃,怒發紅陽失魂落魄地看著地上的刀,耳邊回響著禦子淵最後的言語,久久無言,淚,模糊的眼,嘴角放肆地下彎了,她不想哭,不想難過,報了仇她應該高興,可為什麽心像被掏空了般,沒有喜悅,隻剩絕望。

“啊啊啊!”一聲淒厲的慘叫,響徹天際,怒發紅陽伏地痛哭,腦中閃過無數個身影,無數個曾經,都化作泡影,一一破碎。

炎狛聞聲望去,皺了皺眉頭,“怒發紅陽……”

荒血池旁的大樹下,鬼牙月抱著禦子淵,不敢相信地看著他手中的骷髏果,喃喃:“怎麽會?你怎麽會有骷髏果?”

瀕臨的禦子淵張口迸出血來,說不出話,隻是望向那顆老樹,鬼牙月登時想起了她,“難道是她留給我的?可惡,為什麽我沒有發現?”

禦子淵搖了搖頭,苦笑,“我、我可以……見、見到……”

“不要說話,我一定會救你。”鬼牙月想也不想打斷了他的話,救?該怎麽救?鬼牙月腦中迅速閃過無數個希望,但又一一化作泡影,不可能!不可能!湧出的血溫暖了她的手掌,緊握的手緩緩鬆開。

“帶我、帶我去晨曦岩,祈靈山後的、後的晨曦岩……”禦子淵斷斷續續地說,逐漸渙散的瞳孔已經讓他看不清眼前的人,臉龐微濕,他伸手輕輕拂過鬼牙月眼角,不自覺地笑了,“你會原諒我吧……朱曦……”

麵前的人點了點頭,交錯的身影,模糊的輪廓,禦子淵心滿意足的合上眼,無力的手重重垂下。

“禦子淵……”鬼牙月低喃,相識短短,為何她會有這樣的感覺,懷中的人漸漸冷去,救,到了最後終於還是眼睜睜的看著他死去。鬼牙月仰頭,努力讓淚水回流,風起,掀起塵埃滾滾,紅色的塵埃,迷亂了視線,鬼牙月靜靜地抱起禦子淵,消失無影。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離開煞炎幽荒,就像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會悔恨,為什麽會難過,她不懂,但又有些明白。

別妖穀內,怒發紅陽魂不守舍地遙望天邊,直到現在她都不敢相信她殺了他,手,依然在顫,緊握刀柄,她深吸一口氣,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怒發紅陽從此隻是怒發紅陽。

“紅姐姐,你在想什麽?”燭曳掩口輕笑,朝她盈盈走去,瑰麗的長裙旋出一隻妖豔的蝴蝶,撲淩著翅膀落在她的肩頭,明明是個美人胚子,容貌卻詭異得讓人不敢直視,怒發紅陽掃了她一眼,沒有回答。

月千裏與葉知秋麵麵相視,月千裏想開口,葉知秋朝她搖了搖頭,月千裏哼道:“不知道那禦子淵是真死,還是有人念及舊情。”

怒發紅陽渾身一顫,冷眸橫掃,月千裏心裏打了個突,倒也不甘示弱,橫著雙眸子對了上去,燭曳笑眯眯地擋在中央,“哎呦!大家都是自己人,這是做什麽?紅姐姐說殺了那自然是殺了,又怎麽會念及舊情?”

“嗬!這可難說,到底是誰三番五次漏水放人,我想不用我明說。”月千裏不依不饒,哼了聲扭過頭去。

“月千裏!”葉知秋喝道,月千裏勾唇睨了她一眼,幽幽的歎了口氣:“穀主在閉關,這別妖穀也沒人是她的對手,算我多嘴。”

怒發紅陽咬唇,一語不發。燭曳眼珠子一眼,立馬繞道月千裏麵前,“月妹妹你這話就不對了,紅姐姐早就脫離祈靈山加入了我們別妖穀,她怎麽會放水?而且禦子淵本來就是她的仇人呀!”

“哼!脫離祈靈山加入別妖穀?說的好聽。”月千裏扔下這一句,扭身離開大殿,葉知秋看她走遠,與燭曳眼神交匯,也匆匆跟了上去。

“你想說什麽?”怒發紅陽冷聲問。

“我想說……”燭曳背對怒發紅陽,金色的眸子閃爍著懾人的寒光,“紅姐姐是不是證明一下會更好。”

“證明?”怒發紅陽反問。

燭曳輕笑,“當然,怎麽理解就由你了,小妹我可是一直相信著紅姐姐,希望紅姐姐也不要讓小妹失望啊!”

“我會將他的頭提回來。”怒發紅陽身形漸漸消失。

大殿外陰暗處,茂盛的灌木足有一人高,沙沙的聲響,像是有什麽活物,一個小妖好奇的走了過去,舉起手中的叉嗖地刺了下去。

“啊!”灌木叢中發出一聲尖叫,小妖還沒回過神來整個人被彈飛出去。

“哈哈哈……你輸了。”灌木後傳出一個蒼老的聲音,沙沙聲響,卻看不見人。就聽裏麵立馬又傳出另一個聲音:“你耍詐。”

“我沒有,你活該被叉到手,這叫老天開眼。”

“放屁!”

沒多會兒灌木叢中就傳出扭打聲,但是無論動靜多大始終看不見半個人影。

晨曦岩,孤墳悲,雜草叢生的墳頭開出一片白色的小花,碑上的字已經有些看不清了,像是很久都沒有人來過一樣,而如今,孤墳不孤,又添新塚,鬼牙月看著並立的墓碑,久久無言。

沒想到他還是死了,記憶從鳳雅閣開始匆匆而過,蛾林、煞炎幽荒,曾經重重,雖然他與她隻有幾麵之緣,甚至可以說是莫名其妙地相遇,不過為什麽她會這麽難過,想救,卻失策,想改變什麽,直到最後一刻都無力回天,他是什麽樣的人不重要,誰能無錯,隻是人已死,往事如何?

鬼牙月靜靜地站在墳前,豔陽高照,微風拂麵,吹起長發飛揚,衣帶飄飄,手,不自覺地按上白骨刀,緊握,又深深吸了口氣。

“走吧!我與你去將那書找回來。”

不遠處,緩緩走出一個人影,眼神變幻莫測。

“怎麽?”鬼牙月眼尾,炎狛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你想說什麽?”

“唉唉唉!”炎狛長歎,搖頭瞥了眼墓碑,問:“沒什麽,有些事等發生之後你自己去看比較好,走吧,去找書。”

“嗯?”鬼牙月不解,炎狛轉身就走,勾唇冷笑:“哼!真的死了嗎?禦子淵。”

兩人離開晨曦岩,鬼牙月最後回頭望了眼,悵然若失地歎了口氣,在經過祈靈山的路上,鬼牙月遠遠看見一片鮮豔的紅花,忍不住駐足望了一會兒,炎狛順著她的目光望去,正巧對上了院中正在澆花的鹿兒,鹿兒好奇地看了眼兩人。誰知鬼牙月忽然就走上前去問:“這是什麽花?”

鹿兒不明所以,脫口回道:“紅陽花。”

“紅陽……”鬼牙月喃喃,腦中閃過怒發紅陽,頓覺好笑,搖了搖頭,對鹿兒說:“很漂亮。”

“嗯。”鹿兒乖巧的點了點頭,笑靨如花。

正當鬼牙月打算離開時,一股熟悉的殺氣彌漫周遭,鬼牙月眼神一凜,腳步不自覺的停了下來,“又是你們。”

劍光如電,白骨刀應聲出鞘,當的一聲,鬼牙月一退一攻,速度之快不及眨眼,鹿兒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眼前刀光劍影,殺氣淩冽,壓得她喘不過氣來,水瓢啪地落地,鹿兒一瘸一拐地退開,腳下不穩,摔倒在地。

“鹿兒!”怒發紅陽不忍呼出,鹿兒渾身一顫,目光隨即找了過去,怒發紅陽急忙隱去身形,“宮主?”

鹿兒茫然無措四周尋找,然而刀光劍影,四周一片肅殺之氣,鬼牙月與月千裏你來我往,攻勢越來越快,血光白芒交織一片,橫掃八方,斬斷的殘枝敗葉紛紛揚揚,迷亂了視線,清晰的眼前,眼神交匯一瞬,再度交手。

“禦子淵在哪裏?”

鬼牙月眼神一凜,月千裏冷笑。

“已經死了,難道不是你們殺的嗎?”

月千裏不露聲色,刀劍相交瞬間,又問:“屍體在哪裏?”

“嗯?”鬼牙月神色微變,脫口問:“難道你們連死人都不放過?”

“我們隻為交差。”劍鋒掃過鬼牙月頸側,帶走幾縷青絲,鬼牙月閃身,刀鋒一轉,當的一聲震退劍芒,月千裏踉蹌兩步,“喲!何必這麽生氣,既然人已經死了,讓我們回去交差對你也沒有什麽損失。”說完,又意味深長的掃了一眼怒發紅陽藏匿的地方,似笑非笑:“還是……人根本沒有死?”

“休想!”鬼牙月一字一句咬牙回道。

月千裏輕哼,不屑道:“你與他什麽關係?為什麽要這麽保護他?他可是有老婆的人哦!雖然……”月千裏看似在對鬼牙月說,目光卻似有若無的掃向怒發紅陽,怒發紅陽不動聲色,月千裏眼前一花,白骨刀迎麵劈來,月千裏微駭,抽身急退。

“嗖嗖。”

鬼牙月脊背一涼,駐足轉身一瞬,妖氣如刀,就聽啪啪兩聲,葉知秋見狀,閃身逼近,再射出枯葉,加入戰團,與月千裏聯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