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有教授的預防針,江誌麗在內心深處還是把立足點放在“懷疑”上。她想這種心靈感應無非是江湖上的障眼法,來前她已詳細考慮了測試辦法,要保證自己不受障眼法的蒙蔽。現在她把那對父子安排在客廳的對角,相距大約20米。她問:“在這個距離上能否傳送?”

馬高笑道:“沒問題,我們試過比這更遠的距離。”

“那好,請你們背向而坐,可以嗎?我隻是想盡量排除一些可能導致錯誤結果的因素……”

馬高先生打斷她的解釋,爽快地說:“可以的。”

江誌麗拿出兩套明信片,交給父親一套,在兒子麵前放一套。她隨意抽出一張,舉到父親麵前:“現在開始試驗,請你把這個圖像傳遞給山提。”

馬高用力盯著畫片看了幾分鍾,然後閉上眼睛,蹙起眉頭。江誌麗覺得,他的全部意誌力都集中到額頭上了。她收起畫片,快步來到山提身邊,那個小家夥正閉著眼,齜牙咧嘴的,模樣十分滑稽。突然他睜開眼,在明信片中匆匆翻檢一陣,抽出一張長城風景明信片問:

“凱倫小姐,是這張嗎?”

剛才誌麗沒有看自己抽出的畫片,她怕自己一旦知道,會不自覺地在表情上做出暗示,現在她從口袋裏掏出那張明信片看看,果然不錯!

她驚奇得緩不過勁來,山提擔心地問:“凱倫姑姑,我認錯了嗎?”

誌麗這才浮出笑容,誇獎道:“對,完全正確,你真是個聰明的孩子!我們再試一次好嗎?”

“好的!”山提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他們連著試了20多次,全部正確,在這些試驗中,江誌麗一直緊緊地盯著他們,看有沒有暗示、暗號或其他貓膩。但她沒有發現任何不正常之處。實際上,單從5歲的山提那種天真無邪的神態,她也不相信這對父子是在合謀欺騙她。

不過她也不會輕易下結論。她輕聲軟語地商量:“小山提,下一次試驗,姑姑把你的眼睛先蒙上,好嗎?”

“好的,你蒙吧。”

江誌麗小心地蒙上他的眼睛,然後來到馬高先生麵前,掏出幾十張漢字卡片,這些漢字對印第安人來說無異於天書,這樣能更有效地防止暗地傳遞信息。她抽出一張放到馬高先生麵前,他奇怪地問:“是中國文字?”

“對。你能傳遞這些象形文字嗎?”

“我試試吧。”

幾分鍾後,誌麗解開小家夥的蒙眼布。山提不知道眼前這些方框框是什麽東西,但他仍低下頭努力尋找,他終於找到了:“是這一張,對嗎?”

江誌麗翻開自己的卡片,兩張都是中文的“天”字。在這一刹那,她幾乎抑製不住自己的狂喜。她已經開始相信了。如果這種腦波傳輸確實是真的,而且還能傳輸文字的話,那就意味著不僅可以進行直觀的圖像傳輸,還能進行抽象的思想傳輸了!山提仰著臉好奇地問:

“凱倫小姐,這是中國文字嗎?這個字是什麽意思?”

江誌麗耐心地講解了,然後笑嘻嘻地問:“小山提,你能不能讀出我腦中的東西?我們來試一試,好嗎?”

山提遲疑地說:“好吧。”

江誌麗轉過身問:“馬高先生,你們是如何進行思維發射的,請教教我。”

馬高為難地說:“恐怕我當不了一個好教師,我自己也弄不清到底是怎麽做的。你就盯著畫片努力看,然後再把腦中的東西努力移向額頭,試著來吧。”

在其後的一小時中,江誌麗盯著一張張畫片,努力想象著把腦中圖像變成“場”,再發射出去。小山提也在真誠地努力著,不過他們終於失望了。

“不行,看來不是人人都能有這種特異功能的。”誌麗苦笑道,“時候不早了,讓小山提休息吧。”

馬高笑道:“不要緊,他經常到11點才睡覺呢,山提,向凱倫小姐道個晚安,出去玩吧。”

山提在她額頭親了一下,高高興興地跑了。馬高說:“你今天旅途勞累,早點休息吧。”

江誌麗洗了熱水澡就上床了,不過久久不能入睡。今天她看到的東西實在出乎她的意料。當然她不會馬上輕易下結論,她還需要從各個角度來檢查,看其間有沒有什麽門道。不過直覺告訴她,很可能她正麵對人類發展史上一個極重要的裏程碑,一個上帝偶然掉落到人間的至寶。

她掏出筆記本,詳細追記了晚上的測試情況。她想拿起電話向教授通報她的所見所聞,但她按捺了這個願望,不想給教授留下辦事草率的印象。

一張照片從筆記本裏滑落,是小格格的。大腦門,一隻朝天辮、黑油油的眼睛認真地盯著她。她心中的刺痛感又蘇醒了。她已與丈夫商定,離婚後女兒暫歸男方,因為她還要在美國奮鬥數年,等功成名就後再把女兒接來美國讀書。這麽著,很可能五六年、七八年中她見不到女兒了。她歎口氣,把女兒的麵容印入腦海。

忽然她的房門被推開了,探進來一個小腦袋:“凱倫姑姑,你在看畫片嗎?”

江誌麗愣有十幾秒鍾,突然從**跳下來,急迫地問:“山提,你讀出我的思維,是嗎?”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都發直了,這種音調讓山提有點吃驚,他怯怯地問:“我覺得你在看畫片,是一個中國小妹妹,脖子上帶著一個小狗,對嗎?”

他說得完全對,小格格是屬狗的,照片中她的脖子上確實掛著一個玉石雕刻的小狗。但在一刹那的電光石火中,她決定再來一次實驗。她盯著小山提,努力把他的形貌印在自己的額頭,微笑著問:

“不,你再仔細看看,那個小孩是什麽模樣?”

山提閉上眼,片刻後眉開眼笑了:“凱倫姑姑,是我看錯了,原來你是在看我的照片!”

江誌麗猛然抱住他,熱淚洶洶流淌。在這一刻,她已經完全相信了,因為任何魔術或江湖手法也不可能讓一個5歲孩子在刹那間作出正確反應。這一對父子的確具備思維傳輸能力,這一點已經確定無疑。他們很可能認識不到這種能力的意義,但江誌麗已經清楚地看到,它將成為人類智力發展的裏程碑。

她想,現在可以向教授交答卷了。

鬆本好子浴罷,從浴室裏探出頭,難為情地說:“喬,請你把燈熄掉。”

索雷爾教授笑著熄了床頭燈,好子這才從浴室裏出來,扔掉浴巾上床。她的皮膚涼森森的,光滑細膩,索雷爾稱讚道:“好子,你的皮膚就像中國絲綢一樣柔軟。”

好子沒有說話,把腦袋埋在她的腋下。索雷爾早就知道好子在時一定要熄燈的習慣,他原以為這是東方女子特有的羞澀,後來才知道是緣於好子的自卑──她認為同白人相比,黃種人的皮膚太醜陋了。索雷爾對此頗有感慨。好像在一篇50年代的日本小說裏看到這種自卑感,想不到在40年後,在日本的經濟力量已經趕上美國時,好子還保留著這種根深蒂固的自卑!為了慰解她,他再次誇獎道:“好子,你真漂亮。”

好子抬起頭說:“凱倫?江呢,她已經去3天了吧。”

“對,估計很快會來電話的。”

像是為他的話作證,電話鈴急驟地響了。索雷爾拿起電話,電話中是一個急迫的聲音:

“教授,馬高父子的腦波傳輸功能已經完全證實了!而且,你知道嗎?在小山提的啟發下,我本人也具備了這種功能!我已經可以向外發射或接收圖像,甚至漢字!所以,這種現象已經不需要再做什麽驗證了!”

她的興奮從電話中向外流淌,教授也十分激動,沒想到會有如此飛速的進展。他摁下免提鍵,和好子一塊注意地聽著。江誌麗說:

“教授,我認為這是人類智力發展史上一個極重要的裏程碑。它將建立人類開放的整體智力,建立大一統的人類思維場!你說對嗎?”

教授能觸摸到對方的激情,也暗暗稱讚凱倫在思想上的敏銳。很有可能,這會兒凱倫無意中說出的兩個詞:開放式思維、思維場,在10年後會成為使用頻度極高的標準詞語,就像人們現在說電場、電腦那樣。他沉思片刻後說:

“凱倫,據你的初步印象,這種思維傳輸是什麽機製?是電磁波嗎?”

“似乎不像。我曾做了一些簡單的實驗,比如用金屬絲網罩住腦袋,發現傳輸並不受影響。我也用磁強儀等儀器對環境的電場、磁場做了測試,沒有發異常。教授,我覺得,這一點可暫時不去追究,應該把重點放在這種傳輸功能的開發和應用上。你說對嗎?”

“完全正確。謝謝你的工作。”

“那麽,下一步我該如何工作?是帶上馬高父子返回沃森,還是在這裏繼續驗證?”

“不,你仍留在那兒。我會停下這邊的工作,帶上所有的助手一塊去。我們不知道這種能力是否和特定環境有關,所以為保險起見,仍在那兒驗證吧。如果再有兩三個人獲得這種能力,那就確信無疑了,就可以向世界宣布了。對這個發現,無論怎樣評價都不為過,所以,再次謝謝你的工作。”

江誌麗掛斷電話前,聽見電話中一個女子輕聲問:“我也去嗎?”她聽出是鬆本好子的聲音。看來,索雷爾教授真不虛度時光。不過她馬上就釋然了。她想自己的醋意是沒有道理的,畢竟她又不是索雷爾夫人,畢竟鬆本好子作為情人還在她之前。而且說到底,她喜歡這個美國男人的原因之一,不正是他作為男人的強大麽?

第二天傍晚,索雷爾帶著五個助手趕到派克縣,除了伊斯曼、鬆本好子外,還有黎元德,麵目黝黑的越南青年;吉貝爾,個子高大、滿頭金發的挪威人;斯捷潘諾夫,濃眉毛的俄國人。馬高騰出全部臥室,又騰出一間辦公室,才把他們安頓下來。

“我們的傳輸能力又進步了!”江誌麗喜滋滋地告訴教授。5歲的小山提偎在她身邊,像是一對親熱的母子。她撫摸著山提的腦袋說:“小山提,你和我現在就為教授表演,好嗎?”

小山提興衝衝地答應了。他們來到客廳,一張長桌中間隔著黑色的帷幕,兩人在帷幕兩邊坐好,江誌麗把一副撲克遞給教授,笑嘻嘻地對帷幕對麵的小山提說:“注意,現在就開始。”

她讓教授隨意抽出一張撲克交給小山提,山提認真看一眼,點點頭。教授再遞過去第二張。1分鍾後,教授手裏有了12張撲克。帷幕這邊,江誌麗按接收到的腦波信息也排出12張撲克,交給教授。兩套牌的花色次序完全一樣!

江誌麗得意地說:“我們還能傳輸文字呢。我發現用漢字傳輸最為有效,因為拚音文字可以說是一維的,漢字卻是二維的,比較直觀,包含的信息量大。這兩天我教山提學會了幾個漢字,你看。”

她在帷幕這邊挑出幾張漢字卡片,那邊的小山提很快也檢出幾張:“阿牛是個好孩子”,他得意洋洋地問:“凱倫小姐,我挑對了嗎?”

江誌麗走過去看看,笑著把“了”字挑出來,換上“子”字,她說:“阿牛是我給他起的中國名字。”

這一連串表演令幾個後來者眼花繚亂。他們目不轉睛地看著,覺得在幾天之間,江誌麗已經跨進科幻時代。他們的目光中有強烈的失落感。江誌麗安慰他們:

“思維傳輸能力的激發是很容易的,我隻用了半天時間,我想你們也不會費時太久的。教授,直到現在我還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人類苦苦盼望的超感覺能力就這麽輕易地得到了?它是怎麽突然出現的?是馬高父子的基因突變?”

索雷爾說:“基因突變也罷,上帝恩賜也罷,如果我們能把少數人具有的這種能力擴充到全人類,那我們就打開了阿裏巴巴的寶庫,打開一個新時代的大門。它會使過去那種分散的孤立的智力變得微不足道。凱倫,世界科學史上將用金字鐫刻上馬高父子和你的名字。”

第二天,索雷爾教授和他的所有助手都盤腳坐在客廳,按馬高先生和江誌麗的要求去開發思維傳輸功能。“我們成了一群氣功師或瑜伽大師了。”伊斯曼自嘲地說。到下午兩點,鬆本好子尖叫道:“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是富士山的圖片!”

江誌麗的確正在傳輸這張圖片。她高興得忘乎所以,與好子摟抱在一起,在鑲木地板上又蹦又跳,放聲大笑。好子的成功激起了其他人的信心,晚上黎元德也激動地宣布,他看到了山提傳遞的一張非洲獵豹照片。最令人興奮的是,這種能力一經獲得,便百試百靈,甚至超過索雷爾對可重複性最嚴格的要求。

但自此後幸運女神就不再光顧。3天之後,索雷爾教授和其他人仍然毫無進展。教授神色仍很平靜,但平靜的下麵有掩飾不住的疲憊和焦灼,好子、黎元德不斷地報告著自己的進展,這更使幾個“圈外人”感到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