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邊駱甲終於遊到終點,卻已遲了不少。韓淮楚已拭幹身上河水,穿上衣裳等在岸邊。

駱甲一爬上岸,便到韓淮楚身前“撲通”一聲跪倒,說道:“韓少俠,從今以後你便是我駱甲的主人。駱甲甘願跟著您,一生誓死相隨。”

韓淮楚心中苦笑,“小生如今是光棍一條,一人吃飽一家不餓,還不知要窩囊到什麽時候。駱甲若跟隨了我,豈不連帶他一起窩囊。”急忙俯身攙扶,說道:“駱幫主一番戲言何必當真。這主人二字,韓某可擔當不起。”

那駱甲卻正色道:“我曾立下誓言,誰若能在水中遊得快過駱某,駱某便拜他為主。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駱某豈能食言。”

“看樣子這水中一隻蛟倒挺認真,不答應他怕是不行。”韓淮楚想了一想,說道:“既是如此,吾答應你便是。隻是咱們名同主仆,實則兄弟也。”

駱甲大喜,立起身來,轉顧眾嘍囉道:“小的們,駱某從今以後要跟隨主人去了,大家便散夥了吧。”

眾嘍囉臉上均現出哀色。跟隨駱甲在此打家劫舍,捕魚打獵雖說不得豐衣足食,卻能維持溫飽。如今黃河幫就此散夥,他們勢必會流為難民,在此亂世之中,過那這一頓吃了還不知有沒有下頓的日子。

韓淮楚便道:“諸位在此營生頗為不易,大可不必拆散你們黃河幫。駱幫主也毋須跟隨吾去浪跡天涯,便留在這裏照料大家好了。”駱甲惑道:“不跟隨主人,如何為主人盡力分憂?”韓淮楚道:“吾如今毫無身份地位,你跟著我也是受苦。他日韓某若有根基能讓大家過上好日子,再一並將大夥都接去吧。”

駱甲喜道:“如此也好。我正愁這一去,小的們衣食便沒了著落。主人肯這麽說,足見主人憐惜大家之心。剛才主人稱我為駱幫主,可折煞小人了。您就稱我駱甲便是。”

韓淮楚爽朗一笑,拍了拍駱甲肩膀,說道:“駱甲,回去繼續喝酒。今日吾與你喝個痛快,不醉不休。”駱甲笑道:“主人就在小人處盤桓數日,讓我好好討教主人剛才是用什麽法子在水中勝過小人的。對了,方才比試,開頭小人還占了上風。主人從何處學來那古怪泳姿,一下子便超過了小人。”

韓淮楚此時也厚著臉皮大言不慚:“這是吾自創的泳姿。大夥若想學,吾大可教給你們。”眾人聞言,一陣歡呼。

韓淮楚正在得意,忽然眼光一瞥。隻見虞芷雅瞪著一雙秀眸,神情古怪地望著自己。

“自創泳姿該當多難。這韓公子到底是何人,竟有恁多才智?”曠世美眉那眼光中掩不住驚疑。

於是眾人簇擁著韓淮楚,向龍王廟行去。

走了一半,虞芷雅腳步忽慢了下來,對韓淮楚道:“韓公子,這龍王廟我就不去了,咱們就此別過吧。”韓淮楚愕然道:“你不是說咱們一同去投奔項梁的麽,怎這便要走?”

虞芷雅粉頸低垂,小聲道:“與公子邯鄲一行,抗秦之舉一籌莫展,卻彌費了不少光陰。芷雅想回我墨家總壇召集天下墨家子弟,共赴吳中襄助項梁。”韓淮楚道:“那我就與你同去萬載穀吧。”

“橋歸橋,路歸路,吾與公子既無緣分,在一起徒然心傷。現駱幫主挽留,你就安心地在此盤桓幾日吧。他日你來吳中,會有再見麵的時候。”虞芷雅神色淒然地說道。

韓淮楚聞言悵然若失。沉默良久,說出二字:“也好。”

他此刻心中隻想,“這曆史的車輪正按它該去的軌跡一步步推進。待虞芷雅去了吳中,見到項羽,成了西楚霸王的虞姬,小生哪還能像現在這般一親伊人香澤。”

在韓淮楚黯然苦澀地注視下,虞芷雅騎了一匹瘦馬,在瑟瑟的西風之中,已去得遠了。

駱甲走上前來,問道:“主人,這钜子姑娘可是你心上人?”

“各位,今日韓某與你們喝個爛醉!”韓淮楚猛一抬頭,高聲道。

※※※

過後幾日,在韓淮楚指導下,黃河幫一幫上下數十人均學會了自由泳。他們起初覺得別扭,遊著遊著便發覺自由泳的妙處,越來越得心應手。那駱甲水感極好,換了泳姿後,連韓淮楚也沒把握再勝過他了。

閑來韓淮楚看他們捕魚,便將自己投擲飛刀的手法傳授給眾人。眾人用來投擲魚叉,各有受益。

這駱甲帶領的黃河幫一幫漢子,後來在楚漢相爭中投奔韓淮楚,在他越河擒魏豹那場著名的戰役中,領著奇軍用木罌泅渡黃河立下頭功。此是後話,暫且不表。

卻說這一日,忽有一漢子來到幫中。那人名叫袁什,乃是袁千的兄長。前番耐不住幫中清苦便去投軍,指望能憑自己本事出人頭地。

駱甲便問那袁什為何歸來。袁什歎氣道:“吾軍在西線與秦軍交手吃了敗仗,幾乎全軍覆沒。吾仗著水性好潛入水中,方能撿回這條性命。如今行伍這碗飯吃不成了,隻好回到幫裏。”

韓淮楚先頭聽得師弟陳平雲秦軍伐魏,正不知戰況如何,知袁什從魏軍營中回來,便問袁什魏國情況。

時光回溯,話要從那真龍天子劉邦講起。

※※※

且說那無恥的流氓劉邦,自從得了沛縣,成了一方之主,一直春風得意馬蹄急。

自義士周勃來投,又有沛縣豪傑紀信,周鰈,奚娟,謀士任敖,王陵絡繹而來。可謂人才濟濟。

那劉邦以陰險家蕭何為縣丞,劊子手曹參、義士周勃、黑道流氓雍齒為中涓,屠夫樊噲為舍人,馬夫夏侯嬰為太仆,周鰈為陪乘,紀信為材官,任敖為望日,王陵為上賓,奚娟等十八人皆封為忠義十八士。那同日生的盧綰也因舊日交情,做了上賓。

文武備齊,軍士精悍,劉邦便想把地盤做大一下,把他那劉氏冠戴到更多人頭上。於是打上了臨邑胡陵的主意。胡陵守將怕了這“赤帝之子”,不敢與之交鋒,便據城堅守。劉邦久攻不下,又去攻打方與。那方與守將召歐自不量力,開城交戰,被神射手周勃一箭斬殺。劉邦遂據方與。

得了方與,劉邦更是兵強馬壯,再取薛城等十餘座城池。那劉邦躊躇滿誌,隻想如張楚王陳勝一般,據地而成一方諸侯。

殊知他的如意算盤撥的響,人家比他更響。魏相周市親率大軍前來劫掠他的一畝三分地,正在攻打方與。

劉邦隻好引軍來救。軍至亢父,曹參斬殺了投降魏人的叛將呂直,收服城池。初戰告捷,倒也振奮人心。

誰知他的隊伍,又出了一個大大的叛徒。這叛徒不是別人,而是與他一起在沛縣黑道上呼風喚雨的流氓雍齒。原來縱橫家弟子周叔獻計,以封侯來誘降雍齒。雍齒一個小流氓出身,受不得這等誘惑,竟將劉邦的老巢——豐邑獻給了周市。

那豐邑乃是劉邦的家鄉,一家大小均在那裏。劉邦聞之,大驚道:“丟了豐邑,俺歸哪裏?”慌忙引兵來救。不料越是想救,越救不了。那縱橫家弟子周叔早紮了口袋在等著他呢。這一下中了魏軍的埋伏,三停人馬隻剩兩停。幸而眾將拚死,將這赤帝之子保護退入沛縣城。

不多時,派出的各路兵馬陸續回來。一問而知,那昔日好不容易得來的城池,除方與、沛縣二城,均已投降了魏人。將士背棄劉邦而從魏者,不可數計。劉邦一聽,大叫一聲,昏厥於地。

眾人又是捶背,又是掐人中,將劉邦弄醒。卻見劉邦目光呆滯,口不能言。

蕭何隻有尋醫與劉邦調製,又恐周市來奪沛縣,乃分撥眾將,據城堅守。

果然,那周市略定泗水諸縣,便引軍來攻沛縣,隻想將軟柿子劉邦一鍋端了。幾番攻城,被夏侯嬰,樊噲等人奮勇守衛,一時也拿沛縣不下。隻領大軍將那沛縣團團圍住,如鐵桶也似。

※※※

一條黃土鋪成的大道之旁,一株古樹下,靜靜地站立了兩人。一人身材纖細,麵如冠玉;一人麵似銀盆,眉分八彩。

本書的另一女主角張良與利蒼自離開雲夢山,來尋韓信口中的“真龍天子”劉邦,一路驅馳,已到沛縣城外。

隻見前方營盤密布,守衛森嚴,卻是魏軍將沛縣城圍了起來。略一打聽,得知兩軍戰況。

利蒼問道:“子房先生,如今沛公大敗,沛縣被圍,吾等已進不得城。看來沛公已撐不了多久,早晚會被魏軍所滅。鬼穀前輩斷言說那沛公乃是真龍天子,難道有誤?”

張良手搖折扇,緩緩道:“鬼穀前輩目光如燭,相人有鬼神莫測之能,從來不會出錯。那劉邦隻是一時受窘,他日得天下的必是此人。”

利蒼便道:“可如今魏軍大兵壓境,沛公麵臨危難,子房先生足智多謀,可有法子幫沛公解今日之困局?”張良搖搖頭歎氣道:“若我早到數日,為其獻計獻策,沛公當不至於如此大敗。可如今他竟落入魏軍的埋伏,敗得這般一塌糊塗,真不知他會不會打仗,他帳下的謀士是些什麽人。”

正說話間,人聲嘈雜,車輪滾滾,一行人駕著馬車向這邊馳來。

張良神色一動,說道:“利將軍,咱們隱在暗處。”利蒼會意,與張良退到草叢之中伏下。

那行馬車來到近前,陡然停下。一白麵漢子跳出車外,看了看魏軍軍營,叫聲:“苦也!大嫂,沛縣已被魏軍圍困,咱們進不得城,該當如何?”

轎簾一掀,露出一個人頭。隻見一婦人膚肌勝雪,柳眉如黛,麵色焦慮道:“我夫君還不知我一家大小情況,一定會心急如焚。”

這婦人正是呂雉。那白麵漢子便是劉邦的“上賓”盧綰。

那盧綰既無謀略,手底下又沒兩下子,如何能做得“上賓”?他有什麽料劉邦自是清楚。隻不過盧綰與他兩小無猜從小長大,給他個上賓做,也就是讓他跟在身邊混飯吃。

盧綰混飯混得久了,倒自個兒不自在起來。就自告奮勇討了份差事,要去照料身懷六甲的大嫂呂雉。劉邦合計這份差事他倒合適,便將盧綰派去老家照料婆娘的起居。這實是一份閑差,再容易不過。

誰知這簡單的差事他也辦砸了。那大叛徒雍齒,竟將劉邦的老巢豐邑獻給了周市,連帶劉邦一家大小均成了雍齒的俘虜。

盧綰此時表現得英勇無比,闖到雍齒處,將他大罵一頓,雲沛公昔日與你一起磕頭拜把子在黑道上混,發跡後也待你不薄。你背叛他也就算了,何必將他家人也擒住,這行徑簡直叫人齒冷。

雍齒被他罵得臉紅一陣白一陣,十分慚愧,一揮手,叫人將劉邦一家給放了。若不是因為這個緣故,他日後又投到劉邦手下,劉邦定不會饒恕與他。

於是盧綰雇了幾輛馬車,將太公,劉媼,劉肥,呂雉,劉伯、劉仲、劉叔等載起,欲去沛縣找劉邦。到了城外,卻見魏軍大營阻隔,已進不得城。

於是就出現了先前的那一幕。

※※※

那呂雉焦慮不已,由盧綰攙扶,腆著大肚子走下車來。

忽然眼前閃出一人,手持折扇,麵如冠玉,躬身行禮道:“張良張子房見過沛公夫人。”

呂雉聞言一震,抬眼看向張良:“閣下便是助冒頓單於攻滅東胡,在博浪沙慷慨刺秦的子房先生?”

張良道:“正是張某。聞沛公夫人不惜有孕之軀,策馬往赴芒碭山為夫君傳訊,助沛公得取沛縣,實乃女中豪傑也。”

呂雉謙道:“子房先生過獎了。先生此來沛縣,所欲何為?”張良答道:“吾欲造訪沛公,見識一下赤帝之子的風采。”

呂雉聞言喜上眉梢,心想他雖口稱造訪,未嚐不能理解為有投效之意。

張子房是何等人物?為冒頓單於一戰,便略定了強大的東胡。夫君若得此人相助,可勝於王陵任敖那些鼠輩十倍。

她忽然又歎了口氣,說道:“先生來晚了。我夫君現今遭此大敗,還不知能否保住這沛縣,此命能不能保全。”狼狽之狀,叫先生見笑了。

張良勸慰道:“夫人休慮。沛公不過是一時時運不濟。他日一朝得遇好風,依憑借力,當可展青雲之誌,將大有作為也。”

呂雉曾聽鬼穀懸策話中透露他丈夫有帝王之份,現又聽大名鼎鼎的張良也說劉邦會大有作為,不由暗喜。乃道:“聞先生足智多謀,不知有何計解我夫君今日之困厄?”

張良沉思一陣,說道:“夫人且先寬心。待張某想想,或許會有辦法。”

※※※

想那魏國兵多將廣,前番連戰連勝,搞掂劉邦隻剩一口氣。而劉邦兵馬去之大半,隻剩方與、沛縣兩座孤城。張良一介弱女,又如何能解劉邦之困?

張良這弱女可不一般,是被奇書《太公陰策》武裝起來的奇女子。

當初黃石公初遇陳勝,認出他是一個“帝星”,便想將《太公陰策》贈予陳勝。石橋上投下一隻鞋,投向陳勝。隻要陳勝弓下身來那麽一拾,為黃石公穿上鞋,得到那《太公陰策》,萬裏江山就可唾手而得。可惜陳勝當時眼拙未識出世外高人,罵罵咧咧不懂禮數,錯失如此機緣。而張良謙恭有禮,得到黃石公垂青,得獲《太公陰策》這本奇書,學成鬼神莫測之機變,最後成為劉邦的帝師,開創出大汗四百年江山。這都是運數使然。

那奇書《太公陰策》到底寫了些什麽,能讓張良脫胎換骨變成一個如武侯諸葛亮似的智囊人物?與縱橫家的《鬼穀子十四篇》哪個更高?

《太公陰策》,帝王之術;《鬼穀子十四篇》,將相之術。哪個更高明不用筆者多言。

《太公陰策》有一個“陰”字,那“陰”字可不是隨便取的,不是陰陽之陰,而是陰謀之陰,陰招之陰。

這一次,張良對付那魏相周市,戰場上明槍明箭那是絕對幹不過,就要出陰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