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急天高,水混沙濁。一葉扁舟,載著韓淮楚與虞芷雅慢悠悠向黃河南岸劃去。

那老稍公戴著鬥笠,一邊蕩著雙槳,一邊似笑非笑地望著眼前一對璧人。他心裏在琢磨,“憑我這多年的閱人經驗,二人眼中那不經意流露的神態,看得出他們是一對愛侶。但這兩人為何會不發一言呢?”

他不由嗬嗬一笑,唱起了黃河邊上的民間小調:“哥是山囉妹是水,水繞山來妹纏哥。哥哥妹妹情義深囉,過了河來把家還。”

那老稍公雖然年邁,聲音卻仍然渾厚。那情歌唱出,聽得虞芷雅臉龐一陣緋紅。而韓淮楚卻神情自若,仿佛那歌聲沒有聽到。

舟到江心,忽見南岸駛來一艘大船,船上“乒乓倉啷”有人在打鬥。老艄公一見,臉色一變,說道:“快走!”把那舵一橫,便向側邊劃去。

韓淮楚奇道:“這是什麽人,老丈為何要躲避?”老稍公驚道:“這是黃河中的一幫歹徒,專扮作船夫誘人渡河,謀財害命。”韓淮楚“哦”了一聲,心想世道混亂人心不古,到哪裏都有為非作歹的強徒。

忽然虞芷雅“咦”了一聲,說道:“韓公子,那不是你師弟陳平嗎?”韓淮楚聽了一驚,遙遙望去,果然那船上有師弟陳平,正瑟縮著蹲在一邊看著其他人打鬥。

韓淮楚急叫:“老丈,快將船開劃過去,我要救人。”老稍公道:“老朽避之唯恐不及,劃過去,不要命了?”

韓淮楚不由分說,一把搶過那槳,自個劃了起來。老艄公麵色如土,說道:“後生,你不要命老朽還要,快別劃了。”虞芷雅笑道:“老丈放心,幾個水上蟊賊,奈何不了我們。”

老稍公心想,“莫非他們是練家子?”見韓淮楚長的斯斯文文,虞芷雅長的秀秀氣氣,卻又不像。

韓淮楚熟練地操槳,上下翻飛,那小舟便如離弦之箭,直向大船插去。老艄公看得大奇,“這後生怎這般會劃船,好像比我這個一輩子水上討生活的人還要熟練?”

要知劃船須得講究節奏技巧,光靠蠻力不行。倘若弄一個舉重運動員去劃船,一定成績很爛。韓淮楚一出手,老稍公便知他是劃船的行家。

在特種部隊,這艇筏一項是必修科目。經過特種部隊魔鬼訓練的他,玩槳還不是小菜一碟。

不多時小舟已攏到大船邊。韓淮楚足尖一點,小舟向下一沉。他雙臂一展,人已如蜻蜓點水般躍上了大船。

韓淮楚高喝一聲:“且慢動手!”那船上打鬥之人皆是一怔,停下手來。

韓淮楚一閃身,到了陳平身旁,問道:“陳師弟,你怎在此?”

陳平一見到韓淮楚,便知救星來了。蹦起身,喜道:“師兄,碰到你太好了。這幫強盜想要打劫。”

韓淮楚望了望陳平,隻見他錦袍在身,玉帶在腰,滿身華貴。而船上兩位軍卒,腰間各係著一個大包裹。兩名艄公打扮的漢子,手提樸刀,一位一臉的橫肉,一看便不是善輩:一位體型矮小,一臉陰鷙,身手靈活。韓淮楚不由冷笑一聲:“換了是我,也要打劫你。”

陳平惑道:“這是為何?”韓淮楚哼了一聲,沒好氣道:“方今亂世,出門在外財不露白。你這身打扮,活到現在已經算不錯的了。你上船之前,也不長個眼睛瞧一瞧,載你的是什麽人?”

陳平花花腸子,一點就透。訕訕笑道:“師弟我今日受教了。”

他經此一事學了個乖。後在棄楚投漢途中,又一次遇到了水上的強盜。這小子居然想出個主意,脫得隻穿一條褲衩,主動來幫那些歹徒操舵。意思是說,你們看明白了,我也是個窮光蛋,金銀珠寶一點也沒有,你們那主意就不要打在我身上了。那幫歹徒一看,也就不動那份心思了。

那滿臉橫肉的歹徒喝道:“兀那小子,你是何人,敢管大爺閑事?”他嘴裏雖然叫得凶,心裏卻起了個突。剛才與那兩位軍漢交手,雖戰了上風,卻有點吃力。見對方又來了個幫手,剛才他上船露的一手分明是個練家子,頓覺不妙。

陳平胸一挺,高聲道:“你們聽好了,這是吾師兄,在龍武坡曾任天下英雄豪傑統帥的韓信韓大俠。你們可聽說過?”

那兩位歹徒一聽,大驚。

原來這水上強人也要分級別的。他們不過是黃河幫中的兩位小小嘍囉,是最不入流的小角色。

他們的老大——黃河幫幫主駱甲,與那鯊魚幫幫主彭越互通聲氣。彭越在武林中的地位比起駱甲來高得多。那日從萬載穀回來,到黃河幫造訪,提起龍武坡大戰,彭越對那韓信推崇得很。這兩位歹徒當時也在旁,故聽說過韓信的大名。

二人齊拜道:“吾等不知這位公子是韓少俠師弟,多有得罪,萬望韓少俠見諒。”

韓淮楚嗬嗬笑道:“不知者無罪,二位快快請起。”

於是問起陳平至此來由。原來秦軍伐魏,魏王咎派他出使邯鄲,請趙國出兵救援。

韓淮楚聽罷冷笑道:“師弟你不用去了。”陳平惑道:“這是為何?”韓淮楚道:“那趙歇畏敵怯戰,定不會派一兵一卒來救。”陳平猶自不信,說道:“那趙歇會不懂得唇亡齒寒的道理嗎?”韓淮楚不屑道:“你如一定要去,那也由你。”說罷作勢向小舟跳回。

陳平急忙道:“師兄且慢!”韓淮楚白了他一眼,問道:“你還有什麽事?”陳平皺著眉頭道:“咱們換艘船坐坐。”

“看來這花花腸子怕自己一走,這兩個歹徒又起了歹意。”韓淮楚啞然失笑。

那兩歹徒忙不迭道:“韓少俠放心,吾等既知他是您的師弟,定不會再打劫與他。”韓淮楚笑道:“他既然不放心,就換一艘船也無妨。”

於是召喚虞芷雅道:“芷雅,吾師弟要與吾等換艘船,你上來吧。”

陳平盡顧著與韓淮楚說話,一直沒留意到這小舟上的曠世美眉。一見到虞芷雅,眼珠子亂轉,心想師兄好本事,竟與這冰美眉攜路同行。

虞芷雅便欲學韓淮楚跳上大船。誰知剛縱身而起,河心一陣波濤湧來,兩艘船同時一顛,猝然分開。虞芷雅落了個空,身軀疾墜,便要掉入河中。

隻見白虹一閃,虞芷雅抖出銀楓鞭向韓淮楚投來。韓淮楚伸手一抓,將那鞭梢握在手中,用力一扯,虞芷雅又騰身而起,向大船撲來。

韓淮楚輕舒猿臂,將虞芷雅嬌軀一攬,輕輕巧巧接在懷中,笑道:“芷雅,這江上不同平地,下次可要小心了。”

陳平望著韓淮楚那手臂,眼珠子都直了。

虞芷雅麵紅過耳,急忙掙開。

陳平哈哈一笑,說道:“軟玉在抱,溫香在懷,師兄好福氣也!”虞芷雅忙道:“陳公子休要取笑,吾與韓公子隻是朋友而已。”

陳平聳聳肩,道聲:“是嗎?”一邊笑,一邊招呼隨行兩位軍漢係纜上了小船。

※※※

於是師兄弟二人互道告別,各向兩岸而去。

大船駛近岸邊,便見渡口站了一行人,裝扮大多與那船上的兩位強人差不多。正中一位卻是不同。隻見他年紀二十來許,身披一件單薄的直布背心,袒露出雙臂。從肩頭到手腕,兩臂各刺了一條青鬱鬱的蛟龍。身形矯捷,肌肉強健。

那矮小的強盜立在船頭,手指那漢說道:“這便是吾等駱甲駱幫主,江湖中人稱水中一隻蛟。”

隻聽那駱甲高聲喊道:“袁千,你二位今日打獵搞到什麽野味?盛萬呢?”韓淮楚望了望身邊這位強盜,心想他原來叫袁千,那一位滿臉橫肉的強盜想必就是盛萬了。

那袁千手攏著嘴高喊道:“盛萬在後麵蕩槳。回頭兒,今日沒有獵到什麽野味,倒請來了一位貴客。”那駱甲便喊回來:“什麽貴客?”袁千手一指韓淮楚,說道:“韓信韓少俠在我船上。”

說話間,船已到岸邊。那駱甲一個跳躍,急上來見禮,說道:“原來是韓少俠,失敬!失敬!”

韓淮楚在萬載穀與江湖中人打交道多了,知道他們的套路,便拱手道:“今日與駱幫主幸會,久仰!久仰!”

韓淮楚今日才知道有駱甲這號人物,久仰那是八杆子也扯不上,客套而已。

殊知那駱甲竟認了真,喜形於色道:“韓少俠也知道我駱甲麽?可是真的。”韓淮楚笑道:“當然。”暗中向虞芷雅遞了個眼色。虞芷雅便道:“水中一隻蛟,駱甲駱幫主江湖中誰人不知,哪個不曉。”

駱甲轉頭看向虞芷雅,心想這位貌如天仙的女子難道也是江湖中人?便問:“這位姑娘是誰?”韓淮楚代她答道:“這位是墨家钜子虞芷雅虞女俠。”

駱甲聞言聳然動容,“近日江湖傳聞那莫莊已死,將钜子之位傳給了一位美貌的女弟子,原來是她。钜子在江湖中地位崇高,竟也知道我的名號。”不由大喜道:“二位大駕光臨,今日一定要去我幫中喝上一杯,讓駱某進進地主之誼。”

本來韓淮楚二人隻想過了河便去趕路,見到駱甲如此熱情,倒不好推脫了。二人對望一眼,韓淮楚說道:“好吧。能結識駱幫主這等英雄,幸何如哉。”

於是駱甲引路,眾人沿著河邊至一漁村,來到一座龍王廟裏。

隻見那龍王廟依水而建占地雖大,卻十分殘破。龍王、龜相、龍婆、龍子塑像雖在,卻遮滿灰塵。大院中曬著漁網,牆角裏掛著獵弓。百來個幫中嘍囉,均衣衫不整。

駱甲不好意思笑了笑,說道:“世道艱難,很難打到什麽像樣的獵物,這廟也無錢整飾,叫二位見笑了。”

說罷一拍手,道聲:“取酒菜來,招待貴客。”

說是酒菜,卻是山雞野豬,魚蝦水酒。想是這幫強盜除了在水麵上打家劫舍,還兼職捕獵打漁。就是這些酒菜,他們平常還舍不得吃,今日來了貴客才拿將出來。

韓淮楚也不以為意,虞芷雅平素更是簡樸慣了的。二人便笑吟吟坐下,與一幫水盜共飲起來。

那駱甲今日貌似分外高興,客人倒沒動幾箸,主人倒吃得酒酣耳熱。突然說道:“二位可知我這水中一隻蛟這名號是怎麽得來的?”韓淮楚笑道:“那定是說你水裏功夫了得,賽過蛟龍。”駱甲舌頭仿佛大了,醉熏熏誇口道:“若說水裏的功夫,普天之下,我駱甲要稱第二便沒人敢做第一。就是那鯊魚幫彭越,雖然陸上功夫我不及他,但到了水裏,他就不及我了。”

韓淮楚“哦”了一聲,也來了興致,問道:“你有什麽本事,且說說看。”駱甲便得意道:“我能在三九之天,入到黃河。”虞芷雅“嗯”了一聲,驚訝道:“三九之天,那不是很冷。”駱甲看了曠世美眉一眼,舌頭變得更大,說道:“不冷,不冷,我自小練慣了的。”

“這又算得什麽。小生還在三九天,被拉練到黑龍江去冬泳呢。”韓淮楚心想。

駱甲又誇口道:“我能潛入黃河河底,找到落入水中的金錠。”這次韓淮楚有點佩服,心想小生要靠潛水服才能做到。虞芷雅翹起大拇指讚道:“厲害,厲害!”

駱甲愈加得意:“我能踩水過河,水不過臍。”韓淮楚這次真的要咂舌了。

隻聽得席上盛萬道:“我幫主最厲害的是,在水中的速度賽過大魚。”

那駱甲便道:“我曾說過,誰要遊得比我快,我駱甲這一生就跟著他,拜他為主人。”

韓淮楚聽了此話,長身而起,說道:“駱幫主酒醉之下,可敢與韓某比試一遭?”

眾人一陣大嘩,便有人起哄道:“不妨事!不妨事!駱幫主一跳到水裏,這酒就清醒了。”

虞芷雅妙目向韓淮楚頻睇,心想韓公子雖然武功高強,可沒聽說他擅長遊泳。這駱甲既做到這幫水上討生活的強盜的頭領,本事可不是吹出來的。韓公子向他挑戰,是不是太孟浪了?

那幫嘍囉更是眉飛色舞,鼓噪不停。眼看一出好戲便要開演,就等著看他們幫主如何展示驚人絕技,讓韓信這小子當眾出醜,自取其辱。

駱甲站起身來,說道:“既是韓少俠相邀,敢不奉陪。小的們,取我的水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