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紅的門,紅如血。

應門的是個小姑娘,穿著套紅衣裳的小姑娘,一雙眸子卻黑如點漆。

她正在上上下下地打量著王風。

王風的裝束,顯然與經常到她們這裏來的那些人不大相同。

王風還帶著口棺材。

到這裏來的人,隻有帶金銀珠寶的,沒有帶棺材的。

小姑娘縱然不太勢利,至少總有點驚訝:“你是不是敲錯了門?”

王風道:“沒有。”

小姑娘道:“你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

王風道:“是鸚鵡樓。”

小姑娘道:“你找誰?”

王風道:“血奴。”

小姑娘又上上下下打量他一遍:“你認得她?”

王風道:“不認得。”

小姑娘板起臉,道:“不認得的客人,她從來不見。”

王風道:“你隻要告訴她我是誰,她一定會見。”

小姑娘道:“你是誰?”

王風道:“我也是隻鸚鵡,血鸚鵡。”

門又關起。

這裏是個妓院,門戶卻比衙門還緊。

王風並沒有一腳踢開門闖進去,有時候他很能沉得住氣。

他知道現在就是應該沉住氣的時候。

他等得並不太久,門又開了,這次應門的不是小姑娘,是個老太婆。

老太婆也穿著一身紅衣裳,也正上上下下打量著他。對這個落拓的年輕人,她顯然不大滿意。

她一定想不通眼睛一向長在頭頂的血奴姑娘為什麽要見他。

王風道:“現在我是不是可以進去?”

老太婆在笑,皮笑肉不笑:“這裏是妓院,隻要是活人,都可以進來。”她沉下臉,接著道,“可是死人我們就恕不招待。”

王風笑了。

開始笑的時候,他已一腳踢開門,用一隻手托著棺材走進去。

有時候他很沉不住氣。

他知道現在已經不必再沉住氣,因為他想見的人,已經答應要見他。

他知道“血鸚鵡”這三個字,已經有了效力。

穿紅衣裳的老太婆看著他闖進來,連一個屁都沒有放。

無論誰能夠用一隻手托住一隻棺材進來,她都隻有看著。

無論誰在妓院裏混了四十年,都一定很識相。

王風道:“你知道我找的是誰?”

老太婆不想點頭,卻不敢不點頭。

王風道:“好,你帶路。”

正午。

在妓院裏,正午還是早上,大多數人都剛剛才起床。

不管多好看的女人,剛起床的時候,都不會太好看的。

不管哪種女人,如果自己知道自己樣子不太好看,通常都不會讓人看見。

讓不讓別人看見是一回事,是不是去看別人,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帶著棺材來逛妓院的人畢竟不是時常都能看得到的。

王風知道,有很多的眼睛都在偷偷地看他。

他不在乎。

穿過回廊,走過花徑,來到一座小樓,樓簷下掛著十七八個鳥籠。

隻有鳥籠,沒有鳥。

鳥籠裏本來養的都是些什麽鳥?

是不是鸚鵡?

鳥籠空了,鸚鵡呢?

是不是全都死了?是不是也全都死在七月初一的那一天晚上?

老太婆道:“姑娘叫你上去。”

王風道:“是叫我上去還是請我上去?”

老太婆道:“請!”

小樓上的門是虛掩著的。

王風用一隻手托著棺材,一隻手推開門,就走進了個奇怪的地方。

他到過很多地方。

人世間各式各樣、奇奇怪怪的地方,他大都見識過。他知道世上有些地方美麗得像天堂,也有些地方可怕得像地獄。

這地方很美,裏麵每樣東西都很美,可是看起來卻像是個地獄。

美麗的地獄。

他第一眼看見的是幅圖畫,畫在對麵牆壁上的一幅圖畫。

五丈寬的牆壁上,畫滿了妖魔。

各式各樣的妖魔,有的半人半獸,有的非人非獸,有的形狀是人,卻不是人,有的形狀是獸,卻偏偏有顆人心。

五丈寬牆,畫的也許並沒有十萬妖魔,卻有隻鸚鵡。

血鸚鵡。

妖魔們手裏都有柄彎刀,刀鋒上都在滴著血,滴成了這隻血鸚鵡。

血鸚鵡剛開始飛,飛向一個戴著紫金白玉冠的年輕人。

一個很英俊、很溫和的年輕人。

妖魔們卻在向他膜拜,就像是最忠實的臣子在膜拜帝王。

難道“他”就是魔中的魔?

難道這個看起來最像是人的年輕人,就是魔王?

血鸚鵡也有它的臣子。

十三隻美麗的怪鳥,圍繞著它,飛翔在它左右。有孔雀的翎,有蝙蝠的翅,有燕子的輕盈,又有蜜蜂的毒針。

——這就是血奴?

王風看呆了。

屋子裏還有硬底皮靴,有帶著刺的飛鞭,有三丈寬的大床,床頂上掛著鉤子。

這些王風居然完全沒有注意,他的希望都已貫注在這幅畫上。

——圖畫上的地方,難道就是奇濃嘉嘉普,畫的就是那一天?

——那就是諸魔的世界,沒有頭上的青天,也沒有腳下的大地,隻有風和霧,寒冷和火焰。

——那一天就是魔王的十萬歲壽誕,九天十地間的諸魔都到了,都刺破中指滴出了一滴魔血,化成了一隻血鸚鵡。

王風看得實在太出神,甚至連屋子裏有人走進來,他都沒有發覺。

幸好他總算聽見了她的聲音。

姣美嫵媚的聲音,帶著銀鈴般的笑。

那全然絕不像血奴飛翔時帶出來的鈴聲。

“你喜歡這幅畫?”她帶著笑問。

王風忽然回頭,就看見了一個他這一生從未見過的女人。

從未見過的美麗,也從未見過的怪異。

她並不是**著的。

她還穿著一半衣裳——既不是上麵一半,也不是下麵一半。

她右邊半身衣裳,穿得很整齊,左邊半身卻是**的。

她在耳上戴著珠環,有半邊臉上抹著脂粉,發上還有珠翠滿頭。

隻有右邊。

她的左半身看來就像是個初生的嬰兒。

王風怔住。

怔了很久,他才能再回頭去看壁上的圖畫,畫上的血奴。

這次他看得更仔細。

他終於發現畫上的血奴也是這樣的——半邊的翅是蝙蝠,半邊的翅是兀鷹,半邊的羽毛是孔雀,半邊的羽毛是鳳凰。

“血奴。”王風終於明白,“你一定就是血奴。”

她笑了。

她的笑容溫柔如春風,美麗如春花,又像是春水般流動變幻不定。

她的瞳孔深處,卻冷如春冰。

“你不是鸚鵡,更不是血鸚鵡。”她還在笑,“你是個人。”

王風道:“你看錯了。”

血奴道:“你不是人?”

王風道:“如果你是血奴,我為什麽不能是血鸚鵡?”

血奴道:“你一定不是。”

王風道:“為什麽?”

血奴道:“因為我認得血鸚鵡。”

王風道:“你見過它?”

血奴道:“當然見過。”

王風道:“它也給了你三個願望?”

血奴道:“它沒有。”

王風道:“為什麽?”

血奴道:“因為我是血奴。”

王風也笑了。

他開始笑的時候,才注意到她的腰肢是多麽柔軟纖細,她的腿是多麽修長結實。

血奴並不想避開他的目光,反而迎上去,道:“你看中了我?”

王風在歎氣。

他不能不承認這個女人實在值得一個男人付出他畢生的積蓄。

他又想起了那個坐在油膩櫃台後的老人。

血奴道:“你既然知道我是什麽人,就應該知道我很貴。”

王風也承認:“我看得出。”

血奴道:“你帶來什麽?”

王風道:“你也應該看得出。”

他帶來的是口棺材。

血奴又笑了:“來找我的人,好像是沒有用棺材裝銀子的,你倒是第一個。”

王風道:“我也不是。”

血奴道:“不是?”

王風道:“這口棺材裏,連一分銀子都沒有。”

血奴道:“棺材裏有什麽?”

王風道:“有個人。”

血奴道:“死人?”

王風道:“不知道。”

血奴道:“你自己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王風道:“我隻知道他是我的朋友,是死是活都不重要,所以我就忘了。”

血奴嫣然道:“你至少還應該知道一件事。”

王風道:“什麽事?”

血奴道:

“今天晚上,是你留下,還是他?”

王風道:“這有分別?”

血奴道:“有一點。”她笑得更甜,“隻要是活人,就得付錢,死人我免費。”

王風道:“如果是個已經快死的人呢?”

血奴想了想,道:“如果你已經快死了,我可以考慮半價。”

王風道:“不能免費?”

血奴道:“不能。”

王風歎了口氣,道:“這麽樣看來,好像隻有他留下,我出去。”他說走就走。

血奴卻又攔住了他:“你想到哪裏去?”

王風道:“在外麵等。”

血奴道:“現在還沒有到晚上,你又何必急著出去?”

王風看著她**著的半邊身子歎了口氣,道:“因為我若不出去,我身上就有樣東西出去了。”

血奴眨眨眼,道:“什麽東西?”

王風道:“也不是什麽太好的東西,隻不過是顆寶珠而已。”

如果你是個男人,如果你到了妓院,看見了個能讓你動心的女人。

如果讓她知道了你身上有顆珠子,如果這顆珠子也是能讓她動心的,那麽你如果還想保留這顆珠子,你就一定是個豬。

王風的人沒有出去,他的珠子飛了出去。

飛得很快。

晶瑩圓潤的明珠,世上有沒有女孩子不喜歡的?

沒有。

血奴用兩根春蔥般的纖纖玉指,拈起了明珠,眼睛裏就發出了光。

美麗的珠兒,和她的眼波正相配。

王風靜靜地站在她身旁,看著她臉上的表情,仿佛想看看她是不是會有什麽特別的反應。血奴終於輕輕歎了口氣,道:“我看不出,真的看不出。”

王風立刻問道:“你看不出這顆珠子的來曆?”

血奴道:“看不出你這樣的人,身上居然有這樣的寶珠。”

王風笑笑道:“我本來就沒有,這是偷來的。”

血奴嫣然道:“偷來的更好,我最喜歡偷來的東西。”

王風道:“為什麽?”

血奴道:“因為偷來的東西,通常都是好東西。”

王風也笑了。

他不能不承認這句話很有點道理。

血奴用**的半邊身子依偎著他,柔聲道:“現在你已經可以留下來了。”

王風道:“我的朋友呢?”

血奴道:“如果你想要他留下來,我也不在乎。”

王風道:“屋子裏擺著口棺材,你在不在乎?”

血奴道:“隻要有人肯送我這樣的珠子,不管他是死是活,我都讓他覺得滿意。”

王風看著她,忽然發覺那老掌櫃的確沒有說謊,這女孩子實在又可愛,又可怕。

今天晚上,在這奇怪的屋子裏,他是不是也會遭遇到同樣能令他畢生難忘的經曆?他不敢想。他怕自己心跳得太快。

硬底的皮靴,擺在一個精致的、雕花的木架上。

“這是幹什麽的?”

“這是用來踩人的。”

帶刺的皮鞭,掛在皮靴旁。

“這是用來抽人的。”

床頂上掛著發亮的銀鉤,王風卻不敢問這是幹什麽的了。

血奴在笑,笑得又溫柔又甜蜜:“有很多男人都喜歡脫光躺在地上,讓我用皮靴踢他們,踩他們,用鞭子抽他們。”她看著王風,“你呢?”

王風道:“我隻喜歡踢人。”

血奴的眼睛裏又發出了光:“隻要你真的喜歡,我也可以讓你踢,讓你踩,讓你用鞭子抽我。”

王風的心已經跳得很快。

他忽然發現她簡直就是個妖怪,雖然可怕得要命,卻偏偏又能激起男人心裏一種最野蠻、最原始的欲望。

王風道:“你為什麽要在牆上畫這些可怕的圖畫?”

“因為我喜歡要人害怕。”她吃吃地笑著,說,“害怕也是種刺激,常常會刺激得男人們發狂。”

王風道:“這些妖魔在幹什麽?”

血奴道:“在慶賀魔王的壽誕。”她伸手指著那溫文英俊的年輕人,“這個人,就是魔王。”

王風道:“魔王為什麽這麽好看?”

血奴道:“對女人們來說,本來就隻有最好看的男人才配做魔王。”她的眼波欲醉,身子貼得更緊,嗄聲說道,“今天晚上,你就是我的魔王。”

王風心跳得更快,趕緊又問道:“這隻鸚鵡怎麽會是紅的?”

血奴道:“因為它本就是用魔血滴成的,圍繞在它旁邊的十三隻怪鳥,就是它的奴才,叫作血奴。”

王風道:“你為什麽也叫血奴?”

血奴道:“因為,我一直都很想做它的奴隸,可是今天晚上……”她用力握住王風的臂,指甲都已刺入他的肉裏,“今天晚上,我隻想做你的奴隸。”

王風覺得很疼,卻又覺得有種說不出的刺激,他甚至已開始覺得興奮。

他並不是塊死木頭,可是現在卻一定要勉強控製自己。

血奴說道:“十萬神魔,十萬滴魔血,滴成這隻血鸚鵡,卻隻用了九萬八千六百八十七滴,剩下的一千三百滴,就化成了這十三隻血奴。”

王風道:“還有十三滴呢?”

血奴道:“最後剩下的十三滴,都結成了石頭。”

王風悚然道:“石頭?什麽樣的石頭?”

血奴道:“血紅的石頭,在一瞬間就可以奪走人的魂魄。”她臉上發著光,顯得更美麗,美得邪惡而妖異,“我真希望我就是血奴,甚至讓我變成塊石頭,我都心甘情願。”

王風道:“為什麽?”

血奴幽然地說道:“因為那樣,我就可以接近魔王了,就可以使他踢我,踩我,用鞭子抽我。”

她的喘息急促,**已漸漸發硬。

她的指甲幾乎已刺出了王風的血,喘息著道:“現在你就是我的魔王,隨便你用什麽法子糟蹋我折磨我,我都願意。”

王風的喉嚨已開始發幹,哽聲道:“我還想讓你看樣東西。”

血奴道:“看什麽?”

王風道:“你說的石頭是不是這一種?”

他拿出了那塊小小的紅石。

血奴的臉色驟然變了,就像是忽然被人用力抽了一鞭子。

帶刺的鞭子。

“這不是石頭,這就是魔血……”她瘋狂般嘶喊,忽然一把奪過王風手裏的紅石,一口吞了下去。

“這是魔血,喝過魔血的人,就可以看見魔王了……”

她又在瘋狂般大笑,美麗的臉上忽然起了種無法描述的變化。

她的臉忽然變成種令人作嘔的慘綠色,柔軟的嘴唇開始扭曲,溫柔的眼波中露出獰惡的表情。

她的雙腿和雙手關節忽然向外扭曲,結實修長的腿張開了,露出了……

她在用力捏弄自己的**:“來,快來,用力……”

王風已完全嚇呆,連呼吸都已停頓,幾乎忍不住要嘔吐。

他沒有吐。

她卻吐了出來,吐出一種濃綠色的、帶著惡臭的稠汁。

可是她的臉忽又變得溫柔而美麗,呻吟著道:“不要,我痛……”

呻吟般的聲音忽又變成厲吼,她的臉也又變得可怕而獰惡。

這兩種表情不斷地在她臉上交替變幻著,喉嚨裏有時呻吟,有時低沉。

那絕不是同一個人能具有的表情,也絕不是同一個人發得出的聲音。

然後她忽然跳起來,她的臉突然扭轉,幾乎扭到背後。

她的背後對著王風,臉也對著王風,嘴裏的濃汁還在不停往外流。

屋子裏竟然充滿惡臭,就像忽然變成了個地獄。

王風的手腳已冰涼,一步步往後退。

她已經衝過來,張開雙手,橫擋住了門:“你是什麽人?”

王風用力控製著自己道:“我叫王風。”

她突然大笑,笑聲獰惡可怖:“你騙我,你想騙我。”她笑得比瘋子更瘋狂,“你叫王重生,你是個不要命的小雜種。”

濃汁又噴了出來,噴在王風身上。

她忽又躺下去,用力揉著自己的**和**,將那顆珠子塞了進去,她的身子不停地向上迎合聳動。

“這女人是我的,你快滾,快滾!”

王風用力握緊雙拳,道:“應該滾的是你,你才是個不要臉的老雜種。”

他忽然不怕了。他聽見過妖魔附身的傳說,他覺得憐憫而惡心,卻已不再恐懼。

他一定要將這妖魔從這女人身上趕出去。

她已暴怒,忽然抓住床腳。

堅固的大床被她輕輕一拉就破裂了,她抓住床腳,用力往王風身上打下去。

她的力氣大得可怕。

王風卻已從她身旁滑過去,掠過對麵的牆壁,立刻發現圖畫上的血鸚鵡身邊的十三隻怪鳥,竟已赫然少了一隻。

她已衝過去追打。

王風忽然大聲道:“現在我已知道你是誰了——你是血奴。”

她的手一震。

王風立刻又接著道:“我見過你的主人,我還

有它的兩個願望,我可以要你死,要你化作飛灰,萬劫不複。”

她手裏的木棍落下。

王風冷冷道:“所以我勸你還是最好快滾,滾回奇濃嘉嘉普去。”

她又倒下去,厲聲狂吼:“你這小雜種,你要強搶我的女人還要管我們的閑事,就算我饒了你,魔王也不會饒你的。”

吼聲越來越輕,越來越遠。

血奴扭曲的麵目和四肢立刻恢複正常,但是她的人卻已完全虛脫。

她的鼻尖在流著汗,全身都在流著汗,瞳孔已因興奮後的虛脫而擴散。

她還在不停地呻吟喘息,然後她臉上就忽然露出種甜蜜而滿足的微笑。

王風奔出去嘔吐。

等他吐完了,她還躺在那裏笑,心裏仿佛充滿了一種神秘而邪惡的滿足。

再看牆上的圖畫,圍繞在血鸚鵡身旁的怪鳥,已經又變成十三隻。

王風長長吐出口氣,冷汗早已濕透衣裳。

她在看著他,不停地低語道:“你真好,你真好……”

——剛才不是我。

這句話王風既不敢說,也不忍說。

屋子裏所有的一切都已被砸得稀爛,隻有牆上那幅畫仍是鮮明的。

她另一半胴體上的衣服也已鬆脫,一樣東西從兩腿間滾了出來。

剛才她塞進去的,本是他送給她的明珠,但是現在卻已赫然變成了塊石頭。

一塊鮮紅的魔石,赫然正是她剛才吞下肚子裏那一塊。

明珠呢?

是不是又回到了奇濃嘉嘉普,回到魔王的手裏?

夜。安靜的初秋之夜。

剛才小樓上的響動,別的人好像連一點都不驚異。

這種事竟好像是時常都會發生的。難道這種事並不是第一次發生,這裏的人都已見慣不奇?

血奴卻好像根本不知道發生過什麽事。

現在她也變得很安靜,靜靜地躺在王風為她鋪起的床褥上,靜靜地看著他,忽然道:“你真是個可怕的人。”

王風道:“哦。”

血奴道:“因為你會變,剛才就好像忽然變了,變成個妖魔。”她的聲音裏並沒有怨恨,隻有滿足,“剛才你就好像把我活生生地撕開來,血淋淋地吞下去。”

王風苦笑。

他隻有苦笑。

剛才那件神秘邪惡而可怕的事,究竟是為了什麽才會發生的?是不是因為那塊魔血滴成的紅石?

他雖然親眼看見,可是現在他連自己都幾乎無法相信,當然更無法解釋。

血奴忽然問:“你送我的那顆珠子呢?”

王風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他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明珠神秘失蹤,魔石卻又出現了。

這種事又有誰能解釋?

血奴輕輕歎了口氣,說道:“沒關係,就算你又拿回去了,也沒有關係。”她輕撫著王風道,“像你這樣的男人,本就用不著花錢找女人。”

王風沒有回答。

他在看著那口棺材。

經過剛才那種事之後,這口棺材居然還完整無缺。難道妖魔都畏懼棺材中的這個人?

血奴道:“現在我才知道你給我的那塊石頭是什麽了。”

王風立刻問:“那是什麽?”

血奴的眼波又帶醉,輕輕道:“是**,一定是**。”

王風笑了,苦笑。

那塊妖異而邪惡的魔石,現在又回到他懷裏,他發誓以後絕不再輕易拿出來。

但他卻忍不住試探著道:“可是你剛才卻說那是魔血滴成的魔石。”

血奴承認:“剛才我的確那麽想,因為魔王和血鸚鵡的故事,實在把我迷住了。”

王風道:“這故事是誰告訴你的?”

血奴道:“就是在牆上畫這幅畫的人。”

王風道:“這個人是誰?”

血奴道:“他姓郭,是個古裏古怪的老頭子。”

王風眼睛裏立刻發出光:“他叫郭繁!”

血奴搖搖頭,道:“可是我聽說他有位兄弟叫郭繁,曾經真的見過血鸚鵡。”她又顯得有點興奮,“聽說血鸚鵡每隔七年出現一次,現在又到了它出現的時候。”

王風道:“所以你就叫自己作血奴,在這裏等它出現。”

血奴也承認,道:“我說過,這故事真的叫人著迷。”

王風道:“你真的相信?”

血奴反問:“你呢?”

王風道:“我……我不知道。”

他本來是絕不相信的,可是現在卻已完全迷惑。

這世上本就有很多神秘怪異的事,是人力無法解釋的,也是人力無法做得到的。

再親眼看到剛才發生的那些事之後,他已不能不信。

一陣風吹過,空鳥籠在窗外搖晃。

血奴道:“那裏麵養的本來全都是鸚鵡,因為血鸚鵡也是鸚鵡,我總認為它一定會在那鸚鵡最多的地方出現。”

王風道:“隻可惜它們全都死了。”

血奴輕輕歎息,道:“死得很可憐。”

王風道:“是不是在七月初一那天晚上死的?”

血奴點頭,忽又叫道:“你怎麽知道?”

王風苦笑道:“我知道很多事,尤其是些不該知道的事。”

血奴看著他,道:“你是不是也知道血鸚鵡會在這裏出現,所以才到這裏來?”

王風道:“不是。”

血奴道:“你是為了什麽來的?”

王風道:“為了我這朋友。”他看著那口棺材,黯然道,“他也死得很慘,他這一生中,隻希望死後能葬在故鄉。”

血奴道:“所以你就護送他的屍身回去安葬?”

王風道:“他的朋友不多,我正好沒有別的事做。”

血奴又歎了口氣,道:“能交到你這麽樣的朋友,實在是他的運氣。”

王風看著她,忽然又覺得她本是個心地很善良的女孩子。

她的怪異和邪惡,也許隻不過被環境所迫,是為吸引那些可惡的男人,故意裝出來的。

邪惡豈非本就是人類最原始的一種誘惑。

王風忽然道:“你能不能為我做件事?”

血奴道:“你說。”

王風道:“把牆壁上這幅畫毀掉,就算一時毀不掉,先刷層白粉上去也行。”

血奴道:“為什麽?”

王風道:“因為……因為我不喜歡。”

血奴看著他,道:“我若聽你的話,你是不是就肯留在這裏?”

王風道:“我……我至少可以多陪你一段日子。”

血奴忽然跳起來,道:“我們現在就去街上買白粉。”

王風道:“你躺著,我去。”他摸著她的臉,道,“你可以安心睡覺,有我的朋友在這裏陪你,就算魔鬼都絕不敢來驚擾你的。”

血奴道:“你為什麽要這麽說?”

王風笑了笑,道:“因為我這朋友活著時是強人,死了也一定是個厲鬼。”

血奴身子一縮道:“他會不會來找我?”

王風道:“絕不會。”他微笑著,“因為他是我的朋友,你也是。”

血奴也笑了,柔聲道:“那麽就算他忽然從棺材裏跳出來,我也不怕了。”

夜未深。

華燈初上時,鸚鵡樓就開始熱鬧起來。

庭院中燈火如星,照著滿園花樹,花樹間綠女紅男輕歌曼舞,看來也像是幅圖畫。

這幅圖畫當然和小樓上牆壁上的圖畫是絕不相同的,這是幅美麗的圖畫,充滿了歡愉。

可是圖畫裏的這些人的心裏,又有幾個人沒有妖魔的欲望?

王風大步走過去。

他心裏忽然覺得很煩,大步走入了一個六角亭,拿起了一罐酒一口氣喝了半罐,遠遠地把罐子摔出,砸得粉碎。

在亭子裏喝酒的紅男綠女們都嚇呆了。

王風大笑,忽然出手,抓住了一個人的衣襟,道:“你陪我去。”

這人衣著光鮮,看來好像是個很成功的生意人,吃吃道:“去幹什麽?”

王風道:“去買白粉。”

這人道:“白粉?”

王風道:“就是刷牆用的那種白粉。”

這人當然不想去,擁抱著美女喝酒,顯然比買白粉愉快得多。

隻可惜他不去也不行,因為王風已將他整個人都拎了起來。

六角亭裏有八個人。六個是女的,很年輕也很美的女孩子——就算是不太年輕,至少看起來不老,就算不太美,至少都有某種吸引力。

除了被王風拎起來的這個人,另外一個兩鬢斑白,雖然在狂歡痛飲的時候,他的眼睛裏並沒有愉快的表情。

對他來說,好像到這種地方來並不是種娛樂,隻不過是件不得不做的事。

他的朋友被人欺負,他也沒有覺得憤怒,更沒有驚惶失色。

別人無論發生了什麽事,對他好像都沒有絲毫影響。不管什麽人都一樣。

他隻不過淡淡地說了句:“白粉很容易買,你快回來,我們等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