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已沉西山,申禮仁道:“看來王鵬帶來的人馬不少,咱們硬拚恐怕…”

阿梅望望四周道:“說來也是,咱們看看能尋著別的出路麽?”

白雲道長手指西邊落日方向道:“恐怕隻能往西邊去了!”

眾人明白眼前的處境,這寒冰穀隻有東麵的山道可走出海龍溝,但已被清軍嚴防把守。而其餘四周皆是晶瑩的冰崖雪岩,朝西望去那兩座冰崖間似乎有條隱隱約約的小道,其背後是那巍峨險峻的貢嘎大雪山。既已如此,也就隻得去闖一闖了。

“我看那銀票還是交給道長保管吧!”半晌不語的一秋和尚道,他見申禮仁將雙龍針筒藏在身上就沒了下文,實在放心不下,“那雙龍針筒也該還給葛家小妹才是。咱們眾人折騰多日到了今天,終不成又弄得個不明不白的。就連薛士元那個小子多年不見就變得讓人弄不懂啦,大敵當前竟隻顧逃命去了,呸!”他望了望白雲,又盯了申禮仁一眼,對於白雲這位師兄的脾性他真是熟知了,十年不見還是那麽個好好先生,該管該說的他總是不大開口。

阿梅歎口氣道:“豈止是才折騰了幾天,為了這次赴約大家等了十年,十年的光陰就把人的秉性都改變了?難道真是應了一句話…‘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咱們已是這麽多年未見麵啦,往日的弟兄姐妹之間反變得有些生分了?難怪事到如今咱總有些提不起精神來?算啦算啦,不管是如何,還是由白雲師兄來安排吧。”

葛小全恨恨地道:“我一碰見那個姓薛的就信不過他,真是畫虎畫皮難畫骨…”

毛丫頭脫口道:“知人知麵不知心!”

申禮仁點頭道:“各位說得極是,在下也不敢對在場的任何一位生疑,不過那位薛兄實不該獨自一人就溜走了,令人不能不有了些想法…。至於這銀票本就該由幾位長者掌管的,小弟這就呈給道長。眼下處境還十分險惡,大家還是抓緊些離開這寒冰穀吧!”言畢取出針筒遞給了白雲。

白雲點點頭接過了雙龍針筒,看到筒與蓋不僅是緊密相扣,而且上麵還用一段絹條纏了又纏的,也就不再細看,道一聲:“葛家小妹妹,貧道緩些再把這雙龍針筒退還與你吧?”

葛明燕連連點頭,想到那針筒幾經輾轉已無一根雪蓮雙龍針存放於內,便叫過小全,向他要過十餘枚鋼針藏在身上備用,隨眾人向西而去。

小全與毛丫頭悄聲說著話兒並肩而行,“我咋覺得眾人都像是不對勁,真如同我婆婆所說的總是提不起精神來?那個姓薛的腳底下抹油…溜了,這位申大哥我看也多半靠不住。”

“你可別害疑心病,我知道他信是得過的,前兩日在路上還虧了他呢。”

毛丫頭見小全對他如此好感,也就不再說什麽,笑道:“行啦!我聽你全哥哥的好麽?”不覺脫口喊出一聲全哥哥,那臉兒一下就變得緋紅,忙把頭扭過一邊去。

“哎!…”而小全卻笑嘻嘻地應了一聲接著道:“對了!你早就該叫咱為哥了,是也不是毛家丫頭小妹妹!”

毛丫頭又急又羞隻把一雙拳頭往他肩背上擂去,葛小全邊躲邊跑開去,兩人很快就將大家丟在了後麵。“這兩個孩子!”阿梅婆婆原本與他兩個走在一塊兒,見狀也不由地搖搖頭。

一秋笑道:“還是這兩個娃兒高高興興的,看他們多親熱呢!”

白雲道長微微點頭,也不由放慢了腳步捋捋項下髯須道:“天下富貴者三…貴莫大於無罪,樂莫大於無憂,富莫大於知足。兩個娃娃無慮則無憂,無憂自然得到了快樂,我等雖為出家之人卻自歎不如啊!”

一秋歎道:“咱幾時是自願當的和尚?把這事情了結過後咱是要還俗的。”

“萬物靜觀皆自得,四時佳興與人同。”白雲道長沉思片刻,又回頭看了看跟在他身後一言不發的季貴,在他肩頭上輕輕地拍了拍道:“兄弟雖為一母所生手足之情,身處於世上卻因心性各異而行事不同,‘為善者自賞,造惡者自刑’,其弟貪財而負義,自取其禍。你有何過錯何必終日憂悶不樂?”

季貴看似若有所思微微點了點頭,神色也變得有些和緩了。

申禮仁一直走在葛明燕身旁,他不時地對她說著啥,二人走在了眾人的最後。葛明燕畢竟是初涉江湖的女孩兒,聽著申禮仁的話語確有幾分道理,便認真聽下去。

“…咱絕非是貶低前輩們的業績之意,你想想看,十年前定的暗語密句如何能做到毫不泄漏?俗話說人心難測,那個姓季的小子竟要想獨吞銀票呢!”

“銀票咋又會到了那個姓薛的手裏?”葛明燕一直心存疑惑。

“我隻知十年前翼王經雲南進川蜀之前,由你祖父靜山將軍掌管有一部份軍餉,當時形勢萬分險惡,這些銀兩錢財更是難以隨軍渡過大渡河。靜山將軍後來是如何將其存入了錢莊,又為何非要安排到十年後的今日聚會交接銀票,他老人家為何不親自保管?這些咱都無從知曉,你姐弟倆既然掌管了眾人聯絡聚會的信物密件‘雪蓮雙龍針筒’,那銀票的事你也難道不知曉?…”

葛明燕搖搖頭,她除了在五年前接到丹增大師帶來了祖父的消息和交待了接頭暗語密句而外,其餘的事項也是一無所知。想到這裏她不由自主地摸了摸手腕上的那串佛珠,眼前浮現出頓珠和丹增大師的麵容來,也不知何時能見到他二人的麵?申禮仁打住了話頭,見葛明燕若有所思地正在走神兒。便笑道:“倒也是,若是你都全部清楚了那還算啥秘密呢!也別再枉費心神了,反正銀票也已奪回,也不可能再去弄個十萬百萬兩的銀票來。”

葛明燕聽他說得有趣也就忍不住有些發笑:“不過那個姓薛的也就怪了,他既是得到了銀票何不各人遠走高飛,偏要之乎者也的進來攪和?”

“這真就叫住‘人心難測,江湖險惡。’為此我申禮仁已從不輕易相信任何人了。”

“那你連我們都一起懷疑好啦,就像那個姓薛的那樣獨來獨往好幹壞事。”

“我咋會對你生疑呢?就算我信不過所有人,也一定是相信你的。對了,我早就籌劃著幹一件大事,但苦於缺少幾個信得過的幫手。”

葛明燕心想他要成就啥大事呢?難道我祖父交給的這事情還不算大事麽。申禮仁又接著道:“我並非不佩服老前輩們,可他們畢竟都老了。這次你看看,磨磨蹭蹭勞神費力地也還沒把事情辦妥。”

“怎麽沒辦妥呢?”葛明燕想那銀票不是已經到手了麽。

“咱們未必能走出這冰天雪地的大峽穀,再說那…。”申禮仁忙把話頭一轉,“總之,我要幹就幹出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業來,以雪翼王在安順場之恨,報我太平軍之仇。”

“申大哥!我要同你幹大事!”

“我也要同你們在一塊兒。”不知何時,葛小全和毛丫頭一起都放慢了腳步走到了他倆的身旁。申禮仁點頭笑了。

白雲道長走在前頭,他的內功修為雖屬上乘聽力也超常人,但在行走間需眼觀麵前的山形地勢耳聽四周的動靜,此時也隻斷斷續續地聽到申禮仁的隻言片語。他心中剛湧出一句八字真言來:真中涉偽真亦不真。耳內就聽到有數股異常的風聲,道聲:“注意!”人已離地而起落到了丈外的一塊大冰岩上。他原站立之處早被從兩邊飛過來的四個黑影占住,這四個黑影在地上轉動如飛其中一人口裏大聲嚷道:“有我們‘東西南北’在此,你等休想脫逃!”

一秋便大笑:“甚麽不三不四不明不白的爛東西?看棍!”掄起禪杖乒乒乓乓地打將過去。

“師兄,今日正好收拾這幾個賣友求榮的狗東西!”阿梅也已躍至其半空挺劍交手。

四人大怒,兩個圍住一個,頓時人影晃動兵刃交錯好一場打鬥!

“果然皆有些真功夫!難怪我王鵬也險些落入你等手中,早已料道你等要想從此處脫逃,今晚不得放走一個!”隨著一陣呼叫王鵬從一大塊冰岩後騰身而至,四周又湧出了數十個身形彪悍的清軍來。白雲近年已聽到過‘東西南北’的名號,他們是一母所生的四兄弟。取名吳東、吳西、吳北、吳南,各使一把潑風刀,一張圓形藤製護身盾牌,四人總是一同聯手而上,江湖上已有不少高手命喪於他們的刀下。江湖上曾傳聞這四人本屬白蓮教,後脫離教門占據了飛仙關一帶幹著打家劫舍的勾當,不知何時又投到了清將王鵬手下。

阿梅和一秋和尚一柄劍一根棍雖是十分了得,可這四人身形短小,一手舞刀盾牌遮身轉動如飛。白雲由高處朝下看去,真猶如四隻貼地的陀螺分別圍著阿梅和一秋打著旋兒。二人是經曆過無數戰陣的人,隻一交手便知這幾人的地趟功夫不弱,雖尚不及當年的藍土地,但以聯手齊上的招術分頭逼住對方上下盤卻往往占了幾分上風,並伺機發招招招險惡。

此時天色雖晚,但月色清朗,冰雪晶瑩,一切還是明明白白的盡收眼底。白雲已瞧出這‘東西南北’的武功招術雖有幾分怪異,但要想勝過阿梅和一秋卻也是不容易的。又見那數十個清軍早已分別圍住了申禮仁、葛明燕、季貴、小全和毛丫頭。而王鵬正舉劍朝自己逼過來,其身後緊跟著七八個大漢。白雲冷笑一聲拔劍迎上,王鵬把手一擺揮去左右護衛,二人兩劍撞擊你進我退閃展騰挪單打獨鬥起來。

忽聽這邊發出幾聲慘叫,葛明燕見敵眾我寡便發出了雙龍針,兩個中了飛針的清軍各捂住一隻眼睛滾撲到了一旁。小全忙也連發了數枚雙龍針,怎奈準頭不濟隻插到了兩名清軍的臉頰上。小全一手舞刀一邊大叫:“小爺先在你臉上插花,再插到眼珠上…”

毛丫頭大樂,一邊舞劍一邊大笑:“妙、妙、妙!小全先給他們穿隻耳環再來個二龍戲珠!”圍住他們的清軍一時大駭紛紛退避,卻已被她和申禮仁早打翻了幾個在地。

王鵬大怒飛身急縱躍離與白雲交手的圈子,立於申禮仁、葛明燕等人麵前道聲:“我王鵬豈怕你什麽針!”手中劍一揮,葛明燕和小全手裏飛出的幾枚飛針發出幾聲輕微的響聲,已是齊齊地被他吸附到了劍身上。眾清軍又圍上來,來勢比之前凶猛多了。王鵬大叫一聲:“都給我上!”不知何時從溝的另一側又奔出了一隊人馬。

小全與季貴心下著忙,葛明燕與毛丫頭也擺出了拚命的架勢。白雲見阿梅與一秋被那‘東西南北’纏住一時難以了決,就在王鵬跳開之際飛身而上,猶如閃電輕踏吳東和吳南手上藤盾牌,這二人一愣神間,被一秋和阿梅分別擊中了腿步。此時卻有幾名新上來的大漢揮舞著三節棍拚力敵住,救出了吳東和吳南。這邊白雲等人也十分驚異,不想在王鵬手下不但有這等高手效力,且臨陣也都十分驍勇。寡眾如此懸殊,料想今日已是難以脫身,白雲心裏歎道,罷罷罷,我等今日隻得在此冰雪之地以此身大拚一場,也讓清廷知我太平軍時隔十年尚有人冒死雪仇!左手一揮早有兩枚飛針直射入一個正舞動著三節棍的漢子雙目中。正欲連連發盡藏於袖中餘下的十餘枝飛針,卻不防申禮仁騰身過來叫道:“道長且慢!請接過小弟一石,再讓小弟擋一擋。”竟將一塊飛石不快不慢地拋給了白雲。白雲接過感覺其大異於普通石子,知道這申禮仁自幼便喜故弄玄虛,見他已揮舞長劍上前。便跳出圈子把那石子一看,隻見石子上裹著一小塊絹綢,展開絹綢上麵有兩行小字:“針筒乃空,物在我處‘。白雲眉頭一皺,卻聽王鵬大叫:”交出那物件便放過你等性命!“

申禮仁叫道:“留得青山在何愁沒柴燒?我等今日難以敵過他們,道長就把那個勞什子竹筒給了他吧!”

葛小全大急,嚷道:“我信你敬你才稱你為大哥,你反倒要怕了他們!道長,咱們…”他本想說跟對方拚了,話猶未完全出口已見道長從懷中摸出竹筒朝著王鵬一拋。

王鵬伸手接過,叫聲放了他們,眾清軍連同那吳家的東西南北四人皆一齊退避開去。

葛明燕早就氣得張著口卻說不出話來,與毛丫頭和小全一起朝對方追去,被白雲道長攔住。

阿梅與一秋也愣了,阿梅道:“等待了多年折騰了多日便是這麽個結果麽?”

“氣死我了!師兄你咋變成個怕死鬼了?”一秋把手中禪杖往冰地上一搗。

王鵬帶著手下緩緩而退,聽見對方的話語便冷笑道:“本將軍放你等一馬已算是你等運氣,若等本將軍改變了主意就休想走脫一個!”

眾人大怒又要撲上前去,隻見王鵬隻手一揚,申禮仁急上前把眾人一擋,也不理會大家怨恨的目光,高叫一聲道:“快走!”急將麵孔一捂,隻見有根針尾從他指縫中露了出來,其肩胛處也插著數根鋼針。眾人正猶疑間,已見他跌跌撞撞地撲向了王鵬。王鵬叫聲手下閃開,舉劍與他交手,不過幾合便飛起一腳將他踢翻在地,喝叫手下將他綁了。這邊眾人眼睜睜看著他被清軍迅速弄走了。

白雲想到藏在申禮仁身上的銀票,雖是無可奈何卻是早就有些生疑了,歎口氣自語吟道:“禍福由來互倚伏,還如影響相隨逐。若能轉此生雜機,反掌之間災變福”吟著道家傳下來的《悟真篇》,道長心裏便豁然了許多。

在他身後的一秋和尚聽他咿咿呀呀的,心裏的不滿早已積了多時,一下便發作出來:“得啦得啦!別再念你那沒用的真言啦!這次咋會推舉了你這麽個頭兒來,真不管事!啥都沒了不如幹脆散夥算了!”提起禪杖轉身便走。白雲打開針筒看時果然空空如也,自己苦笑一聲,把它歸還給了葛明燕,葛明燕接過去看也不看便遞給了小全,說聲:“把你剩下的針都裝進去吧,我不用它了!”

眾人皆不言語,連阿梅也含著不滿的目光望了白雲一眼,便與大家隨著一秋的身後,前前後後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