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順剛把葛明燕平放於地,忽感覺遠處傳來人的腳步聲,忙又將她架起來背負於肩,借著洞口左側那塊巨大冰岩的遮蔽走到其背陰處。這裏由於地處冰垣的死角,大約是終年不見陽光人跡罕至,其冰雪潔淨無比,泛出一派陰冷而微微發藍的寒光。錢順打了個寒噤,不敢在此地久留,急急地朝前麵有陽光映照的一處冰山角下奔去。陽光下明顯地感到周身沐浴著陣陣暖意,暗想這個海龍溝真是怪哉,遠近高低不過數裏地之距,而其寒熱竟然有如此差別,就是方才這幾步之距也是冷暖大異。再看躺在地上的葛明燕時,陽光下一副無可奈何的怒容反更顯出其獨有的神態來。錢順知道時辰已不早,忙一手扶起她的上半身,一手運氣於掌指推運點解其督脈。

葛明燕見狀,暗想自己須得借他手法加快解開被封之穴再說,須臾間內外兩股氣匯行一處一下便通開了足太陽經上的大杼穴,錢順不防她也正運氣自解,此時一股餘氣反彈回來坐立不穩往後便倒,正扶住葛明燕上身的左手將她也一下帶倒於地,兩人倒在了一處。葛明燕又羞又惱奮力掙開身子,扭過身來一掌朝他打去。怎奈內力遠未恢複,這輕輕地一掌早被錢順避開去。

“別!”錢順見她急欲拚鬥,忙一個鯉魚打挺立起身後又連退了兩步,正想說我是幫你的。話尚未出口眼前有黑影一閃,一人頭戴麵罩已立在麵前。

“光天化日冰雪大地竟想欺辱一個小女子,我一劍斬了你!”來人伸手拔劍。

錢順自知不敵,那裏還等著他拔出劍來,也不發一言便提腳飛奔而去。看看離得他們遠了,搖搖頭心裏歎道,這個比咱女兒大不了幾歲的小妞之前並非落虎口,這下倒要進狼嘴了,也是她合當如此。又盤算道…料是將軍大人定是要滅他的口了!還回去幹嗎?原來這個王鵬也是個貪財的將軍,而今大清軍中也是無官不貪啊!抬頭看了看已漸偏西的日頭,辯了辯南北方向,冷笑一聲,徑自大步往南走了。

葛明燕見到取下麵罩的申禮仁,一時間有幾分惱怒,不發一語起身便走。

申禮仁趕在她前麵道:“幾個清軍纏住我好不易滅了他幾個!

“那有啥用?我身上的針筒早被那兩個賊人拿去了,連我也…”葛明燕一想到被王鵬夾持後利用其騙取了那八十萬兩銀票,心裏就氣急異常,欲去找那王鵬拚個魚死網破。麵對這位曾經關照過自己的申大哥一直心存幾分感激,此時見到戴過麵罩的申禮仁,越看越覺得有幾分像那日在樺林坪雕房中救出她的那位蒙麵人。想到這裏便又不覺與他親近了許多,方才的一些不快也在不覺中消失了。但是望著那錢順逐漸消失的背影,她恨恨地道:“在索橋鎮這個清軍頭目就關押過我!”

“那家夥想跑可沒那麽便宜,咱們這就去找到他們!通通地滅了他!”

申禮仁說罷就要朝西邊的那個冰洞奔去。兩個剛要邁出步子,忽聽到身後發出了異樣的響聲,二人回頭看時,原本一大塊完整的冰岩猛的顯現出了一個洞口來。而洞內竟然有兩個大活人正瞪著兩雙眼睛望著他而人。

“葛明燕姐!”毛丫頭發出一聲歡叫,“你咋會在這裏?”

薛士元卻不緊不慢地道:“是曾相識人又來,這位申先生別來無恙?”

“沒啥沒啥,大家都好?”“

“恐怕除了申先生外,我們的情況可不大妙呢!”

“那裏那裏,我看之前多少有些誤會就放開吧?大家還是抓緊奪回那銀票要緊!”

“也罷,我看申先生既是如此喜歡鬧熱,那些誤會無論能否放得開,今日在下也就恭敬莫如從命了!”

毛丫頭也不理會他二人陰一句陽一句的言語,十分親熱地上前挽著葛明燕的手肘就走。葛明燕雖不吱聲,聽著他二人的對應,卻在心裏默默地思索。她見毛丫頭時時東張西望的在找尋著什麽,想著當時還在那山崖頂的小全,也不知情形怎樣。其實毛丫頭自被網索拋扔下山穀後,心裏一直記掛著小全,見到葛明燕後便想知道小全的下落,口裏自然地就冒出半句話來:“葛明燕姐當初咱兩人被清妖網住後,我就沒看見其他人了,你後來見過…?”話一出口便覺得不對,葛明燕也是被拋下了山穀的,她又如何能知道在山崖頂後來的情形呢?一時間情緒便有些低落下來。

走在前麵的薛士元回頭見兩個姑娘神色黯然,便放慢了腳步,“葛姑娘,你那弟弟呢?”

申禮仁也停下了腳步。葛明燕搖搖頭,毛丫頭著急道:“薛大哥,哦,薛大俠和申大俠你們得幫幫忙去找找我那…小全哥吧!”

薛士元歎口氣道:“眼下這位姓申的先生安排咱們去取回那八十萬兩的銀票,如何能分出身來找人呢?那小全兄弟隻能任天由命了…”

“哼!不想幫忙也就罷了,說那麽多還不是你把那銀票拱手交給那個清妖的!啥薛大哥薛大俠的?我看就是個薛大瞎子!”

“毛家小妹,快別亂說。”葛明燕止住正激奮不已的毛丫頭。

“看來在下是罪不可赦的了,不過總得讓咱將功補過帶罪建功吧?”

毛丫頭把頭扭過一邊去並不理他。申禮仁心裏有數,便笑道:“我看那位小全兄弟其實平安得很。”

“申大哥如何知曉?”兩個姑娘異口同聲地齊把目光望向了申禮仁。

“嘿嘿!那位小兄弟福份不淺,既有為他操心的同胞姐姐,還有心疼他的未過門的小媳婦兒。”申禮仁笑嘻嘻地拍著手掌,“那像咱孤孤單單一個人,既無兄弟姐妹又沒妻兒家室,可沒這麽好的福份喲!”言語中將眼光朝葛明燕掃去。

葛明燕一下紅了臉頰,低頭快步走去。毛丫頭卻一蹦跳了起來:“你亂說亂說。”心兒卻撲撲地直跳,把個臉兒也羞得飛紅,朝申禮仁瞪一瞪眼,聲音倒低了下去,“申大哥你可別亂說嘛。”忙著去追上已走在前麵的葛明燕。

“有的放矢,妙,妙!”薛士元頭也不回地隻顧走路。申禮仁看看他的背影,臉上似乎閃過一絲笑容。

西麵隱蔽著冰洞的那塊大冰岩已兀立在眼前,四周並無一人。申禮仁指一指那冰岩,朝薛士元拱手道一聲:“薛先生請。”

薛士元也不答話,舉起右拳在冰岩壁上間隔著捶了三、五、七下。隻見那塊圓形的大冰塊緩緩地縮了進去,洞口露出,有人的麵容閃現了一下接著便有人嚷道:“外麵的人快閃開!老僧出來也!”話音尚未落下就見一個大快頭的僧人從冰洞中飛身而出,立定於地口裏還直嚷,“你們再不快些過來真要悶死老僧了!”緊接著又魚貫般地飛出了五個人來。最後一人便是白雲道長,隻見他除了背負長劍之外,手中還握了一柄雨傘模樣的物件。縱身躍到薛士元麵前將其交還給他並道:“在洞內一見此物便認得是我師兄的獨門兵刃,就料到定是師侄也已到此赴約,果不出貧道所料,師兄卻早已回到峨嵋閉關修煉,是不會再過問塵事的了。”言語間不無歎息之音。薛士元原本是想將鐵傘暫時放在冰洞裏隱一隱真麵目以利行事,既然已被道長帶出來,便接過了鐵傘忙向道長致謝,並與申禮仁向眾人相互施禮。

白雲道長微微一笑:“看來各位皆記得今日聚首之處。”

一秋也笑:“‘海龍溝正當午,日照寒冰穀西口。’這句密語就連咱愚忘之人都記得一清二楚,何況各位呢。”

“你沒事吧?沒事吧!”毛丫頭早已上前一把拉住葛小全的手叫起來,回頭才忙著朝婆婆身邊奔去。

“阿梅姐你看如何?真是被我猜中了。”阿菊搖搖頭道,眾人皆笑。

阿梅道:“好哇!薛家兄弟,十年不見,你這個當年的娃娃兵不僅長得連咱也認你不出,竟然用易容術把我這個老姐姐都差些兒蒙過去了!”

“算啦,阿梅姐就別再提你們的啥易容術了,誰知道弄的是幾張羊

皮狗皮還是人皮,可把我這個老妹子捉弄得傻兮兮的!“

眾人大笑,唯有白雲道長麵帶疑慮,而立在一旁的季貴神色漠然一語不發。

毛丫頭依偎在婆婆身邊瞥一眼眾人,附耳問道:“婆婆是何時與他們走到一塊兒的?”

一秋和尚聽得明白,把眼一掃眾人笑道:“這才叫做有緣千裏來相會,白雲大師和阿梅師妹你們說是也不是?”

阿梅麵頰微紅,瞪了一秋一眼。白雲道長卻麵朝薛士元朗聲問道:“貧道聽得士元師侄已將銀票拱手奉送給了清將王鵬,可有這事?毛丫頭方才所言是真?”

眾人一下將目光齊刷刷地射向了薛士元的臉上,隻見薛士元不緊不慢地點了點頭。眾人一下就炸開了鍋,除了季貴仍是垂頭喪氣似乎毫不在意而外,其餘的人包括毛丫頭全都急退了幾步,握起手中的兵刃怒目而視。

“我早就看他不是咱們一路的人,我和我姐煩透了他裝傻賣酸的!那日若不是申大哥趕到,哼!”葛小全拔劍在手撲了過去,“我看大師還認不認你這個混帳師侄,小爺要滅了你這叛賊!”

薛士元微微一側身小全刺過來的劍便放了個空,他若無其事地一笑:“好哇!自古英雄出少年,長江後浪推前浪。我薛士元若是個叛賊,倒真可能成全了這位小全兄弟名揚四海威鎮江湖呢!可惜眼下小兄弟手中的劍尚勝不了你薛大哥,待眼下大夥兒把要緊事辦完,日後薛大哥再與小全兄弟切磋劍法如何?”說話間已避過葛小全連連刺來的數劍,躍出幾步之外。

眾人麵麵相視,一時進退不得。毛丫頭卻忍不住也拔劍過去:“呸!真是個大騙子!”

白雲道長方才正在尋思,三年前他得到葛靜山將軍的密件,知道了這八十萬兩銀子的詳情。今日進到海龍溝寒冰穀,本應是由貢噶山雪蓮派的人在此相約,相互應對聚會密語針筒信物交接銀票,不料其情形大出意外。且不說一路上清軍圍截不斷險象環生,就說那申師兄的幺兄弟申禮仁也已長成了一個令人感到很有幾分陌生的漢子,就連殷師兄的愛徒薛士元,這個當年人見人愛聰明靈利的娃娃兵,時隔十年變得不但難以認出,還成了個利嘴利舌的江湖客。也不知如此重要的銀票如何到了他手中,本來應算是好事,可他又恭手交給了清將王鵬,其間怎不令人生疑?暗想眼下一下也弄不明白事情底細,當前身處寒冰穀顯然是在清軍的監視之中,處境已是十分險惡,此時得先穩住大家不可先自亂了套。見毛丫頭也正連連補向薛士元,急忙上前止住。

薛士元隻是左避右讓並不與二人交手,跳出圈子笑道:“一個小兄弟一個小妹妹,二位的劍法倒也十分相扣,若是日後習得‘兄妹手足連環劍’才了不得呢!”

“要練就練‘兒女雙修鴛鴦劍’才更厲害呢!想當年我同我那老冤家…”阿菊在一旁忍不住接口道,不覺一下提到了她那故去的老伴兒藍土地,喉頭登時便哽咽起來。

眾人剛要笑出來,見狀便一下皆默然無聲。倒是申禮仁開口打破沉寂道:“其實在下以為,薛兄當時交出那銀票自有他的道理,也無可非議,各位想想,想來薛兄定是見對方既然已是一字不錯的對應出了密語詞句,又看見了前來接頭的人。”見眾人正靜靜地聽他幫薛士元辯解,就接著又朝薛士元問道:“況且要與對方將那雪蓮雙龍針筒的筒身筒蓋驗證配齊雙方才算完全對上號,想來這至關重要的一項薛兄不會略去吧?既然來人、密件與暗語皆已全都對上了號,那薛兄怎麽能不交出物件呢。”

眾人一下又麵露迷惑之色,唯有阿梅早將她隨身帶著的那張蜀錦墊

於身下,盤腿於冰地閉目養氣,對眾人的舉止不聞不問。

麵對申禮仁的幫助解說,薛士元隻微微一笑也不置可否。葛明燕本就有幾分疑心於他,當時自己是被王鵬那個狗賊點了穴道夾持於洞口露臉的,而那雙龍針筒蓋的來曆她知道是季安那個叛賊所交,但姓薛的未必就認不出錢順那張臉不是自己人麽?但那個王鵬對密語暗號真是一字不差呀,據自己在他們的手中時所知,那個季安所掌握的密句也僅為六成,比自己還少兩成呢?而王鵬卻竟能應答如流?想來也是,前輩們在十年之前定的秘密未必就全都保得住?隻要看到季安那個貪財的叛賊就可知人心難測了。何況前來的人本就是兩輩人了,自己不也是並不認識眾人麽?當下心裏七上八下的,越想越感覺祖父們十年前的計劃看來已是弄得一塌糊塗了,能否實現真是難說。心裏一時無法可想,急得在地上來回走動。

葛小龍也早被弄得昏頭昏腦的,見姐姐近幾日連遭折磨,最後連雙

龍針筒都被清軍利用,越想越氣,一句話脫口而出:“我看在這裏的人誰都辯不出真假,不如散夥各走各的,誰奪回銀票交給我祖父誰才是真的!”

眾人一聽,剛認為不失為一個辦法正要讚同,卻猛然感覺不妥。阿菊先開口笑道:“果然是小娃娃說話,說了等於沒說。”

“沒得意思,沒得意思!這麽多人等了十年才來到這個奇奇怪怪的地方,啥也沒辦成反倒把銀票拱手送給了那個清妖頭子!我看姓薛的與那個叫季安的小子不相上下早就變得靠不住了,小子!量你也給我一秋說不明白我隻一棒結果了你!”一秋和尚早就忍耐不住了,口裏嚷著掄起手中禪杖就朝薛士元奔去。白雲道長急欲上前阻攔,不料這和尚變換了腿法向右連連偷出兩步,白雲便落了個空心裏暗道這個莽漢何時練得這般好步法?眾人眼見那根極沉的禪杖已旋風般地掃向薛士元上盤。

誰知這薛士元手捧那把鐵傘不招不架騰身而起,讓那根禪杖在其身下掃了個空,。隻見一秋和尚往下一蹲順勢一旋,禪杖掄了個圓圈就又回到了對方落下地來的雙腳前,眾人也不由暗暗喝彩,眼見得薛士元是難以避過。不料他倏地一縱隻把雙腳在那根禪杖上前後一點,人已飛起騰空而過,在眾目暌暌下斜刺裏躍入了那尚未關閉的冰洞口,身後留下一句話來:“銀票失手難以辯白在下隻得暫避一時也!各位保重。”

眾人也免不了有幾分驚疑,申禮仁道:“事已自此,大家下一步如何行事,在下以為還是由道長定奪罷?”

白雲道長正要開言,忽聽身後有輕微的異樣響聲,回頭看時,半空裏有冰塊接連相擊,擊碎的冰粒四下散開,在斜陽的映射中竟在空中迸濺出五彩繽紛來。他暗叫一聲不好!忙安排眾人準備迎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