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眼黃彪聽得店外人馬聲十分嘈雜,往窗外張望時心下便有些發怵,隻見有十餘個壯漢,個個頭戴玄色巾麵罩遮臉手持兵刃,跳下馬來進了店堂,為首的一人朝屋內掃視一番後指著黃彪道:“這位是吃滿清官家飯的,綁起來帶走!”黃彪聽其聲有些耳熟,卻一時也想不起是何緣故,隻得掙紮著叫起來:“你們要幹啥?”

“幹啥?”抓住他肩臂的那人給他臉上就是一耳刮子,“老子原先就是太平軍的,看你獨眼龍不順眼!”

一個漢子拿去他放在一旁的鬼頭大刀,又解下他身上那把佩劍笑道:“嗬,這位的本事不小哇!一把鬼頭刀有幾斤份量,又還有把好佩劍”

“大哥!這小子身上帶的是啥破玩意兒?”另一個人從黃彪腰間的袋子裏搜出了竹筒。

為首者接過手看了看隨便就丟到了桌上:“一個插筷子的竹筒有何用處,搜搜他身上的銀子,看他刮削了百姓多少!”

“嘻嘻!我說這位老弟,他搜刮的銀兩未必都揣在身上?為了升官早就會弄去孝敬上司,買田買房買小老婆啦!”剛吃罷臘肉豆花的老婆子正慢慢地喝著餘下的半壇酒。

“這位老妹子說得極是!”白發老頭笑道,“老朽提議,大兄弟在他身上搜出的銀子無論多少,都先拿來在這店裏付帳辦招待!餘下的歸你大兄弟。”

為首者麵罩後的眉頭皺了一皺,隨即也笑道:“就依兩位老人之言,這小子身上的銀子不過也隻有區區二十餘兩,見者有份,全都花了吧!把他綁到那根柱子上,叫店家多弄幾個好菜再要幾壇上等的好酒!”

獨眼黃彪心裏惦著那早已到手的雙龍針筒,見對方像是在道上混的一夥人,為首者武功也顯然在他之上,便不敢相拚,一時真也無可奈何。

“去把那竹筒撿過來看看。”白發老頭朝身邊的少年一努嘴,“丟了有些可惜,我看可用來裝咱孫女兒的針頭麻線。”

少年原就一直把眼睛瞅著丟在桌上的竹筒,似乎早就盼著這一聲,急走過去伸手抓去,手指剛要觸及,卻被那人一把奪過。

“慢著!”那人盯著少年又掃了白發老頭一眼,“道上的規矩…任何物件凡經咱手不棄之於地就要帶走!”話音剛落,聽得一聲風響隨著一個人影從樓上飛下,直奔他而來。定睛一瞧卻認得她便是葛明燕,心中一喜卻不露聲色,笑道,“又來一個搶這破竹筒的!”

葛明燕午後走到客店吃了些東西後便要了間房,打算歇息到半夜再趕路,當樓下吵吵嚷嚷時便透過板壁縫往下觀看。看到雙龍針筒出現在客店,一時又急又惱,不知此物何以從姓薛的手中到了這裏?此時再也忍耐不住就跳了下來,站到那人麵前,瞪著他麵罩後的那雙眼睛道:“這竹筒原本就是我的,請退還與我。”

“姐姐!”少年十分驚喜地大叫,拔出腰刀就急朝那人撲了上去,“你還不還來!”

葛明燕早縱身過去一把搶過自己的佩劍,拔劍回身。姐弟兩人刀劍直逼為首那人,眾人也齊上前將姐弟二人團團圍住。

“沒意思沒意思!為個破竹筒子還要刀劍相逼,娃兒,她是你姐姐麽?告訴這位老弟,我也不要啥針頭麻線筒了,說不得我這個孫女兒還不喜歡呢!你就把它還給這位小妹妹吧。”白發老頭用眼神將早就急欲上前的小啞巴逼住,朝為首那人勸道。眾人方才有些注意到這個小啞巴象是個女娃兒。

鄰桌的那位老婆子卻叫起屈來:“可惜呀真可惜!酒沒喝好飯沒吃好,就連那位軍爺的招待也都放黃了,為個舊竹筒子還要動刀動劍的,可笑呀可笑!早知如此,老身拾得的那個竹筒子就不該丟在路上,拿到此地說不準還可換得兩三錢銀子,也免去了大家爭來奪去傷了和氣。不該呀,真不該!”說罷連連搖頭歎氣。

那人麵對葛明燕姐弟二人的刀劍毫不在意,喝叫一聲,讓手下眾壯漢退避一旁。見店家老頭兒和老婆兒早也立在灶房門前觀望,便朝眾人道:“在下並非稀罕這個竹筒子,隻是見這位軍漢寶貝似的藏在身上,在座有幾位又都生了興趣,何況這位小妹子又說是她的,道上規矩該若何處置大家多少也都明白。”

老婆子接口道:“老身不懂啥道上的什麽規矩,也不想看啥鬧熱,年歲大了該去睡覺了,哪個婆娘想要這個針頭麻線筒子,就盡管呆在這兒湊鬧熱吧!店家給咱開間房。”

“老妹子說話別傷人,誰個湊熱鬧?今兒你不想湊鬧熱恐怕也辦不到。”白發老頭微微冷笑。

“管老身甚事?你這老頭兒此話欠妥。”

“妥不妥各人心裏明白,還是給足你麵子了,別以為老朽年老眼發花…”

“那要怎樣?”

“看老朽手中這雙竹筷答不答應你?”隻見兩道光亮一閃,一雙筷子飛去。

眾人早都閃在一旁,連葛明燕和葛小全姐弟二人也在不覺中退開了。

“既要請客客人隻需竹筷一雙,多餘了,還你!”眾人尚未看清,兩根竹筷又從老婆子手裏飛回去。

“一雙變兩雙!”白發老頭張口接住一咬,變作兩根略長兩根略短前後飛回去。

“又一雙變兩雙,後一雙沾上口水不再要。”飛在前麵的兩根大半截筷子又斷作四根飛過去,稍後兩根短的卻從老婆子脖子兩旁飛過,撲的一聲已穿透其身後的木板壁飛出屋外,眾人一聲喝彩。

白發老頭左手一伸,夾住前麵兩根,把頭略為一搖:“這兩根口水更多!”

隻聽得鐺鐺的兩聲,立在灶房門口的店家老婆兒大叫起來:“真是神仙打仗凡人遭殃!若不是老身的身上端著這個銅盆,今天就被你兩個老不懂事的暗算了!”眾人看時,那個大銅盆邊已深深的留下了兩個凹痕,連那夥壯漢也暗暗歎服。

“你罵人?誰暗算你了!”白發老頭把眼朝他一瞪,“各人幹好各人的事,你這個老板娘做好你的飯打掃好你的店,在這裏看啥熱鬧!”

“老娘開的店,老娘想幹啥就幹啥,你個糟老頭管得著麽!”老板娘把手一指那老婆子,嘴吧一裂越發大聲了,“我看你是沒有老婆子想找個老婆子就在我這店裏瞎折騰!”

“嘿!你這婆娘咋個越說越不象話了!”白發老頭一拍桌子。

“我不信你敢把老娘我吞了!”老板娘也鐺地一拍手中的銅盆,急欲跳將過去,雖被她身後的老頭兒一把拉住,反倒嚷得更凶了,“我說公冤家你別攔我,你看他兩個幾十歲了也不害臊,你吃我口水我吃你口水的,我看反正是一公一母的就配成對兒算了,別在老娘的店裏戳壞了板壁又戳銅盆。”

眾人早忍不住,哄地一聲笑起來,連三個少年人都背過身子吃吃發笑,那個老婆子仍是坐在原處,反倒似笑非笑地搖搖頭:“這話不妥,極為不妥!”

白發老頭卻身影一晃,人已站在屋外:“看其老公倒象是本份人一個,如何能管教得住這個變得如此刁橫無禮口無遮攔的岔嘴婆娘!也罷,老朽今天就來幫你老公調教調教!”聽其聲音仿佛氣得變了調。

老板娘大怒,綽起一根擀麵杖飛身而出,罵道:“老娘才要調教你這個不公不母的老東西!”

對方一聲冷笑,順手拿起院子裏一把竹掃帚,兩個當下你來我往動起手來。隻見兩團影子忽而靠近一團忽而又分拆開來,躍高縱竄飛身騰挪…眾人皆不料老板娘也如此好功夫,看得暗暗喝彩。漸漸地其中一個步法開始有些亂套,明顯地退得多進得少起來,老板娘手中擀麵杖被對方一把竹掃帚逼得有些忙亂,一時間兩人的武功已分出了高下。

“還是來助我的母冤家一助!”店家老頭手持一根燒火棍奔來。

“好,今日倒可與你這對公母冤家玩上一玩!”白發老頭見對方貼著地皮旋風般地掃了過來,也將身子一縱頭手朝下腳朝上半斜著身子接手過起招來,“果然好一套地躺功夫!難怪人稱藍土地。”

已許久不見有人在江湖上提到自己,聽到對方如此誇獎,藍土地心裏一陣舒坦,手腳立時有些放慢了。老板娘舞動著擀麵杖忿忿地叫道:“公冤家呀公冤家,舊性不改,人家給你戴頂紙糊的高帽兒你就連姓啥都忘了,幸虧還不是個母的!不然…”話猶未完,腿上早著了一掃帚,疼倒不十分疼,卻猶如有無數蟲蟻在叮咬,一時閉了嘴手上也就慢下來。

一直還待在店裏的那個老婆子慢慢站起來,抓了塊飯團塞進獨眼黃彪的口裏,伸手摸了摸黃彪身上繩索道:“不把他拴緊點隻怕早跑了。”走出門外,歎口氣:“從此這店做出的麵食真是好味道!掃帚鍋魁掃帚麵,眼不見才能心不煩,老身失陪了!”頭也不回地邊走邊又自言自語丟下一句話來,“怪怪怪!一個舊竹筒子反倒惹出些麻煩來。”

一聽到竹筒兩個字,眾人回過神來,見日頭早已西墜,天色漸暗。再齊去看那隻竹筒時,既不在那個麵罩遮臉的頭領手裏,也不在剛離開的那個老婆子手中。那根捆綁黃彪的柱子旁邊地上,隻有兩條被解開的繩索。就連那姐弟倆和小啞巴也都不見了蹤影,隻見灶房通向後山的那道小木門半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