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多處出現黑衣人蹤跡,搜捕的場麵亂糟糟的沒有章法。

法華據蜃樓群島這苦寒之地,承平久了,少與人爭鬥,缺少一個擁有大局觀的統籌者,才會三番兩次讓黑衣人肆虐。

話分兩頭,假鬆濤引著真長眉來到四明街,盡頭便是通往四明殿的階梯。兩邊的客店緊閉,寒風吹動幌子,發出微響。

長眉冷眼盯著鬆濤背影,突地高聲道:“師兄如此急切,欲往何處去?”

“與你何幹?”

長眉疑心愈來愈重,心念微動,正待拿下他細問,不想左邊巷道突地竄出一道黑影,有佛力蒸騰,迅若奔雷的一擊,正中鬆濤。

“嘩”地一聲響,其整個人倏然間爆裂成碎紙片,漫天的鋪灑開來。

“嗯?師兄?”長眉生生按捺住腳,瞪大眼睛道,“這是怎麽一回事?”

原來暗中偷襲者,竟與鬆濤一模一樣,出現第二個鬆濤,把他們看得目瞪口呆。

“無量吾佛!諸位勿慌,它乃是黑衣人製作的傀儡。”音聲中正平和,與真鬆濤一般無二。

這自是方山畫術所化,公孫樓曾用心揣摩過鬆濤,所畫之傀儡,自然更有神韻。

長眉恍然道:“無怪音聲別扭,有少許不同,師兄自昨夜開始,怎麽一直失蹤不見?”

“說來話長,為兄暗中查明黑衣人匿藏地,發現不止一個黑衣人在城中活躍,隻怕是有備而來,故監視一日,未敢妄動。今夜又見黑衣人外出,恐有不可告人之事,特來將此告知淨慧禪師!”鬆濤輕聲應著,又道,“師弟來得正好,你且去將法慧禪師請到北城門入口附近藏匿,待我請了淨慧大師,聚頭之後,再做計較。”

“既如此說,自無不應,不過……”長眉心頭仍然存疑,且實在不喜法慧,不欲與其打交道,便冷道,“不過師兄失蹤時久,難辨真假,如何證明,你不是黑衣人所製的傀儡。”

鬆濤身上佛力震**,淡淡笑道:“師弟欲要如何證明?”

長眉與其對視良久,道:“敢問師兄,圓心所在何處?”

“這話卻是好笑,為兄監視賊人一個日夜,怎知他下落?”鬆濤轉而道,“話卻說回來,師弟此言倒是提醒了為兄,你等又憑何證明,不是黑衣人所製傀儡?”

“哼!”長眉冷道,“此事要證明也易,若你是賊人所化,去尋淨慧禪師必有陰謀,不若你去尋法慧,由小弟去請淨慧禪師如何?”

鬆濤冷笑:“正如師弟所言,你處心積慮要去請淨慧禪師,卻是為的什麽?”

“怎麽,你不敢麽?”長眉挑眉道,“若是不敢,小弟也不勉強,自去請法慧便是,不過假的終歸是假的,無法作真,到時兩大禪師合聚,你隻怕無所遁形。”

鬆濤淡淡道:“師弟說的,也正是為兄想說的。不過,究竟誰才是假冒,隻怕還要驗過。也罷,就由為兄去請法慧禪師,到時真假,一驗自明!”

此言一出,饒是長眉心中疑慮甚深,也不由打消一些。麵上卻不顯露,道:“那便北城門口見!”

“為兄久未回外堂,不知法慧禪師下落,還請告知。”

長眉自不隱瞞,說罷各自分開,他徑往四明殿去。

卻說長眉反應,通過短暫幾次接觸,蘇伏大致掌握他心性,故以反激將,誘他去請淨慧。這真真假假之中,令人眼花繚亂,長眉哪怕洞明世情,一時也難以計較個中微妙,遑論他還是個“溫室中的花朵”,養在萬佛窟,對這世上人心之微妙,尚缺許多火候。

單論心計,一百個他也不是蘇伏對手。

……

二人分開各自去,暫且不題。

卻說蘇伏在城中預設多處伏筆,可謂盡人事之最。便去將井下眾乞喚來,將早已備好的銀兩分發。萬多兩銀子,對於他而言,不過是九牛一毛。

分發畢了,音聲微寒道:“此處事後了無痕跡,你等切莫自誤,但漏一絲口風,必引來殺身之禍。”

眾乞唯唯諾諾應下,得了銀子,正各自盤算,哪聽得進此言。甚至不想多留片刻,當即辭了蘇伏而去。

蘇伏暗暗搖頭,這些凡人一輩子都沒有見過那麽多銀子,一個不當心,人財兩失皆有可能。沒有滅口,信守承諾,也已是仁至義盡。

在這世上,多的是卸磨殺驢、過河拆橋、狡兔死,走狗烹之事。真界浮躁,動搖不了他的原則底線,對待卑微,一如往初。

“真界多是利欲熏心之輩,似貴人這般不計較個人得失與安危,隻為胸中一點意氣,真是少之又少……”

公孫樓自暗處出來,由衷地說道:“真界若能多一些如貴人這般的‘人’,也不會如此烏煙瘴氣,教人失望得很。”

“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蘇伏道,“有些原則不可廢,不然人道,又怎看得見希望。”

“人之道,在中正,在養性。”公孫樓微歎道,“許多同道,卻早忘記自身本為人。老話常說,人不可忘本,哪怕修為通天,也並不高人一等。”

蘇伏淡淡一笑,對著井口虛引:“卻與你我無關,何必煩惱,請!”

二人便入,來到那法陣外,蘇伏道:“適才某靜坐二個時辰,探查過這法陣,應由四件法器聚成,且是四件佛力浩瀚的高階佛器,隻怕還要借先生之力。”

“但講無妨!”

公孫樓凝神細察,那橙黃佛光,果是法陣凝成。

“某觀察得出,若是同源之力,應可通行無阻。”蘇伏道,“隻是不知,方山畫術所擬佛力,有幾成是真?”

“方山畫術,十成為真,隻是徒有其表。”公孫樓恍然道,“這法陣強大,也有缺陷,為便於進出,想是能接納同源,在下這便嚐試。”

語罷取出方山畫筆,在指間滴溜溜地打著旋,幾滴水墨點在虛空,泛起絲絲漣漪。漣漪之中,有莫名氣機生發,一圈橙黃之光緩緩地氤氳開來。

法陣果然沒有動靜,黃光滲過法陣,直延伸入內。公孫樓索性令其掃過方圓數百丈,未覺異常。

“貴人猜測無錯,事不宜遲,你我且入!”

二人收斂自身氣息,任由佛力包裹,探手去觸法陣,果然通行無阻。穿過法陣,眼前卻是更暗一些,定睛之後,方見是一個溶洞,腳下是平坦的岩路,約得兩架車馬並行,有車轍痕跡,深深地印在路中。

“必是此地無誤了!”蘇伏笑道,“不想城中那些乞兒,也是些能辦事的。”

“利能驅神,遑論他們。”公孫樓也讚道,“不過,能想出掘地道之策,卻也算得機智。”

蘇伏笑笑,撚了個訣,早有水幕天華落下,將二人氣息完全掩蓋。

“且慢行。”公孫樓突地叫住蘇伏,仍是持筆在虛空劃動,末了隻見數隻小小的雀兒,無聲無息地往四周散開。

約靜待半刻,他睜開眼睛道:“往後行約數裏,便是入口,有兩個僧把守。前行十裏左右,有道黑鐵門,四個和尚把守,隻怕便是苦海入口……”

語聲未落,臉色卻是微變:“不好,追蹤雀被發現了。”

蘇伏本識探將出去,數裏開外,有兩道強大氣息疾奔而來。此時退回去還來得及,不過既已驚動守衛,要待他們放鬆警惕,卻沒有那麽容易。

二人對視一眼,各自點頭,不退反進,無聲無息地向那二人逼近。

兩個和尚追著雀兒疾奔過來,怎料二人氣息竟如此隱蔽,待到照麵時,四目相對,先是一怔,遂神色一沉:“爾等闖入禁地,自尋死路!”

蘇伏卻不與他聒噪,劍印撚動之際,身形略模糊一瞬,遂凝實,這和尚接近昭慧羅漢的修為,竟是一個照麵便倒在血泊中。

另一個還未警覺,鬥法便已落幕,其反應迅疾,正待發出警訊,虛空一點波紋泛開漣漪,其身突地被那漣漪卷入其中,眨眼就消失在此方。

公孫樓輕籲一口氣,臉色微白,顯是消耗不輕。見蘇伏麵不紅氣不喘,歎道:“方山畫術,蘊含無限可能,卻限於在下肉體凡胎,不能盡興揮灑,甚為遺憾。”

“人力有時窮盡,先生不應妄自菲薄。”蘇伏說罷,來到和尚屍體前,探手去搜尋一陣,竟無令牌一類信物。

“不知前方還有幾個守衛?趁其未及反應,且潛入進去,殺了了事,不然驚動淨慧,你我下場隻怕不妙。”

公孫樓沉下心來感應一番:“守門有四個,路上還有七個。”

“先生且留些力氣,充當在下眼睛,隻消先生指點,劍光自可無聲息屠滅他們。”蘇伏提了個建議。

“善!”

二人便行,此後由公孫樓指點蘇伏方位,劍氣悄然縱橫,將路上剩餘的七個守衛一一殺死。

“守門的四個,有個禪師,隻怕不好對付!”

公孫樓合計一番,卻道:“不若由我去吸引他們注意,劍君伺機伏殺!”

“嗷!”

便在此時,二人神色微變,那壁上竟鬥然分裂出幾隻狼妖,狼嚎動靜,霎時響徹熔岩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