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日黃昏。

莒州,妖神宮。

一縷斜陽照進宮中新設的內閣統辦處,將埋頭案牘的陸龜蒙驚醒,不由抬起頭來:“怎麽還沒回來?這遊曆到什麽地方去了?”

他又怎知世事之巧合,猶如鬼斧神工。

若海獸沒將傳訊飛劍擊個粉碎,蘇伏得知邪病入體之人,定然會聯想到孫士羽身上,就不會與其擦肩而過。

“來人!”陸龜蒙沉吟片刻,喊了一聲。

“丞相。”閣樓外間當即有文官應聲。

“去喚國師來一見。”

……

半個時辰後,餘神機一襲元色道服,藍色長衣上繡著九宮八卦、太極陰陽,加之雪絲拂塵在手,儼然一位得道高人的模樣。

他當了五年的妖國國師,如今氣度非凡,一舉一動皆有大家風範,早非當初醜陋道人可比。

“你來了,快坐。”陸龜蒙起身相迎,又著人抬來太師椅。但也無暇寒暄,直奔主題:“玄門可曾找到那邪病入體之人?”

“還未。”餘神機苦笑,“太乙聖地的訊息太過模糊,想憑這一點找人,無異大海撈針。”

陸龜蒙也不意外,又道:“陛下去日已久,也不知遊到何地,怕的是趕不及回來,或傳訊飛劍無法抵達之地,皆有可能。不知國師能否聯係陛下,將此間事確切告知?”

“以往我等皆為魂幡邪靈,自可隨時聯係。”餘神機搖頭道,“可魂幡被本源之力淨化,我等脫離魂幡而出,已非邪靈之屬,超過百裏,就無法聯係,超過千裏,連感應也都沒有了。”

“陸相其實不用太過憂慮。”他微微一笑。

“哦?此話怎講。”陸龜蒙望了他一眼。

“整個莒州,人族較為活躍的地方,乃是曲連山脈一帶。紫城、明月城、鹿山府等等,玄門著重排查探聽過,絕沒有什麽邪病纏身之人。”餘神機笑道,“按書山公子的說法,此人已與焦獄之人有了牽扯,莒州絕無濁氣跡象,我以為會否是別地,譬如海外?”

“這,倒是極有可能。”陸龜蒙點頭附和,“海外大小島嶼眾多,有修士在其上活動的,據我所知,隻有三山島。但國師不妨將那些大小島嶼都查探一番,我記得那些地方都有玄門分舵。”

“是,我已通過玄門渠道傳訊到各個分舵,不兩日應該便會有結果。”餘神機起身,“一旦有結果,我便著人來知會,若無他事,我便告退了。”

“可,辛苦你走這一趟。”陸龜蒙起身相送。

“陸相客氣,不必相送。”餘神機微行一禮,這才緩步離開。

……

與此同時,茯苓宮裏,諸葛小樓從打坐中醒來,見杜挽傾正在院中賞花,便也起身出來:“師兄想哪個姑娘呀,那麽入神。”

“花姑娘。”杜挽傾指著滿園的五色梅,如不同品種的花卉簇成花團的花蕊。各色的花瓣在斜陽的餘輝下泛著難以描摹的瑰麗,微風徐徐徜徉,各色花瓣如同小精靈一樣翩翩起舞,酷暑的盛夏,少見的清涼起來。

“原來師兄喜歡開朗、活潑的姑娘。”諸葛小樓豎起玉指輕輕搖擺,逗趣般歎氣說,“難怪我不討師兄喜歡,誰讓人家像個老學究一樣呢。”

“開朗、活潑的姑娘是不錯,但怎能與小樓相比。”杜挽傾唇邊揚起迷人的笑,“小樓什麽也不用做,就已經足夠討人喜歡了。”

“師兄難得的誇讚,我就勉為其難收下了。”諸葛小樓明麗俏臉微微泛起紅暈,如同心湖波瀾般,向四麵**漾。

所謂人比花嬌,此刻夕陽下,諸葛小樓就很好的詮釋了這一點。都說“女為悅己者容”,除開精心的妝扮以外,在喜歡的人麵前,她們就像嬌羞的花朵,明明已然盛開到極致,卻還是嫌不夠美。

杜挽傾大呼冤枉:“為兄誇最多的人就是小樓了啊。”

“雲襄師姐也不少啊。”諸葛小樓噘嘴,“我還沒見過雲襄師姐笑得那麽開心過,除了在師兄麵前。”

杜挽傾微微笑道:“我是她看著長大的,就像姐姐一樣,關係當然要好一些。”

“據說雲襄師姐修道僅三百餘年,已然可以引動大宗師劫數了?”諸葛小樓好奇問道。

“確切的說是二百八十七年。”杜挽傾輕彈花蕊,隻見花粉氤氳,化為芬芳撲鼻,“她與雲照翎、蕭無極、法河禪師、邪尊年紀相仿,當年這五人被稱為最強英秀。除了蕭無極甚少現於人前,其餘四人都在真界留下不少事跡。”

“雲山城那位大少爺那麽出名啊!”諸葛小樓驚訝地說,“居然能與蕭無極相提並論,那法河禪師又是誰呀?邪尊是說東都近十幾年才放出來的那位?”

“法河禪師是法台宗宗主的親傳弟子,據說閉關傳授三位同門四相境,現在也極少出現在真界。”杜挽傾笑道,“邪尊本名無人知道,雖然有傳聞他是柳無邪弟弟,也隻是誤傳。邪尊活躍在兩百多年前,柳無邪出現在近百年,二者根本不能相提並論。邪尊同修許多魔門功法,被人譽為魔子。可惜他不服,硬以邪尊冠名,據說還對靈欲魔主多有不敬,這才被鎖困。”

他抬頭望了望天色:“法劫將至,還有量劫埋伏,不久之後,你就會一一見到他們本人。真界即將風起雲湧,可惜小樓晚生百年,否則定能與他們一較高低!”

“生在這時代,是我的幸運,因為我能親眼見證屬於師兄的傳奇!”諸葛小樓滿眼都是小星星,望著杜挽傾的俊逸側臉,“師兄一定會成為當世最矚目的新星!”

“新星先生要做晚課了,請求小樓姑娘允許。”杜挽傾笑著聳聳肩。

“準了。”諸葛小樓大度擺手,又嘻嘻笑道:“人家還沒好好逛過妖神宮呢,出去走走。”

“別走太遠。”杜挽傾道。

諸葛小樓向他做個鬼臉:“沒事啦,人家才不會迷路呢。”

……

半柱香後,諸葛小樓站在一處庭院門口,沮喪著說:“大話說太早了,這妖神宮怎麽如此複雜啊,還沒個人可以問路,師兄你在哪裏啊,人家以後再也不亂跑了。”

這時天色已然完全暗沉,竹影搖曳,如有妖魔藏在其後。而飛簷拱角更是顯得猙獰可怖,已然抱虛修為的她,居然有些害怕起來。

“有,有人嗎?”叫聲如同流浪小貓一樣微弱。

她怯生生地扭頭四顧,隻覺竹林中隨時會衝出來妖怪一樣,不由得向庭院深處走去。

穿過兩道門樓,耳畔忽然傳來莫名的呼嘯,如同颶風刮過一樣。

好歹也是抱虛修士,她壯著膽子又向前走了數步,就見一道緊閉的院門,莫名呼嘯聲就是從裏麵傳出來的。

她走過去,仔細聽了聽,好像是有很多人練拳的拳風激**聲,不是妖怪就好,她放下了心,便去敲門。

拳風呼嘯應聲而止,似乎有個人走過來開門了。

她整理了一下衣裝,露出一個微笑,這樣問路才會顯得有誠意。

院門吱呀一聲開了,露出一個慘白的身影,她的笑容緊跟著凝固在臉上。

這人身上的衣服極為古怪,是由絲線纏繞而成,與其滿頭披散的雪白發絲一起被風吹拂,如有無形的手在拉扯一樣;她的臉上如同塗了一層白色顏料,像鬼一樣的慘白;眼眶裏空空如也,隱約有一點幽火在閃耀。

“鬼呀!”諸葛小樓發出一聲驚叫,淚光瑩瑩,踉蹌退了數步,倒在地上不知所措。

“小樓,你怎麽跑這裏來了……”那鬼麵無表情,後邊門洞忽然又走出來一個人,正是久不見諸葛小樓回來的杜挽傾。

“哪裏有鬼啊。”杜挽傾不禁好笑地說,“就算有鬼,你已經是抱虛修士啦,還怕鬼,鬼應該怕你才對啊。”

諸葛小樓嗚嗚咽咽地撲入杜挽傾懷裏:“就……就在那裏……”

杜挽傾望過去,隻見到一個緊閉的院門。

“你看錯啦。”杜挽傾無奈,將她攔腰抱起,輕聲撫慰道,“好了好了,師兄在這裏呢,不怕不怕。”

“這兒住的是我們蘇小白大人。”在杜挽傾身後有個指點他過來找人的妖兵,麵無表情地開口。

“蘇小白?是……是很白,沒有眼睛,可嚇人了。”諸葛小樓抹去淚花。

“蘇小白大人是我們心目中的女神,請你不要再侮辱她了。”妖兵仍然麵無表情。

“女神……”諸葛小樓想著方才見到的人,隻覺萬分驚悚,心想人與妖的審美差異居然這麽離譜。

她這時心神略定,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啊,我不知道她的身份,擅自闖進來,給你添麻煩了……”

妖兵神色略緩:“不敢,二位不如先回茯苓宮。”

見她情緒安定下來,杜挽傾將她放了下來,笑道:“好了,既然沒事,咱們回去罷,別再亂跑了。——你啊你啊,從小就不愛認路,還怕鬼,這些毛病是修士應該有的嗎。”

“修士怎麽拉,修士就不能怕鬼嗎?”諸葛小樓氣哼哼的反駁。

“我是說,以你的修為,尋常妖鬼都隻是等閑,一個法術就可以解決……”

“這世上有許多問題是修為無法解決的……哼哼……”

聲音逐漸遠去,院子裏又響起了拳風呼嘯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