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枯木寺一片寂靜,燦爛的陽光似乎絲毫沒能掃去籠罩在其上空的陰霾。

大約半個小時前,順平停止了呼吸,直到最後一刻,他仍然保持著端坐運功的姿勢。雖然心中早已絕望,但順平從未放棄與他所描述的那個“看不見的惡魔”進行生死較量,他的這種強悍和堅韌的性格使其在生命的最後時刻贏得了羅飛的些許好感。

經過幾個小時的堅持,順平最終還是敗下陣來。由於他在寺中的聲望和地位很高,順平的死引起了合寺僧眾的恐慌,而他所描述過的那個傳說和“惡魔”也因為他的死變得如此真實。在大家的想象中,那“惡魔”似乎正肆無忌憚地俯瞰著這座山中的孤寺,尋找著下一個被吞噬的目標。

在這種情況下,為了控製局麵,羅飛讓所有的人都回到自己的寢室,沒有特殊原因,不得隨意串門或外出走動。枯木寺霎時間變得死氣沉沉。

處理完這一切後,羅飛來到了住持空靜的寢室。他端坐在桌前,出神地看著順平拿過來的那堆“無頭草”,陷入沉思。

空靜遠遠地坐在自己**,神情不安,幾次想要開口,但又擔心打攪了羅飛的思路。

良久之後,羅飛從那些植物中挑出了一株長得最為肥碩的,拿到眼前仔細端詳。雖然已經離水有十幾個小時了,但它的莖葉仍然碧綠發亮,透露著一種略帶詭異色彩的盎然生機。

“來自‘死亡穀’的無頭草。”羅飛輕輕地自言自語,“你真的是惡魔的請柬嗎?”

一旁的空靜此時終於忍不住開了口:“羅所長,這個東西現在還是不要再碰的好,順平死得不明不白的……”

羅飛聽出了空靜話裏的潛台詞,本來順平嚇死順德應該隻是整個事件中的一個插曲,但隨即順平離奇死去,結合那個傳說,不能不讓人有所聯想:順平正是因為接觸了這些“無頭草”才引來了“死亡穀”中的惡魔。

羅飛放下手中的植物,看了看空靜:“你如果真的害怕,一會兒我幫你把這些東西拿回空忘屋裏吧,反正我已經碰過了。”

空靜擔心羅飛產生不悅的心情,不安地挪了挪身體,愁眉苦臉地說道:“羅所長,你不要怪我多舌,這個事情現在確實有些玄妙,很難說清有沒有那些傳說中的因素存在。”頓了一頓,他看著羅飛,用試探的口吻詢問,“剛才在順平屋裏的時候,你聞到了沒有?”

羅飛點了點頭,他知道空靜在說什麽。順平咽氣的時候,他們倆都去探過順平的鼻息。與空忘、胡俊凱的屍體一樣,順平的身上也有著淡淡的古怪氣味。看來空靜當時也注意到了這一點。

“一聞到那種氣味,我就想起二十年前的情形。當時的空忘就像被惡魔附身了一樣,而現在,那個惡魔又回來了。”空靜目光閃爍著,顯出心中的恐懼。

“二十年前的惡魔?”羅飛接著空靜的話茬,輕輕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那在二十年前,這個惡魔是怎麽被製伏的呢?”

空靜愣了片刻,喃喃地說:“也許隻有我師父才知道,那惡魔被封製在畫中,可現在又被放了出來。”

說到這裏,空靜搖了搖頭,這些雖然是他心中的猜想,但他自己也覺得這種解釋實在有些太離奇了。

羅飛沉默不語,他正順著自己的思路往下走著。原本如一片濃霧般的種種謎團中,現在出現了一個小小的亮點,他似乎看到了照亮全局的希望,但這亮點又被幾層薄紗包裹著,忽隱忽現,飄忽不定,讓人難以捉摸。

突然間,順和慌慌張張地推門進來,打斷了羅飛的思緒。

“你們快過去看看吧。”他氣息不定地說道,“順惠和幾個師兄偷偷摸摸地想要下山呢。”

空靜馬上站了起來:“下山?為什麽?”

“他們說……他們說不能待在寺裏等死。”小和尚一邊說,一邊有些惶恐地瞟了羅飛一眼。

羅飛皺起眉頭:“他們現在人在哪兒呢?”

“已經到了前院了。”

“真是添亂!”空靜急匆匆地就往門外走去,“羅所長,你放心,我一定把他們叫回來。”

羅飛也站起身,快步趕上空靜,順和則小跑著搶在兩人前頭帶路。

很快,三人便穿過正殿,來到了前院。順惠和另外兩個年輕僧人正站在寺院門口四下張望著,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似乎在等待著什麽。

看到順和帶著空靜和羅飛前來,順惠等人顯然有些意外。他們快速地討論了幾句,突然撒開腿,跑上了下山的雪徑。

“快,快叫住他們,讓他們別跑!”空靜恨不能一步搶到門口,追上這幾個膽小而盲目的家夥,無奈腿腳不靈,隻能無奈地吩咐跑在最前麵的順和。

順和使盡全力追出去,站在山路口大聲呼喊著:“師兄,別跑了!住持讓你們回來!”

然而順惠等人毫不停留,反而加快了下山的步伐,甚至連頭也沒有回一下。由於道路崎濕難行,順惠還摔了一個跟頭,不過他立刻就爬了起來,看來與繼續留在山上的恐懼相比,這點疼痛實在算不了什麽。其餘兩人也都是步履踉蹌,顯得狼狽不堪。

等空靜氣喘籲籲地趕到下山的路口時,順惠三人已經沿山路跑出了五十多米,眼看是追不上了。

“山路不通,你們這是幹什麽去呀!”空靜看著他們的背影,急得直跺腳,可他說的話已經無法傳到順惠等人的耳中了。

“算了,讓他們去吧。”羅飛倒顯得淡然一些,“等他們發現下不去的時候,自然還會回來的。”

空靜無奈地搖了搖頭:“也隻有這樣了,唉,我們回去吧……”

“住持,我也回屋去嗎?”順和捂著胸口問道,可能因為剛才來來回回跑得太急了,他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說話的中氣也變得有些不足。

羅飛凝目看著順和,閃過一絲異樣的神色。

“你先回去吧,我和住持還有些話要說。”他衝著小和尚說道。

順和答應了一聲,獨自一人往寺裏走去。

羅飛神色嚴峻,目送著順和的身影消失在正殿之後。

“羅所長,有什麽不對嗎?”空靜看出了一些異常。

羅飛捏著自己的下巴,沉吟了片刻,說道:“等會兒吩咐個人,看住順和的屋子,不要讓他出來了。晚上吃飯,也讓人給他送過去吧。”

“為什麽?”空靜的心裏禁不住“咯噔”了一下,產生了一種強烈的不祥預感。

“你沒有注意到嗎?他的身體狀況很不好,眼睛也有些發紅。”

“羅所長,你是說……”空靜意識到羅飛話裏的潛台詞,又急又怕,說話的聲音都有些微微發顫了。

“我也隻是預防萬一,最好是什麽事也沒有。”羅飛對空靜說完寬慰的話,然後長長地呼了口氣,看得出來,他自己也是心事重重。

空靜有些茫然地看著羅飛:“那如果有事呢?該怎麽辦?”

羅飛沉默著,這也是他正在苦苦思索的問題。

“等待救援。”半晌之後,他終於開口,給出了這樣一個答案。在空靜失望的目光中,他抬頭看了看廣袤的天空,金色的陽光灑在他的臉上,而羅飛的心裏卻在一陣陣地發涼。也許現在隻有他最清楚,事態已經到了一個怎樣嚴峻的地步!

空靜苦笑了一下,不過不管怎麽說,既然在等待,那就還有希望。

“先回去吧。”羅飛一邊說一邊邁動了腳步,“有些事情,我得一個人靜下來好好想想。”

兩人一前一後又回到了空靜的屋子裏,這次羅飛並不打算久留,他來的目的隻是為了幫空靜把屋裏的無頭草清理出去。

順平把無頭草帶進屋子的時候,是用一件黑色的長衣打成包裹攜帶的。羅飛之前一直都沒有太留意這件衣服,現在他要再次把這件衣服打成包裹時,卻發現了這並不是一件普通的僧衣。

準確地說,這並不能算是一件衣服,它更像是一件鬥篷。較為奇特的是,在它的後襟處帶著一頂連衣的帽子,有點類似於歐洲中世紀的僧侶服飾。

“這是一件什麽衣服?”羅飛把長衣拎起抖開,看個究竟。

空靜瞥了一眼,回答:“這是空忘師弟穿的法事服。”

“法事服?”羅飛有些不太明白。

“空忘對靈異占卜一類的東西很有研究,附近的山民家死了人,有時會請他去做一些超度的法事,這就是專門在那種場合下穿的衣服。”

羅飛點著頭,似乎想到了什麽,然後他把衣服貼到鼻前聞了聞。

空靜變了臉色:“這衣服也有那種氣味?”

羅飛淡淡地“嗯”了一聲,看起來這結果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用衣服把那堆草重新包好,起身準備離去。

“我把這些都帶走了。”他說道。

空靜看著那個包裹,露出厭惡和恐懼的表情,巴不得這些奇怪的東西消失得越遠越好。

“後援什麽時候能上山?”在羅飛快要走出門口的時候,空靜問了一句。

“兩三天之後吧。如果期間再下雪的話,就不好說了。”羅飛抬頭看了看門外的天空,落日的餘暉似乎在告訴他這種可能性並不是很大。

“兩三天……”空靜喃喃自語著,誰知道這段時間中還會發生什麽樣的事情?

羅飛理解空靜的心情,可是現在,除了等待,他們還能做些什麽呢?

晚齋時,順惠、順和等人的消失引起了僧人們的注意,關於順和已被惡魔附身的傳言開始在私下裏竊竊傳播開來。而順和的情況也確實不容樂觀,他已經臥床不起,雖然還沒出現眼口流血的恐怖症狀,但羅飛心裏清楚,如果不采取措施,那隻是早晚的事情而已。

該采取什麽樣的措施呢?事隔二十年,來自“死亡穀”的惡魔再次降臨了,而製伏惡魔的方法現在卻成了一個迷。

山區的夜晚來得特別迅速。太陽下山後,天色很快就全黑了下來。按照羅飛的吩咐,大家各自回到自己的屋裏,在一片迷茫和不安的氣氛中,枯木寺迎來又一個沉寂的黑夜。

此時,下午偷跑出去的順惠等三人正艱難地行進在回寺的路上。他們本想逃離那座被恐怖籠罩著的孤寺,但好不容易走到半山腰,卻發現積雪封閉了山路,根本沒有下山的可能。幻想被擊碎了,他們隻能沮喪地選擇往回走,山上的情況雖然令人惶恐,但至少那裏還有吃有住,不至於凍斃在雪地中。

剛走出寺門那股興奮的勁頭此時已一掃而光,他們拖著疲憊的身軀,一步一步地挨到寺門口時,已經是深夜時分了。寺裏的人們都已進入沉睡中,整個寺院黑壓壓的,一片死寂。

去而複返本來就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再加上三人早已精疲力竭,於是決定不作聲張,各自悄悄地回屋休息。

一踏進後院,順惠便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總覺得暗中有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但又不知道這感覺源於何方。當他來到自己屋前想要開門的時候,這種感覺變得更加強烈,他忍不住回過身來,四下張望著。

突然,眼前出現的景象讓他張大了嘴,巨大的恐懼壓迫著他的胸口,幾乎令其窒息!

尚在院子裏的兩個同伴注意到了順惠的奇怪表現,他們順著順惠的目光看過去,頓時也愣在了原地,滿臉駭異的表情。

一個黑影正站在空忘宿舍的屋頂上,一動不動如入定一般。雖然夜色朦朧,但借著雪光的映襯,可以清楚地看出,這是一個沒有頭顱的人形!

因為順惠的寢室和空忘的寢室相對,此時這黑影對順惠形成了一種居高臨下的“逼視”感覺,順惠在這種恐怖的壓力下,兩腿發軟,不由自主地往後倒退著。這使得他的腳跟絆在了門前的台階上,身體隨之往後摔了下去。

屋門被順惠的這一摔給撞開了,那“哢嚓”的響聲刺激了順惠,使他一片空白的大腦重新運轉了起來。

“來人啊!無頭鬼,無頭鬼!”他扯著嗓子叫嚷著,略微變調的聲音立刻撕裂了沉寂的夜空。

各個寢室隨即都有了反應,有人拉亮了燈,有人迫不及待地跳下床出門查看,膽小的則待在屋裏顫聲詢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