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一條人影迅捷已極地奔上泰山,在泰山之巔上站定,望向前方。在那裏,一人白衣當風,靜立相候,正是龍驚非,卻未見柳若絲。

蕭應寂茫然四下看去,許久才輕聲道:“若絲呢?”龍驚非臉上有奇怪的笑意,道:“她不會再來見你了!”蕭應寂立即搖頭,道:“不會!若絲不會不來見我!”

龍驚非道:“她沒有來。現在這裏除了我之外,就是底下我飛天島的屬下了。這裏這麽空曠,你一眼就可以看得很清楚了。”蕭應寂道:“她沒有來,決不會是她自己的意思,是不是又是你玩的陰謀詭計?”聲音冷靜,手指卻近乎**地緊緊抓著一紙信箋。

龍驚非的目光也落在這信箋上,輕歎一聲,道:“你看到她的親筆信函的時候,心裏其實就已經知道了,是不是?蕭應寂,我玩弄手段也罷,沒有也罷,你都已經輸了!她不再相信你,也不想再見你,她約你來,不過是想要你的命罷了!她在等著我,把你的命帶回去!到了現在,你還是不肯死心麽?”

蕭應寂呆呆地看著龍驚非,似是竭力想要在他臉上看出些什麽來,喃喃道:“我不信,我不信!……”他反複地說著不信,心底卻有一個聲音在不斷地告訴他,龍驚非說的都是真的,柳若絲真的已經不再信他,不再信他!漸漸的,他的全身都開始發顫。

然而龍驚非什麽都不再分說,隻是輕輕歎息,憐憫地看著他。

許久,等到最後的一點希望也消散殆盡,蕭應寂終於低頭,看著手中素箋,輕聲道:“連你也不信我!連你也要殺我!”突然之間,臉上血色全無。

龍驚非微笑,緩步過來,道:“蕭應寂,今日又得與君一戰,幸何如之!”蕭應寂慢慢抬頭,看著龍驚非,目中漸漸有火,一字字道:“龍——驚——非!”忽然一刀狂劈而出。龍驚非淡然一笑,閃身避過,說道:“蕭應寂,你知道你已經輸定了!”鳳劍一揚,急斬而至。蕭應寂回轉龍刀接過,喝道:“未必!”退後一步,隨即大步跨進,連著三刀劈出,這三招竟不是龍戰上的招式,刀意約略相仿,出手方式和出刀方位卻是大異。

龍驚非吃了一驚,身形連閃避過,讚道:“有你的,蕭應寂!原來你的武功早已脫出了龍戰鳳舞,自成一派了!”蕭應寂怒笑道:“論心思歹毒,手段狠辣,我永世也不是你的對手,但若論武學一途,龍驚非,這一世你再也休想勝過我!”又是三招揮出,這回連刀意也已全然不同,其中仿佛有怒意洶湧,隨著招式噴瀉而出,卷向龍驚非。

龍驚非輕聲歎息,道:“你說的不錯,我思慮繁雜,難以專心習武,你心思雖也不見得單純,於練武一事上,卻遠較我專注。隻可惜,我們這是生死對決,不是演練招式!”他騰挪閃避,連退數步,這才避過三刀,人已退到了懸崖邊上。高手比武,數招之間被逼至此,實是十分不利,但他反而微微一笑,忽然揮劍擊出,說道:“這一招鳳棲於野,如今你還接得下麽?”叮的一聲,刀劍相接,蕭應寂連退三步。他此時招式之妙,武學運用之巧實已在龍驚非之上,但重傷未愈,內力大打折扣,招式威力固然難以盡數發揮,若如方才這般發力硬拚,那更是輸定。但他此時心中全無生念,再無顧忌,雖然不敵,卻絕不退縮,總是一退即進,全力狠攻。

龍驚非哈哈一笑,逼進三步,劍成偏峰刺出,卻是一招鳳凰於飛。蕭應寂咬牙避過,揮刀反擊。

倏忽之間,便過百招。龍驚非愈來愈是輕鬆,蕭應寂步步後退,已近懸崖邊緣。忽然刷的一聲,龍驚非一劍削至,蕭應寂揮刀疾擋,又後退了一大步,龍驚非側過劍尖一劃,在他臂上劃了一劍。

忽然山腳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一群人急匆匆奔上泰山,當先一人白衣飄飄,正是冷纖月!她在西域輾轉聽說飛天島之事,知道蕭應寂和柳若絲絕然不能坐視,必會前往相助龍驚非,憂心不能自已,終於帶著數十名廣寒宮弟子一路趕往中原,但她到達時飛天島之事早已結束,她想既然來了,那便去見過兒子再走,當下轉往風滿樓而行,得知了柳若絲數日前被人擄走,餘人已盡數趕往泰山,她便又往泰山轉來,誰知到得泰山,好容易尋到關如玉,竟會聽到如此噩耗,蕭應寂如今更與龍驚非對決於泰山之巔,她知愛子傷重未愈之下絕不是龍驚非對手,當下急急趕來。

她心急如焚,甩下身後眾人,全力飛奔而上,堪堪奔到,忽然麵前閃出五人,刀劍齊齊劃出,當中一人說道:“蕭夫人請留步。”正是飛天島一眾高手,說話那人正是方千浪。

冷纖月退後避過,怒視著麵前五人,知道對方不會讓步,更不多說,嗆啷一聲拔出長劍,一招千頭萬緒狂擊而出。當日在大理之時她曾以此招一招殺卻幾十頭凶鱷,威力可知。五人大吃一驚,四散逃開避過,正要再上,冷纖月哪肯等他們緩過神來,緊跟著一招相思成灰,化劍成網,向當中的方千浪猛然罩下。

這一招雖是向著方千浪罩下,但威力波及處,兩旁的呂城人等一起翻身遠遠逃開,定下腳跟,這才忽然想起當中的方千浪,齊齊臉色一變,急抬頭看去——

這一招,若是冷纖月站在上風之處,方千浪已絕然無法活命。但她身處下風,這一招的威力終於不能完全發揮,方千浪在她出劍之時已知不妙,毫不猶豫即刻抖手也幻出一道光網,但聽得密密麻麻的叮叮聲不住響起,這瞬息之間,二人也不知接過了多少刀,多少劍。光芒稍斂,方千浪衣衫盡裂,身上鮮血淋漓,踉蹌著向側旁縱身躍開,跟著淩空一翻,遠遠地避了開去,再也不敢擋在她上山之路上。

冷纖月毫不理睬五人,縱身躍上山頂。蕭應寂身上已有數道傷痕,卻恍似未覺,揮刀疾攻,忽然說道:“回去!”口中說話,目光如欲噴火,仍是瞬也不瞬地盯著龍驚非。她知這話是對自己而說,淒然一笑,心想你命在頃刻,我做娘的又怎能安心而回?更不遲疑,揮劍而上。

龍驚非輕歎,道:“蕭夫人,你的命,我本想留下的。”他知若是讓二人真正連起手來,龍戰鳳舞刀劍合璧的威力實在太大,即便蕭應寂已受重傷,隻怕自己也不是敵手,乘著冷纖月一時未到,鳳劍全力急攻幾招,將蕭應寂逼得連連後退,這才忽然回身,一劍疾刺冷纖月。冷纖月正狂奔而至,收勢不住,眼看要自己撞到他劍尖上,急忙提一口氣,硬生生一折,自他身邊擦了過去。未及還手,龍驚非鳳劍在地上一點,以劍尖為支點,飛腿往她腰間踢去。

她本已全力前衝,若再中龍驚非這一腿,勢必一路飛出懸崖,跌落萬丈深淵。蕭應寂臉色大變,大喝一聲,也是龍刀在地上一撐,人已飛身而去,雙足連踢,迎上龍驚非雙腿。砰砰連聲響過,他猛然向後飛跌而出,砰的一聲,後背著地撞在地上,鮮血自口中湧了出來。龍驚非飛身向前,一劍插下。驀地裏眼前白色一閃,冷纖月長劍疾揮,接下他這必殺的一劍,嗆啷一聲,她長劍折斷,嘴角亦有鮮血溢出。龍驚非縱聲大笑,鳳劍不停,瞬息之間連著數劍攻了過去,冷纖月毫不退讓,一一擋下,每擋一次,她手中劍便短一分,口中血流也愈急。猛然間龍驚非大喝一聲,一劍猛刺,卻是冷纖月手中劍已然盡斷,散落一地,再不能招架。

一人自後一把攬過她纖腰往後一帶,右手龍刀疾揮,架住這一劍。刀劍一交,龍驚非全力催動內力,自刀劍上湧了過去。

但聽得極清脆的嗆啷聲響,龍刀鳳劍齊齊斷裂。蕭應寂全身猛然一震,胸腑劇痛如裂,一聲厲呼,鮮血狂噴,踉蹌著向後退去。龍驚非輕輕歎息,大步跨上,斷劍全力前送,直向他胸口插去。忽然間,一片煙霧般的白色在瞬息間移了過來,間不容發之際擋在了他麵前,斷劍直插而入,透過她纖美的身軀,這才刺入了蕭應寂的胸膛。

啊!一聲淒厲的狂呼驀然響徹天地。兩道人影連在一起,向後退了數步,向著懸崖下跌落。

風聲響起,她滾燙的鮮血流入他的胸膛,她柔軟的身軀再也不能動彈,他茫然抱著她,想要大聲地叫出來,大聲地哭出來,想求她不要死,想跟她說自己已經原諒了她,可是他盡力張大了口,卻還是什麽聲音也發不出來。不能呼吸,不能思想,隻有耳邊的風聲越來越烈,越來越響。烈烈狂風中,誰的心,死了,滅了,化成灰,滅成煙,風一吹,就此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