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暮雨笑道:“我不是說他不好看,若隻論容貌,他倒比舅舅更好看些。不過我可不喜歡他這副死氣沉沉的樣子。舅舅可是很愛笑的。他啊,你知不知道,發生什麽事他都不會放在心上的,天塌下來他都不怕!我娘跟我說,有一天她告訴舅舅說,外公外婆要將她趕出家門了,她是哭著說的,結果舅舅聽完了,眨著眼睛問她:‘真的?’我娘說是真的,結果他笑嘻嘻地說,‘那咱們姐弟倆什麽時候找個好地方再成立個洛陽蕭家、蘇州蕭家什麽的,要弄的比關外蕭家還風光熱鬧,保管把老頭子氣死!’你看這個人!”

柳若絲不覺失笑:“他和你外公外婆關係不好麽?”心裏卻想著不知蕭應寂笑起來又是怎生模樣?南宮暮雨笑道:“哪裏!隻是那會兒外公外婆不許他娶自己的心上人,他心裏有些委屈罷了。”

柳若絲不覺又是一笑,不許他娶自己的心上人,不過隻是有些委屈麽?這世上,當真還有這樣的人麽?她突然覺得心情很好,微笑著轉頭看懸在蕭應寂頭頂上方的那白色圓圈,緊了緊身上貂裘披風,道:“好漂亮,真像月亮,就是大了一些。”

呃?月…月亮麽?南宮暮雨愕然,他以為是饅頭的,雖然的確是太大了些。

靜默了一會,南宮暮雨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歎了口氣,低聲說道:“他很傷心。”

柳若絲抬頭看他,問道:“你不傷心麽?”

南宮暮雨略有些遲疑,道:“我不知道,我從來沒見過他們,他們也從來沒認過我這個外孫,我娘嫁給我爹之後,就真的被外公外婆趕出家門了。”

柳若絲全身一僵,右手緊緊握成了拳頭,許久,才慢慢鬆開:“可是他們終究是你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所以你還是很傷心的,是不是?”

南宮暮雨沒有答話,眼眶卻慢慢紅了。

柳若絲溫柔地看著他,這個弟弟,又何嚐不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她拍了拍他肩膀,攬過他的頭,靠在自己肩上,道:“肩膀借你靠一下,這回免費。”

又過許久,蕭應寂也不知將蕭家刀法翻來覆去地使了幾遍,這才緩緩收刀,讓頭頂積雪轟然落下,激起好一陣雪霧。

南宮暮雨立即問他:“蕭家刀法,你練了多久?”

“三個月前,爹將刀法秘訣交給了我。”蕭應寂淡淡回答。

三,三個月麽?南宮暮雨瞪得幾乎連眼珠子都掉了出來,這人,是人麽?他覺得自己快昏過去了。

“不過,十年前,爹就開始一年傳我一次蕭家的武功,有時是心訣,有時是招式。三個月前,爹將這秘籍給了我,說我是蕭家的子孫,要我立即回蕭家。”似是看出了他的驚訝,蕭應寂接著說道,頓了一頓,苦澀一笑:“可是這三個月來,我一天武功也沒練過,爹在天之靈,一定很不安心。”

南宮暮雨心道你這個樣子莫說死人不安心,我這個大活人更是不安心。怔了怔,心裏驀然一痛,在天之靈?舅舅果然…已經死了麽?

他悄悄拭去淚水,歎了口氣,道:“有個問題,我本來不想問的,可是實在是很想問。”

蕭應寂沉默片刻,反問道:“你可是想問我,報不報仇?”

南宮暮雨點頭。

蕭應寂這次沉默得更久,才道:“我很奇怪,你好象知道很多事,比我知道的還多。”

南宮暮雨看著他,道:“有些事你知道而我不知道,有些事我知道而你不知道。我知道的事都可以告訴你,你的事,你若不願說,我絕不問!”

談話到此為止。

柳若絲靜靜地聽他們說著自己聽不懂的話,又靜靜地看蕭應寂頭也不回地離開,問南宮暮雨:“你怎麽不問他爹到底是怎麽死的?”南宮暮雨收殮的隻有四人,並無蕭長歌,他當然不是死在蕭家滅門之時。

“他不會說!”

“你怎知道?”

南宮暮雨不回答,卻歎了口氣。

柳若絲也歎了口氣,不再追問,想了想,問他:“那蕭家血案又是怎麽回事?”蕭家人是他收殮的,他自然也是最清楚當時狀況的人。

南宮暮雨臉色一白:“我來的時候人已死了快一個月了,從現場看來,凶手隻有一人,用的是劍,出手…很是歹毒狠辣。別的,我就看不出來了!”

柳若絲沉默片刻,隨口問道:“你上次說的有些事非他自己做不可,指的就是報仇?”她自然聽得出來他還有事沒說出來,也許早已猜到凶手是誰,卻不想追問,畢竟這是蕭家的事,和她無關。

“不是。”她弟弟回答,很可愛地笑:“是守孝!你總不能讓我替他在這裏守孝三年罷?”

歲月匆匆,轉眼間,三人已在這山穀之中住了三月,這三月來,蕭應寂每日勤練刀法,似乎再也想不出別的事情可做。他天分極高,根基又紮得結實,練這橫掃天下的蕭家刀法,進境自是一日千裏。柳若絲姐弟二人也不去騷擾於他,南宮暮雨每日自去打獵遊玩,柳若絲則盡心照顧三人起居,無事時便坐在門前看蕭應寂練刀。

這一日,南宮暮雨打獵回來,見蕭應寂又在院中舞刀,搖了搖頭,將柳若絲拖進屋裏,說道:“你不是打算在這裏陪他一輩子罷?”

柳若絲正看得高興,忽然被他拖離,很是不悅,聽了他的問題,更加地不悅,瞪了他一眼,冷冷道:“你很忙麽?”

“不是很忙!”南宮暮雨縮了縮脖子,苦笑,這麽火大幹什麽:“不過我們也不是沒事可做的人,中原那邊的事,我們也該回去打理了,落塵一個人,顧不過來的。我已在這裏住了四個月了,盡過心意了,外公外婆知道我這個他們從來沒承認過的外孫肯這樣對他們,一定已經心滿意足啦。”

柳若絲幹脆閉上嘴巴不理他。

南宮暮雨深深看著她,突然歎了口氣,柔聲說道:“我知道你為什麽不肯走。可是姐姐,我,我真的不覺得他……我不想你將來受苦!”

柳若絲一僵,心中慌亂,口中卻怒道:“你怎知我怎麽想?你是我肚子裏的小蟲子麽?”南宮暮雨微微一笑,握住她手道:“我從小就是你肚子裏的小蟲子,你知道的。”

三日之後,柳若絲備齊柴米等物,又將屋裏屋外收拾幹淨,這才和南宮暮雨打馬離去。

這三日裏,蕭應寂默默地看她收拾行裝,卻沒有開口挽留。

他一向,都是這麽沉默的。

此時已是次年的二月初了,天氣仍是寒冷異常,卻已漸漸開始回暖,連太陽照到身上,也有了些許春天的暖意。柳若絲心中卻殊無歡愉,想起以後天各一方,心中一酸,兩行淚水幾乎便要奪眶而出。南宮暮雨憂心忡忡地瞧著她,心裏不住歎氣。提起馬鞭,在自己和柳若絲的座騎上都抽了一鞭,那馬便如飛急弛而去。

柳若絲卻是全然不覺,見此刻正行到一條古道之上,抬頭但見西風殘照,想起當日正是在另一條古道之上和他相遇,心中傷痛,緩緩念道:“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南宮暮雨怔了怔,對著她粲然一笑:“姐姐,咱們這馬可不瘦啊,再說了,誰是斷腸人啊,我可不覺得我是哦!”

若是平時,柳若絲聽的他這般調侃,自然早已不依,此刻卻無心和他爭辯,瞪了他一眼,正要打馬急弛,忽聽得遠遠的有急促的馬蹄聲傳來,隻聽得蕭應寂的聲音遠遠傳來:“等一等……”

南宮暮雨呆了一下,卻見柳若絲早已撥轉馬頭,向來路飛弛而去。

果然是他!南宮暮雨隻好苦笑,這可,怎麽辦好?

柳若絲心裏狂喜,一時說不出話來。

蕭應寂握住她纖手,道:“三年期滿之後,我去中原找你。”

柳若絲嫣然一笑,笑容嬌媚如花,點頭道:“我在杭州西子湖畔的風滿樓等你。”

兩人相視一笑,心中都是歡喜無限。

數丈之外,南宮暮雨勒馬停在一旁,憂慮地看著他們,目光閃閃,不知在想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