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怪所畢竟高出陽明院甚多,連下三籌,一舉將司馬隆他們的圓社淘汰。但陽明院有此表現,已大出誇巴永吉意料,觀戰中他不斷與蕭遜耳語,對陽明院的孩子很是滿意,其中司馬隆的指揮若定,更是給他以深刻印象。

按慣例,輸了的圓社要罰白灰塗臉,丁猴兒古靈精怪,故意將白灰在臉上抹出唱曲的醜角兒造型,郭丹鶴和牛德皋一看下去,不由笑岔了氣兒,其他圓友也都是貪玩少年,絲毫不將輸贏放在心上,都將這打白臉當做好玩之事,跟著一起鬧哄起來。唯司馬隆惱怒異常,見大家如無事一般,跳將起來,把眾圓友挨個數落了一番,然後落下目瞪口呆的一群人,不再看餘下比賽,恨恨地跑回了陽明院。

孝陵衛大營內,有一好大池塘,名曰登波池,平日裏是軍士們操練水戰或水上法術的地方。時值臘月,池上本已封凍,但為了夜晚趯鞠,誇巴永吉已提前遣軍士將冰層擊碎,並撒下很多粗鹽,露出一汪池水。

陸亦軒等人回寢房收拾了一番,司馬隆仍是賭氣,被丁猴兒等人連推帶拉地弄來,待趕到登波池,天已黑透。因為恰逢十五,天高月朗,微風不動,池水波平,映著一輪滿月,光明如鏡,四周情景,竟是清晰 無比。

隻見沿登波池周邊,早已搭起連排的竹棚,裏麵擺滿了宴席。因大多軍士過年都要北上,於是蹴鞠會的晚宴就按年夜飯的規製鋪排,算是大家一起過了年。這幾日宴席,大家不再有官職、尊卑之別,各尋自己的熟識好友,合圍就座,共敘長情。

陸亦軒等人正在張望,那邊嚴錫爵已經占了一個絕好位置,頻頻招手,喚他們過去。眾人一落座,但見席上風雞、臘肉、冰鴨等各色葷素冷菜一應俱全,還有當值軍士穿梭期間,不斷捧上火鍋熱菜。嚴錫爵見大家食指大動,笑道:“莫急,莫急!現說些規矩與你們。這盤是驢頭肉,民間稱驢為鬼,待會兒大家要用手抓著吃,大嚼特嚼,我們孝陵衛幹的就是這個,抓鬼,嚼鬼!哈哈。”

又說:“最末一道菜叫年魚,大家隻可看,不可吃,這是南京這邊的習俗,取得是年年有餘之意,討個好彩頭嘛。對了,還有這盤蔥、蒜、韭、芥和蓼蒿,名為五辛盤,和著其他吃食,你們都要用一點,意在發五髒之氣,求得來年身體康健。”

眾人都在北方長大,猛聽這南方習俗,都覺新鮮。

尚未動筷,旁邊席上的軍士紛紛起立,喧嘩起來。眾少年跟著望去,隻見登波池上劃來一條秋葉般的小船,軍士們向著小舟作揖,有頑皮的,雙手攏在口前,叫嚷起來。

但看那小船,除了撐船軍士外,舟頭還立著一人,一手托著個大酒壇,一手舉著隻方杯。陸亦軒仔細看去,原來是誇巴山長,此刻他已換上一身便服,笑容滿麵,遠不似白天在校閱台正襟危坐的模樣。若不是一個禿瓢顯出幾分凶悍,倒與尋常城內的富足翁並無二致。那酒壇如小水缸般大小,裏麵盛滿酒水,恐怕需兩個壯漢抬扛,而誇巴永吉卻一手托起,絲毫不覺吃力,陸亦軒看在眼裏,暗自佩服他的膂力強勁。

這時,人群中有人喊道:“千戶!一壇大好美酒,莫因您軟手軟,喂了池魚!”

眾人聽了,跟著一陣哄笑。孝陵衛平日等級森嚴,唯有這三天百無禁忌,大家也樂得輕鬆輕鬆,所以常口出戲言,博眾一笑。這句話看似戲謔,其實點出了誇巴永吉的高明之處,無異於拍了個高級馬屁,誇巴永吉心中好是受用,遂將手中酒杯滿上,朗聲道:“諸位兄弟,我等終年勞碌,總算偷得幾日空閑,若是糊塗錯過,實在大為遺憾。今晚趁這月色正好,飲屠蘇、賽趯鞠,快哉快哉!來!我先幹為敬!”

王安石詩曰: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每逢過年,南京人必飲屠蘇酒,這屠蘇酒之配方為唐代孫思邈所創,據說能去除瘟疫,祛病強身。飲酒之時,規矩也多,除卻前麵所述要“自少至長次第飲之”以外,進酒時還要麵朝東方,取旭日東升,蒸蒸日上之意。

有誇巴千戶在前,大家轟然一聲“幹杯”,一飲而盡。誇巴永吉縱聲大笑,足尖一點,已飄身到眾人麵前,小舟去了重負,船頭猛地抬起,可見剛才吃重不輕。誇巴千戶一邊示意大家入席,一邊遊走其間,擇人頻頻舉杯祝福。眾人也紛紛落座,相互致敬,一時間,觥籌交錯,笑語盈庭。

少時,池上悄然劃來幾條葉子船,蕩破了那一平如鏡的水光。借著船頭燈火,陸亦軒看到船上軍士正小心翼翼地將一張張蘆席平鋪在水麵之上。

“好!”

話音未落,遠處宴席中已飛出一人,手捧水鞠,幾個縱身躍入湖中。隻見他施起登波術,那池水在他腳下,如同平地一般,他飛也似的逼近小舟,身後留下朵朵水花。

鞋襪不濕,走水如登大石,乃是登波術的極高境界,他這一手漂亮至極,岸上眾軍士皆放下酒杯碗筷,連聲叫起好來!

隻見那人在一片蘆席上站定,高聲叫陣道:“誰人與我蕭遜一決高下?”

說罷,將手中水鞠,輕輕拋起,雙足輪番耍弄起來。這水鞠在他身旁左右滾動,上下顛簸,如同粘在身上一般。

陸亦軒不禁大為驚歎,白天看那水鞠,並無神奇之處,未曾想,夜間方是這水鞠大放異彩之時。隻見這水鞠如水銀滿貯,表裏通明,好似一顆巨大的夜明珠,周身發出熒熒藍光。

突然蕭遜大喝一聲,猛地抬腳,那水鞠猛地飛起丈餘,光亮更甚,搖搖刺人雙目。

見此情景,岸上坐者盡起,一片讚歎之聲。

陸亦軒忙問嚴錫爵道:“為何隻是喝彩卻無人應戰?”

嚴錫爵搖搖頭道:“每年趯鞠,隻要蕭百戶在營中,那便是如眾星拱月一般。登波術比他使得俊的人有之,但不如他蹴鞠花巧,比他蹴得花巧的也有之,但又不如他趯鞠趯得高。今年看他這情形,又是進境不少,雖然不爭名次,但若自忖不如他,誰又好去獻那個醜。”

陸亦軒默然,心中突然一動,有些躍躍欲試,倒真是應了那句“初生牛犢不怕虎”。

嚴錫爵未曾注意他的反應,接著道:“不過也無需著急,待會兒上去自行開場捉對廝殺的多了,再加之有人多喝上幾杯,以酒壯膽,倒是不乏人挑戰他。”

這趯鞠本是白日蹴鞠會的餘興節目,一無花紅,二無高低之分,任意兩人隨便一約,就可以占塊蘆席比試一番。這玩法原來隻是幾個軍士乘著酒興戲耍而已,但此舉一出,卻得眾人響應,慢慢便成了孝陵衛蹴鞠會不可或缺的一項遊藝。後來,大家幹脆把晚宴搬到登波池邊,就著酒菜欣賞,酒到酣處,興趣所至,還可隨時參與其中。

無數雙眼睛正看蕭遜一人表演之際,一聲悶雷響起:“休讓蕭百戶太得意!我來個拋磚引玉罷了!”

隻見誇巴永吉從席間晃出,他剛才逢人碰杯,已把那壇中的酒喝了個七七八八,看蕭遜叫陣無人敢應,便將手中物事一放,乘著酒興奔將出來。

他踉踉蹌蹌走到池邊,仿佛要栽入水中,陸亦軒嚇了一跳,剛要叫喊,隻見他大剌剌一腳踏入池中,仍是歪歪斜斜,但卻穩穩地立於水上。別看他腳下跌跌撞撞好似拌蒜,但其踏過的水麵,如同走過隻水馬小蟲一般,僅泛起陣陣漣漪,連水花都沒一個。

陸亦軒心中凜然,誇巴山長這手登波術,隨意所至,比剛才蕭經長的又高妙不少。

看誇巴永吉親自迎戰蕭遜,眾軍士的興頭被挑將起來,紛紛約了對手,一道下水,奔蘆席而去。大家的登波術,有高有低,一時間,整塊水麵被踏得支離破碎,水上登時喧鬧起來,倒也別有一番景色。

誇巴永吉的登波術雖好,但蹴法樸實,遠不勝蕭遜,於是他略略顛了幾下,活動活動腿腳,便將水鞠踢向夜空,一心想在蹴高上與蕭遜較個高下。

兩人你蹴我接,一次更比一次高,幾個少年的目光皆被他們吸引,陸亦軒最是關心,不時詢問嚴錫爵此中訣竅。嚴錫爵本想下水一試,但被這幫小子纏住,隻好一一解答,足上瘙癢難耐,但卻隻落了個嘴上痛快,突然他大叫一聲:“不好,千戶要敗!”

隻見蕭遜騰起左腳,出右腳從後掏出,彈向水鞠,那水鞠高飛數丈,直衝夜空,轉而又蚩然疾落,如經天之慧。誇巴永吉見來勢凶猛,忙凝神以對,怎奈那水鞠下射如虹,他雖卸去大半力道,但水鞠仍不免“噗”的一聲,如同沸泡破裂般,在他足上四散碎開。

蕭遜見勢,忙一抱拳:“得罪!”

誇巴永吉哈哈大笑,道:“好個蕭遜!一招拐子流星,越來越爐火純青!”

嚴錫爵這邊也點點頭道:“沒錯,蕭百戶的拐子流星至今無人能敵。孩子們,你們要勤加學藝,希望有朝一日能勝過他!”

陸亦軒見四周熱鬧非凡,心中早就難耐,看誇巴永吉輸給蕭遜,心中大慰,以誇巴山長這般人物,也不因敗北而臉上無光,自己又怕個什麽。聽嚴錫爵這麽一說,昂然道:“我看就在今日吧!”

說罷,大踏步來到池邊,隻見一輪月華正揚輝吐彩,映得夜空如洗過一般,倒有種說不出的清朗。陸亦軒胸中塵襟滌盡,陡升豪氣,略將棉袍前襟掖起,拈個水訣,“啪”一聲雙足一跺,躍入池中,果然能穩穩站住,試著向前走去,雖然水沒靴底,但行走無礙。陸亦軒心中大喜,奔將起來,越來越覺得順暢,身後水花聲漸小,想必是漸入佳境。

待他踏上蘆席,分明已經聽到郭丹鶴、牛德皋等人的驚呼,轉頭望去,連司馬隆也站了起來,一臉難以名狀的表情。

蕭遜心中暗暗驚訝,修習一年,能窺破這登波術的門徑,按道理說也非不可,但使得像陸亦軒這般層次,卻實屬難得。他哪裏知道,陸亦軒所用的是全真法術,一個水訣使出,體質與水性相合,浮沉由己,看似跟登波術無甚區別,但論起隨心所欲來,卻要強出它許多,隻是現下陸亦軒未入更高境界,還不免弄濕鞋靴。

蕭遜生性豁達,加之剛勝了誇巴永吉,正是豪氣衝天,倒未對此深思,令小舟之上傳來一個新鞠,拋向陸亦軒,道:“了不起!後生可畏,陸亦軒,讓為師見見你的本事!”

陸亦軒也不客氣,墊過水鞠,順勢舞了起來。多日習練,那弄丸功早已爛熟於胸,隻見一團銀光,上下飛騰,隨後越來越快,化成一條銀蛇,縱橫回繞。初時陸亦軒信心未滿,尚蹴得中規中矩,後到酣暢處,舞得興起,幹脆隨意所至,如瘋魔一般,隻見一片光影將他籠罩,何曾還有人影!

蕭遜隻覺冷森森滿空寒氣,沁人毛發,直逼得那片月色也相形見絀起來。他心中驚喜交集,驚的是這小子竟有如此本事,和他師生一載,竟未看出半點端倪;喜的是今後在營中蹴鞠弄圓,又多了個好朋友。

郭丹鶴他們瞧得真切,同嚴錫爵一道大聲喝彩起來。而司馬隆臉色愈加難看,他心想,以陸亦軒這番手段,加入圓社,今日絕不致慘敗如此,因此更認定陸亦軒是存心故意拆台。

正在這當兒,隻見陸亦軒勁起一腳,那水鞠憑空飛起三丈餘高,“嗤”一聲疾若流電。蕭遜隻顧欣賞,見流星耀眼,方醒悟過來,大叫一聲好,待水鞠落下,輕巧接過,他有心同陸亦軒全麵比試一下,使出渾身解數,將一隻水鞠也耍得登峰造極。

先前陸亦軒異軍突起,已吸引了不少目光,現下蕭遜又傾平生所能,連水上趯鞠的軍士也都紛紛罷手,將兩人團團圍住。蕭遜一聲暴喝,將水鞠向當空踢起,其高度又超出剛才陸亦軒少許,陸亦軒不敢怠慢,穩妥接過,再起之時,也壓過蕭遜一些。

眾人看得過癮,那水鞠每一起落,人群中便會響起一聲轟雷似的喝彩。十幾回合下來,蕭遜不禁暗暗驚歎:他方才蹴法嫻熟花巧,也倒罷了,居然在趯高之上也有這等造詣……其實若論法術修為,蕭遜比之陸亦軒何止勝過幾十上百倍,但巧就巧在張鬆溪對症下藥,陸亦軒的內丹修為配以水訣,以水擊水,在他手中,那水鞠無論如何是踏撲不破的。

十幾回合過後,蕭遜聽周圍人聲越來越沸,知所有軍士皆圍攏過來,心中不免有些焦急:“蕭遜啊蕭遜,你妄自負孝陵衛趯鞠無人能敵,現下連自己的學生對付不了,眾目睽睽,豈不讓弟兄們笑掉了牙齒?”

突然,他左腳騰起,右腳後掏,彈向水鞠,這正是他的看家絕技——拐子流星。眾人皆知這招厲害,齊聲驚呼,都待看陸亦軒如何破解。

陸亦軒剛才見蕭遜以這招勝過誇巴山長,知其上乘,但他經剛才回合,信心倍增,倒不以為懼。

那水鞠升至空中,自是轉而疾落,這時的孝陵衛,除卻當值官兵外,所有的心思皆被這小小水球吸引,登波池前數百人聲息全無,隻看一個黃口少年如何表現,這在孝陵衛曆史上,還算是頭一遭。

就在此千鈞一發之際,隻聽“啪”的一聲,那水鞠竟臨空炸開,點點水珠,從空中落下,直打在一張張瞠目結舌的臉上……

“蕭遜,一個生員竟能令你竭盡全力,流星拐一出,便是你輸了!”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誇巴永吉踏波而來,麵帶微笑,想必剛才就是他出手擊破水鞠。

蕭遜方才一心爭勝,倒未考慮許多,經誇巴千戶點醒,方才恍然大悟。蕭遜向來坦蕩,絕非小肚雞腸之人,忙道:“哦!是了!當局者迷,千戶說得正是,我自當甘拜下風。陸亦軒,有空咱們再切磋切磋。”

誇巴永吉大笑道:“哈哈哈,我孝陵衛人才輩出,幸甚,幸甚!

弟兄們,你們繼續盡興!”

然後走到陸亦軒身邊,聲音放低,道:“你隨我來。”

說罷,執起陸亦軒的右手,足尖連點,陸亦軒隻聽耳畔呼呼生風,可想誇巴山長身法之快。

大年初一,陸亦軒借去夫子廟遊玩之機,捧了壇上好的屠蘇酒,正式拜在張鬆溪門下。佳徒、美酒,張鬆溪喜不自勝,喊來魏良輔,在城內最好的醉仙樓張羅了一桌酒菜,倒把他過年替人殺豬宰羊所掙的那倆辛苦錢花了個精光。陸亦軒看在眼裏,待返京過年的軍士回營,他將家中捎來的年節禮物,各樣分了一半,送給張鬆溪。

開年之後,陽明院管製嚴格,陸亦軒很久難去城中一次,好在他已無需幫扶,可自行練習。

歲月易逝,幾個月晃眼即過。陸亦軒的內丹修煉,日益精進,眼看無需多少時日,便會突破初關,但他在陽明院各科的表現卻越來越差強人意。兩派修法背道而馳,陸亦軒既嚐到內丹甜頭,便感覺嚴經長所教那些法術總有些本末倒置,抓不住要點。不知不覺,張鬆溪的內丹理法和經長們講授的內容在腦子裏混成一片,擾得他好不頭痛。司馬隆倒甚為欣喜,陸亦軒不進則退,各方麵則更顯自己出類拔萃,於是蹴鞠會上積下的抑鬱一掃而光,整個人又變得神采飛揚起來。少年人爭強好勝的念頭自然很重,陸亦軒看在眼中,心下甚急,一邊繼續修煉內丹,一邊急攻強進地練習課上法術。

下馬坊。

這日傍晚,孝陵衛百戶以上職官均趕到下馬坊處列隊,原來是指揮使陸子淵回營了。

大家許久不見,寒暄一番自是難免,但陸子淵心中有事,令誇巴永吉免去接風晚宴,單獨到指揮使營中麵會。

誇巴永吉將營中情況揀重要的稟報一番,陸子淵滿意道:“嗯,我不在時,事無巨細,由你主持,辛苦了!楊大年此時何在?”

誇巴永吉道:“楊千戶按您傳回的急件,帶人去辦楊元帥的留箋,去年冬月就已出發了。”

陸子淵想了想道:“飛鴿傳書,命他回來。五奇鬼雖難對付,但現下有更加要緊之事。讓鬼行出個百戶,再加派人手,將大年換回來。”

孝陵衛規矩甚嚴,任何案件,如非本人經手,均不得擅自打聽,除非官長認為必要,說與你知道,但也得恪守秘密,不得外泄一字。楊元帥雖為誇巴永吉出麵接待,但它留給陸子淵的信箋,是要原封不動急遞出去的,陸子淵批紅後的信箋,封套上直接注有“楊大年閱辦”字樣,因此,誇巴永吉隻知楊大年去辦理楊元帥之事,但卻絲毫不明內情。

聽陸子淵如此一說,誇巴永吉心裏咯噔一下。

這五奇鬼乃是五個厲鬼。五隻鬼,四個瞎,唯有領頭的老大是個獨眼龍。五鬼出行覓食,全賴老大那隻好眼引導,因此它們給自己封了個雅號叫“一目五先生”。

這五鬼以生魂為食,常趁人們夜間酣睡之時,悄悄潛到床邊,用分食人魂。活人若被一鬼啖過,定會大病一場,若被五鬼啖過,便即刻了了賬。五鬼之中,除老大內心通透、機敏過人外,其餘四鬼皆顢頇蠢笨,不過這倒易於統一行事,共同進退,反而威力倍增。這五鬼秉性凶殘,而且還有一副怪異脾氣,凡聰明多智、能耐非凡之人,它們一嗅便知,無論這些人是大忠大善還是大奸大惡,它們絕不會加害,而那些庸碌普通的尋常人則往往難逃一死。它們害人性命,有違天地倫常,二百多年前,豐都的楊元帥將它們緝捕歸案,關押在羅酆冥獄內。

陸子淵看誇巴永吉一言不發,知他心中疑惑,道:“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事情,你知道也無妨。楊元帥信中說,五奇鬼逃出豐都獄,有可能已入陽間,它奉命緝捕,知會我孝陵衛一聲,望從旁協助。”

誇巴永吉驚道:“這羅酆冥獄為豐都城中專門關押邪惡鬼魂之處,由十太保中的孟元帥親自掌管,怎生讓這五鬼逃脫?”

這孟元帥原名孟山,生前是個典獄官,他寬厚仁德,同時治獄有道,不但其下屬,甚至連獄中囚犯,都頗為敬佩他的為人。一年年關將至,他感數百囚徒殘冬思親,便下令:除卻死囚,其他犯人可於今日回家,大年初五再自行歸獄,眾囚犯感恩戴德,泣拜而去。後知府滕大人得知,惱怒異常,將孟山鞭笞一頓,命他即刻將眾囚犯緝捕回來。孟山斬釘截鐵道,“死有何難,此命難複。”遂立槍於地,撲槍自殺。來月初五之日,數百囚徒皆盡歸獄,無一人少漏。聞知孟山身死,痛哭流涕,發誓重新為人,並終生為他吃齋超度。豐都大帝感孟山仁德,特封為孟元帥,命其掌管羅酆冥獄。這等賢人能吏,竟也會有此差錯?

陸子淵道:“楊元帥信中倒也沒有瞞我,此事緣起奪衣婆和懸衣翁請辭,剝衣亭暫無人執掌,豐都大帝便命孟元帥兼管,誰知它一分神,竟出了如此紕漏。”

誇巴永吉搖頭歎息,倒覺棘手,心想要從鬼行中多選些硬手才是。

接著陸子淵又將進京護駕之事跟誇巴永吉敘述一番,這倒觸動了誇巴永吉的神經,他忙將嚴錫爵等人在鬼市的見聞通稟陸子淵,兩相一碰,兩人均陷入沉思。

許久,陸子淵雙眉緊蹙道:“趙俊……天文書……徐惟學……嗯,這幾人幾事皆牽連那個汪直。徐惟學說是在福建一帶活動,郭千戶則是在寧波府出的事情,這兩地應有汪直等人的蛛絲馬跡,都需要徹底查清。”

談起靈山寺所聞,誇巴永吉得知郭山雲遇險,心中甚急,道:“我即刻提點精兵,先去寧波府營救!”

陸子淵搖搖頭,緊跟著歎了口氣道:“他們若想她死,現在去救已然太遲,他們若不想她死,那再過多久,我們也有機會。此事布局龐大,對方顯然是深思熟慮,不但敢動我們孝陵衛,更是將手伸向當今聖上。由此看來,我們若魯莽行事,反倒事倍功半。沈煉我另有安排,山雲生死未卜,現下就是你、我還有大年,所以我急招大年趕回,共同計定一個良策,你二人親自出馬,將他們連根拔起。”

誇巴永吉心中雖然焦急,但知陸指揮所言在理,當下默然。陸子淵何嚐不是此般心情,可他明白此事之重大,他隱隱感到其間有一種說不出的凶險,不但與他們性命攸關,更牽係孝陵衛乃至整個大明的安危。

當下,他拉著誇巴永吉,逐條逐項地梳理起這千頭萬緒……

談到郭丹鶴去靈山寺的安排,誇巴永吉突然問道:“陸指揮,令賢侄來陽明院之前,可否受過什麽人指點,習練過法術?”

陸子淵道:“這倒沒有聽說,我那兄弟一心想讓亦軒考個功名出來,加之他對法術頗有成見,斷然不會讓他習練這些。為亦軒來陽明院,我不知廢了多少口舌,最後還是亦軒自己一心向道,方才成事。我此番進京,他還在與我商量,想把亦軒討要回去。”

誇巴永吉嘿嘿一笑,道:“嗬嗬,這倒是您的不是了,所謂‘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以亦軒之聰慧,定能名列三甲,到時候選為庶吉士乃至翰林院編修,將來拜相入閣,那真是光宗耀祖。”

陸子淵也笑了,道:“老弟,按你這麽一說,世上豈有難事?且不說我這侄兒是不是讀書的料兒,即使他荷天眷佑,得以高中,到時以他爹爹的身份,還不被人疑作是約定門生?那些言官的唾沫也能把人淹死嘍!言官,那都是不怕死的,殺了他們,反倒成全其一世英名,他們誰人不敢彈劾?你問問楊慎便知。”

楊慎所為,天下誰人不曉,誇巴永吉苦笑道:“我們出生入死,原以為凶險非常,但那皇城裏麵,才真是要命的地方啊!”

陸子淵幽歎道:“唉,人生數十年,無論什麽功名富貴,眨眨眼就過去了,唯有得道之人,上可致君澤民,下則行俠仗義,這方才是與天無極啊!想想張三豐,那才是真人也!”

誇巴永吉若有所思道:“正是正是。對了,大人提到全真張三豐,我有一件事情不知當說不當說……”

大明官場,爾虞我詐,權謀詐術比激烈廝殺的戰場有過之而無不及,但縱橫捭闔、遊刃有餘的人才畢竟隻占少數,大多數人都在這場廝殺當中皆是力求自保而已,久而久之,總結出一套官場上的圓通變達之術,以巧妙躲避各種防不勝防的驚濤駭浪。

孝陵衛雖為軍營,又遠離那權利紛爭之地,但畢竟都是大明朝的官,多多少少都懂些官場道理。蹴鞠會那日,誇巴永吉也被陸亦軒同蕭遜的較量所吸引,先開始也為陸亦軒的表現驚歎,但時間一長,慢慢品出不是滋味。全真一門日漸衰微,能稱得上高手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孝陵衛軍士大部分未有機會與全真門人一戰,但誇巴永吉則不同,他年輕時曾力戰過一個全真好手,對他們的法術記憶猶新。

習練這全真法術屬於孝陵衛不成文的禁忌,而陸亦軒又是陸指揮的侄子,誇巴永吉深恐此事牽連上司,因此不敢魯莽挑破。他見陸亦軒一心與蕭遜較個高下,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所學,為防有人看出端倪,他彈破水鞠,將陸亦軒帶到屍魅營中。在那裏,他簡單探了探陸亦軒的口風,但不得要領,為防止陸亦軒再回登波池,他就東拉西扯了很多家常,直到後半夜才放陸亦軒回去。

今日陸子淵回營,誇巴永吉旁敲側擊,看陸子淵確實不知此事,方才將自己的發現一一道來。

陸子淵又驚又怒道:“什麽?你看得真切?”

誇巴永吉肯定道:“沒錯,他拈的是全真手訣,應該是內丹五行之類的法術,不知他練了多久。登波踏水,倒是頗為了得。”

陸子淵急道:“那你有沒有加以阻止?”

誇巴永吉見指揮大人動怒,囁嚅道:“我……這倒沒有……”

陸子淵厲聲道:“哼!我早就交代你們,武官不同文官,要不得什麽通達圓融。戰場之上,你若如此瞻前顧後,不知又會貽誤幾多戰機,枉送多少兄弟性命!”

誇巴永吉忙離座叩頭道:“大人目光如電,屬下知錯!”

陸子淵歎道:“唉,起來吧,知你是好心,顧及到我。正一全真爭了幾百年,明則爭信徒爭宮觀,其根本還是因法統之別,正一看全真是邪魔外道,全真看正一也是旁門左道,其實雙方法術各有優劣,又同屬道家一門,原本不應揚此抑彼,隻不過全真為了勝過正一,走上邪路,投靠元狗,為虎作倀,實不能相容。”

誇巴永吉俯首道:“謹遵指揮教誨,我即刻去找陸亦軒。”

陸子淵擺擺手道:“罷了,還是我去找他吧,順便查查是誰人所授。你親自跑一趟,今夜就出發,護送郭丹鶴去靈山寺,我馬上給寂真師太寫封信,你一並帶去,此事定要辦得妥帖。”

陽明院,醜時。

郭山雲一回到營中,便直奔陽明院,急急地叩著郭丹鶴的房門,想好好看看兩年未見的女兒。娘親的聲音,郭丹鶴聽得真切,不禁驚喜交加,從**一躍而起,想直撲她的懷抱。可未曾想這房門閂得甚死,廢了九牛二虎之力竟掀動不開,郭丹鶴明知娘親就在門外,卻不得麵見,心下焦急萬分,猛覺眼前一黑,一切景物蕩然無存,原來是場夢魘。

郭丹鶴翻身坐起,想起爹娘,心中不免有些淒惶,這時,叩門聲又響起,她心中一驚,狠命掐了自己一把,明明已不在夢中。

輕開房門,隻見誇巴山長手執燈籠閃身進來,壓低嗓音道:“丹鶴,現有要緊事情,你將隨身之物收拾收拾,跟我走。”

郭丹鶴頗為訝異,但看山長一臉嚴肅,思謀著定是出了大事,忙將衣物用品,胡亂打了個包裹,便跟著出了寢房。

陽明院外,早有一輛黑蓬馬車候在那裏,載上二人,一路奔出大營,消失在夜幕之中。

一路上,除了方便之外,誇巴山長不允郭丹鶴下車,連食物飲水,都由駕車軍士辦好了送上車來。郭丹鶴心中頗為詫異,屢次開口詢問,均都被誇巴永吉回避過去,一路下來,郭丹鶴滿肚子問號越積越多。加之她活動慣了,憋悶在車裏幾日,難過異常,好容易挨到信陽州,方才得以解脫。

這信陽雖為州,但小得可憐,僅領有羅山一個郭縣,但就這一縣已不得了,因為大名鼎鼎的聖壽禪寺靈山寺就在羅山境內。

信陽城也不大,但卻是遠近聞名的“一城三衙”,縣衙、州衙及南汝道衙門皆在城中。縣衙州衙也倒罷了,而坐落在西門內大街上的南汝道衙門可是非同尋常,一個正四品的按察副使坐鎮,掌管著河南小半個省的刑名。因此,西門外除了一些小鋪子、騾馬大店外,便是許多小店房,周邊州縣來申冤告狀的苦主大都寄住在這裏,西門口整日熙熙攘攘,好不熱鬧。因陌生麵孔頗多,誇巴永吉的車馬,並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誇巴永吉命車停在一家名為悅來的客棧跟前,店夥一見有客上門,忙迎了過來,誇巴永吉道:“是寂真師太的客人。”

店夥一怔,不再言語,將兩人引上二樓一間雅室,少頃,又送來壺毛尖綠茶,便退出房去,不再打擾。

郭丹鶴少年心性,自是不肯老實坐著,四下打量起這房間來。隻見此間陳設雖然簡樸,倒也收拾得潔淨宜人,尤其是牆上一幅字,頗為惹眼。尋常酒家單間,為求雅致,都會懸掛些當地名士的墨寶,但無非是些“花開富貴”“紫氣東來”之類的俗套,而這兒卻墨跡淋漓地寫著“得見青天”四個大字,雖算不上筆勢縱橫,但也是蒼勁有力。

郭丹鶴本想張口詢問,但見誇巴永吉像有滿腹心事,默默地一人坐著,隻顧一杯接一杯地喝那茶水,也隻好吐吐舌頭,硬生生地將話咽回肚裏。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郭丹鶴正無聊得昏昏欲睡,突聽“咯吱”一聲……

誇巴永吉甚是機警,“鏘啷”一下,抽繡春刀在手。隻見“得見青天”四字之下的牆上,竟開啟出一扇小門來,這牆本就是木牆,在此布置一道暗門,倒是嚴絲合縫,不易被人發覺。

“哈哈,施主莫驚,還認得貧尼嗎?”伴著話音,一老尼提著個包袱從暗門中走出。

郭丹鶴見她頭戴法冠,足登雲履,身著一件黃緞子僧衣,麵目慈和,法相莊嚴,不禁為她的氣度所折服。

誇巴永吉一見,麵露喜色,忙收刀回鞘,一拱手道:“在下見過師太,多年不見,師太神采依然。丹鶴,快來拜見寂真師太。”

郭丹鶴雖不明就裏,但誇巴山長既然吩咐,同時又看這老尼清靜脫俗,如仙人一般,於是伏地叩頭,道:“郭丹鶴給師太磕頭了!”

寂真見郭丹鶴上來就行此大禮,又喜又憐,忙上前將她扶起,道:

“這就是丹鶴了?好孩子,好孩子!一切皆是注定,這孩子看來命中與我有緣。”

誇巴永吉一聽,觸動心事,心中一陣酸楚,摸摸郭丹鶴的頭,道:

“丹鶴,我有事情要辦,不便帶你同行,你在師太這裏寄宿幾日,我完事便會來接你。”

寂真聽誇巴永吉這麽一說,立馬會意,道:“好孩子,這裏山明水秀,最是避暑的好地當兒,住上幾日你便連家都不想回了。趁這時光,貧尼再教你些好玩的法術如何?”

郭丹鶴莫名其妙地被帶到這裏,莫名其妙地被留下盤桓幾日,心裏老大不爽利。成年人總覺小孩子蒙昧無知,豈不知即便是幾歲孩童,心中也早已懵懵懂懂了。郭丹鶴明知事情有異,但自己卻被蒙在鼓裏,哄來哄去,一路上的鬱氣這回終於爆發,氣惱道:“我不幹!誇巴山長,你騙人!陽明院裏一班同年好友,獨獨帶我千裏迢迢趕到這裏,現下又找個由頭將我撇在這裏,是不是你們不想要我了?你說,你說!”

孝陵衛治理森嚴,軍令如山,平日裏在陽明院,別說如此公然抗命,就是對師長言語間稍有不恭,即刻便會受到責罰,但此時此刻,誇巴永吉怎麽也惱怒不起來,一臉尷尬地對寂真解釋道:“這孩子從小舞槍弄棒的,性情頑劣,不知禮數,師太不要見笑。”

看郭丹鶴鼓著兩個腮幫子,一張粉臉漲得通紅,寂真仿佛見到年輕時那個性烈如火的自己,心中更是認定與她緣分不淺,於是道:“哪裏,哪裏,這姑娘頗有男兒氣概,我倒是喜歡得緊呢!”

誇巴永吉扭頭望望郭丹鶴,輕輕歎了口氣,從懷中摸出一封信來,道:“唉,這是指揮大人的手書,本想等你上山之後,由師太親手交予你看,現下你還是先看看吧。”

陸子淵在手書中將郭山雲之事和她上山學藝的安排皆詳說一番,郭丹鶴讀罷,一張小臉陡然變得灰黃,如同死了似的,大顆的淚珠從她稚氣的雙眸中滾落,進而變成一雙水線。

看郭丹鶴淚珠盈盈,淒楚不勝,寂真心中也難過異常,上前扶住郭丹鶴的雙肩道:“孩子,你娘親吉人天相,必能逢凶化吉。隨我來吧,莫要負了她一番囑托。”

誇巴永吉也道:“賢侄女,你娘親與我有手足之誼,就算拚得這身性命不要,我也要將她救出來。你要聽你娘親的安排,好好學藝,切莫讓郭氏絕學從此絕跡。”

陡逢人生之大變故,一個十餘歲的少女哪裏還能做別個思量,郭丹鶴含淚點了點頭,跪倒在地,分別向誇巴永吉和寂真各磕了三個響頭。

兩人心中難過不已,忙將郭丹鶴扶起,又言語寬慰一番。

少頃,寂真從包袱中取出一套破衣爛衫,道:“時候不早,還要趕路,丹鶴,你換上這套行頭,隨我回去。你的身份,不可為外人所知,靈山寺中也就隻有寂遠大師和我知曉,現下你穿這個上山,若有人問起,你就是我在化緣路上度來的花子。還得委屈你,在我靈山寺出家幾年。”

郭丹鶴咬著嘴唇,點點頭。

誇巴永吉道:“師太心思細密,安排妥帖,丹鶴交給你,那合該是她的造化,哪能說委屈二字。”

寂真道:“誇巴施主,你們遠道而來,舟車勞頓,貧尼本當請你們去靈山寺一敘,但事有特殊,多多怠慢。今晚你們在此歇息,我訂了兩間上房,並讓宋老板安排下酒菜,恕貧尼不能奉陪之罪。”

誇巴永吉心中更讚寂真,早知道她一副大丈夫性格,但沒想到竟然是粗中有細,將一切事情,安排得如此妥當,忙客氣道:“已是多有叨擾,我等也即刻動身,在途中驛站歇息,不再煩勞師太。”

寂真道:“我曉得你們行事小心,不知底細的地方,絕不肯輕易落腳。這悅來客棧是宋士傑宋老板所開,他為人正直,又與靈山寺多有來往,知根知底,不妨事的,大可放心休息。”

誇巴永吉心裏一驚,道:“哦?難道是那個人稱狀王的宋士傑?”

寂真點點頭道:“不是他還有誰個?你看這機關暗門,尋常客店中怎生會有?還不是這宋士傑屢次替人打抱不平,恐仇家報複,才專門設置的。我這次選這裏,一則是因此地可靠,二來便是想借他的暗道,避256孝陵衛 人耳目,將丹鶴帶走。”

誇巴永吉喜道:“這般說來,這店我還是非住不可了。早聽說宋士傑之名,無奈未有機會一敘。”

寂真道:“阿彌陀佛,誇巴施主與宋老板文俠武義,妙哉妙哉。那貧尼就先行告辭,待丹鶴學成之日,我定會有信告知。”

誇巴永吉起身將一隨身包裹雙手奉到寂真麵前,道:“丹鶴在師太那裏,多有叨擾,陸大人命我奉上些許束金,望師太收下。”

寂真推辭不過,隻好收下,包袱入手沉重,心知必然不菲。

誇巴永吉親手將郭丹鶴的行囊負於她的身上,並命軍士從車中取來滅靈鐧,郭丹鶴見到雌鐧,不禁又潸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