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踏踏——

踏踏踏——

細密雨珠,落在無窮無盡的密林間,急促腳步在雨幕中時隱時現,還有後方遙遙傳來的獸嚎和呼喊:

“別跑了,給你個痛快。”

兩道人影一前一後,在沒有盡頭的林間穿行,不知道跑到了哪裏,也不知道要跑多遠,皆是汗如雨下,氣喘如牛。

漸漸地,跑在後麵的人,有點跑不動了,速度開始放緩。

但速度放緩的人,並非修為淺薄的王銳,而是已經快到強弩之末的左淩泉。

左淩泉自幼習武,強在無與倫比的爆發力,但爆發力再好,終究是肉體凡胎。

一個凡夫俗子,哪怕是在逃生的情況下,又能全速跑多遠?

正常情況下,全速衝刺跑半裏都是猛人,左淩泉跑了近五裏。

而王銳哪怕隻有煉氣三重,也有一身真氣為依仗,隻要真氣未耗盡,體內真氣源源不絕反哺身體,跑多遠都累不死,後麵追殺的六名修士同樣如此。

人力終有窮盡之時,但天沒有。

左淩泉以前不相信這句話,但現在發現,確實如此。

不服也好、不甘也罷,都沒法擺脫身體的逐漸脫力;想鼓起一口氣,這口氣卻越來越短。

左淩泉眼神依舊銳利如劍,但青紫的臉色和擂鼓般的心跳,一直在提醒他該停下來休息了。

但是停不了,停下來得死!

王銳呼吸同樣粗重,埋頭往前狂奔尋找著生路。

自從上次被救,在王銳心裏,左淩泉便比他強太多,從未想過左淩泉會跟不上的問題。

但跑著跑著,王銳也發現了左淩泉距離在拉遠,直到後麵的腳步忽然停了下來。

“左師兄?!”

王銳連忙止步,回頭用最小的聲音詢問。

左淩泉站在了原地,手裏提著長劍,雨水從劍鋒點點滑下;他背對著王銳,身上汗氣蒸騰。

王銳不明所以,謹慎望著後麵,小聲道:

“左師兄,快跑,這些人馬上就追過來了。”

左淩泉看著後方森林的深處,全力調整呼吸,抑製肌肉的顫抖,聲音平靜:

“跑是死,不跑也是死。劍客,豈能背對敵人活活跑死。你先走吧,我殺出去。”

王銳其實知道跑也是死。

後麵的六名修士,其中有五個至少都是煉氣八重往上,無論拚耐力還是戰力,都毫無懸念地碾壓他們。

現在拉開些許距離,隻是因為幾個遊方術士跑不快,持盾的武修怕左淩泉埋伏偷人,刻意放緩速度抱團罷了,有兩隻獸類在後方追蹤痕跡,跑再遠也甩不掉。

但繼續跑,至少有一絲絲生機,萬一師長們趕過來了呢?

棲凰穀在百裏開外,其實指望師門,還不如指望山裏冒出一隻大妖,把幾名野修嚇跑。

但再不切實際,總是有點指望的,回去可是必死無疑!

王銳快步走到跟前,正想勸左淩泉別意氣用事,但看到左淩泉青紫的麵色,明白左淩泉為何停下了——再跑就得活活跑死。左淩泉唯一的生機,隻有趁著還有點力氣,回去殺掉六個對手。

王銳張了張嘴,一時間不知該作何應對。

“你走吧。”

左淩泉深吸了口氣,提著劍往前走去。

王銳遲疑了下,回頭看了看長青山深處,又看了看左淩泉的背影,最終還是咬牙,跑到跟前,一把拉住左淩泉:

“師兄,別這麽莽,要智取,我有辦法。”

左淩泉頓住腳步,轉眼看向王銳,眼底也有一絲期盼。

畢竟局麵已經無解,若是有一線生機,又有誰願意破釜沉舟回去送死。

王銳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左右看向茂密雨林,然後指向一棵大樹的樹冠:

“師兄,你在那裏埋伏好。我小時候得過一份大機緣,學了一招秘術,以前在棲凰穀都不敢亮出來。現在不用也不行了,你看我的即可。”

說話間,王銳從腰間取出水囊,遞給左淩泉:

“對了,施術需要人血,師兄你滴幾滴血在這裏麵。”

絕境之下,再不靠譜的法子,都得試上一試,總比搏命強。

左淩泉遲疑不過轉瞬,還是相信了王銳,接過水囊灌了口後,以劍刃劃破手指,將血液滴在其中,然後遞給王銳:

“夠不夠?”

“夠了,把傷口處理好,別被追蹤的獸類提前發覺。”

王銳接過水囊,快步跑向後方,而後方的獸類低吼也愈來愈近。

左淩泉處理好手指的傷口,隱匿行跡,輕手輕腳來到遠方的大樹旁,爬上大樹,在樹冠間隱匿好身形。

很快,六名身著黑色披風的人影,在視野盡頭的樹冠下露出身形,快速朝這邊行來。

透過密集的樹冠,隱隱能瞧見持刀盾的人走在前方,其餘五人走在後麵,分別注意著周邊,而兩隻通體烏亮的黑豹,在前方追尋著蹤跡。

左淩泉屏息凝氣,在樹冠間等待著機會,同時也注意著王銳消失的方向,想看看王銳到底藏著什麽樣的東西,能在這種絕境之下翻盤。

可惜,左淩泉等了很久,也沒能瞧見什麽驚天動地的東西出世。反而是遠方幾個野修愈來愈近,最終走到兩人方才停留的地方,隱隱的話語,從夜雨間傳來:

“腳印消失,好像沒跑了……”

“沒有真氣傍身,跑這麽遠已經很不可思議,估計是隱匿行蹤慢慢走了……”

“小心埋伏,趙澤,找到蹤跡沒有……”

“等一下……豹子聞到了血腥味,兩個人的,往西南邊去了……”

“追。”

……

密林之間,六名修士提防著四麵八方,朝西南方移去,漸行漸遠。

左淩泉如遭雷擊!

他死死盯著遠去的六人,呼吸已經停滯,眼珠卻無法抑製的微微顫動。

……

“施術需要人血,師兄你滴幾滴血在這裏麵……”

“學過一招秘術……你看我的即可……”

……

方才的言語還曆曆在目,現在左淩泉看到了。

什麽狗屁秘術,誘敵之術,以命換命罷了!

他是救了王銳一次,但沒想到王銳竟然以這種方式還他!

左淩泉握著劍柄的手,指節發白,纏繞黑繩的劍柄,似是要被捏碎。

方才還走投無路,現在一條生路,就這麽擺在了麵前。

理智告訴左淩泉,他應該把握這個機會。

不要出聲,不要莽撞,有任何意氣用事的地方,兩個人都會白死,白白浪費了他人的付出。

敵人已經走遠,他現在隻需要等上片刻,再小心些往反方向遁去,便有機會逃出生天。

左淩泉在這樣做,也應該這樣。

但他不甘心這樣!

他從三歲起起早貪黑練劍,練了十四年,從未懈怠過哪怕一天。

他近乎嚴酷地壓榨自身潛力,近乎固執地刺出一劍又一劍,為的是什麽?

為的是此生不弱於人。

為的是在這個有人能搬山移海的世界站穩腳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眼睜睜看著他人為你而死,卻無能為力。

因為這種事,有第一次,以後便有第二次、第三次。

今天領了這份情,以後可能出現比著還鑽心的局麵,到時候難道還繼續苟且偷生?

這次的敵人確實強大,強大到看不到任何機會,但敵人什麽時候不強大?

人隻能挑選朋友,而不能挑選敵人,如果每次都指望敵人弱於自己,那練這劍還有什麽意義?

霹靂——

電光劃過蒼穹,雨林化為白晝。

左淩泉攥緊陪伴十餘年的長劍,盯著幾名野修遠去的方向。

敵人已經走遠,遠處傳來獸嚎,還有奔跑和嗬斥聲。

王銳已經被發現,跑不了多久。

勝算幾盡於無,破釜沉舟殺過去是莽夫行為,不可取!

現在不走,就來不及了……

……

狂風大作,暴雨傾盆。

浩瀚天威之下,綿延無際的雨林間,六人結隊快速行進,跟隨兩隻黑豹,追尋在樹林間逃竄的敵人。

雨勢忽然變大,雨珠如黃豆,砸在樹冠之上,發出的劈啪聲響,甚至壓住了獸嚎和交談聲。

千藤老祖被幾人護在中間,追逐間抬眼看向樹冠上方,臉色略顯凝重:

“雨怎麽突然下這麽大?”

“深山老林,本就是如此,速戰速決,拖太久當心棲凰穀的人趕來。”

屠陽手持象王盾,跟隨兩隻黑豹,追尋著泥濘地麵上微不可聞的血跡。

六人走了沒多久,兩隻黑豹便同時停下身形,把目光望向了山坳間的一個水潭。

趙澤背著黑布包裹的匣子,抬手示意道:

“在水潭裏。”

眾人交換個眼神後,屠陽和劍無葉兩名武修,便小心翼翼靠近水潭,在水潭邊緣設防。

千藤老祖眼神示意,徒弟範成林微微點頭,手持黑色法尺來到水潭邊緣,將法尺插入對麵,右手掐法決,左手按在法尺之上。

嗡嗡嗡——

瓢潑大雨下的幽深水潭,肉眼可見地開始震**,水潭表麵掀起漣漪,潭底的淤泥砂石,也開始翻滾,霎時間把水潭變成了一潭粘稠泥漿。

震**持續不過片刻,水潭便翻湧起來,走投無路的王銳,從泥漿裏衝出,掉頭往水潭另一側跑去。

但六人早有準備,豈會給逃離的機會。

南宮信手中符籙蓄勢待發,眼見泥潭中有人衝出,當即便想打出一道符籙鎮殺。

可就在南宮信準備出手的時候,站在身旁的千藤老祖,黑色披風驟然鼓脹,整個人往側麵飛速橫移;南宮信從未撤下的無憂符,也迅速移動到了後方。

“當心!”

屠陽察覺不對,從水潭旁轉身,抬眼便瞧見後方密集中,衝出一道黑色殘影,長劍帶著一點寒芒,直刺南宮信後背。

南宮信和千藤老祖,為了安全起見,本就站在最後方。

被人突襲,南宮信正麵都躲不開,後麵自然也一樣。

嘭——

無憂符炸開,依舊沒能阻礙劍鋒。

南宮信察覺不妙,手上翻出一張雪白符籙,但尚未激發,就瞧見雙目之間,透出一截劍尖!

嚓——

劍鋒一觸即收。

百聖穀眾人剛反應過來,南宮信就撲倒在地上,後腦血流如注,手中符夾也摔了出去。

剩餘五人如臨大敵,同時轉身看向身後。

後方被狂風急雨席卷的密林間,一道黑色影子站在蒼天古木之下。

手中三尺青鋒,依舊往下滴著血珠。

霹靂——

驚雷在頭頂響起,雪亮電光照亮大地,在扭曲盤結的密林間拉出千重迷影。

影子的麵容一閃而逝,給所有人留下印象的隻有那雙眼睛。

那眼神銳利如劍!

從水潭裏爬出來的王銳,跑出老遠距離,發現自己沒死,連忙回頭看了眼;隻是看清情況後,他先是一愣,繼而有些焦急:

“左師兄,你回來做甚?”

“殺人。”

左淩泉吐出兩個字後,長劍斜指地麵,走向僅剩的五人。

屠陽本來注視著左淩泉的身體,可瞧見那把劍,表情忽然一凝:

“不對勁。”

其實無需提醒,千藤老祖等人便已經察覺。

方才出劍太快還沒看清,此時仔細看去,明顯能瞧見,左淩泉右手的長劍上,有黑色霧氣時隱時現。

天上落下的雨線,也受到了無形牽引,飄散方向皆指向左淩泉,如同高處河流,匯入低處山穀。

趙澤五行親水,他感覺體內真氣在躁動,再看周邊天象變化,有些錯愕的道:

“這是靈穀?”

千藤老祖到了煉氣十一重,閱曆深厚,眉頭緊蹙解釋道:

“打破境了。任督二脈全通,小周天已成,天地靈氣自行匯聚,不是靈穀,也差不了多遠。”

“怎麽辦?”

“你說怎麽辦?要不道個歉我們走?”

“……”

眾人不再言語,緩緩擺開了陣型。

屠陽手持象王盾,大步狂襲壓向左淩泉,劍無葉緊隨其後。

千藤老祖師徒同時後撤,再次掏出隨身法器。

趙澤取出一根玉笛,放在唇邊吹響,雨幕下的密林間霎時間萬獸奔逃,朝這邊匯聚。

而另一側。

左淩泉持劍緩步行走,麵容霜雪無絲毫表情,心底裏其實也有點疑惑。

他全力以赴奔襲而來,因為對手太厲害,隻能心無二用分析局勢,竭盡全力壓榨自身潛能。

但跑著跑著,他忽然發現自己好像也不是那麽累。

這種感覺,就好似疲憊至極的人,忽然走進清爽涼快的房間,猛灌一口涼茶,身邊還有幾個年輕貌美的姑娘揉揉捏捏,四肢百骸都霎時間透徹了幾分。

本來左淩泉以為這是身體崩潰前的回光返照,但一劍刺穿南宮信的腦袋後,他心裏就隻剩下自信了。

我的劍,本該如此!

左淩泉感覺到了肚臍下的氣海穴,有一股薄弱卻明顯存在的熱流,沿著胸前一線的任脈上升;再沿著脊柱附近的督脈折返,最終回到氣海。

流轉的速度極快,每循環一次,那股熱流就要清晰一分。

這股熱流,隨著他持劍蓄勢待發,便具象化在了眼前——絲絲縷縷的黑色霧氣,在雪亮劍刃上若隱若現,每一分一秒都在增加。

五行之水色黑,這是真氣!

左淩泉感覺到了體內忽然出現的真氣,但心中並未狂喜、慶幸,覺得這是老天爺終於開眼。

因為這是他應得的!

埋頭苦修十四載,他從不奢望天降福源、不勞而獲;他靠的是一劍又一劍,靠的是滴水穿石日積月累,從未懈怠過一天。

體內出現的真氣,不是老天爺發善心恩賜給他,而是他早該憑本事拿到,卻來晚了的東西!

霹靂——

電蟒流竄過雲海,天空響起一聲雷鳴。

屠陽持著象王盾,大步衝到近前。

左淩泉輕擰劍鋒,抬起了眼簾。

狂風急雨肆虐的雨林,在這一刻肅然一靜。

被喚獸笛吸引來的萬千鳥獸,同一時刻鴉雀無聲。

緊隨屠陽的劍無葉猛然止步,眼中滿是驚愕。

他也是習劍之人,明白撲麵而來的壓迫力和穿透力是什麽,那是劍道強者才會有的‘劍意’。

劍意是個很玄妙的說法,看不見摸不著,沒人能說清楚是什麽東西,但都能感覺到。

如果非要找個形容,那就是前麵的那個眼神——居高臨下、鋒銳無雙,明明白白的告訴你,你馬上要死了!

劍無葉咽了口唾沫,難以直麵這鋒芒,緩緩往後退去。

屠陽走的是一往無前的霸道路數,也感覺到了前方有一把無堅不摧的利刃,等著他撞上去。

但屠陽不能退。

鐵鏃府門徒,從來都是有進無退,進則生、退則死。

“破軍!”

屠陽一聲怒喝,手中的象王盾白光大綻,渾身肌肉高聳,可以清晰瞧見白色真氣,從四肢百骸透體而出,匯入手中象王盾。

也是在這同一時刻,左淩泉速度暴漲,手中三尺青鋒,未見如何出劍,劍尖已經點在了象王盾正中。

咚——

狂風急雨間響起澄澈劍鳴!

這一劍遠沒有上次那般氣勢駭人,聲音卻純淨透徹了很多,因為這是左淩泉自己的真氣!

劍鋒上絲絲縷縷的黑霧,在劍尖觸及圓盾的一瞬間傾瀉而出,如同一道劍刃粗細的墨流,貫穿了勢不可當的象王盾,正中屠陽心口。

嚓——

大步前行的屠陽,瞧見了圓盾後出現的劍痕,身形依舊在前衝,卻沒能撞到任何東西。

左淩泉長劍一觸即收,飛身從上方越過,穩穩當當停在地上,抬眼看向剩下的四人。

撲通——

背後的屠陽,衝出去三丈有餘,才撲倒在地麵上,後背有一處劍創,劍創規則整齊,就是劍條的切麵,甚至沒有傷到旁邊衣袍分毫。

“屠陽!”

千藤老祖幾人,甚至沒發現屠陽遭遇了致命重創,急急開口呼喚了一聲。

這呼喚,顯然沒有任何回應。

左淩泉持劍而立,本想一鼓作氣,解決剩下的四人,但一劍過後,忽然發現有些力不從心——他體內雖然忽然有了真氣,但身體煉化真氣需要時間;方才那點兒時間恢複的真氣,出一劍都是滋水,出完劍後就不用說了,一滴都不剩。

麵對四名強敵,真氣枯竭顯然是很嚴重的問題。

左淩泉反應也快,在四人麵前停步,倒持長劍背負雙手,在袖袍裏捏碎了僅剩的白玉銖,眼神依舊冷冽,掃視著四人:

“你們是什麽人?”

千藤老祖發現屠陽死透了,心中也是驚濤駭浪,不敢貿然上前,站在劍無葉身後,沉聲道:

“你到底是什麽人?”

左淩泉肅立雨中,平淡道:

“大丹駙馬,你們來殺我,難道不知道?”

“你為何有如此修為?”

“好奇?那我今天就讓你們死個明白,十四年前……”

……

羅裏吧嗦。

王銳怕被對手逮住,小心翼翼站在敵人的後方,離得極遠,連動都不敢動一下;瞧見英明神武的左師兄,忽然停下來嘮嗑,急得是直跳腳:

“左師兄,話多死得早,做事要速戰速決幹淨利落。”

左淩泉麵容冷峻,心裏卻是一顫,暗道:你以為我不知道反派死於話多?不說話怎麽拖延時間?

左淩泉沒有搭理眼力勁兒不行的師弟,繼續自說自話,講起他刻苦練劍的過往,和對未來的偉大憧憬。

千藤老祖在修行一道混跡近百年,閱曆肯定不低,聽左淩泉羅裏吧嗦了半天,也漸漸回過味來:

“快,他剛破境,體內真氣臨近枯竭,正在暗中凝氣,速戰速決!”

劍無葉本以為今天必死無疑,聽見這話也反應過來,沒有放過這僅存的生機,身形暴起,眨眼就來到了左淩泉近前。

趙澤善禦獸之術,本身戰力不強,直接躍入了水潭旁的密林,在暗中指揮蟲獸。

千藤老祖和徒弟範成林都是遊方術士,遇上左淩泉這種爆發力驚人的武修毫無勝算,隻要劍無葉死了,他倆連跑都沒得跑,當下也都掏出了壓箱底的本事。

左淩泉背後握著白玉銖,以棲凰穀的《養氣決》煉化吸納,但煉化靈氣是個精細活,養氣決也不是上乘功法,盤坐入定的情況下都速度緩慢,更不用說這種一心二用還得打嘴炮的時候了。

眼見劍無葉舍命一搏,左淩泉隻能將捏碎的白玉銖放在袖袍中,提劍再度上前。

左淩泉雖然真氣稀薄沒法用劍技,但體力在真氣滋潤下已經恢複大半,真氣再少也比沒有強,論戰力比往日隻強不弱。

不過,劍無葉搏命之下拚死反撲,也不容小覷,抬手便是一式驚露台的看家絕技‘餘霞成綺’。

驚露台在九宗之中,以‘劍術’和‘禦獸’最為出名。劍術中可以傳外的有五式殺招,國師嶽平陽學了三式,其中最強一式便是‘餘霞成綺’。

隻見劍無葉把速度拔升到極致,青色劍芒透出劍尖兩尺有餘,一劍出手,劍鋒之前卻出現三道劍影,直指左淩泉眉心、心口、氣海。

驚露台的劍術以鬼魅著稱,虛中有實最是難防。餘霞成綺練至大成,可百劍齊出,其中有虛有實,擋錯地方當場暴斃。

左淩泉在棲凰穀中,對此招有所聽聞,應對的方法也很簡單——避而不戰一劍都不擋,憑借身體的爆發力躍至半空,待三劍從身下擦過,反手一劍猶如蜻蜓點水,點在了劍無葉的眉心。

叮——

劍鋒一觸即收。

劍無葉一劍刺出,未曾反手,便跪倒在了地上,再無聲息。

左淩泉在空中瀟灑收劍,落回地麵,本欲繼續上前。

但抬眼卻發現,前麵的千藤老祖,已經在劍無葉前衝時,舉起了銅鏡。

左淩泉吃過虧,當即閉眼偏頭,可他等來的卻不是閃光彈,而是王銳的一句:

“小心!”

左淩泉心中一沉,知道中計,迅速後撤,但腳踝卻被東西莫名纏住。

他低眼看去,愕然發現,一道青色波紋,籠罩千藤老祖方圓近十丈的地帶。

波紋所過之處,樹木花草盡皆伸出扭曲藤蔓,纏住了所有能纏住的東西。

低境修士,真氣出體便難以掌控,正常情況下,靈穀二重的武修,才能讓自身真氣波及十丈外的目標;內修即便專精術法,也不可能在練氣十一重,影響這麽大的範圍。

左淩泉了解過這些,抬眼看去,卻見站在水潭邊上的老者,身上黑色鬥篷已經落下,衣袍鼓脹、須發飄散,麵白如蒼紙不見絲毫血色,就好似被一瞬間榨幹了元氣。

不過刹那之間,方圓十丈的茂密雨林,便被扭曲藤蔓覆蓋。

左淩泉跑再快,也不可能閃出十丈,而且旁邊持法尺的範成林,在師父出手時,也冒死前衝至左淩泉附近,將手中法尺插進泥地;地麵霎時間震顫翻騰,在雨水下化為稀爛沼澤,連借力落腳之處都沒有。

兩個遊方術士不計代價傾盡所學,帶來的效果超出了左淩泉的認知。

左淩泉隻覺雙腳一軟,便下陷兩寸有餘,未來得及拔出雙腳,渾身便被藤蔓覆蓋。他揮劍斬斷了幾根,但怎麽也不可能轉瞬掃清方圓十丈的藤蔓。

便在這危急之時,左淩泉的耳邊,又響起一聲如雷貫耳的嗬斥:

“震!”

千藤老祖雙手高舉銅鏡,渾身真氣灌注其中,明黃銅鏡,片刻後便閃耀出絲絲電光。

震為雷,雷屬五行之木!

左淩泉聽到一個‘震’字,心中寒氣頓生,毫不猶豫將為數不多的真氣,灌注在了僅剩的無憂符之上,同時強行扯斷藤蔓,撲倒在地麵。

霹——

隨著‘震’字出口,銅鏡之上光芒爆綻,繼而一道碗口粗細的扭曲電蛇,從銅鏡之間衝出,落在千藤盤結的雨林之間。

無憂符雖然炸開,但無憂符頂多應付下六重的修士,麵對十一重修士不留餘力的一擊,和沒有區別不大。

轟隆——

電光一閃而逝,盤結的藤蔓炸裂,飛濺出無數遭受雷擊變為焦黑的碎木。

碎木散落在林間,方才驚天動地的動靜戛然而止。

“左師兄!”

躲在遠處的王銳臉色煞白,急聲呼喚,卻不敢上前。

“咳咳咳——”

千藤老祖強行施術後,咳出一口黑血,跪倒在地上,死死盯著化為廢墟的雨林。

透過微光,可見被雷擊的中心地帶,躺著一個人影,已經陷入被軟化的泥地。

“快去補一刀,別讓他緩過來。”

千藤老祖終究隻有煉氣十一重,強行施展雷法,想要把十二重武修直接劈死有點難,不過正麵擊中,劈暈肯定沒問題。

徒弟範成林,聞言連忙拔出法尺,衝向焦黑地帶。

隻是他剛跨出一步,就瞧見地上那個人影動了下。

!!

範成林臉色驟變,連忙後退,仔細看去,卻見地上的人影‘翻了個身’,露出了渾身焦黑但依舊能看出原樣的法袍。

“南宮信?遭了……”

話音未落,左淩泉便從泥坑裏爬了起來。

“咳咳——真他娘狠……”

左淩泉渾身衣袍破破爛爛、滿是泥汙,連頭發都卷曲冒煙,不過有南宮信的屍體和法袍格擋,倒也沒有受到致命傷。

左淩泉被雷劈得暈頭轉向,借著雨水抹了把臉,才緩過氣來,抬眼看向後退的兩個敵手,冷聲道:

“還有招沒?沒招該我了。”

千藤老祖本身就不是善殺伐的修士,隻有這一手壓箱底的絕活,徒弟就更不用說。

眼見屠陽、劍無葉全死,千藤老祖自知在劫難逃,轉眼怒吼:

“趙澤!你狗日的還不出來?他重傷之下撐不了多久!”

徒弟範成林,也在後退間,尋找著趙澤的身影——趙澤雖然本身不善殺伐,但馴養了幾隻靈獸,戰力還是有的,此時出來,說不定還能逃出生天。

隨著千藤老祖絕望呼喊,密集樹林裏很快傳來了動靜,但來的並非趙澤。

嗡嗡嗡——

密集響動傳來,猶如漫天蝗蟲過境,遮天蔽日從林間壓來。

左淩泉眉頭一皺,察覺不妙,當即衝向千藤老祖和範成林。

範成林聽見聲響,本就蒼白的臉色又白了幾分:

“師父,好像是食人蜂,趙澤跑了,想毀屍滅跡。”

千藤老祖自然聽出了是什麽,雙目血紅怒罵道:

“趙澤,你不得好死!老夫即便化為厲鬼,也……”

噗——

一劍梟首!

左淩泉動作快若奔雷,斬殺再無餘力的千藤老祖後,反手一劍刺死了煉氣六重的範成林。

而密林之間,黑壓壓的蜂群也顯出身形,遠看去猶如一片黑色雲霧。

左淩泉劍術再高,也不可能亂劍砍蝗蟲,他跑到了王銳跟前,急聲道:

“食人蜂怎麽對付?”

“食人蜂有毒,雨勢太大沒法生火,躲水裏等蜂群過去……”

王銳被浩浩****的蜂群驚得麵無人色,一頭就紮進了水塘裏。

左淩泉體內真氣幾近於無,皮肉也不是刀槍不入,眼見蜂群撲來,當即跟著躍入了水潭。

噗通——

下一刻,蜂群組成的黑雲,便從上方蓋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