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道不長,轉過拐角又是一間小石室,對麵也有出口,但被巨石封閉;幽冥老祖方才折身返回,就是因為沒找到移開巨石的機關。

此時白發蒼蒼的幽冥老祖亡命奔逃,無路可走,背後忽然破風聲急響,一股殺氣直逼後腦勺:

“給我死!”

左淩泉追進石室,抬手一劍直刺。

雖然還是‘劍一’,速度快若奔雷,但沒有真氣支撐,這一劍實在談不上驚天地泣鬼神,就是普普通通的一記中平刺。

幽冥老祖靈氣枯竭神通受限不假,但腦子可沒變笨,反應依舊是玉階境仙尊級別的。

察覺背後軟綿綿的一劍刺來,沒有半點靈氣波動,幽冥老祖一愣,也回過味來,連躲都沒躲,回身一把直接抓住了劍刃。

左淩泉全力刺擊,劍鋒卻在半途戛然而止,猶如刺入硬木,再難寸進半分。

墨淵劍沒有靈氣催動,也就比鐵劍結實些,即便有靈氣支撐,要破玉階仙尊的金身難比登天。

幽冥老祖赤手抓住墨黑劍刃,手上連皮都沒破,眼神如同看待一隻螻蟻:

“不知死活。”

說罷一掌拍出,正中左淩泉胸口。

嘭——

左淩泉整個人被拍飛了出去,撞在石道拐角的牆壁上,發出一聲悶響。

上官靈燁見狀一驚,不過仔細一瞧又鬆了口氣——靈穀四重就金身無垢,尋常刀劍難傷,比身體比大部分石頭都硬;左淩泉半步幽冥的武修,體魄更是堅如鐵石,連背後的尋常石頭都沒撞爛,怎麽可能受傷。

果不其然,左淩泉被拍飛撞在石頭上後,平穩落地不見任何異樣,隻是胸口有點發悶,完全能抗住。

左淩泉停住身形,望向幽冥老祖,莫名其妙道:

“就這?”

幽冥老祖氣海枯竭,又被天雷擊成重傷,單純的肉體力量確實不夠高,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兩個大境界差距,光是肉身強度就足以把左淩泉碾壓至死。

眼見左淩泉還嘲諷起來了,幽冥老祖也不多說,飛身一腳再次踹向左淩泉。

幽冥老祖是煉魂的術士,連武技都不學,更不用說最底層的拳腳功夫,這一腳除了速度快,沒有半點技巧性可言,說不好聽的就是王八拳。

但常言‘一力降十會’,左淩泉招式套路爛熟於心,速度力量不夠,也不敢硬接,憑借長年習武的反應,提前騰挪到了石殿。

咚——

又是一聲悶響。

幽冥老祖僅靠重傷之軀的肉體力量,這一腳依舊很恐怖,把堅硬石壁踹出了龜裂紋路,整個石殿都震了下。

一擊落空後,幽冥老祖再次衝殺進石殿,僅憑一雙毫無章法的老拳,對左淩泉窮追不舍。

嘭嘭嘭——

石殿內拳風如潮水,連綿不絕,發出數聲爆響。

左淩泉連中數拳,哪怕威力不大,挨多了也逐漸感覺胸腹翻江倒海。

修士金身無垢,也不是全身每個地方都一樣硬,像是眼珠、咽喉、襠下等部位,防禦力就要薄弱很多。

幽冥老祖沒學過拳腳功夫,但能修到玉階仙尊,天賦悟性絕對是頂流水準,還有幾百年的閱曆為支撐;不過十幾息的時間,就適應了拳腳搏殺的節奏,不再靠力量硬莽,出手就是插眼、鎖喉、撩陰腿等下三濫陰招。

颯颯颯——

嘭嘭嘭——

幽暗石殿內劍光四溢、拳風獵獵。

一老一少兩道身影,遊移如風你來我往,拳拳到肉的悶響不絕於耳,被長劍和拳爪掃出來的碎石滿地飛濺。

左淩泉起初還能憑借十幾年的習武經驗打個有來有回,但漸漸就開始接不住了,主要是他完全沒法破防,用劍戳眼皮都戳不穿,自己眼睛挨一拳,卻差點被打瞎。

彼此身體底子差距這麽大,純粹是給人當沙包練手。左淩泉知道纏鬥毫無意義,打了半天後,隻能開口道:

“娘娘,你休息好沒?”

上官靈燁身體很虛,也不會俗世拳腳,上去是陪左淩泉一起挨揍。但左淩泉撐不住了,她也沒辦法,咬牙加入了戰局,一個飛踹落在幽冥老祖背上。

嘭——

上官靈燁身體素質和幽冥老祖差距不算大,再虛弱也比左淩泉強一些。

幽冥老祖猝不及防,整個人飛撲出去,撞在了劍痕累累的石壁上。

雖然沒有受傷,但幽冥老祖也感覺到了氣悶,他身體極為虛弱,長時間保持這種狀態纏鬥,萬一遇上強者就完了,當下也不再和兩人死磕,一爪逼退左淩泉後,冷聲道:

“後會有期。”

說罷飛身衝出石殿,眨眼遁入了昏暗無光的溶洞,再難看到形跡。

左淩泉和上官靈燁狀態為零,沒有僵持的底氣,見幽冥老祖自行逃遁,都暗暗鬆了口氣。

左淩泉拍了下袍子上的灰塵,開口道:

“先出去吧,等把靈氣補滿再找他算賬。”

上官靈燁精神太虛弱,又把手搭在了左淩泉的肩膀上,無力道:

“別說算賬了,他恢複半成氣海,都能把我們倆打死,先保命要緊。”

左淩泉輕輕點頭,收起佩劍,蹲下來摟著上官靈燁柔滑圓滿的臀兒,又把她背了起來,小心往溶洞另一頭走去。

可能是手托錯了地方,上官靈燁心弦緊繃的情況下,還是微微皺了下眉,不過也沒說什麽,隻是用手在左淩泉胳膊輕拍了下。

“哦。”

左淩泉無意之舉罷了,經過提醒,連忙把手滑到了腿彎……

……

地下溶洞不算太長,修建有蜿蜒道路,走到出口也不過兩裏。

左淩泉背著上官靈燁,來到溶洞的盡頭,瞧見了地麵照下來的光亮,還有雨珠從洞口處落下,打濕了通往地麵的石頭階梯。

嘩嘩嘩——

轟隆——

除開雨聲,偶爾還能聽見一聲悶雷,除此之外再無異樣。

上官靈燁十分謹慎,觀察四周的痕跡,確定沒有布置任何陣法後,才讓左淩泉慢慢走上了階梯。

左淩泉從狹小洞口探出頭來,很快被雨幕打濕了頭發,入眼是一片荒蕪的草地和小山包,長著稀稀拉拉的樹木,再往外就是雨霧蒙蒙的大海,天海蒼茫,看不到任何出奇之處。

幽篁老祖也是從這裏出來,泥濘地麵上還殘留著腳印,往海邊行去,早已經不見了蹤影。

上官靈燁沒法再隔絕雨水,隻能用金色大袖遮在兩人頭頂,她認真感覺了下,蹙眉道:

“這地方好古怪,似乎整片天地都沒有靈氣流轉的痕跡,如果是陣法隔絕的話,這範圍也太大了。”

左淩泉走出地洞,沿著草地往海邊走去,詢問道:

“我們是不是被卷到海外來了?”

海域極其浩渺,確實有很多萬年無人涉足的地方,因為隻有水,沒法五行相生,導致靈氣稀薄到難以支撐修士修行的地步,氣海儲備不夠的修士飛到哪裏,有出無進,基本上就回不來了,被修行道稱為‘死地’,這是單人跨海的風險之一。

上官靈燁也不確定是不是被卷到了天涯海角,遲疑片刻後,歎了口氣:

“最好不是,不然我們得被困死在孤島上,想出去隻能遊幾萬裏……本宮可不想和你在這兒待一輩子。”

左淩泉自然也不想,他還有媳婦在外麵等著呢。他微微顛了下,把太妃奶奶背好,快步往海邊走去。

天上雷雨不斷,上官靈燁身上的鳳裙並不防水,不出片刻渾身就濕透了,左淩泉也是如此,看起來頗為狼狽。

好在島嶼並不大,走了半刻鍾,就到了浪濤滾滾的海邊。

左淩泉站在沙灘上,眺望陰沉雨幕,發現視野的盡頭有海岸線的痕跡,就在四五裏之外,依稀還能看到些許建築。

上官靈燁瞧見此景,暗暗鬆了口氣,開口道:

“在陸地附近就好,估計是漂到某些荒蕪之地了,從陸路走比海上安全得多,先過去吧。”

左淩泉也不多說,跨入海水,直至齊腰後,往前趴入海水,朝著遠方的海岸遊了過去。

上官靈燁趴在背上,身體的重量把左淩泉直接壓進了水裏潛泳,但沒有靈氣支撐,彼此都需要換氣,左淩泉憋了片刻發現不行,又翻了個身改為仰泳,讓上官靈燁騎在了腰間。

這個姿勢有點古怪,上官靈燁低頭描了眼後,可能是覺得有點像《春宮玉樹圖》上的某些動作,想了想,翻身變成了側坐。

肚子上坐著太妃奶奶飽滿的臀兒,觸感不可謂不銷魂。

不過左淩泉現在力不從心,奮力遊泳還真顧不上這點,往海外遊了兩裏後,已經多年未曾體驗過的肌肉酸痛和乏力就湧了上來,肚子也更加餓了。

上官靈燁知道左淩泉隻出不進,身體力量維持不了太久,便想著下水自己遊,但她還沒動,就發現遠方的海麵上有一艘小漁船。

彼此安危未定的情況下,兩人並不想和陌生人接觸,但上官靈燁身上的金色鳳裙,在海麵上太顯眼,兩人未曾開口,那邊的漁船就已經發現了,慢慢往這邊劃了過來。

左淩泉在水裏也跑不快,隻能暫且停下動作,和上官靈燁一起飄在水裏,握住了劍柄。

嘩嘩——

很快,小烏篷船到了兩人附近,劃船的是一個身披蓑衣的少年郎,遙遙就呼喊道:

“別慌別慌,再堅持一下……”

從口氣上來看,當時以為兩人落水了。

左淩泉並未放鬆警惕,仔細觀察一眼,肢體動作、氣色眼神都不像是修行中人,看起來隻是個俗世漁夫,他才暗暗鬆了口氣。

對方過來幫忙,左淩泉泡在海裏總不能說自己在洗野澡,便抬手揮了揮。

少年朗皮膚曬的很黑,麵向還算英氣,蓑衣後麵隱隱可見插著一把短劍。他把船停在兩人跟前,坐在對麵壓住船身,免得左淩泉爬上來的時候把船壓翻,奇怪道:

“你們倆怎麽大雨天泡海裏?這可是出人命的事兒……”

話到此處,少年郎看向了上官靈燁身上的鳳裙,被那張傾城絕色的臉震驚了下,有點發愣地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左淩泉手腳麻利地爬上烏篷船,又轉手把上官靈燁拉了上來:

“不小心落水,漂到這裏了,謝小兄弟了。”

少年郎目光從上官靈燁臉上移開,看向左淩泉,結果又被驚了下,試探性詢問道:

“兩位這打扮可不像是本地人,莫不是從南邊逃難過來的富貴人家?”

左淩泉也沒法解釋來曆,順著話道:“差不多吧,船到這裏後,風浪太大沉了,也不知這裏是什麽地方。”

少年郎對此倒不意外,劃著船往岸邊行去,搖頭道:

“這裏是馬城縣,前麵是馬城港。這世道太亂,到處都在打仗,人還在就是好事兒;亂世命如草芥,南邊多少富貴人家逃難,走到半道命都沒了,特別是尊夫人這種相貌出彩的,遇上那些個義軍匪軍肯定出事兒,待會還是換身衣裳的好……”

俗世王朝打仗,隻要規模不是太大,九宗也不管。不過九宗目前局勢穩定,沿海諸國並未發生戰亂,上官靈燁皺了皺眉,開口道:

“我們是從海外過來的,這裏國號是什麽?”

“海外?”

少年郎一愣,掃了兩人一眼後,又恍然大悟:

“我就說嘛,怪不得穿的衣裳這麽古怪。這裏按理說國號為吳,但朝廷那狗皇帝是個昏君,幾年前就開始到處造反了,現在一團亂麻,南邊稱王稱帝的人有十幾個,我們這邊也亂,縣城裏的人逃難都快跑完了……”

上官靈燁蹙眉回憶了下,不記得九宗有這樣的地方;天下太大,她估計是到了其他洲的某處窮鄉僻壤,本想問問這裏是那洲,但估計俗世少年郎也不知道,便也沒再多問了。

少年郎叮囑了片刻後,目光落在了左淩泉腰間的墨黑佩劍上,又看了看左淩泉的手,眼神有點古怪。

左淩泉練劍十幾年,曾經混過江湖,知道少年郎在看他手上有沒有老繭,區分練家子和佩劍裝逼的公子哥,最簡單的方式就是看手。

左淩泉掃了眼少年郎的右手,發現虎口有老繭,好奇問道:

“小兄弟是習武之人?”

少年郎可能覺得左淩泉是金玉其外的富家子弟,聽見這話還有點傲意,笑道:

“生逢亂世,萬貫家產都不及一身功夫頂用,不是有句話嗎,‘鄰居囤糧我練槍,鄰居就是我糧倉’,雖然是句玩笑話,但沒點本事的人,大半都被人搶完餓死了。不過兩位不用害怕,我在縣城也算是有點江湖輩分,人送諢號‘馬城港劍聖’,出了名的俠氣淩雲,從來不幹殺人越貨的事兒。”

左淩泉好久沒混江湖,覺得還挺有意思,抱拳行了個江湖禮:

“巧了,在下‘青合郡劍仙’左冷饞,在老家也算有些俠名,幸會。”

“嗬?!”少年郎一愣,抬手抱拳:“陸沉,幸會。左兄敢在一郡之地稱劍仙,這名頭挺響亮,劍術想來不錯。”

左淩泉輕輕擺手:“不敢當,略懂罷了。”

陸沉顯然不大相信,上下掃了眼後,作勢繼續劃船,但手卻以蓑衣為遮掩,握住了腰後的一把短劍。

嗆啷——

隻聽一聲清脆劍鳴。

烏篷船上寒光一閃間,一把墨黑劍刃,就放在了少年郎的脖子上。

陸沉劍都沒來得及拔,也沒看清左淩泉如何起手,等察覺脖子上的劍鋒之時,驚得是臉色煞白,僵在當場。

上官靈燁靠在船篷裏,見狀微微翻了個白眼:

“欺負小孩子有意思嗎?”

左淩泉覺得挺有意思,他收劍入鞘,搖頭道:

“陸兄還是嫩了些,和人動刀子,手未動眼神先暴露想法,和找死沒區別。你既然走藏劍的路數,就得‘劍出有鋒無影’,說白了就是不能讓人發覺你出劍的意圖。”

左淩泉說到這裏,手自然而然落在劍柄上,下一刻,腰間長劍已然出鞘,刺破了麵前雨幕。

“就是這樣,以氣推劍,以劍帶氣。緊要處,手一抖,嚓,看不見劍出鞘,劍已經擊中敵手。能做到這一步,你打遍整個江湖都不會遇上對手。”

左淩泉在修行道是雛鳥,但放在俗世江湖卻是孤獨求敗的劍道宗師,這一劍雖然簡單,其中分量卻重若千鈞,都是往日一劍劍領悟出來的。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陸沉滿眼震撼,愣了愣盯了麵前的劍許久,才開口道:

“左兄,你這劍有點東西,人真能練到這一步?”

左淩泉收起佩劍,以過來人的身份叮囑道:

“隻要你用心練,遲早能到這一步,習武是滴水穿石的硬功夫,沒有捷徑可走,我也教不了你太多。”

陸沉眼中再無輕視,顯出憧憬之色,又抬手抱了抱拳:

“受教,看到左兄這一劍,我要是追不上,這輩子覺都睡不好。”

左淩泉笑了下,沒有再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