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南大理的美景,向來聞名,所謂『上關風吹下關花,洱海月映蒼山雪』,乃是南紹『風、花、雪、月』四大名景。但是,越走近大理,李逍遙卻隻感熱風撲麵,沙塵蔽天,空氣中還有種幹氣,令人連呼吸都感到微微的刺痛。而且,放眼望去,除了大片的枯黃,間歇點綴著零星的綠意之外,死氣沉沉,實在難以想象這樣的地方也能住人。就連臉上總是帶笑的阿奴,眼裏也出現了沉重的意味,李逍遙方知大旱之事不假。

阿奴不禁仰頭望著藍透了的天,喃喃說道:“唉……不知何時才會下雨?”

李逍遙道:“我聽說雲南不但多雨,還多河川水流,就算長久不雨,也還有山上的積雪,還有澎湃的水井,怎麽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阿奴道:“山上的雪融到一半,都化進地下了;前兩年河川還能流,最近也都漸漸枯了,九年不雨,再多的水也要流光的!”

“那……沒有水,怎麽栽種?”

阿奴苦笑道:“誰還管栽種,如果連喝的水都沒有,那大家就要死了。”

阿奴長歎了一口氣,又說道:“如今大理城還剩下一口井有水,我娘規定了分配的法子,大家還能撐上一段時間。等到這口井都枯了,不是死在這裏,就是放棄家園,逃難到別的地方去,成為沒有家的人了。”

阿奴甜美稚氣的聲音,說出這麽可憐的話來,令李逍遙十分不忍,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她才好。

阿奴又道:“我聽唐鈺說……”

“唐鈺是誰?”

阿奴道:“是個漢人,住在我們這兒很久了,他讀過很多漢人的書,跟他說話還頂有趣的。”

“嗯,他說什麽?”

“他告訴我,漢人的書上都說:如果長久不下雨,或是有了什麽天災,那是在上位的人做了壞事,老天爺降下的懲罰。你們漢人的書上真的這樣說?”

李逍遙讀書不多,也不是很肯定,但是他也聽過不少這樣的說法,便點了點頭,道:“好像是的。”

阿奴道:“那一定是黑苗害的!我們白苗上下一心,我娘是族長,她從沒做過對不起任何族人的事。那就是黑苗的巫王壞,上天要懲罰他們,才不降水!”

李逍遙道:“我向來不相信不雨是因為上位者的關係,但是九年不雨,這也太奇怪了!”

此時,大道上迎麵走來幾名背著水甕的婦女,見到阿奴,便退至道旁,含笑叫了阿奴幾聲,阿奴也回應著她們。她們容色憔悴,蓬散著頭發,可見生活辛苦,但還是笑笑的,更足見此地民風溫和善良,會與外人決戰,一定得是萬不得已。

那幾名婦女一說話,竟是漢語:“阿奴姑娘,妳回來了,大王可想要罵妳呢!”

“這位公子是妳朋友?”

阿奴道:“他姓李,我帶他來大理瞧瞧,城裏可都好?”

其中一名婦女道:“都好,近來黑苗都沒動靜,難得有幾天寰踩兆櫻?

另一名婦女也道:“可是那唐鈺就天天城裏城外的跑,望穿了眼睛。如今妳回來了,他也不用跑得那麽累啦!”

阿奴笑嘻嘻地說道:“妳們胡說,他弱得風吹一吹就壞了,哪跑得動啊?妳們還比他強呢!萬一黑苗來了,可得勞駕背他進城避難!”

眾婦女嘻笑喧鬧了一會兒,才與阿奴道別,李逍遙還聽見其中一名婦女說道:

“真是多虧白苗人,隻剩一口井還肯分水給我們漢人……”

“是啊,若是黑苗敗給白苗就好了。”

“我叫我那口子也從軍去!幫白苗打黑苗……”

李逍遙好奇地問道:“她們是漢人?”

阿奴道:“有些漢人住在附近,黑苗常常搶奪劫掠他們,後來就都集中到這裏來了。”

白苗族人能讓漢族與他們融洽相處,而黑苗族卻全然不同,李逍遙回想起從前住進自己家客棧中的那幾名苗人,殘暴狡滑,如果黑苗的人都是那樣,那也就難怪阿奴會想滅盡他們。

路的前方可以看見矗起高牆大城,在藍天之下,灰白的城牆更險高偉,當中的巨門高逾數十尺,遠遠的就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在

城門下,石子路上的車軌行道,分行井然,但是並沒有人出入,隻有那灰牆黑門,凝靜地峙立著,顯得無比肅殺。

越走上前,就越看見城牆下歪歪倒倒地靠了不少人,等走近時,李逍遙才看清那全是死人!

李逍遙驚愕不已,可是阿奴卻好像見怪不怪,連看也不多看一眼。

那些人橫陳在城牆下,有的穿著兵士衣裳,有的是尋常百姓裝束,身上血跡已經黑了,肌膚也都早已幹癟下去,根本無法給人“人”的感覺,隻像是某種無關緊要的動物屍骸一般。

而屍體雖腐朽的程度不一,乍看之下,還是看得出他們全都是年輕男子。這一點多多少少引起李逍遙的疑惑,可是看阿奴麵無表情的樣子,他也不知該不該問。

猛地一把槊橫了過來:“什麽人!”

李逍遙嚇了一跳,那橫槊擋人的士兵見到阿奴,立刻收回長槊,恭敬地退到一旁,道:

“原來是少主,您回來了!屬下失禮。”

阿奴手一擺,道:“不要緊,你們好好守著,真是辛苦了!”

李逍遙這才看清楚:那士兵身邊,還有好幾名士兵,守著這個大城門。此地的戒備森嚴,外人是絕難出入的。

一名穿著較為端嚴的中年漢子走了出來,道:“恭迎少主!”一抬頭看見李逍遙,便麵露疑色,道:“這位是……?”

“是我朋友。”阿奴簡短地回答,問道:“我不在的這段日子,一切還好吧?”

那位階較高的漢子說道:“除了常有黑苗混進來偷襲之外,一切均安。請問少主,這位朋友是漢人嗎?”

“他是漢人,我要帶他進城去,行嗎?”

漢子說道:“這……少主的朋友,當然行!隻不過……”

阿奴有點不耐,道:“什麽時候你說話這麽吞吞吐吐了?隻不過怎樣?”

那漢子道:“近來局麵不定,除非族長準許之人,一律不許入城,誰帶的都不行……”

阿奴道:“這個我知道,就是我阿娘叫我帶他來的,這樣可以了吧?你不放我們進去,我怎麽帶他去見我阿娘呀?”

漢子這才釋然,道:“那就沒問題了,可是他叫什麽名字、何方人氏,還是要請少主告知,做個記錄。”

阿奴道:“何時變得這麽麻煩了?”

漢子道:“請少主見諒,族長有令,嚴禁陌生人通關進城。所以隻好謹慎些。”

既是非常時期,李逍遙也入境隨俗,告知了他們自己的身份,正在記錄之時,城內走出幾名士兵,扛著幾具屍體經過,恨恨地拋在城外。有的還吐了口唾沫,咒罵了幾聲才轉身回城。

那漢子見了,搖頭不已,但也沒說話。棄了屍的士兵們見到阿奴,都主動站定,問候道:

“少主,您回來啦!”“少主好!”

阿奴道:“近來殺了多少?”

其中一名士兵道:“沒數,這三天已經找出五個黑苗奸細了!”

另一名士兵道:“那些黑苗族的人,三天兩頭就來叫陣。最近派人混進來打聽我們的局麵,真是可惡!”

“可是,都給咱們揪出來了,哈哈……”

“屍體丟在外麵,給他們黑苗的人瞧瞧,咱們不是好欺負的!”

阿奴道:“隻怕奸細還抓不完,這些日子可得更小心些。”

眾士兵精神抖擻地說道:“知道啦!”

阿奴又問道:“這一陣子我阿娘有找我嗎?”

那名隊長樣的漢子說道:“少主您這次一聲不響的就溜出去,族長好像很不高興,真真實實地發了場好大的脾氣。族長後來便沒再說什麽了,少主您可得小心些。”

阿奴一撇嘴,道:“我都這麽大的人了,阿娘擔心什麽?哼,瞧不起我嗎?”

漢子道:“族長是怕您有不測,萬一著了黑苗的詭計,被抓走了,那可不是好玩的。”

阿奴挑眉道:“抓得著我麽?那我佩服他們好本事。”

一旁的士兵聽了也都叫好、喝采,道:“是啊,黑苗就算有詭計,還是兩三下就給識破了!”

“黑苗再三潛入,真教人惱火!少主,咱們挑個時間,也給他們來個夜襲!”

阿奴笑道:“這個主意不錯……”

那漢子連忙道:“別在這兒胡說,沒有族長的調度,誰也別亂動!”他轉頭望向阿奴,道:“少主,請您趕快回去,別讓族長生氣了……”

阿奴仍笑嘻嘻地,說道:“您放心吧,我阿娘見到我,就生氣不起來了。”

漢子道:“但願如此,您請回,報個平安吧!”

阿奴對李逍遙一揚下顎,便與他一同進入城內。寬大深厚的城門背後,一陣壑然開闊的景象,令李逍遙眼前一亮,但見大道平坦,兩邊廣場寬闊,有不少商販往來,遠處還散布著幾所莊院,看起來一派寧靜祥和,雖然不能與中原的繁華相比,卻也算得上安居樂業。襯上明媚的天色與遠山,更加如夢似幻,有如桃源仙境。

在連年緊張的國勢、不利的自然環境之下,還能讓居民生活不擾,可見白苗的領導者統禦有方,更讓李逍遙感到國家的治亂興衰,皆非外力所能左右,一切端視上位者的事在人為而已。

苗人生性豁達大度,愛好自由,因此屋舍的建築排比並不緊密,各人散居,走在路上也不見櫛比鱗次的屋宇,往往會在路邊高低起伏之地,可以見到屋舍一角,或是在樹林屏障之間出現居處。這又是與中原的城市大不相同的特色,李逍遙看得頗感趣味。不過走在路上的居民見到阿奴,幾乎都會打招呼,人人都識得她。或許是居民不多,更或許是阿奴天性活潑豪爽,整天到處跑,白苗居民想不識得她也難。

兩人越走越到了山地,此處更不見半間屋舍,就連樹木也漸少,李逍遙奇道:“妳不是說要帶我去見妳阿娘嗎?怎麽到了這裏來啦?”

阿奴回頭對他一眨眼,在他耳邊小聲道:“傻瓜!我騙他們的。不那樣說你怎麽進得來?”

李逍遙一想,也不禁笑自己怎麽變呆了,連這個都沒想清楚。

李逍遙問道:“那妳要帶我上哪兒?”

“你還想上哪兒?”阿奴促狹地一笑,道:“你真是個呆頭鵝呀,火麒麟洞是我們的聖地,要是我不馬上帶你去,遇上別人,你可就一輩子別想進得了火麒麟洞啦!”

李逍遙道:“既是如此慎重,妳就這樣帶我去……好嗎?”

阿奴道:“你何時變得這麽婆婆媽媽啦?”

向來率性的李逍遙一聽阿奴如此評語,先是一怔,繼之以失笑,倒不是笑自己婆婆媽媽,換作以前的自己,也會那樣不假思索便先做了再說,管它聖地不聖地。可是,自與趙靈兒、林月如患過難,嚐過絕望之感之後,竟變得多慮了起來,橫衝直撞的作風已不再,而會多想一些,多考慮一些。畢竟有時他也會想到:如果自己當初在某些地方,多有些計劃,是否就不會連累林月如、趙靈兒任何一人落到這個地步?

這些靜心時的思索,也不能給他任何答案,人生是沒法子預設的。

李逍遙默默地跟著阿奴往火麒麟洞的路走,越見陡峭的山路幾乎寸草不生,但是卻反倒清涼了起來。兩人走到一處山壁之前,光禿禿的周圍怪石嶙峋,也因此有人出現在此地,格外地顯眼。

阿奴一見到那名男子在山壁前走來走去,探頭探腦,臉色就微微地變了。那男子約莫三十來歲年紀,一襲苗民布衣,長相倒是十分普通。

李逍遙想道:“糟了,會不會是阿奴的娘已經知道她回來了,派人來火麒麟洞前等著抓她回去?”

不料那人看見阿奴,也是一怔,眼珠子轉了一轉,便立在原地,指著阿奴喝道:“妳們來這裏做什麽?”

阿奴也挺著胸,回問道:“你又來這裏做什麽?”

那男子見阿奴與李逍遙,女的俏男的俊,以為隻是一對小情侶遊逛到此,便道:“小丫頭,這裏不是玩的,走遠些!”

阿奴道:“既然不能隨便靠近,你又來做什麽?”

那男子道:“我奉命守在這裏,就是不讓閑雜人等靠近,妳們快走吧,否則我告訴了族長,有你們苦頭吃!”

他話裏句句虛張聲勢,反倒讓阿奴更覺好笑,拉著李逍遙的手一塊兒更前進了幾步,那男子驚訝之色一閃,神情更凶,喝道:“小丫頭,妳怎麽不聽話?把妳抓了下在大牢裏可別哭!”

阿奴笑道:“你倒說說要怎麽把我下到牢裏?”

李逍遙感覺出那男子身上殺意驟盛,再怎麽不懂大理的國情,也感覺出這名男子所言必定是假。見阿奴不進反退,竟會萌生殺意,那當然是別有居心之人才會如此。

阿奴在他還不能發掌或出刀劍的距離前便停下來,笑道:“你給我看清楚些,看清了我沒有?”

那男子沒好氣地說道:“看清楚了怎樣?”

“你倒說說我長什麽樣子?”

那男子還以為阿奴想以美色撒嬌,讓自己不要幹涉她和李逍遙幽會,便笑道:“小娘子生得嬌,那又怎樣?快滾!”雖然他是笑笑地說,可是那句“快滾”一出,渾身已是凶氣更甚。

李逍遙也暗暗準備著,隻要他一有動作,自己的出劍絕對會比他快一步製住他。

阿奴笑道:“我是奇怪,你看到我怎麽沒打招呼?又怎麽我從沒見過你呀?”

那男子怒道:“我為什麽要跟妳打招呼?妳又是誰?為什麽一定要見過我?”

阿奴緩緩地說道:“我阿娘是白苗族的族長,全白苗族的人誰不認得我,就你不認得,我還先讓你看清楚了,可沒冤你。”

那男子驚慌之色一閃,忙道:“啊……我眼力不濟,我從前隻見過少主小時候一兩眼,記不得了,這樣一說倒有點像,妳是族長的女兒嘛!我知道、我知道。”

阿奴依舊不慌不忙,道:“你根本就不是白苗,八成又是黑苗族派來的間諜,我看你還是認罪吧。”

“哼!臭丫頭,妳在胡說些什麽,我好好的白苗人,可別冤枉我……”

他口頭申辯,卻暗中握毒在手,突然伸手一揮,便要先行將阿奴與李逍遙給毒倒,不料李逍遙更快了一步,七星劍疾出,他什麽都還沒看見,隻覺霜氣透骨,淩利的劍氣差點削斷了他的手腕,幸虧他縮得快才保住了手,手上卻已被劍氣給劃得鮮血長流。

他大吃一驚,沒想到李逍遙劍法如此高妙,急忙便往後退,萌生逃意。阿奴上前道:“休想走!”

他身手倒是非常靈活,邊退邊隨手灑出一陣寒光,李逍遙竄前一大步,揮劍當地一聲接下了那人偷襲的暗器,接著便長劍遞出,已刺向那人的咽喉。他大吃一驚,轉身欲逃。李逍遙搶先一步長劍封住了他的去向,那人被逼得一退,李逍遙的劍又已抵在他胸前,簡直像是附骨之蛆,不管那人怎麽閃,都無法脫出李逍遙的劍招包圍。

他麵如死灰,總算發現李逍遙的劍法可怕至極,阿奴躍出一步,伸手快如閃電地點中那人雙手及臉部的穴道,免得他服毒自殺,然後才笑道:“你說是我阿娘派你來看守此地的,我就帶你去給我阿娘瞧瞧,看她怎麽發落你!”

那人十分驚恐,但是臉的穴道被點後,臉部僵麻難以控製,也說不出話來,隻能急得眼珠亂轉,滿頭是汗。阿奴輕易地拎住他的頸子,望向李逍遙,道:“對不住,我不能先帶你去那兒了,半路殺出這奸細來,他怎麽找得到聖地的位置,這事情很嚴重,我得先把他帶走。”

李逍遙道:“無妨,我隨妳去。”

說著,他伸手幫阿奴抓住那人,阿奴個子小,抓著那奸細也大是不便。

阿奴笑道:“我早知你這人很好。”

李逍遙拎著那黑苗奸細,與阿奴往回走,再度來到市廛大道,苗民見阿奴和李逍遙一同抓住這陌生人,也都心中有數,有的忍不住又罵了黑苗幾句,甚至想動手先打這名奸細出氣,被阿奴阻擋了住。

直到來到一處廣戶,高門橫矗,兩旁樹立一列巨大的雕柱,刻劃著古樸的圖紋,襯托得宮牆氣勢龐大莊嚴。幾名守衛來去巡視,一見到阿奴,便都露出喜色。

阿奴與守門衛士打了招呼,便領著李逍遙大步而入。進入大門之後,兩旁也是自生自長的樹木與花草,並不見刻意營造的花園或前殿,隻有一條筆直的通路直通數百尺之外的大宮殿,建構得十分樸素。

這宮門與宮殿之間的大廣場上,建著一座平台,約有十幾尺高,乍看之下隻是層層石階所堆,但在高處還矗立著一座巨大的石碑,碑上雕刻繁麗,不知是什麽圖騰。

除此之外,便隻有一派自然的廣闊場地,也就是苗王操兵或是聚眾的場地了,一切講求實用,完全沒有半點華而不實的排場。

阿奴快步奔向宮殿,守在宮社門口的女衛士一見到阿奴,喜道:“小少主,您回來啦!”

這樣的話一路上已聽了幾百遍,但人人出自真心誠意,倒也不讓李逍遙覺得厭煩。阿奴問道:“我阿娘呢?”

那白苗女衛兵道:“族長正在和各部長老開會。”

“開會?開什麽會?”

“對不住,少主,屬下不知。”

阿奴道:“我抓了人要給我阿娘審,我自己去找她。”說著手一招,便和李逍遙一同往內走。

那苗女衛兵想阻止,阿奴等人卻已經大步走入,裏頭大廳空廣,並沒什麽人,阿奴如入無人之境,帶著李逍遙穿過大廳,往回廊裏跑,李逍遙才知這處宮社並不是像外觀那樣簡單,裏麵也是大有春秋。

阿奴帶著李逍遙東跑西竄的,才來到後殿,登上邊梯上了二樓,二樓的每一扇門都一模一樣,沿牆做出一列走道,可容數人同時並肩而行。

阿奴叫道:“阿娘,我回來啦!”

她才走近其中一扇門,守在門口的衛士們既驚又喜,喜的是她總算平安歸來,驚的是這個古靈精怪的少主大剌剌地闖到會議場外,恐怕又要生出些事情。

守衛忙道:“少主,請留步!”

阿奴俏臉一板,道:“我知道我阿娘在開會,我抓了個黑苗奸細,這奸細可和別的不同,快讓我進去跟我娘說!”

那守衛知阿奴這麽說,必定不是信口開河,連忙道:“是,少主請。”

李逍遙仍逮著那奸細的衣領,正要隨阿奴一同進去,守衛卻又橫在他和阿奴之間,道:“很抱歉,這位公子,族長與眾長老的密會,外族人不得進入。”

阿奴轉身麵向李逍遙,伸手接過了那奸細,道:“煩你你先在這裏等我一下,我去見阿娘。”

李逍遙道:“沒關係,我在這裏等妳。”

阿奴對他一笑,便抓著那黑苗奸細,閃身進入門內,門後其實並不是會議室,而是一重過堂,過堂裏又是守衛森嚴,還有不少謀士及次級士紳在此隨時等著裏頭的決定或命令,以便以最快的時間傳令。

其中一名身長玉立,容貌端俊的年輕男子也守在此,他眉目清雅,在粗獷的苗民之間,更顯得氣質出眾。他原本正在與一名村長議事,一見阿奴回來,喜上眉稍,道:“阿奴……啊,不,少主,妳……”

他話沒說完,已被阿奴打斷,道:“我進去見我娘,此人竟摸到聖地附近,不知想幹什麽。”

那男子便是漢人唐鈺,他見阿奴抓了奸細回來,不喜反憂,道:“少主貴為族長之女,千金之體何等貴重,這等抓奸細的小事,實在不應由妳來動手,萬一遭了不測,豈不是因小失大……”

阿奴櫻唇一撇,道:“怎麽,我抓都抓了,你再說這等風涼話,難道要我放了奸細?”

唐鈺連忙道:“不,屬下並無此意,少主請別生氣,我隻是想提醒妳以後別這樣冒險……”

他關懷之情溢於言表,隻可惜阿奴全視而不見,將奸細往一名守衛的方向一推,那兩名守衛便合力代她抓住了人,奸細更加無可脫逃。

阿奴道:“別廢話啦,快開了門讓我進去。”

唐鈺命人推門,房裏的眾人沒料到會議之中門會被開,全往門口看。阿奴笑著蹦了進去,喚道:““阿娘,我回來了!”

開闊明亮的大會議室內,上首坐著一名中年美婦,額頸上掛著串串綴珠,繁麗的色彩將她白晰的肌膚映襯得更加明亮,螓首高廣飽滿,劍眉橫畫入鬢,乍然望去是個令人驚豔的美人,但是雙眼英銳之色難掩,眉宇間更有股不群的器度,又與一般的美女大不相同,渾身散發出凜凜之威。

在她兩手邊坐著或老或青壯的幾名長老或隊長,大多是男子,緊依在她下首座位的蓋羅嬌便更加顯眼。

見阿奴這樣蹦跳著進入殿中,南蠻王喜怒不形於色,淡然道:“娘和諸位長老有重要的軍情要商議,妳先退下吧。”

阿奴無畏母親的威嚴,上前摟著她的手臂笑道:“什麽軍情?也讓我聽聽好不好?”

南蠻王眼中自然地散出母性的溫柔光輝,雖然口頭上還是冷峻嚴肅:“別孩子氣,戰事在即,是能說著玩的嗎?”

“要開戰了?真的?”阿奴眼睛一亮。

南蠻王“嗯”了一聲,道:“妳乖乖待在城裏,別再亂跑。”

阿奴道:“我也要跟妳們去打仗,殺黑苗的人!”

南蠻王微露不悅之色,道:“打仗不是小孩子遊戲,妳這般輕輕鬆鬆地說,便不懂事,快退下,越大越不聽話了。”

阿奴不服地說道:“人家才不是小孩呢,我的法術已經不輸給蓋大姐了,我也可以跟妳們去打仗!”

緊跟著她一起進來的唐鈺連忙勸道:“少主,妳是王位的繼承人,大王當然不能讓妳去冒險,妳快出來,別再胡鬧了……”

阿奴瞪了唐鈺一眼,唐鈺便不敢再說話,看在南蠻王眼中,也不禁好笑。她並無什麽深重的種族岐見,若是阿奴願嫁漢家郎,她也不會反對。隻可惜唐鈺這般優柔軟弱,看樣子阿奴是打死也看不上他的。

南蠻王不再理會阿奴與唐鈺,轉頭對眾人道:“方才決定以五毒獸對付黑苗的魔獸,諸位可有意見?”

其中一名長老略為沉思,說道:“五毒獸難以駕馭,全無靈性,破壞力也太大,萬一毒獸反過頭來攻擊我們自己人,那可是個極大的風險,這點不可不慎。”

蓋羅嬌道:“您放心,五毒獸我已調教許久,何況,黑苗都已經用魔獸來對付咱們了,再不拿出五毒獸來,隻能挨打,就算是冒險,也得背水一戰。”

南蠻王道:“阿嬌,妳身上的傷還未好,這成嗎?”

蓋羅嬌在長安郊外,被石長老最後玉石俱焚的的赤血毒焰打成重傷,回到大理之後,調養得宜,好不容易才撿回一命,如今功力並未完全恢複。她是白苗數一數二的高手,在緊急之際受到此創,令南蠻王及長老們都十分憂心。

蓋羅嬌一笑,道:“訓練五毒獸是我習慣了的,難不倒我。”

明知她是逞強,就算不能也要說能,以堅定族人信心,南蠻王也將憂心隱藏住,不顯露出來,淡然說道:“那就拜托妳了。”

蓋羅嬌道:“是,請大王放心!”

阿奴見事已議至一個段落,又插嘴道:“阿娘,我可是有事跟妳說呢……”

南蠻王不能再縱容她這般撒嬌了,沉著臉說道:“好,妳說,若又是無關緊要的小事,我可會把妳給關上個把月,讓妳好好反省!”

阿奴不怕被打罵,就怕被禁足,連忙道:“這絕對是重要之事!我在聖地附近抓了個黑苗奸細,黑苗怎會找到聖地附近,是誰泄露給他們,還是他們自己查出來的?這不是挺嚴重的嗎?”

南蠻王道:“那奸細呢?”

唐鈺忙道:“已在外麵被押著了。”

南蠻王點了點頭,道:“先把他的口封著,手綁著,捆在地牢裏,別讓他自殺,我晚點問話。”

“是。”唐鈺領命而下。

南蠻王卻不含糊,接著卻是冷著臉問道:“阿奴,妳又怎會在聖地附近抓到人?”

“啊……”阿奴一時張口結舌,不敢應話,會在聖地附近抓人,那當然表示她自己也跑到聖地去了,聖地向來不許人隨便靠近,她不小心露出馬腳,可不大妙。

阿奴忙道:“阿娘,我想求您一件事……”

南蠻王道:“求也沒用,我是決不可能帶妳上戰場的!”

阿奴道:“我不上戰場,那讓人家進麒麟洞一趟,好不好?”

南蠻王斥道:“不準!妳用不上戰場跟我換進麒麟洞,這兩樣大事能隨便讓妳談條件的嗎?”

阿奴嘟噥道:“什麽都不許……”

南蠻王道:“麒麟洞又不是什麽好玩的地方,而且祖有明訓,不可隨便闖入,否則麒麟發怒,全族都要糟,這不是妳一個人說去就能去!”

阿奴依然不服氣,申辯道:“那麒麟洞裏的火麒麟既是保佑我們的聖獸,怎麽會傷害我們呢?如果生氣了就不分青紅皂白傷人,還叫什麽聖獸,不過是野獸……”

“住口!”南蠻王一敲桌麵,怒道:“妳這不懂事的丫頭,要氣死我嗎?” 母親發怒,阿奴連忙噤口,南蠻王傷腦筋地揉了揉額角,道:“妳這麽大了,阿娘也管不了妳,可是妳要知道:有朝一日我不在了,妳就是接下來的族長,大家的命都係在妳手上。妳不懂得些事,教娘怎能放心?如果妳真的有心想幫阿娘的忙,就安份一點,不要成天到處亂跑。”

阿奴低聲道:“人家真的是想幫大家的忙嘛!我這回外出,又不是去玩,人家是想……想把水靈珠找回來,解除旱災呀……有了雨水,大家就不必再為爭奪水源而打來打去了。”

南蠻王道:“妳找到水靈珠了沒有?”

阿奴搖搖頭,南蠻王早已在意料之中,念在她一腔熱心,便不多責備,說道:“若妳一個小孩子就找得到,水靈珠還有什麽希罕?水靈珠自從十二年前被盜後,阿娘派人多方追查,至今仍毫無下落。妳沒頭沒腦地傻找,難道水靈珠就自己跳出來給妳?再說,就算我們真的能找回水靈珠,但現今世上已經沒人會使用了。除非巫後娘娘再世,否則也是枉然。”

阿奴失望地點了點頭,道:“唔……是這樣啊……”

南蠻王道:“好了,出去吧,別再這裏吵鬧了。”

阿奴見絕不可能說動母親,讓自己參戰或是進火麒麟洞,隻好失望地退了出去。她一退出去後,南蠻王心內暗自盤算,知女莫若母,阿奴會突然擅自去火麒麟洞附近抓到奸細,又向自己要求進火麒麟洞,這樣三番兩次繞著聖地打轉,動機絕不單純,她得趕緊阻止阿奴率性妄為。

南蠻王對蓋羅嬌一使眼色,蓋羅嬌便靠了上去,南蠻王在她耳邊交代幾句,蓋羅嬌點了點頭,領了命令。

南蠻王又對眾人說道:“眼前第一要緊的,便是與黑苗決出勝負,除了五毒獸之外,一概戰事也都不許荒廢了,全都要備戰,不可有哪支隊伍心存僥幸。”

眾長老、領軍隊長們神情嚴肅,整齊一致地應了一聲。

南蠻王發令過後,神情中不由得出現一縷惻然,白苗與黑苗同為苗族,落到今日自相殘殺的地步,並非她所願。但是黑苗犯意已顯,她有了確實的情報,巫王已經都準備齊全,不久就要發動攻勢,她總不能坐視白苗滅亡。她知道巫王自從信了拜月教主之後,行事就大有偏差,可是會這樣不顧兩苗血統天生之情,而一意孤行,終於令她對巫王最後的一點信心也喪失了。

南蠻王歎道:“黑、白苗勢必無法再回複過去那種和睦共存的日子了,此戰是不得已而為之,大家切莫一時之仁,反害我族滅於他人之手!”

眾人齊聲大應,高昂的鬥誌在彼此間升得更高了。

阿奴出了會議室,不理會唐鈺,便快步奔出了頭,李逍遙已等了多時,阿奴道:“走吧!”

兩人一同下樓,步出宮殿,阿奴一語不發,不知在想些什麽。她神情不同往常!李逍遙猜她進入會議之中,所聽見的內容或許非常重大,才會出來後神情不同。隻不過她聽見的內容是什麽,身為外族,李逍遙也不便多問。

阿奴在想的倒不是與黑奴打仗的事,那一仗不管南蠻王準不準許,她都一定不會缺席。她所想的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帶李逍遙到火麒麟洞去。

阿奴心想:“我一時心慌,說溜了嘴,阿娘一定馬上會派人去火麒麟洞附近守著,不讓我再靠近……我得趁娘還沒開完會,馬上帶李逍遙進去才行,否則就沒機會啦!”

阿奴回頭對李逍遙道:“嘻……咱們來賽跑,好不好?”

“賽跑?”

阿奴笑道:“別囉唆了,快跟著我!”

說完,她發足便奔,李逍遙也提氣追去。阿奴身手十分靈便,疾奔時也不怎麽規矩,見到樹她不躍上躍下的便不舒服,有時在地上,有時在枝椏間飛奔疾點,反而是在地上緊跟著她的李逍遙除了追之外,還得留意她又閃哪兒去了,總是在找不到時,會聽見阿奴嬌脆的輕笑,而又趕緊跟上。

兩人一前一後,再度奔回那片光禿禿的山壁前,阿奴已是氣喘籲籲,笑道:“你……追得很緊呀,我差點跑不過你啦……”

她跑得兩頰上駝紅豔麗,分外動人,李逍遙見了,也不由得一陣神馳目眩,笑道:“不追得緊些,妳就像天上的小鳥般飛不見了。”

阿奴道:“這裏便是聖地了。”

李逍遙有點奇怪,道:“既是誰也不能接近的聖地,怎麽不見半個人看守?”

阿奴道:“你不懂,這火麒麟洞十分隱密,若是派了人守在這裏,黑苗就知道地點了,反而不妙。聽我阿娘說火麒麟脾氣不好,被打擾了可能會發怒,降災給大家。萬一黑苗闖進去,故意吵醒了火麒麟,那我們可就要遭殃!”

李逍遙道:“火麒麟不是守護的聖獸嗎?怎會這樣不講理?”

阿奴道:“唉,我也這麽問過,我阿娘沒回答我,說不定隻是我阿娘嚇唬我呢!總之,火麒麟十分重要,我們不能輕易去碰他就是了。”

阿奴兩手攀在一片山壁上,抓住兩塊突起的岩石,使力將整片山往旁推,李逍遙吃了一驚,看著眼前的山壁整個往旁移。

阿奴當然不可能有移山之力,這片山壁隻是個障眼的機關,往旁滑開之後,露出了深不見底,幽暗中透的紅光的山洞。那片蓋在洞口的假山壁重逾千斤,十個大漢也未必能動它分毫,當初的設計十分巧妙,若掌握住正確的施力之點,則一個弱女子也可移開假門。

但假山壁與真的全無二致,不管是肉眼或是手觸都沒有差別,山壁上多的是石塊突起,若非阿奴這樣對機關熟悉之極的人,任誰也找不出哪兩塊不起眼石頭是主要的施力之點。

阿奴領著李逍遙走了進去,通道內反而幹燥清涼,與外麵的熱氣迥異。李逍遙不由得想:“我以為火麒麟所在之處,應該十分炎熱可怕才是,怎麽反倒冷了?”

其實火麒麟體溫絕高,不需飲食,能將空氣中的微量能量自行轉化為他的動力,正因為火麒麟吸收了太多周遭空氣中的熱力,才讓空氣變得冰涼。

甬道雖長,全程平靜無事,想起取鳳凰蛋的險象環生,倒讓李逍遙覺得平靜得有點出乎意料。

甬道盡頭的石室,空無一物,隻有一頭曲著四肢沉睡的巨獸,渾身發出暖暖的紅光,這就是在洞外所見到的那陣幽光。

李逍遙看得滿心驚歎,麒麟這種傳說中的生物,原來果真是存在的。傳說麒麟分公母,麒為雄,麟為雌,形如鹿身,牛尾、馬蹄、獅須,龍頭,且頭上有一角、角上有肉,體色五彩,與鳳凰一起出現於聖王之世,象征吉兆,被認為是盛世之瑞獸,更具有智慧、和平與仁德之意。

此時趴伏在中央安寧熟睡的火麒麟,除了身上隱隱發著紅光之外,其餘都與傳說中麒麟的形態一致。

李逍遙低聲道:“這隻就是火麒麟獸嗎?看起來不怎麽可怕嘛……”

他非但不覺得可怕,或許因為那睡態,還讓李逍遙感到十分溫和親切。

阿奴也是同樣的想法,嘻嘻一笑,道:“牠好像在打瞌睡呢!嘻嘻……我來拔牠一根胡須。”

李逍遙忙要拉住阿奴,別讓她這樣亂來,不料阿奴身子滴溜一轉,便已滑出李逍遙伸手可及之處,躡手躡腳地走近,伸出手來,用力地拔了一根火麒麟的獅須。

她使力伸手一拔,硬生生抽出了一小根雪白堅硬的長須,火麒麟臉頰吃痛,像被什麽螫了一下,不禁甩了甩頭,緩緩睜開一雙巨目,目中青光一閃,令李逍遙暗自驚詫,忙道:“小心!”

他一把拉住阿奴推到身後,自己擋在前保護著她。

火麒麟喉間發出低沉含糊的叱吼,吼聲雖低,山壁卻為之晃震,幾點土石由洞頂颼颼落下,李逍遙更是警覺,不敢掉以輕心。

眼見著火麒麟四肢緩緩立起,渾身火光驟盛!

李逍遙但覺熱氣撲麵,急忙護著阿奴往後退,一麵按住了劍柄,萬一有什麽變故,能在最快的時間反應。

那頭火麒麟並不逼近,立起之後,竟仰首長吼,吼聲如獅似虎,卻又帶著尖銳破空的嘯音,像是群鷹齊嘯,響澈天際!

山洞上下劇晃不已,不斷崩落的土石打在身上,李逍遙護著阿奴的頭,內心驚想:“這是什麽叫聲?難道真會吼垮了這山洞,把我們活埋在此?”

而就在他以為山洞會崩垮下來的那一刻,吼嘯乍止,阿奴推開李逍遙,好奇地往火麒麟的方向望去,驚呼道:“你……你是誰?”

李逍遙也定神睜眼一看,大吃一驚,麵前哪有火麒鱗?隻有一名須發皆白,麵目慈和的紅衣老人,老人彎下腰去,撿起腳邊的一顆火紅珠子,歎道:“咳!我說怎麽這十年來喉嚨一直不太舒服,原來是卡了一顆奇怪的珠子在裏麵,

真是好個作怪的東西。”

阿奴拍掌笑道:“你是火麒麟變成的?太神妙啦!我就說火麒麟不是個野獸,是講道理的。”

麒麟老人撫著臉,道:“我說這位小姑娘……妳爹娘沒教過妳要敬老尊賢嗎?出手這麽重,硬生生拔下老夫的胡須來,我這麽一把老骨頭差點給妳拆了!”

阿奴好奇地問道:“你怎會變成人的樣子?會不會再變回去?”

麒麟老人道:“變回去?我高興變就變。”

阿奴道:“那你變給我看!”

麒麟老人道:“老夫好歹也是個千年神獸,妳叫我變我就變?”

阿奴天不怕地不怕,就是不放過他,笑道:“那要怎樣你才肯變?讓你高興就好了吧?”

麒麟老人無奈地說道:“讓老夫高興,那也不難,隻要不要隨便吵醒老夫午睡就可以了。”

李逍遙忙代阿奴說道:“真是很抱歉,打擾了您。”

麒麟老人望了李逍遙一眼,目露驚奇,上上下下地打量李逍遙,李逍遙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不知他在想什麽。

麒麟老人並沒有說出自己為何那樣打量李逍遙,收回目光,問道:“此地並非遊玩之地,你們跑進來幹什麽?”

李逍遙道:“晚輩的妻子傷重難產,急須要鳳凰蛋殼與您頭上的麒麟角救命,請您將麒麟角賜予晚輩,救活兩條人命。”

麒麟老人笑道:“要拿我的角去做安胎藥?你哪裏聽來的這門偏方?人類媽媽若是同時吃了這二種東西,搞不好娃娃蹦不出來,反而生出蛋來!”

李逍遙一愣:“蛋?這……這是何意?”

麒麟老人道:“不是吾小氣不給,反正這角就跟人的頭發一樣,斷了又會長,我給你也沒什麽要緊。隻不過靈獸聖藥,凡人怎麽可能消受的住?不吃得體內真氣暴發、奇經八脈盡亂才怪!”

李逍遙不由得慌了,難道聖姑說錯了?

麒麟老人又補了句:“除非你妻子不是人類,是仙種!那才來跟我拿藥不遲。”

李逍遙有如看見一線曙光,忙道:“晚輩的妻子不是凡人,而是女媧族裔!她有時是人類之態,有時會成為半人半蛇之身,除此以外都與常人無異。”

“女媧族裔?”麒麟老人眼中又透出紅光來,“老夫好久沒見過女媧族啦,她現在在哪裏?你快將她帶過來給我看看。”

李逍遙道:“晚輩的妻子現在依然傷重未愈,行動不便……”

麒麟老人一拍後腦,道:“哎呀,我一時高興竟然就忘了,果真是老糊塗!我問你,你妻子叫什麽名字?今年幾歲了?”

李逍遙據實以答,道:“她叫趙靈兒,今年一十六歲。”

麒麟老人含笑道:“靈兒?十六歲……”他說著又打量李逍遙片刻,點頭道:“錯不了了,原本我見你長得那麽像,還以為是湊巧,嗯,原來真的是你……這就錯不了!”

不知老人所說的是什麽意思?李逍遙唯有諾諾以對。麒麟老人右手伸向頭頂,伸手一觸,看似與普通人無異的頭上居然已伸出一角來,麒麟老人隨手一折,那隻肉角已斷在手中,遞向李逍遙。

“諾,這隻角拿去!”

想不到這麽容易便得到火眼麒麟角,李逍遙簡直不敢置信,珍而重之地捧著火麒麟角,這不是一根貴重的靈獸身上之物,而是趙靈兒的性命!李逍遙竟激動得喉間似哽著什麽,眼眶也泛紅了,說不出話來。

阿奴見他激動成這樣,臉上不由得出現一抹悵然之色。

李逍遙道:“前輩……前輩賜了這角,晚輩,晚輩……”

麒麟老人笑道:“哈哈……你不必太感動,這也不是老夫第一次拔角贈人,千年來,老夫已不知拔過多少次啦!最近的一次是三十七年前,你妻子的外婆生你丈母娘時也是如此。”

難道女媧族裔就那麽常遇難嗎?見李逍遙不解的樣子,麒麟老人撫須懷想著,道:“我跟你丈母娘的先祖略有交情,每次發生這種事的時候,她們就會來找我。唉,女媧族裔雖說也是仙,但畢竟是困在地上的,受了塵土之氣,也弱得什麽似的,若非麒麟與鳳凰守護,恐怕也撐不了這麽久遠。靈兒年紀輕輕的就偷嚐禁果,在靈力與體質都未成熟之下,懷了人類的種子,恐怕傷了底子,將來就連變化成人形都不能了!小子,那時你又怎麽看待一個半人半蛇的妻子?”

李逍遙道:“靈兒就是靈兒,她怎麽樣在我眼裏都是一樣的。”

麒麟老人嗬嗬一笑,道:“你這小子,沒給我唬著?放心吧!麒麟角加上鳳凰蛋殼,就是仙藥,能幫助靈兒提早脫胎換骨,恢複靈力,照樣還你一個人樣的妻子來。”

阿奴一時好奇性起,又問道:“這樣子生出來的娃娃,會不會像小蛇一樣,從蛋裏麵跑出來?”

李逍遙不知該如何回答才是,麒麟老人嗬嗬笑道:“就妳會想!靈兒還是跟人一樣的法子生娃娃,不是生蛋!”

阿奴又問道:“那人又是怎麽生娃娃的呀?”

麒麟老人揮了揮手,道:“回去問妳娘去!好啦,東西拿到了就快回去吧,此地的空氣都給老夫吸去了,剩的殘氣對你們身體不太好,不要逗留太久。”

麒麟老人慈和善良,他的叮囑也出自一片好意,李逍遙忙道:“多謝前輩……”

他正要退出,麒麟老人又像想起了什麽,道:“等等,這個你先拿去。”

他將火靈珠遞與李逍遙,李逍遙道:“這火靈珠是珍貴之物……”

麒麟老人道:“咳,什麽珍貴之物?對我而言,不過是個鯁了喉的厭物罷了!你拿去吧,或許對靈兒有些用處。”

李逍遙一聽對靈兒有用,便稱謝收了。麒麟老人又道:“還有,你離開大理城之前,務必到神殿去一趟。”

“神殿?那是什麽地方?”

阿奴道:“那是供奉女媧娘娘神像之處。”

李逍遙問道:“到女媧神殿做什麽?”

麒麟老人笑而不答,道:“去了你自然明了!”

說完,也不再多言,隻見眼前紅光一閃,便已歸於黑暗。

黑漆一片之中,李逍遙感覺出阿奴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輕道:“咱們出去吧!”

李逍遙讓阿奴牽著走了出去,黑暗中,隻聽阿奴道:“李逍遙,你與靈兒姑娘的娃娃生下來的時候,我可不可以去看?”

李逍遙問道:“有什麽好看的?”

阿奴嗔道:“人家想看看你們的小孩,生下來的時候,會是什麽模樣嘛!”

李逍遙道:“不就是人樣嗎?”

阿奴輕聲說道:“那總是你的娃娃,我真想知道他的樣子……”

李逍遙一聽,心頭也是一動,自己與趙靈兒的骨肉,會是什麽樣子呢?不管是什麽樣子,都讓李逍遙感到某種莫名的安定感。

阿奴沒聽見他的回答,停下了步子,回頭看著他。

李逍遙無法在黑暗中視物,但阿奴或許是習術已久,早練就了視黑夜如白晝的功力,她望著李逍遙,心裏在想:“這小子一提到公主,便是這麽一副專心的樣子,好像別的事都不重要了。公主真是幸福!天下間……也會有一個人像他這樣,隨時在心裏念著我,把我的生死看得比他自己還要重嗎?”

一思及此,她胸口不由得沉重了起來,隻盼這短短的通道永遠也不要走完。

李逍遙不知他為何停下來,問道:“妳怎麽不走了?”

阿奴臉上一紅,道:“沒什麽。”

她繼續往前走,李逍遙一直回想著麒麟老人之言,忍不住問道:“女媧神殿裏頭有什麽?為何麒麟老人非要我去一趟不可?”

阿奴皺眉道:“這我也真的猜不透,不過呀,這可是件不易辦的事。”

“為什麽?”

阿奴道:“女媧神殿不但貢有女媧娘娘的塑像,附近還是唯一的泉水來源之地,再神聖不過,平日裏有許多人防守著,就連我要進去,都得經過重重的問話,更不要說是外族的人啦!”

李逍遙道:“不過是供個神像,有這麽見不得?”

阿奴道:“你不懂呢,那神像不是普通的神像。”

“怎麽說?”

阿奴道:“我見過女媧娘娘的神像幾次,每次都感到心底毛骨悚然,那神像,好像是活的……”

“什麽?”李逍遙先是訝異,繼之以好笑,許多年幼的孩童都會怕塑像,想不到阿奴也這般幼稚。

阿奴在黑暗裏也見得到李逍遙的嘲笑之色,辯道:“不是我亂想,是真的!那神像的出現就怪。”

“怎麽個怪法?神像不就是雕出來的,難道是天上掉下來的?”

“倒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是十年前隨著一場洪水漂來的。”阿奴道,“那年正好是巫後娘娘亡故的一年,苗疆發生一場罕見的大水災。像天河決堤般的大雨,連續下了一個多月,大理城內外全成了一遍汪洋。當時大夥兒爭著逃到高處避水,可是洪水還是往上漫,漫到那坐山丘上,就在眼看著要被水濤淹沒時,有人發現了那尊神像,也有人認出這是女媧娘娘的神像。說也奇怪,將女媧娘娘的神像撈起之後,雨就停了,洪水也消退了。大夥兒心想這是女媧娘娘的保佑,以後若是再遇洪水,便要逃到那麽高的高處。於是大家在發現神像之處,建了神殿,神殿是雪白色的,在藍天、青山之中,非常顯眼,城裏的每一個角落抬起頭看,都可以看得到神殿。每當見到神殿,大夥兒心裏就安了不少,好像女媧娘娘在守護著我們一般……”

李逍遙道:“那是很好,可是又怎麽會成為禁止進入之地?”

阿奴道:“那是為了保護女媧娘娘的神像,不被外族所毀壞。”

李逍遙心想:“若是毀了,再塑一尊不就得了?”

阿奴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道:“你有所不知,我說那尊女媧神像跟普通神像是不一樣的,壞了就補不起來啦!”

“怎麽個不一樣法?”

阿奴道:“不知是哪一位工匠所塑,這尊神像真是栩栩如生,好像活著似的……甚至有當班的守衛們發誓,說聽見神像發出歎息的聲音,而且不隻一個這樣說!他們都說……總覺得女媧神像有一天會突然變成活的,走下祭壇來!”

李逍遙聽了,隻當成是守衛們夜裏駐守,太累或是胡思亂想,將風聲或別的聲音聽作了神像歎息,經過渲染和以訛傳訛之後,就成為神像歎氣的傳說了。

但這種傳說信者恒信,李逍遙多說什麽也無義。

眼前前方已是洞門,阿奴放開了李逍遙的手,兩人出了山洞之後,再度將假門關上。

不料她一轉頭,便見蓋羅嬌立在前方,冷冷地看著她。

阿奴神色大變,李逍遙回頭一看,也不由得有些尷尬。

阿奴結結巴巴地說道:“蓋……大姐……”

蓋羅嬌道:“阿奴,族長怎麽說的?妳還記得嗎?”

阿奴道:“我……我隻不過……嗯,那個……”

蓋羅嬌道:“妳自己闖進去玩兒也就罷了,還帶了外族的人進去,妳可知該當何罪?”

阿奴沒理可講,隻好轉為強硬的態度,道:“我和李逍遙也進去過了,妳又能怎樣?反正我們見了火麒鱗老前輩,他又沒發脾氣,蓋大姐妳就當成沒見著,大家不是都好嗎?”

蓋羅嬌喝道:“小丫頭怎麽這樣不懂事?族裏的規矩便是規矩,豈能我說了算,還是妳說了算?你們兩個都別走,跟我回去見大王領罪去!”

阿奴滿心不願,這一被抓回去,非得禁足禁到她發瘋不可,阿奴扮了個鬼臉,道:“妳抓得著我嗎?李逍遙,咱們走!”

李逍遙也知亂闖禁地,錯在自己,可是為了救趙靈兒,隻好先冒犯一回了。便一點頭,與阿奴一同欲奔。蓋羅嬌身子斜閃而出,擋住去路,道:“走得了?”

她握毒在手,已欲施放,阿奴一見她右肩微動,便已知她打算放毒擒住兩人,阿奴蓄氣在手,尚未前行便一掌襲向她的右肩,蓋羅嬌急忙閃身避開,這一頓挫,李逍遙已奔出數步之外,道:“阿奴,快來!”

阿奴拔腳追出兩步,蓋羅嬌一發嬌叱,揮出細絲,她手中細絲尖端結著個小小鐵綴,飛射脫手,便纏住了阿奴的腳,拉得阿奴身子一挫,差點跌倒。

阿奴驚呼了一聲,李逍遙回頭見阿奴被蓋羅嬌拖著挪退了兩步,不得不拔劍一躍上前,道:“放了她!”

蓋羅嬌冷哼一聲,道:“當真要動手?”

李逍遙實不欲對蓋羅嬌動武,但是阿奴被捉,他又怎能棄之不顧?李逍遙長劍一遞,蓋羅嬌輕身閃過,左手也已握毒欲放,阿奴急叫道:“閉住了氣,小心些……”

但為時已晚,蓋羅嬌手中青煙已朝李逍遙撒至。李逍遙但見青雲撲麵,匆促後退,卻吸入了一點,不由得大驚,躍後數步,握劍而立。蓋羅嬌冷笑道:“不是我不留情麵,你跟我回去說清楚,我給你解毒……咦?”

中了她的毒煙,一般人早已該手腳酸軟,站身不住,沒想到李逍遙還是穩立如初,怎不教她訝然?

李逍遙自己也覺奇怪,他知道自己吸入了少量之毒,應該會有反應才對,為何還是沒有半點影響,他自己也莫名其妙。

怎知這一點都不奇怪,李逍遙曾經誤打誤撞,讓阿奴的蠱神所躡,蠱神乃萬毒之王,李逍遙體內產生了苗毒的抗體,蓋羅嬌拿普通的毒煙對付他,根本無效。

可是匆促間又有誰會想到這些,就連阿奴都十分驚愕,想道:“會不會是麒麟老前輩暗助?”

李逍遙不假思索,振劍躍至,蓋羅嬌連忙輕身急閃,眼見李逍遙霜劍迫人,她一手要拉住阿奴,實在很難閃避靈活。不料隻見眼前白光一閃,手上便是一輕,李逍遙這一劍竟隻是削斷了她纏住阿奴的絲索,一手拉著阿奴便發足急奔。

蓋羅嬌喝道:“休走!”

李逍遙與阿奴腳下不敢稍停,背後蓋羅嬌也以輕功急追,阿奴道:“往北邊!”

李逍遙就跟著她往北邊跑,也不管阿奴為何出聲指點方向,或是那方向是往何處,總之阿奴說哪裏,他就跑哪裏。

眼見此地越來越開廣平坦,雖是上坡之路,但一路都辟整得十分清潔,雜草不生,地麵也鋪滿了平坦的白色巨石,奔來如履平地。

李逍遙和阿奴往上坡奔去,不久便見到上方矗立著雪白色的建築,那建築外觀隻是一座極寬大的白色方屋,底座有數層廣階,拱門數具,在藍天映照下,白色的牆與瓦更顯得純潔出塵。

背後傳出蓋羅嬌的怒叱,道:“站住!你們往神殿去做什麽?!”

李逍遙吃了一驚,想:“原來這便是麒麟老人要我來的大理神殿?”

阿奴心知亂闖聖地的事被發現了,她溜得了一時,最後還是要被抓回阿娘麵前領罪。她不怕領罪,就怕耽誤了李逍遙的救妻之事,因此索性一次鬧到底,先把李逍遙送進神殿再說。把麒麟老人的交代先辦到了,或許能解決得了李逍遙之事。尚未奔至殿階,兩側便奔出了數名守衛,喝道:“是誰?”

“誰敢闖進神殿!”

阿奴喝道:“全閃開!”

那數人見阿奴與李逍遙以輕功奔至,遠處蓋羅嬌也正急追來,以氣功傳音道:“拿下他們!”

神殿守衛從未遇到這種狀況,也不知要聽少主的,還是聽蓋羅嬌的。

一名守衛擋在入口前,道:“少主!帶外族人進入神殿,是違反族規的。”

阿奴怒道:“全閃開!”

她說著時,腳下不停,雙掌齊揮,一股蒙蒙黃煙便散了出去,眾守衛登時全身酸軟,讓阿奴輕易左右推開,李逍遙與她一同奔入神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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