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試的策論在一般情況下都不會像葉行遠用時這麽長,因為推演空間雖然起自天機,但是其豐沛性與細節終究還是來自於考生自己的見識。

一個秀才的見識有限,推演空間的變化充其量在一縣方圓,曆時數年,便可告完結。就算是刻意要拉長時間,也沒有東西可以填充。

而葉行遠卻不同,他兩世為人,尤其是在信息爆炸的時代生活了這麽多年,他的見識豈是軒轅世界這些普通秀才可比?

這才是能夠推動葉行遠在推演空間之中縱橫天下的基礎,但這也同樣讓他的策論時間超過了省試的限製。這不像會試,策論時間整整有三天,在省試的策論考試之中,還從來沒有超時的先例。

王學政望著葉行遠身周的金氣,搖頭歎息道:“本官何嚐不知道這是一篇好文章,但省試有其規矩。考試策論,考核的除了才子能力之外,更重要的是對規矩的認知。

為人為官,第一便得講規矩,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秀才不明其理,豈能成為舉人?罷了,本官頗憐此生員之才,你們燃起線香,再給他一炷香時間,這已經是本官的最大權限。若是拖延再久,連我都要被朝廷問罪!”

這番話講得也不是沒有道理,省試規矩森嚴,並非主考可以隨便改變。一時間眾考官也默然無語,隻焦急萬分,為了葉行遠捏一把汗。

王學政內心卻暗自得意,這種特例若是他力保,所謂朝廷問罪根本不可能。但他就是刻意用規矩來壓製葉行遠,還要故作大方,給他一炷香的時間,免顯不近人情。

事實上葉行遠此時應該還在這策論的**,想要倉促結尾還早得很,等到一炷香燃盡,王學政自可借口時間已到,取消他的資格!

葉行遠暫時還不知道外麵情況,依舊安坐於幻境宅中。此時推演空間之中的葉行遠已經滿頭白發,卻仍精神矍鑠,看著麵前堆積如山的卷宗,就在一隅之地暗掌天下大勢。

“太師,有位神人下凡求見。”正當葉行遠研判情勢,推想下一步行動的時候,手下匆匆過來稟報。葉行遠一怔,身為朝中大員,時常有溝通神人之責,偶然有神人下凡來見也不奇怪。隻是今日並無天人感應,這神人來得突兀。

葉行遠漫不經心點頭道:“快請進來。”手下應命,不一會兒領著一個高冠羽士入內,一進門就大笑道:“太師數十年富貴,還記得故人否?”

葉行遠仔細端詳此羽士麵貌,依稀有些麵熟,突然想起此人便是臬台身邊的刁師爺,他曾經在鴉神廟中遠遠見過一麵。當時雖未詳談,但卻此人麵有黑痣樣貌特殊,倒是記得。

藩台之外,臬台也派人來了?葉行遠雖然在這幻境之中過了幾十年,但畢竟隻是浮光掠影,並無真正的深入。秀才心誌堅定,也不會被迷了神智,不至於忘了現實,便笑道:“原來是刁師爺,怎麽來這裏?”

要混進省試推演幻境,即使對於省內大員來說也並非易事。好在按察使負責考場的秩序,他想要動手腳終究有機會。刁師爺說話,就要比潘大人派來的神使入夢來得從容許多。

刁師爺見葉行遠認出了他,便拱手道:“葉公子,此時情況緊急,我也不能多說。你在這幻境之中數十春秋,可知外界光陰變化?此時日已西沉,考試的時間已經到了。

王學政因為當初被我家大人逼著發榜撤榜,讓公子你過科考,心中記恨,如今便在貢院之中燃起線香,下令若是一炷香時間之內你若不出,便要取消你省試的資格!”

王學政恁的可惡!葉行遠雖然人在幻境之中,但做下如許多大事,平流民保大乾朝延幾十載國運,這一篇夢中策論出來,必然是了不得的文章。

王學政此人睚眥必報,居然想在這種地方來卡他,簡直是自取其辱!葉行遠按下惱怒,笑了笑道:“多謝師爺提醒,此事我心裏有數,必不會讓小人得逞。”

他太師當久了,言語也頗具威嚴,刁師爺隻覺得官威甚重。雖然明知對方不過隻是一介秀才,但心中還是不由起敬畏之心,比之麵見臬台更覺壓力,一時之間也不敢多說,喏喏而退。

葉行遠見刁師爺走了,看看窗外天色,一笑將桌上的諸多卷宗拂落在地,沉聲吩咐道:“來人,為我磨墨!”

有嬌俏靈巧的小婢應聲,怯生生的捧著比她肩膀還寬的硯台,舉過頭頂,安放在葉行遠書桌之上,低頭為他磨墨。

葉行遠自取了一支狼豪,鋪開桃花灑金紙,筆走龍蛇,不過片刻功夫,便將文章寫了大半。與其說這是應對流民的策論,不如說這是推演幻境之中他一生的總結。

忽然窗外有急促的鍾聲響起,仿佛是在催促葉行遠。這想必就是時間的限製,很快這天機所演化的幻境就要消失不見,四麵書架、房舍、樹木都漸漸變得朦朧,麵前的小婢也是若隱若現。

當葉行遠的文章寫到最後一段的時候,隻見四麵俱空,小婢淚眼朦朧,消失無蹤。隻剩下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幹淨,隻有他一人一筆,立於天地之間。

遠處有一人遙遙走來,拍手笑道:“葉公子,此時危急,可要本官祝你一臂之力否?”

葉行遠定睛一看,隻見此人身穿大紅官服,長須飄動,不怒自威。他心中一動,便行禮道:“莫不是撫台大人親至?學生何德何能,能得撫台垂顧?”

這是巡撫胡大人親自來了,這倒是葉行遠都未曾想到的禮遇。不過在定湖省中,大約也隻有撫台大人能夠在省試之中親身而至,其餘藩台、臬台也不敢如此肆無忌憚。

胡大人微微頷首,“葉公子,如今王學政苛刻,你此時文章縱成,隻怕也趕不及在一炷香時間之內退出。為今之計,隻有本官出麵,壓住王學政,你意下如何?”

身為一省巡撫,胡大人親自來此,態度已經非常明顯,話也就不用說得太明。省試大典,非一般人可以幹涉,除了學政之外,大概也隻有巡撫能夠為葉行遠說那麽兩句話。

胡大人出麵,這也就意味著葉行遠倒向了巡撫一方,在三方角力之中選擇了自己的立場。葉行遠淡笑道:“多謝大人好意,隻是省試森嚴,學生不過庸人,不敢拖累大人。”

這便是婉拒了,胡大人城府縱深,也不由一驚道:“葉公子,你可知此時不同以往,若是王學政真鐵下心來公事公辦,你今年省試便過不了關,豈不可惜?”

葉行遠身周金氣衝天,胡大人雖然不知道他策論的內容,但知道必是驚世之作。一方麵是為了流民祥瑞之事要拉他一夥,另一方麵,也是在意他的才華,決心拉攏。

沒想到這小子不識抬舉,竟然就這麽拒絕了自己的好意,到這種時候,葉行遠難道還有翻盤的手段?胡大人見葉行遠堅決搖頭,他也不能多說,瞧見天邊夕陽如血,歎息而退。

陡然間鍾聲再響。四麵狂風暴雨,天崩地裂,如世界末日一般景象。葉行遠淡淡望了一眼,閉目養神,睜眼之時從容運筆,將文章的最後一段完成。

轟隆隆!雷聲震耳欲聾,這個虛幻的空間就像是琉璃一般破碎,分崩離析,最後消失得無影無蹤。隻有葉行遠的文章化為一點金光,恰如暴風雨中的蝴蝶振翅而飛,直上雲霄!

當!鑼聲響起,線香燃盡。與此同時,葉行遠在貢院之中睜開了眼睛。

夢中策論,本該在葉行遠麵前展現,其餘考生的文章都是這樣落於紙上,但葉行遠麵前的卷子卻是空白的,連一個字都沒有。

怎麽回事?考官們轟然吵嚷起來,明明看到葉行遠渾身金光,在推演空間之中必有出眾的表現,這一言一行自有天機文章記錄,怎麽會是白卷?

王學政麵無表情,“時間已至,諸考官收卷。”

他心中竊喜,卻並未形諸於色,一眾考官這時候也沒有了言語,隻能訕訕的湊到葉行遠麵前,伸手要取他麵前的白卷。

巡撫胡大人、布政使潘大人、按察使萬大人用各自的方法知悉考場的情況,都是歎息不止。葉行遠這小子性子未免也太倔強了,他不得舉人之位,流民祥瑞之事也不知如何著落,怎不叫他們三人憂心如焚?

“考生葉某,未曾完成策論,省試資格取消。”王學政冷冷的宣布了結果。聽到這個消息,葉行遠不怒反笑,他輕輕的壓住了麵前的卷子道:“大宗師莫要著急,學生的策論正在天機審閱之中,且看結果!”

葉行遠伸手向天一指,隻見貢院上空,金光盤旋恰如一個漩渦,一片文章在其中旋轉不停,有見識之人都禁不住一起驚呼。

果然是天機審閱,葉行遠的文章竟然牽動天機至此,以至於跳過了主考,直接由天機來評判這篇文章的優劣!

這樣的事情,三千年科舉曆史中也沒發生過幾次,竟然在本次省試上出現了!想到這點,所有人都激動起來了,能親眼見到這等奇跡,足以誇耀一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