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軒轅世界評判一篇文章的好壞,歸根結底在於對天機的闡發,越是準確越是合乎聖人所傳,這篇文章的價值也就越高,至於文采倒在其次。

如果是針對經傳的解釋,那隻要能夠引起天機共鳴,便算是成功,根本不需要天機再一次審閱。因為這本身就是體係內的東西,共鳴越大,文章就越好。

但策論就稍有不同,畢竟雖然聖人生而知之,從降世之後定三千年盛世秩序,但聖人秉承述而不作之道,也不可能事無巨細都有詳細的應對。對具體事務的對策,還是需要當世的賢人來想辦法。

從中而生發出來的新手段新思路,即使是天機也不可能立刻判斷其優劣,會經過一個天機審閱的過程。這種情況在臣子上表論述爭執不下之時偶有發生,以作為皇帝定行政策的參考,但一介秀才的策論,哪裏能到讓天機都關注審閱的地步?

葉行遠到底寫了什麽?王學政麵色僵硬,雖然強自維持著表麵的平靜,但內心卻如驚濤駭浪一般。自己之前要公事公辦,取消葉行遠的資格,偏偏葉行遠爭到了天機審閱的機會,如果他的文章因為離經叛道而被天機黜落倒也罷了,但要是他得到天機讚賞,那他堂堂一省學政可怎麽下台?

從葉行遠身周現出金光的情況來看,一旦進入審閱。他這篇策論要麽是一鳴驚人,要麽是重遭斥責,非此即彼。王學政心中暗歎自己不智,早知道會是這樣,他絕不會輕易表態落人話柄。

兩種情況一半對一半,畢竟對於秀才來說,縱然能夠突發奇想,找出應對時局的妙策,但學問到底未純,未必能夠從聖人經義出發。萬一有所偏差,也可能會萬劫不複。

王學政隻能心底暗自祈禱葉行遠的策論存在這樣的問題,目光直勾勾的瞪著空中的金色漩渦,焦急等待。

葉行遠鎮靜站在原地,心中卻也是千頭萬緒。他這次的策論引動天機審閱,並非是本意,如果知道會到這個地步,或許在幻境世界後麵幾十年的處理上,未必肯這麽堅決。

“我這法門,雖然看上去平複了流民問題,為大乾朝延續了數十載的國運。如果在現實中,可以說是功勳彪炳,但其實定西北、江南與中原朝廷割據分立之基,又養豪商一族,行約法立憲之初。不知道是否動搖了聖人治世的根基?”葉行遠心中有苦自知,也捏著一把汗。

如果以一個純粹文教秀才的立場,他不應該寫這樣的策論,也不應該行如此之政。但身在局中,葉行遠也能感覺到時代力量的推動,他亦是無可奈何的選擇。

如果不這麽做,就可能會被曆史的車輪碾過,葉行遠也隻能因勢利導,每一步都做出盡可能更好的選擇,最後就現出了這樣的結果。

這種變化在天機審閱之中會是怎樣?葉行遠自己都沒底。

葉行遠自己擔心,別人卻更都為前所未有的變數而震驚。撫台、藩台、臬台三位大人聽說貢院之中發生之事,都不禁瞠目結舌,深自為葉行遠的能量而駭異。

“想不到他能夠做到這一步,真大賢也!”布政使潘大人驚歎,在三位大員之中,他對葉行遠的了解最深。但即使是潘大人,也不敢相信葉行遠的策論居然能夠引發天機審閱,這可是當朝宰輔才偶然能夠觸發的天象,葉行遠的水平難道能與宰相相當?

按察使萬大人心中駭然,他一開始是得罪葉行遠最深的,後來在流民生變之後雖然極力示好,雙方關係有所緩和,但在葉行遠沒有表態之前,也不能算是化敵為友。

“幸好沒有為了老範之事就與他糾纏不休,能夠在省試之中就引發天機審閱的才子,要是他能夠活下去,那未來必是不可限量!”萬大人暗暗打定主意,縱然這次葉行遠不選擇投靠他,他也不願意與之為敵。

巡撫衙門之中,胡大人端坐後衙,臉上滿是奇異的神采,讚道:“怪不得到最後關頭,葉行遠還不要本官伸手相助,他有這等能耐,豈是區區定湖一省可以羈縻?”

在這一場省試之中,胡巡撫親自下場,雖然隻是化神而入,但對於他這種品級的封疆大吏來說,已經算得上是赤膊上陣。葉行遠毫不猶豫的拒絕了他,胡巡撫心中本有些不爽,但在此刻,這種不爽完全煙消雲散。

葉行遠遲遲沒有表露要投靠哪一方,也就意味著祥瑞的好處不知道該歸於省中哪一位大佬。胡巡撫原以為是這小子在待價而沽,現在看來其實不然。

能夠引動天機審閱之人,完全有資格自己去占這一份祥瑞功勞的大頭。怪不得葉行遠頂著壓力,一直不表態,現在看來他的目的卻明顯得很!

“果然是有才者必有傲氣,他既有此心,我何不順水推舟,結下這個善緣?”胡巡撫目光閃爍,在天機審閱最後的結果出來之前,已經暗自下定了決心。

金色漩渦仍然在旋轉不停,在場之人除了葉行遠和王學政兩人麵色凝重之外,其他人都是既敬且畏,哪裏能想得到那許多,隻在天機的威嚴之下俯首,都不敢正眼觀看。

葉行遠覺得時間過得很漫長,他抬頭望著漩渦的中央。隻見一片渺渺茫茫,中間似乎蘊含無數精微奧妙,仿佛藏有宇宙之相,但一時之間卻又無法理解和體悟。

他心中默祝,“聖人之道,不敢有違。所取者不過體會‘仁’之一字,仁者愛民,民不聊生,談何仁義?吾之道雖千變萬化,不離仁之一字。”

這倒是大實話,即使是在推演幻境之中,由於天命陷阱的影響,葉行遠的許多想法都是本於愛民之心而取之。一切的根本出發目的,還是為了能夠讓這世界的百姓能夠活得下去,雖然他超前的運用了許多後世的政治經濟手段,但究其根本,還是出於本心的仁善。

王學政也惡狠狠盯著金色漩渦,幾乎眼珠子都要瞪了出來。他讀了幾十年書,當了幾十年官,自蒙童而進士,自翰林而學政,從來還沒有這種見到天機審閱的榮幸,想不到是一個他痛恨的秀才創造了奇跡,這叫他的心態如何能不扭曲?

眼看漩渦越轉越急,他臉上的表情也就更加糾結,隻咬牙暗思:“葉行遠行事荒悖,雖有小聰明卻無大智慧。他那些手段糊弄當世這些庸才也就罷了,天機公正,聖人至誠,絕不會給他蒙混過關的機會!

黜落!黜落!讓這小子從雲端墜入塵泥之中,這才是他的歸宿!他絕不可能在天機審閱之中通過,我的眼光絕不會錯!”

王學政暗中詛咒,已經完全不顧及他學政的身份,一路咬牙切齒。幸好這時候沒人注意他的表情,否則眾人就會發現這大宗師竟是如此不堪。

砰!正在各方諸人都翹首以盼之際,就聽空中傳來一陣清脆的碎裂聲,葉行遠的文章在那金色漩渦之中,竟然如同琉璃一般粉碎,窸窸窣窣四麵飛散!

王學政喜出望外,繃不住大笑道:“真金須得火煉,魚目豈能混珠?葉行遠你固然能夠故作大言,引得旁人關注,但怎能唬住無所不知的天機?

你這文章必是華而不實,因此天機牽引之下,才將它粉碎,根本不屑將其置於各位考官案前?你有意拖延,超時未曾交卷,行事又多無禮之處,如今被天機黜落,合該此報!來人哪,將他打出去!”

王學政可是揚眉吐氣,原本就後悔當初科考的時候沒有再狠狠多教訓葉行遠一頓,如今被他逮到機會,哪裏能夠放過,呼喝兩邊差人要打!

葉行遠正要開口反駁,忽然聽到天空之中又傳來一陣妙樂之聲,一個毫無感情起伏的聲音響起,“定湖省歸陽縣生員葉行遠,作平流民策。天機審閱,評為甲上!”

什麽?王學政剛剛出口要打,陡然聽到天機出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這在說什麽?葉行遠的策論竟然是“甲上”?

省試之中的策論,能夠評為乙等,就算是不錯的佳作。能夠評上甲等,那就是幾年一出的才子了!一般就算是解元的文章,也不過是乙上甲下這個水準而已。

如果說葉行遠的文章能夠是甲上,那為什麽天機竟然會將其撕碎?這是故意來玩他的吧?王學政強憋住一口血,隻覺得喉頭都是甜腥味,再想說話已是不能,眼睛凸得如青蛙一般。

仿佛是聽到了學政的疑問,空中繼續傳來平靜沉穩的語聲,“葉行遠之策論,闡發天機之微,得聖人未盡之意,乃未來三千年之妙諦。為免混淆學人之思,不宜於此時現世,故此天機封印入京,僅供朝中內閣諸君參考。”

葉行遠那篇文章的碎片在狂風之中漫卷,聚合成一片金葉,在空中一晃,飄飄****朝北方疾飛,一瞬間就消滅了蹤影。

王學政麵色蒼白,隻覺得雙膝發軟,要不是拚盡全身的力氣支撐,隻怕當場就要癱倒在地。

比較了解葉行遠的人,此時心理都在狂呼,竟然又是這樣!縣試府試省試,三次考試的試卷全部被封印,自古以來僅此一位了吧?這都不知道應該稱為奇跡還是神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