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便是科考出最終結果的日子。新秀才們都忐忑不安的聚集在學政衙門,本來他們是皆大歡喜來參加省試的,但如今卻有大半人要失去這個資格,哪能讓人不揪心?

其中葉行遠又是他們心目中的代表人物,不少人都在嘀咕,故意的念誦著葉行遠的“仰天大笑出門去”,這是在為葉行遠不平,同時也是在為自己不平。

葉行遠本人早有心理準備,也並沒有抱太大的希望,因此很淡定的吃了早飯後,坐看鄉間的薄霧散去,悠閑自在。

若今天被刷下來,他少不得要大鬧一場,讓省城人都知道他不是好惹的,知道他受了大委屈,日後才有找補回來的機會。

但在此之前,卻不必著急。隻有鴉神廟這位廟祝替葉行遠憂心忡忡,前前後後跑了好幾次,還不住問道:“葉相公,不然咱們也去城裏看看?這等大事,穩坐釣魚台不好吧?”

自從鴉神顯靈,親口拜托葉行遠之後,廟祝和娘子都將葉行遠奉若神明,也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葉行遠身上——連鴉神都說重振香火要靠這個少年,那自己還不得趕緊拍馬屁?

畢竟日後能不能過上好日子,能不能揚眉吐氣,全靠葉行遠的本事了。所以葉行遠能不能取得功名,廟祝簡直比葉行遠本人更關心些。

葉行遠大笑道,“若我能過,去也能過,若是不能,著急也無用,且稍安勿躁,我自有計較。”

正說話間,忽然外麵傳來喧嘩聲音,廟祝頓時大喜,猛拍大腿道:“估摸是捷報來了!相公稍待,我去迎一迎。”

不過隻是科考,又不是正式的省試,哪裏來什麽捷報?葉行遠微微疑惑,但廟祝已經奔了出去,然後就聽外界傳來一個譏嘲的聲音,“葉行遠就住這破地方?真是窮途末路了!”

聲音甚是熟悉,又直呼其名,充滿了挑釁的意味。看來是以前的仇人上門來找麻煩了,葉行遠走出房門,隻見廟祝滿頭大汗,站在一個讀書人麵前點頭哈腰。

來者頤指氣使,一臉的傲慢,葉行遠仔細看去卻是認得。正是在桃花文會上見過的李信,這人看來記仇得很。

想不到直到今日,還如同蒼蠅一般喋喋不休。葉行遠心頭火起,麵上卻不動聲色,毫不在意地笑道:“原來是李前輩,以我觀之,前輩好事不諧,肝火鬱結,一開口隱隱有些口臭,卻需要多多調理才是。”

李信在穆百萬那裏失意後,轉而投靠了張富貴,今次提前得到消息,聽說葉行遠科考不過關,心頭大為解恨,所以特意趕來看笑話。

聽到葉行遠反唇相譏,他也不惱怒,回頭冷笑道:“張員外你來看,此子事到如今還如此嘴硬,真是冥頑不靈!”

張富貴帶著幾個保鏢,安步當車的從大門中走進來,鄙夷不屑的對葉行遠道:“你自以為是,不知天高地厚,才有今日下場。如今可知省城居大不易了?滾回你的歸陽縣去吧!”

當日張富貴在藩台衙門被葉行遠蠻橫的驅逐,麵對浩大工程沒有分到半文錢好處,此後又隱隱被江州商會排除在外,更沒有完成臬台大人交待的任務,所以對壞他好事的葉行遠堪稱是恨之入骨。

今日與李信隨同前來,當然也是為了出一口惡氣,親眼看到葉行遠的狼狽才算作數,心胸不寬之人大抵如此。

但葉行遠沒有太消沉,自信的說:“龍遊淺水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世事如此,又能奈何?不過張員外李前輩,你們當真是狗眼看人低,確定再過三年,省城官員換過後,我就一直考不中?”

這次幾位大人合力,學政又抽風,要把他葉行遠壓下去,他葉行遠也就認了,實力不足隻能吃這個啞巴虧。葉行遠離開歸陽縣來省城之前,也與歐陽舉人討論過,這是最壞的結果,不是沒有心理準備。

但隻要葉行遠靈力充沛,通曉天機,自然有出頭的機會。三年之後,省城大員們總該調任一批,到那時候還有誰會攔著葉行遠一飛衝天?

巡撫、按察使、學政位高權重,或許不擔心葉行遠將來的逆襲,你們區區一個秀才,一個商人,也敢如此囂張,難道不怕秋後算賬?

李信與張富貴對視一眼,心中不禁升起涼意,他們雖恨葉行遠,眼光還是有的。這小子的才華不容抹煞,要是幾年之後,省城不複今日局勢,隻要他能進得了考場,隻怕舉人功名是穩穩的。

一個舉人倒也罷了,張富貴財大氣粗不怕,李信在江州根深蒂固,頂多退避三舍,也不至於畏懼。但是對於葉行遠來說,舉人豈是止步,他要是再進一步,那今日之仇,豈能不報?

李信咬了咬牙,自知不能泄了氣勢,強行諷刺道:“你真以為舉人功名那麽好考?就算你有些小聰明,不懂規矩,照例進不得學!”

葉行遠麵無表情的掃了他一眼,“那是前輩你自己雜念太多,學問未純,所以才屢考不中。你覺得難事,別人可不覺得有多難。”

李信氣得渾身發抖,這話是戳中了他心中痛處。這十幾年來他費盡心機,但凡覺得是有威脅的對手,必然想辦法坑害驅逐,比如唐師偃、葉行遠之類,但他自己卻仍然沒有考中。

十幾年來,空負才子之名,依舊不過是一個秀才,葉行遠居然說省試不難,那豈不是當麵打他的臉?他大吼一聲,斯文掃地,就要撲上來廝打。

就在此時,就聽外麵有人高聲呼喝,“葉相公葉行遠可在,藩台大人派我來見,說你不必擔心,一切都是誤會!此刻學政衙門的榜文已撤回來了,你千萬不要聽信小人撥弄!”

布政使潘大人派人來了?李信愕然住手,麵色古怪。他當然知道潘大人對葉行遠不同,以工代賑之事是葉行遠的謀劃,潘大人一直想要招攬此人,隻是葉行遠不接受。

但自從撫台大人回來之後,潘大人有所顧忌,偃旗息鼓,眼看便是放棄了葉行遠的節奏,這樣他們才敢如此囂張的欺負上門。

如果潘大人仍然對葉行遠賊心不死,想要召他入幕中,那事到如今葉行遠已經走投無路,隻要稍稍示好,葉行遠就必定感激涕零,所以潘大人派人來也算是情理之中。

但是……這科考榜文撤下來了,又從何說起?

廟祝聽說藩台大人派人來了,又驚又喜,早早奔出門去,不一會兒又欣喜若狂回來報告:“葉相公,藩台大人派人來說,學政衙門發榜出了差錯,讓葉相公先等等,一會就要重新出榜了!”

撤榜?葉行遠都怔住了,這種事怎麽會發生?科舉大事,豈能如兒戲一般?若是正式的縣試、府試、省試,從來未有出榜之後撤榜之說,榜單勾動天機,也根本不可能改變。

這一次科考雖然是學台大人臨時起意,但也是科舉的組成部分,發榜之後撤榜,那王學政的麵子往哪裏擱,到底發生了什麽變化?

葉行遠正思忖之際,張富貴和李信兩人卻麵色蒼白,張富貴猶自苦撐道:“藩台大人也不過是憐你之才,想給你個機會罷了……”

藩台派了人來,李信是萬萬不敢再多言,就算是一個布政使幕僚之位也是他渴求而不得的,心中之能又嫉又恨。何況葉行遠既然過了這科考,那也就意味著與他重新又站到了同一起跑線上,他又有什麽資格來嘲笑。

張富貴卻不同,他家資巨萬,身後又有按察使的暗中支撐,言語中還有威脅之意,不過到底還是軟了幾分。

張富貴話音剛落,卻聽外界又有人大叫,“葉公子可在廟中?臬台萬大人派學生來訪,撥冗一見!”

什麽?張富貴隻覺得耳中嗡嗡作響,張口結舌,幾乎不敢置信。這個聲音尖細綿軟,別人不認識,張富貴可是熟悉得很。

此人乃是臬台大人身邊第一親信人,姓刁,人稱刁師爺,為人老奸巨猾,可以說是臬台身邊的謀主。

張富貴不明白,自己的大後台派人來此作甚?按察使萬大人對葉行遠可是深深厭惡,就算是葉行遠上門求見,大約也不會假以辭色,怎麽會讓刁師爺親至?

更何況刁師爺言辭什麽時候這麽客氣過?至少張富貴從來未曾受過這樣的禮遇,就算是刁師爺到他家作客,那他也得迎出中門以示恭敬,哪有這種殊榮?

張富貴和李信無論如何也想不通,隨後門外第三次傳來呼喚之聲,徹底讓他們兩個人變成了泥塑木雕。“葉公子可在?誥授光祿大夫,特賞兵部尚書銜,巡撫定湖等處胡大人已經到了五裏外,還請速速迎候!”

鴉神廟外前所未有的熱鬧,除了藩台、臬台各自派人之外,定湖省中官職最高之人,一把手巡撫胡大人,居然也親身到了此地要見葉行遠!

張富貴和李信徹底迷茫了,到底發生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