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習慣
“好像是樓下傳來的！”趙樣凝眉想了片刻，又續道，“是手槍。”
“你現在狀態怎麽樣？”槍聲剛一響起，便迅速得躍至門口觀察動靜的楊羽，輕聲詢問道。
冷著臉的趙樣沒有回答，隻是俯身從地上撿起幾片趁手的玻璃片，沉默得扣在掌中，這一係列並不算難的動作，卻還是牽動了身體的傷勢，一層細密的汗珠，悄悄爬上了她的額角。
“呼……你去看看吧，最好弄把槍回來……”手持玻璃片，斜倚在衣櫃上的趙樣，徐徐喘著粗氣，一雙妙目怔怔望著楊羽，“還有，呼……別隨便就死啊……”
洛卡皇家醫護中心的建築麵積並不算大，頂多與一家中型醫院差不多。隻是內裏的設施及裝飾奢華一些而已。但是，黑著燈，人影全無，又寂靜至極的走廊，卻顯得格外空曠。
手持斷碟的楊羽輕踮腳尖，悄然而迅捷得移動著。當他經過誌遠社其他幾人所居住的病房時，還特意多看了幾眼。門開著，各種雜物散落一地。窗外，最後幾絲微弱的陽光，勉強透了進來。病房內靜悄悄的，沒有生物活動的痕跡。
沒有消息就算是好消息，沒見到屍體，就還有生還的希望，但願這些人都還好好活著呢吧……
出於謹慎的考慮，楊羽每走幾步，都會停下來傾聽片刻，而那有著些許夜視功能的凝血瞳，更是早早開啟了。
走走停停，也不知過了多久，楊羽終於摸到了通往樓下的樓梯口，一路潛行，除了最初的那一聲槍響外，卻是再也沒有任何動靜傳上來過。楊羽都開始懷疑，那開槍之人，該不會已經離去了吧。
要是孖鬼還能用就好了，可以讓它下去看看情況……
拋開這些不著邊際的幻想，盡量放輕呼吸的楊羽，躬著身子，邁步向樓下走去。
2樓是醫生坐診，及治療的地方，因此與樓上比起來，這裏的房間較少，也顯得更加寬敞了。空氣中，還彌漫著一股濃鬱的血腥味。
眯著眼睛，躲在樓梯陰影處的楊羽靜靜觀察著周圍的環境。這時，他猩紅的視線中，忽然發現，不遠處的一個房間門口，正躺著一隻體型巨大的猴子。看它那了無聲息的樣子，想來應該已經死了。
“屍體是熱的，腦袋上還有個窟窿……剛才那槍，看來就是對它放的了……”悄悄湊到猴屍旁邊，隨意得翻看了幾下猴子屍體，楊羽又抬頭望向眼前這房間的大門。
“西藥房……不錯，弄不到槍，弄些藥品出來也好……”黑暗中的楊羽，心中竊喜，再次確認了一番，四下裏並無敵情的他，伸手握住了鑲著金邊的門把手。
“嘎拉”一聲輕響。門沒開，似乎是被鎖上了。
“該死……還挺負責……”有些惱火的楊羽，忍不住低聲咕噥了一句。就在他正準備使用暴力將門弄開之時，通往一樓的樓梯口，突然傳來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啪嗒啪嗒”聲音不大，步頻卻不慢，來者似乎還是光腳走路，與那隻朱厭的腳步聲有些相似……
“不是吧，又來？”深知已自己現在的狀態，若是再對上朱厭那種等級的妖怪，無異於是送死，楊羽急忙起身，緊張得尋找起可供藏身的地方……
“嘩啦，吱——”這時，楊羽身後的門，突然開了！一隻手飛快得從屋內伸了出來，接著，又一把將楊羽拽進了屋內。
“啪嗒”隨著一聲輕響。房門再次關閉。
“阿雅？”早在被那隻手抓住的一瞬間，楊羽便已經看清，抓住自己的這隻手明顯是屬於人類的，急於找個藏身之所的他，這才順勢閃進了屋內。但是，他怎麽也沒想到，這個幫助自己的人，竟會是看起來，一直很不合群的阿雅。
“噓！”阿雅連連做著手勢，讓楊羽不要講話，她自己則是輕手輕腳得貼到門板上，聽著外麵的動靜。楊羽看到，她的手上，正緊緊握著一把烏沉沉的手槍。
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沒多久，那群被槍聲引來的東西便圍到了門口，一陣嘰嘰喳喳的吠叫，隨之響起。
不是朱厭！是那種紅眼睛的猴子。楊羽懸了許久的心，終於落了下來。這種猴子，隻要不是大群大群得一擁而上，他還是有信心擺平的。
但是阿雅可不知道這些，驚恐萬狀的她直到那群猴子全部離去之後，仍在瑟瑟發抖。楊羽很擔心她手中的槍，會不會也因為她失手一抖，而走了火。
“阿雅，沒事了，它們已經走遠了。”楊羽輕輕拍了下阿雅的肩膀，小聲說道。
可誰知楊羽善意的舉動，卻是嚇了阿雅一跳，全身巨震的阿雅，直接將槍口指向了楊羽的腦袋……
“喂！冷靜！是我！我是楊羽！”麵對著黑洞洞的槍口，饒是向來膽大的楊羽，此刻也不敢輕舉妄動了，沒錯，他的爆發力確實好，他的速度絕對快，但是再快的人類，也快不過子彈啊，“先把槍放下，放下……你一開槍，那些猴子又會回來的！”
溫言低語得勸了好久，因為過於恐懼而精神格外敏感脆弱的阿雅，這才哆哆嗦嗦得垂下槍口，一陣被極力壓抑的嗚咽聲，悠悠響起。
“嗚，楊羽，能見到你，嗚，太好了……”出乎楊羽預料的是，沒過多久，阿雅便停止了哭泣，開始哽咽著與自己交流了，“那些怪物突然就出現了，好多人都死了，還有被怪物吃掉的……嗚，大家都不見了，我，我隻能帶著郭四躲起來了……”
阿雅的聲音，雖然仍有些斷斷續續，但是精神卻明顯好了許多，漸漸得，她的敘述也越發流利起來。楊羽有點欽佩這個陡逢巨變，卻堅強求生的女孩了。
從阿雅口中，楊羽得知了自己等人被王天朔下藥的經過，仰天長歎的他，並沒有生氣，隻是覺得有些悲哀。人性，這就是人性……
怪物們……哦，是妖怪們來的時候，我正在1樓的食堂，因為老王他說過，那種藥最多也隻是讓你們睡到中午，所以我想給郭四帶些飯回去，等他醒來時，就可以吃了。誰知道……
多虧了一個保安的幫助，我才從已經變成屠宰場的食堂逃了出來，但是，那個保安卻不幸被一隻妖猴給咬死了，這把槍，就是他留下的……當時的局麵非常混亂，那些妖怪中，有猴子，有狼，還有一些長得很奇怪的動物，它們，就像是憑空冒出來的一般，鋪天蓋地……到處都是鮮血，哭喊，垂死的人……大家都在拚命得望外跑，所以，我沒廢多大力氣，便來到了3樓……郭四怎麽叫也叫不醒，我隻能將他一點點拖進一個放清潔用品的儲物間，然後，就和他一起在那裏躲了起來……對不起，我隻是一個女孩子啊，當時我實在是怕極了，我沒敢再出去把大家都叫醒，對不起，對不起……
“不要在意，我沒有怪你的意思，你能把郭四那麽重個大男人拖到儲物間，已經很不容易了。”楊羽真誠的望著抱頭縮在牆角的阿雅，他真的沒有責怪她。
捫心自問，若是換作楊羽處在阿雅的位置，他絕對也會那麽做的。
輕輕道了聲謝，阿雅繼續講起自己的遭遇。
慘嚎聲和妖怪們的咆哮聲持續了好久，直到郭四醒來，還隱約能聽見一些響動。我和郭四，本打算躲到妖怪們都離去了，再想辦法逃跑的，可是，可是郭四走不了了……嗚，他的，他的腿也開始黑了……
“什麽？郭四不是隻被咬傷了手指嗎？怎麽腿……”
“他的腿是被抓傷的，嗚……因為當時覺得受傷不重，而且也沒有什麽明顯病變，他，他又一向大大咧咧的，就沒說。”提起郭四的現狀，阿雅又忍不住嗚嗚抽泣起來，“可是，可是現在看來，隻是潛伏期不一樣而已，嗚……郭四，瘸了……嗚……”
還好我和猴子幹架時特別留神了，沒讓它們碰到我，好險……替郭四難過，惋惜的同時，楊羽也不由得暗暗慶幸，當年侯大爺向他灌輸的萬事小心的準則。雖然不太喜歡，但這個準則，卻真的救了自己呢。
那個儲物間，有個小天窗，所以我們能知道天已經黑了。郭四一直勸我，要我自己跑，可是，可是我怎麽能真的丟下他……所以，我就，就冒險跑出來，希望能找到什麽人，把郭四救出去。後來，我走到這裏的時候，突然蹦出來了一隻猴子……再後來的事情，你就知道了……
“阿雅，你真了不起。”楊羽由衷得讚歎著阿雅的壯舉，感慨著人性的複雜，當然，也沒忘記思考接下來的計劃，“阿雅，趙樣和龍沫瑤就在樓上，我們的那間病房裏等著呢，趙樣受了點傷，咱們先從這裏找些用的上的藥帶著，然後上樓，接上她們和郭四，一起逃出去。”
阿雅聽完楊羽的計劃，先是感激得點點頭，接著，卻又是淒然一笑。
“你找到藥後，自己上去吧……這把槍也給你，我不太會用，還剩幾發子彈都不知道……”阿雅將手槍遞給楊羽後，又縮回了牆角，“一會兒，你不要跟郭四說，你看到我了，你就跟他說，我，我死了……”
“為什麽？”接過手槍的楊羽有些迷惑。
阿雅沉默得昂起頭，輕輕解開脖頸處的襯衣紐扣……
“把郭四拖進儲物間的時候，為了保護他，我被猴子咬了，這裏，脖子旁邊，已經黑了吧，我感覺得到，那裏已經麻木了。”阿雅不再抽泣，說話的語氣也是前所未有的平靜，“被咬到別的地方可以截肢，可是，我被咬的是這裏啊……”
楊羽徹底的驚呆了，望著阿雅烏黑如墨的脖頸，茫然無措。
“我和郭四是娃娃親，還沒生出來時就訂下的，後來，我一直不喜歡自己的命運，就這麽被家長輕易得決定下來，甚至還以死相逼來著……但是，沒辦法啊，兒女是拗不過家長的……”將紐扣係好的阿雅，一臉平和得靠在冰涼的牆壁上，低緩得向楊羽訴說著，自己從未對任何人講過的心事，“郭四很笨的，沒什麽出眾的能力，長的不帥，也不會哄女孩子開心，除了身體壯碩點外，幾乎一無是處，但是，我能感覺到，他是真的愛我，無論我怎麽打他，罵他，欺負他，他就是不會離開我……”
“那……你愛郭四嗎？”緩緩坐到阿雅身旁的楊羽，輕聲問道。
“愛？不知道……我想，更多的，還是習慣了吧，我已經習慣了，有那麽一個叫郭四的人，嘿嘿傻笑著被我責罵，嘿嘿傻笑著求我打他，每次吵架了，隻要我一掐他，他馬上就會服軟，嗬嗬，多傻啊……”阿雅笑著，回憶著，甜蜜著，說著說著，世界就虛了，朦朧了，模糊了，“剛被咬的時候，我也問過自己來著，幹嘛要為了一個自己根本不愛的人，付出這麽多？結果，答案還是那個，習慣了啊……”
“千萬不要告訴郭四，我還活著，要不，他不會跟你走的！”雙目含淚的阿雅，笑顏如花，那一刻的阿雅，無比的美麗，無比的聖潔……
那是楊羽，最後一次見到阿雅……
黑暗中，一排排金屬架子仿佛一道道大門，層層隔絕著外麵的世界。
黑暗中，一個沒有光的角落，一個輕聲抽泣的女孩，甜蜜得，回憶著無數曾經的美好，默默得，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然而，比死亡更先來到的，卻是一聲熟悉的傻笑……
“嘿嘿，阿雅，別哭啊，小四讓你掐……隨便掐哪裏都可以，隻要你能樂嗬樂嗬……”
“你……你幹嘛不走……”
“走？幹嘛要走，走了以後，找誰欺負我去……”
“你個受虐狂！想找虐還不簡單，滿大街都是願意欺負你的女人！趕緊滾！趁著楊羽他們還沒走遠……”
“腿瘸了，滾不動了，再說，早都被你欺負習慣了，每天不被你罵幾句，掐幾下，我睡不著……”
“你……你……嗚……你個笨蛋……還愣著幹什麽，過來抱著我啊……嗚……”
“阿雅，我愛你……”
“嗚，我才不愛你呢，嗚……”
……
“阿雅，你還醒著嗎？掐我幾下，阿雅？阿雅？阿雅……你啊你啊，非要等到下輩子才肯說愛我嗎？嗬嗬，那可不行，老婆，你走慢點，千萬別喝孟婆湯啊，我這就去找你，這次，一定要讓你親口說一聲，‘我愛你’……”
幸福，其實就是找一個微暖的人，過一輩子。哪怕，這一輩子，隻有短短20載……
“楊羽，就這樣把郭四和阿雅留在那裏，好嗎？”一輛黑色的奧迪轎車，風馳電掣，俏臉已經恢複了少許血色的龍沫瑤，正趴在汽車後座上，出神得望著逐漸遠去的洛卡皇家醫護中心。
“他的心，他的命，已經留在那裏了，帶走他的人，又何必呢？”專心開車的楊羽，歎息著看了眼後視鏡，“生不能同時，死能同穴，未嚐，不是一種幸福……”
“這槍裏隻剩3發子彈了。”坐在副駕駛位置的趙樣，熟練得退出手槍的**，又利索得推了回去，“剛好夠我們三個分的……”
涼爽的晚風，穿過搖下的車窗，輕柔得撫弄著趙樣飛舞的長發。抬頭望，一顆流星，匆匆劃過天際……
“死，一定要同穴……”
4500多字的大章節啊……但是風箏實在不忍心將它分割開來，一如風箏最終也沒忍心讓阿雅和郭四分開。本來，按照大綱，阿雅是能夠活下來的，但是……她若是走了，誰去奈何橋邊掐郭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