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飽經風霜

一個小時後,公安局,探監處。

老人從那玻璃隔窗後的一扇門走出,見到窗外的雨薇和雨菱,一怔。

警察們都同情這位老人,因此沒有押送,隻是領他來到了這裏,沒有任何控製措施。

甚至,探監室內也沒有留下警衛,窗戶那麵的小房間空空蕩蕩,隻有瘦削的老人的身影。

老人一頭霧水,但還是坐到了座位上,拿起了麵前的電話聽筒。

“老爺爺,聽說是您放的火,是真的嗎?”雨薇用一種真誠的眼神望著他。

老人稍有些局促不安,但聲音依舊平靜:“是我沒錯。”

“為什麽?我知道他向您放了高利貸,害得您傾家蕩產,但這也不能成為您以牙還牙,走上犯罪之路的理由啊。”

在這之前,雨薇並未讓警官告訴她們老人的動機供詞。她認為,還是讓老人當麵告訴她比較合適,由他人轉述總會失去一些代入感和真實感。

有些東西,是隻有老人枯瘦的、溝壑縱橫的麵龐,和嘶啞蒼老的聲音才能傳達的。

因此,雨薇對接下來老人的回答一無所知。

老人長歎一聲:“被催債之後,我也一度想過用正當途徑維權。”

隨後,他靠在椅背上,將他的經曆娓娓道來:

“那天,他派來了一個凶神惡煞的催債人,身著黑色背心和短褲,**在外的粗壯手臂上紋著複雜的文身。

“他提著刀,威脅我若是再不還債,就將我的一隻手砍下來。那凶狠的表情現在仍曆曆在目。

“他走後不久,我便拿起手機準備報警。不料,他居然殺了個回馬槍,一把奪過我的手機,見到了上麵顯眼的110三個數字。

“‘老不死的,你還想報警?!’他惡狠狠地將我的手機摔在地上,‘不給你點教訓是不行了!’

“我原以為他要動手打人,他卻轉身離開了。當時我一頭霧水,不知道要發生什麽。

“當天下午,我去接小外孫放學,卻得知他已經被一個大人接走。兒子還在外地,不可能是他。當時我心裏就一沉,知道出事了。

“我拿起被摔出裂紋的手機,剛要報警,老伴就來了電話,讓我趕緊回家一趟。

“原來,他在家門口留了張紙條,說什麽不還錢不放人,報警就撕票。

“為了外孫的安全,無奈,我們便將家裏的存款匯了過去。”

說到這裏,他閉上了雙眼,皺緊眉頭,很痛苦的樣子。

那個高利貸者已經供認了派社會閑散人員威脅受害者的事實,另一組警力正在全力抓捕那個人。

“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麽老爺爺您要借高利貸呢?家裏是有什麽困難嗎?”雨薇說出了心底的疑問。

老人的麵部表情明顯抽搐了一下,可能這個問題戳中了他的痛點。他沉默良久,眼中微微泛起淚光。

宮雨薇見狀,不知所措,正猶豫要不要換個話題時老人開口了:

“其實那天我對你們說的話裏,有一點是不對的。當晚我沒有帶老伴逃離那著火的屋子,因為老伴根本不在家,

“那時候,她在醫院的重症監護室,插著管子。”

原來,這位老人的愛人,身患嚴重的晚期癌症。一開始,她還能在家中的**躺著,偶爾還能起來走走,到最後,便隻能在醫院裏靠呼吸機維持生命。

老人的家境貧寒,兒子是長途汽車司機,兒媳是保姆,收入都不高。即使有醫保報銷一部分醫療費,剩下的對他們來說仍是個天文數字。

高利貸,是老人的自作主張。他也是病急亂投醫,為了籌錢四處奔走,無意間就看到了角落裏貼的小廣告。

為了還這高利貸,家中的存款一掃而空,老伴更是急火攻心,病情加重,當晚就進了醫院。

麵對老伴的垂危和兒子的埋怨,他無地自容。

醫院也並非冷酷無情,答應他們可以分期償還醫療費,甚至努力為他們減少醫療費。尤其是,在了解老人的家又發生了火災,僅剩的財產也被燒的幹幹淨淨後。

但是,無論各方如何努力,依舊無法挽回老人的生命。火災發生後十一天,老伴永遠的離開了。

埋葬了相親相愛的老伴,老人一時間失去了生活的動力。

他心中的負罪感也越來越強烈。一個念頭在他的腦海之中盤旋:如果他沒有去借高利貸,老伴或許也不會喪命。

那天,他回到村中,麵對著自己被燒焦的房屋出神。他已經沒有錢再為自己蓋一座新屋,隻得擠在兒子的出租屋中,勉強度日。

這時,村裏人告訴他一個消息:“那個放高利貸的人,要在這村裏蓋一座新屋。”

他悄悄去看了一眼那新屋,美輪美奐,可以看出使用的是上等好磚。

一時,他怒火中燒,對所謂天理產生了懷疑。為什麽欺壓平民的魔鬼能大富大貴,而終生未曾傷害過他人的老人,卻遭遇了如此多的劫難。

這時,他看到了院子角落堆著的幾桶汽油。

於是,他計劃借助這個村落一直以來信奉的火神傳說,來為自己行這個公道。雖然他知道,火神從不燒新屋,但他管不了那麽多了。

初三的夜晚,趁那人離開家去村南圍觀,他手持柴草和打火機,翻牆進了院子……

“我聽說了,你們兩個因為我而受到了村裏人的鄙視,實在是對不起。”老人最後飽含歉意地說道。

或許,在這場悲劇中,他的選擇並不是最好的,甚至是全然錯誤的。但在經曆了這一切之後,誰能保證自己在選擇時,不會頭腦發昏呢?

“我想過了,就算把我逮進監獄,又能怎麽樣呢?頂多是送我去見老伴,或者送我下地獄。反正我本來就有罪,下地獄是無論如何都免不掉的。我已經一把老骨頭了,也不想再多苟活幾年了。”

老人畢竟已經老了,說了這些話,他已經累的不行,不願再說更多了。

雨薇目送著他,在警察的陪同下,進入那扇門。門後是拘留所冰冷的鐵柵欄。

那一刻,雨薇有一種既視感,就像那天,她目送著老人消失在巷口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