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鳴已完全沉浸在往事中,安子那高長的身影又出現在他眼前——“將軍,”安子咬牙泣道:“要我死都可以,要我離隊投敵,我……辦不到!”雷鳴搧他一耳光,“這是命令!”安子怔住了,象看到個比死神還可怕的魔鬼,他已經預見了自己的命運之舟將駛向那黑沉的暗流。不,他不能執行那樣的任務!可是雷鳴將他摟進懷裏,“我知道,人的名譽重於生命,要你拋棄它,拿去換取南部明天的安寧,這在聽的人來說,是個壯舉,可在做的人簡直寸步難行,但我選擇了你,知道為什麽嗎?唯有把名譽看得比生命還重的人才能完成這使命,你就是這樣的人!我充分信任你,你可以考慮兩分鍾。”安子無聲地流著淚,迷亂的眼光漸漸會聚,痛苦的神情也慢慢堅定,兩分鍾長得仿佛熬著幾世紀的病痛,又短得如同流星隕墜。“好吧,我幹。”這短短四個字剛從他嘴裏憋出來,他就癱在了地上……

這段往事的帷幕隻被雷鳴不經意地掀開了微微的一角,就讓兩個少年感涕不已。小雨忿忿道:“應該讓安子叔叔的事大白於天下,不能讓世人受蒙蔽而英雄得不到安息。”

“對!”龍兒悲憤道:“安子叔叔的犧牲太大了,‘我不負蒼生,天下獨負我’。如今人們罵得最毒的除了我大舅,可能就是他了。”

雷鳴搖頭苦歎,“沒辦法,按照軍機處的規定,類似機密必須三年後才公開真相,這也是為了保護當事人的家屬。”

兩個少年心中不平,卻隻能歸於無奈。小雨輕聲道:“安子叔叔有兒女嗎?”

雷鳴的臉上浮起一絲笑意,“安子有一對孿生子女,哥哥叫安南,妹妹叫安琪。安子犧牲時告訴我,他的妻子在他假意投敵那天就帶著一雙兒女投師去了,他要我日後跟趙雪映解釋他投敵的真正原因。他妻子的名字我也是那天才知道的,安子一直是軍部的隱身間諜,所以軍屬檔案中沒有他妻子的資料,他還說,他雖然帶著不堪的罵名死了,但他不後悔,他為自己驕傲,這份驕傲將作為遺產留給他的兒女繼承。就是安子這句話一直鼓勵著我,讓我在重建精衛隊遭受挫折時不敢灰心,更不敢有一絲懈怠。”

“對!”龍兒起身道:“媽媽也說過,她從不後悔嫁給爸爸,她要我繼承爸爸的事業,雖然大舅罪大惡極,但不能抹煞我們一家對精衛之道的忠貞和熱忱。”

“龍兒啊,”雷鳴感慨道:“你有個最神勇的爸爸和最偉大的媽媽,但願你不辜負他們的期望,做個優秀的精衛隊員。”

龍兒鄭重點頭,眼裏淚光閃閃。小雨是個怕見哀傷場麵的,所以總是故意不去體諒別人的心情,“行了龍兒,別光說不練,你去把查訪書偷回來,我爸準記你一個頭功!”

“沒問題!”龍兒爽朗道:“我這十八年不曾虛度光陰,手法談不上神出鬼沒,但敢保證手到擒來!”

“神出鬼沒?”小雨猛地探起身,“爸,你說過你有個神兵鬼將,還是個女的,她叫……叫……”

“孟爽。”雷鳴淒聲慢語道:“此人生性孤傲,專修神鬼之術,是隊長孟傑的妹妹,也是全隊最不服管製的一個。她長得貌美如仙,迷倒過不少風流雅士,可惜她性冷如冰、惜言若金。”

龍兒仰慕道:“我聽師父說過,這世上有一門神鬼奇術,專通幽冥之道,十分詭異。”

雷鳴輕笑,“那的確是一門奇術,隻是不能說詭異。孟爽在技能報告書裏隻有八個字,‘以神練氣,以氣禦神’。我當時看不懂,孟傑就跟我解釋說,他妹妹的技能可以說是一種氣功的修練,也可以理解成特異功能。”

“真有那麽神?”龍兒不盡信。

雷鳴肅然道:“如果不是親眼目睹,我也不信這世上真有這種通鬼神、驚天地的奇功。”

“通鬼神、驚天地?”小雨驚惑喃喃,龍兒也疑惑道:“什麽奇功能通鬼神驚天地?”

“我也說不清,”雷鳴困惑道:“這是無法用人的語言來解釋的,就其現象而言,的確讓人不可思議。我曾見過孟爽操控對手的意念,也見過她運氣抵禦追兵的子彈,還有她指揮屍體作戰的恐怖場麵。這門奇術固然神鬼皆通,卻每每令人發指。尤其她的回生法讓人咋舌。”

“回生法?”兩個少年異口同聲,雷鳴頷首道:“顧名思義,回生法就是讓死人活過來。”

兩個少年不由唏噓,雷鳴追憶道:“這種回生法我隻見過一次,正如孟爽自己說的那樣,如果沒有極其優越的條件,回生法不過是自取滅亡的法門。有一次,她在執行任務時,由於護法的人選不當,受了很重的傷,是軍政醫院的王院長在手術台邊站了十二個小時,才把她從三次心髒停跳的死亡線上拉了回來。後來**一起,她奉命到西部與邊城亂黨周旋。聞聽王院長被流彈擊中的凶訊,她飛趕回來,不管身邊的人怎麽哭喊,隻追問我王院長死了多久。她問得急了,我就朝她發了一通脾氣,誰知她的火氣比我大,一麵提著我的名字罵,一麵把我推到一個沒人的房間裏跟我說,隻要王院長的死亡時間不超過三個鍾頭,她就能救活他。”

兩個少年目噔口呆,他們對回生法難以置信,但並不懷疑雷鳴的話。

“是的,”雷鳴的眼神淒迷而蒼涼,“王院長的確死了兩個鍾頭又活過來了,而且身上的傷毫無痕跡,整個人跟中彈前沒什麽區別。孟爽的這門回生法又名倒替法,王院長的傷換在了她的身上,我失去了一個神兵鬼將,世上從此沒了這樣神話般的人。”

兩個少年頓足惋歎,龍兒仍不死心,“她有後人嗎?”

雷鳴苦笑,“她連男朋友都沒有,哪來的後人?可惜了她的一身奇術,更可惜的是,她活著時,我因為不懂她奇術的精妙,又因為她性情孤僻,所以不曾好好看待過她,這是我一生也難以彌補的虧欠。”

龍兒黯然,小雨的伶牙俐齒也變得木訥,兩人都不知該如何安慰這個追悔自責的老人。雷鳴看穿了兩人的心思,自解道:“孟爽是精衛隊的天外飛仙,她不會悲哀世人的冷遇,也不曾歡喜世人的熱情。她的逝去猶如回歸故土,自然而平靜,卻給我留下了一生的心債,可惜這樣的債,我幾乎同時背了兩份,在我的精衛隊員中,還有一個我從未善待過的人,叫風天。”

兩個少年靜靜聽著,悄悄避開雷鳴那雙又開始發紅的眼睛。

“風天是隊裏年紀最小的,他身材標準,長相帥氣,談吐詼諧,舉止風流,是個**不羈、玩世不恭的人。他通曉各種黑幫團夥的接頭暗語,熟知社會各門各派的禮儀陳規,有著最廣闊的社會關係,可謂三教九流無所不通。當時隊裏流傳著一種說法,隻要跟著風天,不論出入何時何地,他都能讓你四通八達、極盡享受。也許我不該太苛責他,他的任務環境要求他是個放Lang形骸的人,但他不該在軍政部犯下多起風化案。我當時怪他不顧隊裏的名譽,所以在軍法庭上,我沒為他求過情。他二十歲入隊,為軍部服務了十二年,卻在軍人改教所裏服過一年零三個月的刑。他幾乎終年被扣除軍薪,受過我無數體罰。印象最深的是那次全隊大會上突然進來個披頭散發的女人,要我為她主持公道。她是軍政後勤部的服務兵,已經懷了風天的孩子,風天矢口否認並拒絕跟她結婚。在我一頓不歇氣的鞭打下,他硬是不吭一聲。服務兵見他鐵了心就沒再糾纏,我卻把他在門外吊了三天兩夜,直到任務下來我才放了他,臨行前,他還是那種吊兒啷鐺的樣子跟我說,‘等我回來你再打吧,將軍!’其實這是他在我麵前的最後一句話,從他負傷被送回來,再到死,我都沒去看過他一眼……”

雷鳴的淚奪眶而出,打在青漆的桌麵上,濺開一朵朵水花。小雨遞過去一張紙巾,“這麽說,風天叔叔沒有兒女?”

“可能沒有。”雷鳴把手捂在前額上,“但他臨死叫過一個人的名字,是護士後來跟我說的。”

“他叫誰的名字?那個服務兵嗎?”小雨很激動。

“不!”雷鳴似很惱火,卻又夢囈般念叨起來,“那是個很陌生的名字,護士也不是聽得很清楚,風天說的好像是,‘告訴娜,我愛她。’”

其實風天臨終還有一句話,隻是雷鳴沒說出來。風天知道將軍不來看他,是因為不肯原諒他,所以臨死還說過,“告訴將軍,我走了。”

雷鳴不複述這句話,不是因為對風天還有怨憤,而是對風天的抱愧。尤其當他在風天的墓前偷聽了那個服務兵的哭訴,更是加重了他對風天的愧痛。原來服務兵所懷的孩子果真不是風天的,他也才明白了風天臨行前的目光裏,那種他一直都不清楚的東西原來是冤屈,隻是它在風天的眼中並不是常人所表現的那種哀怨,而是一份冰冷的倔強。直到他明白了這一點,他才徹悟了風天臨行前的那句話——等我回來你再打吧,將軍!

往事太多傷楚,徒留遺憾至今。雷鳴無數次不堪回首,卻無數次情不自禁。

“爸爸!”

“將軍!”

兩個少年左右搖晃,雷鳴這才想起身在何方,他重重舒一口氣,抬腕看了看表,“時間不早了,小雨你去叫幾盤點心,我得跟龍兒說點事。”

小雨應聲出門,雷鳴湊近龍兒道:“現在是五點半,今晚七點部首府有個會議,時間兩個半鍾頭。你要摸清陳思報家的情況需要多久?”

龍兒道:“我一來就對軍政部的一些情況作了查探。今天是星期六,軍政俱樂部按例會有一次家屬聚會。如果我的情報準確,陳夫人會帶她女兒去聚會上相親。我可以趁機到他們家去試探,沒有便罷了,若有,我不會失手。”

“你的情報來源何處?”

“勝男師姐!”龍兒笑道:“我們同門不同藝,她學偷消息,我學偷物件。她的消息必須準確無誤,這要作人和事物上的分析排查,我偷來的東西要進行真假辨別,務畢保證貨真價實。”

“不錯!很好!”雷鳴甚是滿意,輕輕摩挲龍兒,象在安慰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實際也是這樣,不論是精衛隊員留給他的承諾,還是孟傑啟動的續任計劃,或是他正要追回的那份查訪書,都注定了這些孩子必須去承受一種特別的委屈,這種委屈的真正詮釋是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