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狂奔的小猛隻恨不會飛,這條平時不覺漫長的路卻總也不到頭,看見大門了、越過水亭了、穿過洞門了、跑過操場了,上樓、開門、進臥室。

“怎麽樣?說話呀!別嚇我,你怎麽了?”小猛見弟弟疼得不似往常,又見他一手捂胸,一手按在小腹上,難道不止是破心丸的毒發了?

刀子也確實疼得嚇人,他使勁蹬著被子,一會兒圓睜雙目一會兒死皺眉頭,時而大口喘氣,時而閉著嘴象住了呼吸;他“格格”鋸著牙齒,汗水很快浸透他的頭發和襯衣;他那捂著胸口和小腹的手象要抓進體內似的,手背上的血管和青筋都暴鼓著,看得見血脈在“突突”地跳動。

突然,他觸電般一陣**,頭一歪,噴了小猛一身的血……

刀子許久才調勻氣息,他睜開因為疼痛而帶淚的眼睛,卻碰上小猛那雙流淚的眸子。“我好了。”他顫聲弱氣地安慰哥哥,小猛哪裏肯信,“別騙我,你一直捂著肚子,是那兒不舒服嗎?”

刀子這才點點頭,“我岔了一股氣,不過會調順的。”

小猛雖不是十分明白,但也能猜到幾分。待刀子睡熟後,他才收拾一番,換件衣服出了門。他打算到將軍那兒去告發雷言,但他從大門邊折回來,算了吧,隻要弟弟沒有大礙,咽下這口氣也撐不死人。可是當他吩咐安南去把龍兒換回來,又到海驕那兒看了一眼,再回到自己的宿舍時,卻一頭撲在沙發上。

誰說男兒有淚不輕撣?淚是發泄、是傾訴。發泄心中的痛和恨,傾訴難言的愛與愁。

這痛,是早就注定了的。從十八年前那次**中的分離開始,隻是這痛對小猛來說,就算揮盡所有的預想,也不會料到有如此沉重;就算耗盡所有的耐力,也不見有一日輕似一日的蹤影。

這恨,卻如來自四麵八方的利刃,縱有三頭六臂的神威,也難免受到或重或輕的傷害。

愛,你又是這麽濃,濃得化盡了我的血肉、包圍了我的情感、控製了我的心神。但我對你如此全心的擁抱,怎麽就要使得你帶給我這麽大的悲愁?倘若這悲愁非承受不可,是不是因為我會得到一個圓滿的結果?可我知道這隻是無謂的承受,命運從沒打算把應得的償付給我。

我承受我失去的,我歡喜我擁有的,可是無情的命運,你為什麽一定要我承認你是玩弄人的高手?你為什麽一定要把我的這份擁有奪走?你以為我會相信你一貫欺騙世人的謊言?你以為這個世間真有什麽能安撫我失去他的悲痛?沒有,永遠不會有!

不要跟我說痛苦不是白白忍受的,我已經看到了死別的結果。難道我在索要償付嗎?難道我是苛求我不應該得到的嗎?不,你這可惡的命運!我看得穿你虛假的報償,那不能與我的痛苦匹配;我認得清我應得的東西,那是我不該奪走的親情。我不哀求,我要抗爭;我不祈禱,我要宣戰!如果我輸了,我要做你報應的神!如果我贏了,我要你做我永世的仆人!

小猛翻坐起來,撥通救治所的電話。“爺爺嗎?我是小猛,我想帶刀子來做檢查,明天你什麽時候有空?中午?好的,一點半在二樓,我們會準時到。”

小猛剛放下電話,門外傳來龍兒的聲音。這家夥從進門到坐在沙發上都是蔫哩吧嘰地,“小猛哥,有任務嗎?”

小猛倒一杯水給他,“我有些話想問你,告訴我,你跟小雨怎麽了?”

龍兒微微一愣,隨即眼圈發紅,“小猛哥,如果不是要保護將軍,我早就想跟你說了。我和小雨看似什麽也沒發生,可我知道我跟她之間有不可逾越的鴻溝。自從我的保護任務明朗化後,我跟她見麵的機會更多了,我以為這是好事,可我錯了,我們的事雖然得到了將軍的許可,但也招來了夫人的反對。小雨為這事挨過她的打罵,我也遭遇了她阻撓的暗示。將軍不知道這些,可我比誰都清楚,也許小雨不在乎我的出身,甚至我大舅的罪行,但我有自知之明,我清楚自己不配去愛她,她高貴清純,我卑賤汙穢。有時我真不知該恨夫人還是謝謝她?恨她阻止我的愛?謝謝她提醒我的不配?小猛哥,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麽辦?”

小猛微微一笑,卻輕輕皺眉,“你是真心愛小雨嗎?”

“當然!”

“可我覺得你並不真心愛她。”

“我是真心的!”龍兒差點跳起來,“你怎麽會懷疑我對她的愛?”

“真愛的麵前哪有真正的阻撓?”小猛似笑非笑道:“你說你是真心的,可你矛盾了、疑惑了,甚至害怕了,已經打算退卻了,你又怎麽敢說你的愛是真的?”

“我……”龍兒張口結舌,慢慢垂下頭去。

小猛握起他的手,“龍兒啊,愛隻需要心的連係和彼此同氣的呼吸。出身、家世、甚至金錢、名份,這些東西怎麽會跟愛扯上關係?你妄言你的卑賤汙穢,那你已經踐踏了自己的愛,還怎麽敢在愛的前麵加一個真心?你明知小雨為這份愛受了打罵,你的猜忌和困惑也是對她為愛付出的一種摒棄!龍兒啊,你是不是把自己的愛說得太重卻掂得太輕?你因為世俗的低賤而去俯就,卻不知道去抗爭;你因為自心的困擾而去順流,卻不知道去排解。你怎麽可以用世俗的黑紗蒙住愛的眼睛?如果你是堅定的,有什麽能摧垮你?如果你是忠貞的,有什麽能拆離你?又如果你果然是真心的,有什麽能阻撓你?你要知道,沒有什麽能打敗真愛,但你也要記住,摧毀愛情的往往是自己,特別是現在的你,為愛的戰鬥還沒打響,你已經認輸了!”

龍兒滿麵羞愧,卻在嘴角露出笑意。小猛戳了他的額頭一下,“你是不知道下午小雨來找我時,她的那份傷心和委屈!如果說她可以承受夫人帶給她的所有打擊,那麽你一定要相信,她絕對承受不了你帶給她的,明白了嗎?”

龍兒使勁點頭,“謝謝你,小猛哥,我一定記住你的話,不管是任務還是愛情,我都不做那種可悲而可恥的逃兵!”

小猛笑而點頭,“去吧,今晚你就在自己的宿舍休息,明天將軍有什麽安排?”

“早上十點,將軍和風將軍有個會晤。就是不知道會不會變更?”

“變更?”小猛怔了一下,笑道:“不會的,他們要談警衛培訓中心的課程更新問題。這個會晤是三天前的決定,將軍提醒過我,讓我預選一個隊員去做中心的搏擊顧問,應該不會變更。”

龍兒得意一笑,“我知道這種會晤一般不會變更,可小猛哥,你怎麽就排除了特殊情況的發生?”

“哦?這麽說,你有最新情況給我?”

“當然!”龍兒調皮地把頭一歪,眼神卻迷茫起來,“安南去換我的時候,夫人正跟將軍吵架呢!小猛哥,你沒聽到西院那邊有槍聲嗎?這事說來怪玄乎的,你肯定想不到開槍的人是將軍的大兒子雷言,可是查獲後,雷言象個木頭人,押解他的人怎麽也理不順他的手腳,他老是張著嘴流口水,誰也不知道他怎麽了?現在他人是在軍法暫押所,可他不是有高級軍銜嗎?聽說風將軍這會兒還在想辦法讓他開**待問題呢!非法使用槍械,那可是不小的罪哦!夫人沒能見到雷言,不過也聽看押的人說了雷言的怪狀,她急了,回來求將軍去說情,將軍怎麽會去?我走的時候還聽將軍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況是軍人,竟敢公然觸犯軍法?將軍給風將軍撥了電話,要他天亮前查清罪因,立時依法執行。我走出老遠還聽見夫人哭。你說這種情況會打亂明天的安排嗎?”

小猛當然知道雷言的事,隻是當時情況緊急,所以沒發現雷言失常了。

“別想了小猛哥,這事跟咱們沒關係,明天一早我就去換安南,你也別誤了休息,看你,眼睛都熬紅了!”

龍兒當然想不到小猛的眼睛是哭紅的,他剛出門小猛就想到,雷言怕是中了刀子的困術。

小猛推開刀子的臥室門,見刀子竟坐著練氣,倒嚇他一跳。

刀子收功歸了氣,他依舊一手捂在小腹上,隻是神情沒有先時痛苦了,“哥哥,你們的話我都聽見了,你是讓我去解雷教官的困嗎?”

小猛疾步上去扶住他,“這麽說,你真的對他用了什麽**?”

刀子遲疑一陣,“我知道錯了。”

小猛既心疼又心酸,“你那麽不要命地救我,我怎麽會怪你?是我太大意了,根本沒想到他敢開槍。當時那麽危急,你不幫我擋著,我現在可能在手術室呢!你別總是跟我認錯,告訴哥哥,他怎麽了?”

“我……我說了,你、你別生氣……”

“刀子!”小猛沉聲喝道:“是什麽讓你這麽怕我?我在你心目中,到底是個愛你的人,還是個降你的鬼?”

刀子嚇得抖作一團,他捂了肚子要跪。

“你敢!”小猛伸手一指,卻猛地將他摟進懷來,“不是,哥哥不是這意思,我是……我心裏難受,你明白不?”

刀子驚惶掉淚,“哥哥別難受,等我岔了的氣回歸丹田,我馬上去解他的封靈術,我會盡全力給他撫治,絕不讓他有後患!”

“你……你傻呀!”小猛不由瞪他一眼,“我能為那種人難受嗎?哥哥是心疼你!他害你岔了氣,我恨不能殺了他,又怎麽願意你去為他撫治?你要記住,沒有什麽重得過你的平安,如果時間能倒流,我願你永遠停在沒有中毒的時候,哪怕……”小猛咬咬下唇,“哪怕我一輩子不知道有個你,你一輩子也不認得有個我……”

小猛的話震碎了刀子本已殘破的心,他隻能陪著掉淚,哥哥的愛使他找不到任何話來回應。